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舟便签01
只有湖水清澈到即使不掬于手
也能知其冷冽
只有冬天的湖水集万物之清冷
于一身,像一个
真正的沉思者凝定在思想深处
一声不响,也不惮于
人们自以为一眼看到淤泥和——
植物的根茬。它的清澈足具引力
但它的冷冽是一种拒绝
对于久困樊笼和阴翳的眼睛来说
一眼湖水,都含自然奥义
一望涟漪,都是需要转译的诗句——
冬日之湖并不致力于让人
在阅读中获得轻松理解。它并不
晦涩,但比春天的浑浊更难以触抵
诗意的核心。对泛舟者
它诺以隐秘的快乐和觉醒
对过湖的风,许以全部的水分子
泛舟便签02
与春水在浑浊中调动人
身体的原始力量不同,冬天的湖水
更在乎人精神的清澈度
它几乎尽其所能,为人们提供了
完整的参照系:从湖底淤泥
到枯荷的根茬。在极度的冷冽和
极度的清澈之间有不证自明的
逻辑。但人们不必刻意习练而只需
泛舟其上。认知一种清澈和
认知一种冷冽,没有什么比视觉
和触觉的实践更为直接。唯有被身体
确认的逻辑才具有不证自明性
——彼岸高耸的悬铃木林带倒映在
湖水中。阳光所赋予它们的
重金属光感,让人频生暖意——
冬日的救赎的确始于体感而终于
视觉。但三只鸭子不屑诸如此类的
讨论,它们白得耀眼,悠游自在
微苦便签
很少写到咖啡
而我正在一杯咖啡里耗去
生命中平庸的半小时
阳光照射的绿植
在乳白色提花桌布上留下
阴影。这时间的刺青
让人有点恍惚——
加了一点糖的苦几乎拯救了
我的中年味觉
它滞留在舌颚之间
浓缩了具体而微的半世况味
并试图规避
彻头彻尾的虚无感和沮丧的
暗袭——已届岁暮
一杯咖啡里酽稠的
时间罅隙刚好够我
作短暂的沦没
沦没中,敲下这微苦便签
白鹭
阴雨中一只白鹭由南向北
沿城市河道低飞。对岸的铅灰色街景
因为这轻轻抹过的一笔高纯度白
陡增一瞬灵魂颤栗般冷调弦音
作为灰冷块面中略略倾斜的一线孤绝
它几乎拯救了我内陷于生命
整整一个下午的思维和审美惰性——
触目所见的灰调子重合了时间也
重合了我的中年寒,构成
视觉和心理漩涡。我在类似沮丧的
莫名情绪中沦陷直到这只白鹭
在视线中翩然而过:如果它是一道闪电
我想它应该是最慢的一道闪电
慢到足以让我追随,直到它消失
湮灭在渐渐合拢的暮色和雾气中
直到它在记忆的负片上留下黑色灼痕
立春记事
傍晚去菜鸟驿站取快递
须穿过秀州街和立春日的风雨
这该是多么庸常的一件事
比起枝头着梅和想象中美人头上的
春幡袅袅,几无审美意义
不过既然罗星路口的红绿灯
也在这小诗里湿漉漉地
闪烁,推着小车沿着铺面
收集垃圾的老妇也湿漉漉地
在诗句的拐角移行
既然驿站的女主人也在诗里
在支起的雨篷下和老妇
湿漉漉地絮叨寒暖
那么一首在未肯收尽余寒的
立春写就的小诗也该悦纳
这无关微言大义的细节——
穿过秀州街和未及停歇的风雨
穿过立春日的余寒去取
一件显然寄自冬天的快递
终究是不证自明的、春天的事实
无题
佩索阿说仅仅听风吹
也是值得出生的
我没有任何理由反对他
这并不表明我天生是个
乐观主义者
而是生命本来如此——
就像一棵树一出生
就发现自己在另一棵树身边一样
它怎么可能因此后悔
它应该是喜悦的
至少不后悔。一切都是
最好的安排正如此刻
我安静地坐在一丛年轻的树中间
听吹动他们的风也
吹动着我。我感受其中的美好
而无需定义它
用人像模式拍摄蜡梅
手抖。蜡梅也在抖
冷风中如果能和蜡梅同频
或许就可以获得满意的成像——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同为不以自己的意志为
转移的事,手抗拒
并试图摆脱颤栗的命运
蜡梅却在风中找到了
生命的节奏。它的颤栗
可视同舞蹈它的喜悦
不形于色。它选择凛冽的伴奏
并非为了廉价的赞美
赞美已经够多了:假借
一枝蜡梅的名义
美之以自美的事人真没少干
比如用人像模式拍摄
颤栗的蜡梅。其心可诛
写生课:放风筝的人
在漫游城对面绿地放风筝的
都是些上年纪的人。很少见年轻人
更不见少年。不过或许
我所见的还是少年吧?只是他们
都已穿上岁月所赐的老皮囊——
他们个个是老手,不紧不慢收放自如
没一二十年功夫怕是难能
玩得这样洒脱。他们在云淡风轻的
午后玩,也在阴霾四起的黄昏玩
在夏天的副热带高压里玩
也在冬天的寒潮蓝色预警里玩
多数时候半个城市天空都是他们的
牧场。风筝在天,他们近乎策马
驰骋——偶尔也玩砸
筝线不是刮到树,就是和别人的纠缠
这难不倒雄心犹在的老少年
他们耐心,也有办法把自己送上
风尖作半日逍遥游。半日浮生眼看着
随落日遁去。天已擦黑,还不收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