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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2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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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杉及其他

冷杉

 

我所了解的

关于冷杉的新知识是

在察隅,一株云南黄果冷杉的

最新测量高度:83.4米

我所了解的

关于冷杉的旧知识是

察隅冷杉,濒危

 

83.4米的濒危

构成了我对一株冷杉的认知

和忧伤的注视——

在海拔3800米山坡

一株冷杉长到28层楼高

在偏僻边境

一株冷杉长到濒危的高度

总是有深刻的原因的

 

在濒危的高度

一株冷杉建构了一个

垂直生长的王国

为数众多的鸟类、昆虫和

附生植物的子民

拥戴国王一样拥戴它

向上攀援、飞翔、鸣啭——

无限生长和抵近

神的居所

 

如果一棵树是一个思想

那么它该是冷杉中

最孤独的一个?

是所有冷峻思想中

最不胜其寒的?

幸亏科学家用垂测法

测量了这个巨型的思想——

不!这个思想体系

 

在它神秘的内部

生殖着栗头鹟莺

灰喉柳莺和黑颏凤鹛

碧凤蝶、翠凤蝶、网丝蛱蝶

和西藏飒弄蝶

加上附生或

寄生的被子植物和

裸子植物。这一切

构成了这个体系全部的复杂性

和丰富意蕴——

 

一个生长了数百年

却依然年轻和丰沛的思想

一个美丽的思想——

一个脆弱得

令人生畏和忧伤的

思想的体系——

一首拥有伟大结构

和超验思想内核的诗——

一部还在被它自己不断书写

同时又濒危的

启示录——

它多像一柱袅袅

上升的烟缕

 

 

石榴

 

有人告诉我挑选石榴的秘诀

——一点也不像秘诀的秘诀仅仅是

观察它是否有突起的果棱

成熟的果实通常有四条或五条棱

只有这样的石榴才怀抱着

成色十足的紫钻或粉钻的果粒——

我曾将那些密集排列的宝石比作

转世的复眼。凭借它们,石榴将重建世界

当果实被剥开,它们发出神秘而

挑剔的光:谁配咬啮清凉的果肉

谁配啜饮甜蜜的汁液,谁又将辜负

它们的美名和美德,石榴心里

跟明镜儿似的。但是生而为石榴

它们并没有选择的权利因此

它们把所有的咬啮和啜吸都当作

拯救的媒介。经由人们的唇齿——

无论贪婪或满足——人们将获益于此

经由味觉的净化和升华

谁咬啮,谁就将纯洁;谁啜饮

谁就将重新热爱生活——无论美好

还是艰辛,都将重获生活的勇气

 


柚子

 

无法徒手对付一只柚子

我用一把陶瓷刀轻推柔韧的果皮

拦腰横切出顺滑、完整的一圈

深度恰到好处的裂隙

然后再纵向割出若干裂口——

我不愿意用“伤口”之类夸饰的词

渲染这庸常、美好的工作

我只是试着用正确的方式打开一只柚子

有时候难免手重伤及果肉

导致它粲然开裂,鲜红、剔透又湿润

触目惊心得和真正的伤口无异

——但瞬间溢出的芬芳直接消弭了

视觉联想的伤害性深入

我用力掰开它的海绵质果皮,剥出

紧实的果肉和丰富的柚香——

这活计适合晴好的假日午后或

夜晚。在秋天我们需要打开更多柚子

以及和柚子一样美好的事物

我们需要更多的打量、倾听、触摸、嗅闻

和品尝:一种有效、及物的方式

来确认我们在秋天的美好是真实的

 

  

海棠果

 

作为秋天的一部分

海棠果挂在风中

猩红、醒目,无人问津

 

因为无知,还是忌讳

都不得而知。唯一可知的

是它的鲜艳和孤独

 

它有别名:楸子或柰子

也不为见过世面的人们熟知

可它们多么美好,多像

 

两个异国女孩的名字

也像随手捡来,便可用上的

一首诗的名字

 

那又怎样?她还是孤独的

被看见又被猜忌的

酸着自己的酸,甜着自己的

 

甜。只有秋风不辜负她

一夜又一夜地吹拂

只有寒露噙着她,或被她噙着

 

 

芦秫

 

父亲从田头

把一束瘦瘦的西风扛回来

扔在院场里

它瑟瑟有声,不肯停歇——

 

(我以为这样说很是诗意

其实多少有些故弄玄虚

也言不及义——

 

我说的是芦秫

和它形销骨立的甜——

它也是乡愁的一种,你的味觉

应该记得)

 

父亲解开捆绑西风的

绳子,扯下一片片残损的风缕——

风,在他干裂的手掌上

停下,放开

缠抱了一个夏天和半个

秋天的甜

 

(我说的是父亲

用菜刀把这清凉、鲜甜的秸秆

斫成一节一节然后剥壳

捋齐,码装进

两只红色的马夹袋

 

我说的是年年寒露

总要带些翠如琅玕甜入骨子的

芦秫回去,乡愁的秋燥

才能得以一解)

 

 

雾日花园

 

上午九时三十分

一件稍嫌花哨的大地衣衫

因为没有编织进阳光的金线

显得有些黯淡

但偌大的花事仍不乏喧嚣

阳光的缺席并不影响它

热闹的浮世品质

 

雾日的郊野花园

一曲主题缺损的假日波尔卡

节奏轻快,却不够轻快

色彩明亮,但不够明亮

情绪欢乐,还不够欢乐——

这差了一口气的

光与色的舞曲一直到晌午

才踩在了阳光的节拍上

 

雾霾退避的瞬间

云层中倾泻的光瀑不但

拯救了地肤和粉黛

更让格桑花得以正名——

在明显的回暖中大地柔软可触

人们眼眸如拭

所见皆是花开清明

吉祥,如意

 

 

霜降散章

 

园子里各种树叶的变色渐入佳境,关于秋天的视觉教育再度成为热门。

木樨从嗅觉的贪婪中悉数逃逸,虽令人不无遗恨,但理性告诉人们,贪香无度也该算堕落之一种。

残荷被园丁过早乂割殆尽。池水很快澄清见底,锦鲤也无从遁迹。

云色深沉如铅时,鸟声似近还远。入夜,风雨淅沥以萧飒,触物则如金戈铁马。

因为形式的绝对丰富和蛊惑视听,时间的伤害性本质似乎变得更容易接受了——

毕竟与秋色同衰,与秋声偕老,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何况目遇耳得之际,审美随时随处可以发生。不幸中之万幸,是造物者之巧设?

都知时间是万苦之源。设若不赋形以视听,从而蛊惑了人心,让人沉醉于中忘乎所以,则造物者岂非太过无情?

坐在时间深处,应知其苦入骨。读罢秋声赋,再吟秋色赋。虚度中是否可以留三分虔,三分敬,三分畏,还有一分给戏谑。人们似乎也可以做到不完全被动挨苦?

霜降了!度秋如飞!

 

 

20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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