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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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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3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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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大海各怀心事及其他

我和大海各怀心事

 

我和大海各怀心事,各自

不能成眠。大海或许洞察着我的秘密

我却无法窥探到它的

大海的呼吸漆黑一片,我的呼吸只是混浊

 

我欲像大海一样入睡

或者失眠;我欲拥有大海一样的梦境

或者大海一样的辗转反侧

可是模仿大海的困难远远超出了我

 

想象的边界。在海边逗留的三个夜晚

我一次也没有看到海上生明月

就难免妄猜,月亮是大海和我各怀的心事中

唯一重叠的部分?天涯此时

 

还有谁与我共怀圆缺阴晴于忐忑

除了大海?枕着涛声——

大海无边无际的叹息,成为子夜里的一艘

孤独沉船,等待黎明的打捞

 

 

2014

 

佝偻

 

写作中我需要一些词

来表达生活所给予的刺痛感

可不知不觉中我又常常回避这些

直截了当的词

另一些文绉绉的词

常常先于那些最直接的

跳出来找我,说

还是使用我吧,我会把刺痛

减到最小

现在在我唇齿间嗫嚅着的

“佝偻”或者“伛偻”

就是这样的词

因为在语言的坛子里腌渍太久

当我咀嚼它们时

它们的确已经没有太多的

刺痛感。我知道它们与事实的距离

也知道它们与情感的距离

我需要的是另一个词

来描述一个人的椎间盘突出

一个风烛残年还不放弃

劳作的妇人

和她腰腿上的长年不适

以及冷不丁爆发的锥心痛

可最终,我还是选择了“佝偻”

仿佛这个词的确能够

缓释我内心不断累积的愧怍

也缓释,她累积经年的病痛

 

 

2015

 

端午有诗:父亲的庭院植有橘树

 

父亲并不知道曾经有一位大诗人

称颂过他日常侍弄的常绿小乔木

但是庭有橘,生活就不失圆满和甜蜜

我猜父亲不外乎盘算如斯

 

会写诗的儿子显然比父亲想要的多一些

五月,我在橘树边端详着绿叶素荣

嗅着馨香,神魂离了肉身半尺

九月橘子青红参半

我嘴里吟咏着“文章烂兮”,齿颊生津

神魂又一次离开肉身半尺

——仅仅半尺而已

 

世道浑浊。为诗人的儿子也有一志难徙

终至半生事不成,也不知悔弃——

像橘树一样苏世独立是多么不易

像橘树一样闭心自慎是多么不易

我还想说的是

像父亲一样唯知庭有橘便是圆满,便是甜蜜

是多么不易

 

父亲不识何谓“淑离不淫,梗其有理”

父亲只管服侍他庭院里的橘树

和众多蔬菜果实:他活在尘埃里

活在尘埃里的父亲和古老的精神父亲

是我无力企及的两个极端

一个高贵得干净,一个卑微得干净

 

 

2016

 

美好如此简单

 

隔壁传来婴儿的啼哭——

在我看来它与风信子花开无异

噪鸫鸟的语言几乎同宗

 

我停下阅读

合上黑色封面的诗集

专注地听它一小会儿

 

我就用它定义这个下午的美好

就像昨天我用

另一个诗人给我的声援

定义昨天的美好一样

 

而且,它与我刚刚咬了

几块饼干的美好

也不冲突

 

这种美好不能与“真起腰来,

我看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相提并论

可我刚刚合上的

正是这蓝色的大海和帆影

 

 

2017

 

白露

 

节气的催逼是明摆着的——

天,说凉就凉了。

想出大汗得多骑好几里地,

得挑桥多的路段,得拼命上坡,得不惜逆风

走上一段回头路。

 

凉意曾千金难买。

一到白露,突然变得过剩——

落日的马蹄铁,

一经小泖港的凉水淬火,

很快变得又薄又锋利。

 

远处高铁像一把更加锋利的裁纸刀

裁开薄暮的生宣。

尖锐、发脆,

不容迟疑的声音迥异于夏日——

夏日曾经那么悠长。

 

此时过江的鸟群

看上去像一把随风而起的纸屑——

凉意已经不局限于触觉。

一张支棱在防波堤上的空洞罾网所筛过的时间,

统一呈菱形,而且幽蓝。

 

 

2018

 

玻璃屋

 

梅雨季。铝合金泄水槽

在草木淅淅沥沥的协奏中

成为一件独奏乐器——

没有弦乐的颤音,也没有打击乐的鼓点

但它涓细的弹跳的确综合了

金属和流水的质感优势

这部无主题音乐有显在的现代性

又与草木流水的古典调性

谐和一体。一切乐音

在聆听者的耳朵里完成统一

——有一个前提——

聆听者必须臣服于秩序

必须承认主体客体化的必要性

必须柔软敞开

而不是自恃玻璃屋

这个坚硬而突兀的存在——

尤其当铝合金架构强化着

这种坚硬与突兀时

玻璃屋里的耳朵

必须是一只柔软容器的

神秘入口,必须像一只木耳那样

接受雨水和世界。它的容量

必须超越金属与流水的总和

 

 

2019

 

草本:蓼蓝

——终朝采蓝,不盈一襜。(《诗经·小雅》)

 

幼年时从来没搞清楚过

为什么打猪草都不要蓼蓝——

我们不叫她“蓼蓝”

叫她“懒蓼”或“赖蓼”

方言中的称谓听上去小有出入

但好恶立判:这哪是什么好草

连当猪食都不配——

懵懂之年的傻孩子哪里晓得

从他们唇舌间吐出来的

朴拙的字音,其实是“蓝蓼”

在字序的颠倒和俚俗的音变中

我们对美的洗礼愚钝无觉

直到年事见长,在诗经里遇见

“蓼蓝”,才如梦方醒,如醍醐

灌了顶:一株高度审美化的植物

被我们视为猪都不理的赖草

——我们并不懊恼,因为启蒙总是

在该来的时候来到——

这人间喜剧的柔软道具

这少女怀春的附丽之物,这烂漫的

装饰初民淳朴生活的天然染料

让心不在焉和想入非非

成为古老爱情的专有属性

让蓝色,成为浪漫和忧郁的专有色

一部诗经至少有半部是蓝色的吧

如是想想入,如是非非

 

 

2020

 

躲雨

 

星辰绿地的玻璃顶曲廊下站满了人

——突如其来的一阵豪雨

迫使散步的人们往逼仄的空间攒聚——

一场阔大的雨,也衬出人间黄昏的狭窄

 

一场雨,成为人们在局促时空里的

公共话题。人们用感叹句和语气词惊呼

抱怨、咒骂或窃窃私语,一场雨

消弭了人间的话题多样性和苦恼差异性

 

湿漉漉的凉意和黏糊糊的体感

在有限的时间里把人们

组织起来,构成小体量的命运共同体——

人们几乎共用了某种沉默和焦虑

 

烟草、香水、汗渍甚至狐臭的味道

非配比地掺和在一起;男人味、女人味乃至

宠物的异味,老人的垂暮之味和

年轻人的荷尔蒙味,强制性糅合在一起

 

一场雨有着强大的统摄力,它用清新的气息

和内里裹挟的尘土味包裹了人们

让人于短暂的局促中频生“在人间”的

复杂况味和恍惚。“雨很快会停下来……”

 

一个中年男人对他女人说——

他说的并非什么先见之明,而是事实

这多少安慰了女人,她捋了一把滴水的头发

额头上的美,都被时间和雨打湿了

 

 

2021

 

祭奠与怵惕

 

有人会赞美刚刚过去的

那些被褫夺的日子。有人会诅咒

而我祭奠。为那些逝去的日子

和那些日子逝去的一切——

你的青春,他的生命,她们的爱情

和“我”的自由。一切都会结痂

脱落且留下疤痕。一切

都将变得不可轻易触碰但须

时时默念和怵惕

 

 

2022

 

静物写生:旧钥匙

 

从抽屉里翻出一把旧钥匙

想不起来它属于哪扇门

哪把锁,哪一个空间或者

哪一段时间。氧化的铝质失去了光泽

一把混迹于杂物的钥匙

并不因为重见天日而获得

某种先验的存在感。作为杂物之一

这把钥匙与任何未知事物的

关联,已无从考证。它是它自己的锁

前世今生,它一个也无法进入

它失去了作为一把钥匙的个体话语系统

成为物的孤家寡人。与其说

它是神秘的,毋宁说它纯粹——

一把铝质钥匙,与任何秘密无关

既不通向藏娇的金屋,也不通向密室

不依附于美的象征,也不邪恶

我看见它时发了几秒钟呆

我没有丢弃它,因为它的无意义

——它的意义或许就在此

我把它塞回抽屉。像所有失去门锁的

旧钥匙一样,它回到幽暗和无名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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