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诗（组诗）

小雪二记

其一

小雪时至而清寒

偷袭了你未及藏匿的锁骨

和畏寒的中年之胃

你在猝不及防中晕眩

吐尽生活的酸水——

唉，你并非败给了小雪

是生活借时令的一记小冷拳

击倒了你。你蜷缩在

这记小冷拳所赐的痛苦里

呻吟，塌陷，无力自拔

我俯身向你，真想在你耳边说

让我们认一次输吧

就让我们蜷着，缩着，呻吟着

就让我们拥抱着，坍塌着

在这小雪的清寒里

其二

小雪日，或小雪之夜

适合面向世界一隅而不适合

面向世界。世界

请容我背对着你不发一言

请容我独自烹煮隐忧

小雪日，或小雪之夜

请容我面向过往且不断回溯

请容我把未来的时日拒于门外

未来的，请你索性晚一点来

请容我停留在小雪之夜

拥抱着病中人入睡

请容我们在小雪中慢慢痊愈

请容我们等待一场暖雪

小雪

小雪送来的一小波寒潮

像一柄小利刃抵住了脖颈——

中年的矮脖子已经难得有这少年的

凛冽了

当冬天的舌头舔过秋树

秋树在脱掉它的焦糖色系外套之前

恣意的燃烧真叫人着迷

——你瞧，秋天终于到达了

性感的化境。人们的移情别恋

一直要到小雪之后，才表现为对一场真实的

雪的痴望。而江南从未亏待过一场

早到或迟到的雪——

就像为赴约的情人铺好床褥

它空出屋顶和树枝，空出麦地和传世的暖

——酒盅已满，炊烟依依

就为等一阵窸窸窣窣的叩门声

小雪问答

小雪的时候要煮酒吗

应该是的

小雪的时候要写诗吗

好像是的

小雪的时候会想起谁吧

唔，我想是的

小雪的时候也会忘记谁吧

唉，可不是嘛

小雪的时候会有来信吗

小雪的时候没什么可盼了吧

是啊，除了小雪

你还能盼望什么

小雪，不就是那封天堂来信吗

小雪不就是那只白信封吗

是啊！是啊！

没有比它更白的信封了

小雪，不就是从上午九点

盼到下午五点的那声问候吗

是啊！小雪嘛

就是小雪，就是那轻声细语

小雪不以结晶的方式到来

不管下不下雪

总有一个叫小雪的日子会到来

它不以结晶——

视觉，或嗅觉的方式到来

只以日子的方式，敲你的门

没有敲门声

你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小雪了!小雪

不以物质的轻而以

时间的轻，轻轻轻轻压下来

你终于感觉有点心慌

这心慌的感觉要到

一场真的小雪下了，才能缓解

一列周一的火车抵达小雪之夜

一列周一的火车

抵达江南小镇一间灯火通明的教室

已经是七天后的周二

孩子们埋头于课业，无暇注意我

从火车上卸下一页又一页的

美。小雪节气，并不冷冽的夜晚和

自习中安静的孩子们，以及一列运送

诗意的绿皮火车——

此刻它正停靠在手边散发着

清新奇异的气息。它将陪伴我到

九点四十五分的铃声响起

小雪之夜，美好是多么具体而微的

事实，一点都不虚无

雪之内，雪之外

要等的雪和正来的雪

本来就不是同一场雪

你要等的是一场浪漫主义的雪

太过主观，所以不免虚妄

正赶来的是一场现实主义的雪

太过客观，多半不堪承受

等，还是不等，是个问题

等或不等，从来都不是问题

浪漫主义的雪不会来

这是个现实

现实主义的雪日夜兼程

在抵达之前，是浪漫的一部分

抵达之后你唯一的位置是在雪之外

雪之内，是一座坟茔

雪意

1

雪从来不是梅的敌人

梅也从不与雪斗

梅雪是知己，因阔别弥久

而紧紧相拥紧紧相拥

于是，雪入梅骨，梅入雪的肺腑

2

从一棵树冠开始

雪把世界改写成

一间病室：干干净净，也美

3

一大早，最美的声音或许是鸟鸣

或许是雪压竹枝的

轻微吱嘎声。但当听到

窗帘拉开的声音，玻璃窗

哐啷打开的声音

就可以断定，它们也是最美的

4

在一棵银狐一样美丽的

梅树下捕雪时，对面一位老者

也正悄没声地捕雪

和老人家打招呼的时候发现

他竟是个羞涩的猎人

5

七点半钟。一边在雪边煮粥

一边等家人睡足。一边

在朋友圈送雪意给朋友

这一年的最末一天，除了热爱雪意

好像也没什么事可做了

夜雪

和雨一样，雪也是一种形式

和白天的雪一样，夜雪也是一种形式

年尾了，该往里装什么就装吧

你看出来我这是要往里

装诗意？——哦你也可以认为是装X

好在碍不着谁事儿，也不会超过十四行

不不，我没往里装忧伤

我只是给在城市打工的儿子发去微信——

雪下大了路不好走，该早回早回

还有两位年轻的朋友正赶在

回老家的路上，我祝他们一路平安

我祝所有的风雪夜归人，一夜回到妈妈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