西厍
网站用户
他在秋天写作
准确地说他是在秋天中央写作。
他在一座用桂花香赋就又颓圮的
精神宫殿，呆坐良久，一字未成。
是的他在一场秋雨中央写作。
气温降到了摄氏十五度，他衣衫单薄，
遵循着古老的传统从身体到精神
都要冻上一冻。他的写作离
疫情不远。下半夜，前楼人声喧动，
警灯无声闪烁：他轻易就失去了
俩小时的睡眠。他在疫情边缘也在
战争边缘，炮弹的灼热弧线
在离他千里之外的雪地天际划过。
但是战争留下的这条刺眼烙痕，
在他的某张白纸上留下了淡淡水印。
他在秋天写作，在小镇写寺外的
法桐和寺内的银杏共同调配的秋色，
写卧佛在秋雨中的静穆和庄严，
写市河的低水位和市河边生活的
匆忙或从容。他在工作日的午夜或
休息日的下午，为不成气候的写作苦恼。
安静的苦思冥想，构成他秋天生活的
重要部分。他奢想用写作向生活
讨回公道。他对自己的写作横挑鼻子
竖挑眼，他将毁于秋天的写作。
日常
工作日闹钟永远设定在五点三十分——
除非疲劳像一条蛇诱惑你持续昏睡
以致醒来时一头汗渍，喉咙干涩如吞沙
但起床后第一件事仍不是洗漱，而是看一眼
窗外——仅仅为判断一下是否日出如常
秋日之渐入佳境，在于车过人民路时
人民路已沦陷在桂花香中，成了一条香河
一天的好坏不用再依凭别物的佐证
在这短短的香河早晚各泅渡一次
一天的完整性就足以实现，无需他求
当然早晚从寺庙外经过时还是会
瞻望在晨曦和落日里放光的卧佛的铜头
不经意中的受洗体验虽不强烈
但下意识的怵惕却迫促双手抓紧
手中的方向盘：佛门前的路，拐了好几个弯
一如起床看日出，下班路上
习惯看一眼散射出气象万千之云层的
余晖。一天劳作下来尚有余兴或余力关心
尘俗以外的事物，绝非矫情而是
肉身的救赎的确常常发生在精神欢愉之后
穿过万物密语
秋分日落。穿过大片秀穗的稻田
到运河堤上吹风、捕云
算是弥补夏末亏缺的日课
落日静冷。它将很快遁入
垂坠的天幕。云像一群在宽大灰袍里
隐匿形体的人，松散，自由
对岸的青杨像另一些宽衣大袖的人
内心持守着某种高峻仪轨
疏枝阔叶，伫立水边
河堤上杂草深及腰髀，足以
掩蔽人世所有浮夸的肉身——
来自草木衰败之初的枯索气息
安抚着嗅觉，而昆虫的无序弹唱
修复着听觉。胆小的白鹭
苍鹭和斑鸠，身负时间之灰
来来回回地飞。这无声的灵物
以及所有紧贴秋凉飞行或
停驻的事物，都将得到庇护
身披落日的斗篷逆风骑行
穿过垂柳，穿过风，穿过时间的
窄缝，穿过万物的密语
荷风寒却
荷池秋风起
一部分荷叶开始枯涸并且
垂折，仿佛负担了
过重的罪过
需要重新来一遍
深邃的洗濯
一部分荷叶举着
半老的腰身，从裙裾边沿
开始镂空
自我蚕食出
秋意翩跹的蕾丝效果
一场自然的艺术演变
在低于二十摄氏度的凉意中
以非水墨的形式进行
——审美的转移
如你所见正始于并穿越
时间的裂隙
显然这不只是一个
多感官动员的美学问题
和风寒却池水渐冷
必然导致它们往自己的宿命里
持续澄清。锦鲤
才有机会要回属于它们的
柔滑锦缎——
幽州台
——在空间坐标上轻易
实现的喜剧并不能
移到时间轴。在时间轴上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
幽州台
寒露
节令已入寒露，落日提前挥别
暮色在你无所适从的眼睛里急剧汇集
凛冽之气将持续接管你的夜晚和
身体。你的思虑变得更其冷凝
你的睡眠，一张破损的网。你的梦
没有一个是完整的——这更符合
梦的本质属性——虽然不至如古人那样
半夜惊坐起*，只是凡梦皆成碎片
的确让人备感沮丧。你知道一切皆有
因果。或许烦忧并不来自确定的
某个单一事物，应该是万物归心在你的
心池留下阴影重重叠叠。于是古人有
他的万古愁*，你有你的现世忧
古人在断鸿声里立尽斜阳*，你在乍起的
风声里搜尽枯肠，仍无有一个分量
相宜的词句，用来指称
一个卑微的人和他在地球这壁的叹嘘*
注：1.元稹《闻乐天授江州司马》“垂死病中惊坐起”。2.李白《将进酒》“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3.柳永《玉蝴蝶》词句。4.昌耀诗《斯人》。
断桥
这个名词所附着的
浪漫和诗情画意
被现实血淋淋地
剥去
它不再指称
那座建在碧绿湖泊上的
爱情之桥
不再是爱的代名词
一辆装满现代炸药的卡车
赋予了它新的象征——
恨，和敌意
它在燃烧中断裂
以巨大的伤痕形式
矗立在人们的仇恨中
横亘在人们
忧虑的聚焦中
一个世代的簇新标志
一个灼心的临界点
一个热点
一个让人类战栗但
摸不着解除路径的
盲痛点，烙在这个失速的
世界的坐骨神经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