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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建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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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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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 (小说)连载

内蒙  曹建清   2020.12.5.

题记:人们多认为命运的安排是出于偶然,其实因果早已在暗中做了估价。

既然生命如烟一般短暂,人生如烟一样聚散无常飘忽不定,那么在有生之年喜欢喝酒的那就喝一杯吧,喜欢风花雪月的那就浪漫一回吧,喜欢风景的那就远行一次吧;别亏了自己也不要负了他人! 

烟笼寒水月笼沙

夜泊秦淮近酒家

九江绕为故人情

八万里只一线峡

天上人间梦有涯

故国蓬莱心牵挂

孤野幽魂愁肠悲

寂寞长袖唱桂花

马虎,鄂地恩施人氏。

马姓者,小姓也;马者,坡地食草温驯之物种。其父望子彪悍甚,遂名之曰"虎";虎者,噬豺逐鹿之猛兽,百兽之王也。

鄂地恩施州蛮野荒僻之地,山势险峻,古木参天;湖泊沼泽,蛟鳄隐身;百兽出没,群鸟蔽日;蛇游鳝沉,鹰翔雕翱。蛮民多以冬闲结伴入老林伐木、兽猎、攀山釆药为生计补贴;多有兽噬坠崖迷途而亡,水淹鳄吞瘴毒而殁者。

马虎幼年壮硕;顽野狂奔,啸聚朋伴;过午不归,日暮无踪;日日需母亲呼唤寻觅。

六岁,天花侵身,沉昏呻吟或胡语乱言,尽喃喃天神人鬼的言语,人不明其所言意。

初,身如炽炭,炙肉可熟;忽三日后,身冷如浸冰水;又二日,无息无声。俱已衾裹席卷,待日暮归置林中,任鹰叨兽食;父母悲泣不已。

暮近,闻"梆梆"木鱼声近,一左渺一目右跛一足老僧化缘至此;马虎父亲哀悯其残衰,奉果蔬米粥于僧。僧以手抓食米粥入腹急,鼻涕泪泗横流,抹之麻衫,甩之墙壁。马虎父母悲儿命绝,无有嫌恶僧之意;僧人食毕,以一目逼视衾裹席卷之马虎,以犍迟敲击马虎额头者三:"孽障,顽主,休得嚇吓你冤家无止境!冤家已供养你六年,也该还你冤债无多。"又以手抚马虎面,以喉中痰涎喂马虎之口者三。马虎之父母惊诧,但呆定不敢阻之。须臾,马虎缓睁双眼,舒张四肢,犹梦醒一般;牛饮清水,啖食如猪。

马虎父母喜泣而拜,奉银锭于僧,僧拒之。僧于颈项解下一螭虎珊瑚坠,戴于马虎颈项,云山雾罩对马虎父母曰:

"物归原主吧!此孽障终非池中物,你二人终将以三碗清泪偿还这孽障的余债。"

独目跛足僧犍迟敲木鱼,"梆、梆、梆"的声音绕梁震尘。此时窗外疾雨瓢泼,怒风兽吼;老僧推门欲走;马虎跃起拽住老僧麻布衣袖,道:"师傅,我要与你同走!"老僧叱曰:

"孽障,休的纠缠!"

随后颂偈曰:

苦海无边也有边,

孽债不还终须还。

十二年后黑狐岭,

三千里外潭柘寺。

梅花半开冰解日,

二月响雷云雨时。

寺门大开长号鸣,

老衲法名释好龙。

旋风兜圈,疾雨倾盆,老僧扑进雨中,转瞬无踪影。

此后马虎一如往常顽野;然天花打脸,满脸细白麻点,两眼红烂,邻里老少俱称之"烂眼彪"。数年,真名不复记忆,"烂眼彪"驰名乡里。

年龄渐长,烂眼彪相貌奇变;颈胸腹股遍披柔软卷曲红绒毛,头髮虬硬棕红,前额窄扁后倾,眉骨嘴巴前凸;上唇上翻,龅齿外露;背脊后拱,头部前倾;马大的身高弯曲成一个大尾龙虾,时而无缘沉闷低吼,厉鬼猿熊一般。

父母依旧疼爱,不舍其劳动,新衣精食任选。烂眼彪不喜读书,但常凌空做拜佛状;虚空喃喃念佛号,无由痴笑。

十八岁,执意随放山汉入深林,父母阻之,无果。经二月,放山汉俱归,独不见烂眼彪,放山汉头领蒋把头曰:"进山第二日,一花鹿眼前奔过,烂眼彪追逐不舍,至暮未归,终寻不见踪影唉!"

父母哀哭至晕厥;至此,父心悲苦不事营生,母神恍惚不伺茶食,光景日渐衰败煎熬。

五年后,父母俱泪眼长流而目昏浊。

一年立冬日,闻远近鞭炮声,马虎父母对坐相泣,冷锅荒灶;不复有烂眼彪在日时一家欢喜做苍耳食之盛景。

日落时分,血染西天;恶风吹过,斜倾茅屋,掀开窗牖。放眼南滩,一马平川,蒿草飞蓬。

忽忽残阳下,天际处,一簇焰火般燃烧的物件疾驰而来,原是一头披红髮人跨一火红长鬃怪物飞旋过来;红髪人头戴毗卢帽,胸佩螭虎珊瑚坠;进得院门,跨下怪物背,入陋屋,冲两老低眉拜三拜,于陶瓮中搯三碗井冰水饮之。又三拜两位老人,跨上怪物,决尘而去;火一般的红焰融入血一样的残阳里!

第二日,街市童谣唱:

马虎本非虎,

烂眼变成彪。

要讨三世债,

饮了三碗泪。

儿女本冤家,

哪是尘世缘?

冤尽缘尽了,

一拍两分离。

马虎的父母几天来一直如梦中一般,只是远近听到墙外的童谣传来,再掐掐自己的腿才知不是在梦里;回忆那红髮怪人竟和马虎一无二致;悲欣交集,相拥而泣自不在话下。

叠缀一篇博文,俱要"起、承、转、合"十全,方可趁心。尤以"起、合"最为点睛,亦是首尾相顾盼要紧,自古为文者莫不以此最见工力。

莫说书风花雪月离奇曲折故事之写家,就是代书诉状的讼师代断官事的刀笔吏均无不绞尽脑汁以陈设安排个趁心的"起、合,"以赚得苦主的眼泪银钱、上司的认可;官司赢了,也能在同道中浮得个浪名拔得个头筹!

虎头蛇尾或貂尾鼠头的作品,无论"承、转"的如何华美婉蜒,终犹锦绣彩服配之麻毡之帽或草绳之履;不尽书者心意,不入读者法眼。

马虎的人生会有许多结局,或以悲情或予喜剧,或以永別或予团圆,然终是书家的一枝笔说了算,故而书家对作品中的人物自有生杀予夺,丑美描抹,臧否的权力。

书家之于剧情人物的命运或可拟之于阎王之于凡尘庶民,掌握着对他们的杀伐大权;故也常有剧中人物愿求长生愿得美名而贿赂书者事,其也不怪也。

看!马虎的另一种结局来了。

恩施州,长江以南,鄂、湘、渝交通交汇处,亚热带气候;山地湿润,雾气朦胧;冬少严寒,夏无酷暑;雨量丰沛,植被繁茂;山高耸天,峰陡入云;大河纵横,谷深临渊;这样的海拔落差,使得"一山四季景,十里不同天。"

南蛮的"立冬日"是个盛大的节日,是秋收冬藏的交界点;一年的辛劳在这一天可以休整犒劳一下,家家户户炖鹅烹狗,佐以党参枸杞进䃼,腊熏肉包苍耳、小温火炖米酒,满寨子的肉香酒香,童子们的喧哮伴着鸡鸭的鸣叫,一派安详温馨而热闹的繁盛。

这年的立冬日,风和日丽。

正是:

梅绽初冬寒霜降,

荷焦半枝犹有香。

不知进入冬早日,

只道还为春始江。

秋收只为冬藏谷,

春种才有秋丰粮。

来年光景好不好?

今冬米酒香又香!

马虎父母自马虎消踪灭迹五年来,已是清泪洗面,肝肠寸断;早已失了旺盛香火的念想,断了光大门楣的兴头。

昔日的"立冬日",家里亦是灶上炖肉,釜中焖鹅,壶中温酒。酒香肉香,花香米香,热气氤氲;看着马虎眼馋肚饱的大口吃肉大口饮酒,包着苍耳的父母亦是心里喜欢。

当年马虎的父母年不过四十,却因生活的焦燥已是满目苍桑,沟壑纵横;佝偻曲颈,双目昏花,尺步不及来者面目。

现在丢了儿子,更是老眼昏花,垂暮矣矣!欢笑是別人家的,喜庆亦是別人家的。热闹于己无关,喧哮亦于己无关。只有清冷相伴,泪眼相随,更听不得街外孩童少年的笑闹。

近暮时分,忽忽霞光万丈,彩云飘浮,见滩上有白鹤展翅,雉凤翩跹。犹有缤纷的花瓣旋舞,又有七彩的花鸽在窗前聚拢。

衰败的茅蓬,偏斜的窗牖,昏暗的屋子也明亮了起来。似有笙箫笛音悠扬萦绕,又似菊花暗香幽幽飘浮。

此时,马虎的父母心中无由的充溢着莫名的喜悦和热切的期盼。

绚丽绽放的光彩,耀眼夺目的余晖;这时,天际边一团火一般的轻骑驰来,旋风一样卷进破败的院落,似着了火一般映红了院落,但见一八尺有余魁伟僧人旋下坐骑,头戴立佛闪金的毗卢帽,身被通肩玄色袈裟,金色的丝条斑斓眩目,浓密红发卷曲在颈后,手持紫金金刚杵,双目炯炯有神,不怒自威却又满念着无尽的慈悲。但看坐骑却是个非凡的灵物。

早已是拥满院落的乡邻朋党,欣奇地看着这一幕;僧人韦陀一般雄壮,合掌行礼与众人。

那灵兽安静地卧于僧人脚下;但见遍体锦毛灿烂,褐红的花纹遍身,银色的斑点似雪花一样披身,蓬松炸毛的狮头脸,铜铃圆睁的豹环眼,梅花犄突的双羚角,溜光的翘尾梢粗毛浓,腹下似有逆鳞片片瓦兰青。

一小儿说大猫,一壮汉曰麒麟,一老妪疑青龙;还是年已八十的马姓私塾老先生讲的清,云:

"此灵兽曰"彪","彪"者,虎也。虎,一产一胎,罕有二胎,三胎绝鲜。万等选一而胎三者,则虎乳无以为继,叨羸弱者于荒山草坡乱岗,自生自灭,甚无存活者也。然幸有生者,则必是百死一生;承日月精华,受雪水露霜,以为命大,实为天赐。该兽成形,必为万兽之王,噬血啖肉自不必说,逐狼撕豹,撵虎驱狮;残忍居首,血腥无双;万兽尽服其脚下。只在传说有,人间那见过,今日一睹,死而无憾唉!"

老先生又云:"人,万物之首灵也,此灵兽必为异人所降服驱使。而降服驱使灵兽之异人,非大善即为大恶者,此韦陀般僧人,大善乎?大恶乎?吾不敢言焉。"

僧人入屋,三拜两老,于瓮内汲水三碗饮之。取颈上螭虎珊瑚坠于母手心,又于颈后扯下红髮一绺于父手心。并唱喏曰:

髪肤精血父母恩,

螭虎珊瑚留念情。

一绺毛髪一份真,

三碗清泪三生怜。

尘佛已是二重生,

天地本为九轮梦。

深冬自有无花果,

开春便是酒浸瓮。

情知若要有此问?

八千将士渡泥河!

又三拜,返身出门。

骑灵兽,决尘而去,一火龙溶入金光灿烂之夕阳中。

是年深冬,一渺目跛足僧敲木鱼念法号,将一锦缎厚裹之婴儿送于马虎父母之茅屋;刹时,异香盈室,仙鹤绕屋啾鸣,经三日才散。彩虹罩屋,斗星华彩,经七日才消。

翌年开春,每日挑泉水入瓮均变为醇酒,奇香异醇,日出两瓮,衣食无忧矣。

夏至日,突大雨滂沱,院内积雨成溪,困红蚁数千,众蚁急恐无路而逃,马虎父悯群蚁之尘微,急群蚁之性命,遂搭席篾渡之于高丘。

是日黄昏,有墙外小儿唱童谣:

唐王八千兵,

被困泥罗河。

后面杀声疾,

前路汪洋深。

孤翁架竹桥,

免了血流横。

救命不杀生,

自有天照应。

马虎父母茅屋内日有小儿啼哭声,犹如美音;每日沽酒人络绎不绝,银两日丰;虽无珍馐美馔,但也衣食无忧,乐在其中。马虎父母渐悟那韦陀般僧人便是马虎托生,便也向了佛家,行善好施,建路修桥。晚境孙儿颇丰,绕膝天伦,终于天年。

百年后仍有他们的传说。

人生无常,瞬息间有千般变化万般不测;这些应验在马虎身上最为恰当。诸公若有兴趣就再看看马虎人生中的云谲波诡,看看马虎的另一种命运的安排吧!

人们多认为命运的安排是出于偶然,其实因果都已在暗中做了估价。

既然生命如烟一样短暂,人生似烟一般飘忽不定聚散无常,那么在有生之年喜欢喝酒的就喝一杯吧,喜欢风花雪月的就浪漫一回吧,喜欢风景就远行一次吧;别太亏了自己也不要负了别人!

今述道:

古往今来楚汉争,

斗转星移春秋梦。

枭雄自有多情泪,

庸人难为一腔愁。

春去冬来又一年,

花开花谢好个秋。

小桥流水风光好,

柳岸花明事纷忧。

初冬时节,与往年一样,蒋把头招集放山汉整理行头家伙,准备入老林釆参。

上山前,放山汉们轮流坐东,家家不外是肥鹅肥鸭,野雉火鸡;桂花米酒,糯米豆羹;蒸饺黏糕,羊脯鹿鞭;满寨飘香,到处童歌,过节一般。

放山日,不是节日胜过节日。吃喝舒展,图的是富贵,求的是吉庆,为的是平安。多有闲散老翁凑个热闹,站个偏位,挟个鸡翅饮杯花雕,也多被邀坐未位,宽松慢酌;更有馋懒壮汉,撩帘欲进还退,总也被豪放的主人强拉硬拽,入席偏坐,这馋懒壮汉总也会虚掩酒杯,假意推迟;似闻酒欲醉,食肉反胃,眉皱的很是到位,但经不住心明的主人诚恳的邀请,强硬的筛酒挟肉,递烟到茶,便会以无奈的神情稳坐,渐渐放开;这样都图得个一团和气,财源茂盛的景象。

放山汉爬陡峰入老林,在刀尖上求钱财;雨浇虫蜇自不必说,蛇咬瘴气、虎豹豺狼遇上一样,十死九伤,故而每次进山,不是死别也是生离,出门十者,归不及九也是预料之中的事。上山前的狂饮狂欢,就带著潇潇寒水一去不复返的悲凉情绪。

进山短则月余,长则逾季,不论结果丰盈满载还是赤手空拳无功而返,但只要人平安下山回家了,就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依旧是女人相迎,孩童欢欣,依旧是个过节的氛围。以钱不拘多寡,人又团圆的感慨,热热的炕热热的人,辣辣的酒辣辣的情。

这年年来来去去的重复,马虎自看在眼里,羡慕放山汉的大快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银的景象。

马虎虽红髪烂眼,佝偻耸肩,人高马大,但心思细腻,心地善良,心肠柔软;经常奉迎著蒋把头个勤快,承接著蒋把头个喜欢,常捉个野鸡山雉,送于蒋把头佐酒,最不济也揪把野山葱野韭花于蒋把头拌菜,来来往往,蒋把头甚爱其憨态,喜其善念,每次下山,总花上三五十钱,买个风筝、购两本古籍于他;也经常不具时间编个鸟笼,捉三五只奇鸟于他;看著马虎流露出的喜悦,蒋把头喜上眉梢,自有了一番亲近了的滋味。

每年进山的宴席也总有马虎的席位,因著蒋把头的面皮,又为马虎的稚拙憨态,人们均甚喜欢他,且肥鹅腿野雉翅均勻他。

今年进山,蒋把头纠缠他不起,或是也是想带他见个江湖市面,应承了马虎相随上山的请求,答应他父母,会十分地照应;两月后完完整整还他们一个全人。

却谁知:

天地纷纷

日暮沉沉。

人间红尘,

尽是冤缘。

昨日善行,

今天苦终。

去岁植木,

来年何果?

看似多情,

终为愁绪。

一半人为,

又或天定。

谁尽参禅?

岂奢永享。

谁悟其一?

红尘多迷。

一路繁花彩蝶飞,道道瀑布溪水流。蒋把头率马虎暨众放山汉一路疾行,直奔老林。

放山汉们见贯了山水高低,只听脚底板沙沙声,不及其它;而马虎却是个初出远门,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撵鸡追兔,驱狐观花;一路新鲜,一路撒欢。蒋把头也不言语,任由他狂野。

逼近老林,黑压压的大山,茂盛密集像要倾到一样,压的人喘不过气来,马虎不自主的噤了声。

蒋把头和众人俱跪在山前,供上猪头果品,活鸡活鸭,米酒青稞,点燃香烛。

马虎两腿发软,规矩地跪到蒋把头的身后。

蒋把头手捧香烛,高吼道:

"山神爷爷安好!我受全寨父老乡亲委派,率众放山汉敬奉您老活鸡活鸭猪头果品,感恩山神爷爷的恩赏,讨忧山神爷爷的清静,还请您老担待,更请山神爷爷多赐个林下密、二荚子,灯台子。去年的棒槌均已换了米面,瞻老养小了。今年又来叨扰,我等心诚,想您老也不会小气,会各外开恩的!我等还请山神爷爷保佐,多见棒槌少遇大猫,多遮阴凉少碰瘴气。明年好年景,多给山神爷爷孝敬好米好酒大猪头。给山神爷爷的大树浇水草地撒籽。山神爷爷在上,我在下,行礼了: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放活鸡活鸭!放炮仗!"

一通颂词说完,鞭炮噼啪脆响,二踢脚沉闷回音。鸡鸭惊恐奔入密林。惊起的飞禽走兽喧哗。

马虎被蒋把头肃穆的神色,悲怆的祭文,阴森又激昂的场面鼓拨的像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事理,再看众汉们虔诚举酒碗高过头洒之于地,感到了天之高地之厚林之肃山之巍,敬畏之心油然而生。不善饮酒的马虎也学著众汉的举动,满饮一口,举碗高过首恭敬的挥洒清酒于脚下。

继续前行。

山势峭陡,鹰飞倒仰,古木参天,瀑泼轰鸣。忽昏或暗,雾气缭绕,鸱鸣鹩啸,空幽悲切。冷寒萧瑟,冷风似剪,乱云疾驰,水澹呜咽。仰首天顶,俯瞰云中。

马虎心惊胆颤,两股瑟瑟,后悔莫及,悔不当初。蒋把头看到后道:

"往前看,莫回头!有山神爷爷护罩你,放胆宽心上!"

忽转陡峰,豁然开朗,平波缓铺,日光斜照,暖意荡漾,蝶飞莺舞。兰花碎絮,姹红嫣紫,清泉溪绕,清风徐拂。

马虎惊出的冷汗骤落,心情大好。顽性又起,踩水逐蝶,釆果饮浆,好不快活!

蒋把头和众放山汉均观之甚乐,道:

"一山过了一山拦,你须保存个气力要紧,许跟不紧,或丟了你,难向你爹娘交待清楚!"

一路迤逦前行,足健脚轻,或有野雄鸡拖著华丽的彩尾低空飞过,或惊起一滩鸥鹭,或驰过三五尾斑鹿,或五七匹痴狍驻足观望。

又走一程,马虎已是身沉足迟,眼混目涩,枯干饥渴,汗流浃背,全无了观花望水的兴致。

再转一湾,又是个凶险的陡坡,一侧是万丈深渊,一侧是白练瀑布,宽不及余丈,弯弯转转,绕绕团团,看似前行又象回转,绿癣滑腻,野花繁浮,俱看足下,不敢懈怠,回望来路蜿蜒如舞带,前视征途曲折似天路,马虎目眩心惊,气喘如牛,俱已体念了在刀尖上求钱财的泼命营生辛苦。

左看深渊,目不及底,右闻瀑布,轰鸣如雷,惊心动魄,肝胆俱裂,不见鹰飞,狸兔无迹。

日过午后,转一山岰,再转一岰,缓坡万顷,青草苍茫,古树潇疏,泉水叮咚,彩蝶如织,花雀翻飞,又见青羊,又现肥獾。

马虎的心情像过山车一样忽在天上忽在沟底,心撞如鹿。不知终点何处,欲想就地休息,也不敢说出。蒋把头心知肚明,云:

"松处需紧,紧处要松,紧咬牙关,一蹴而就。安处有险,险处是安,居安思危,危而不危也。"

又道:

"饿体肤,劳心志,此乃天之垂情,地之承运;你该细究神会,你有瞻养父母之责,不历炼一番,更待何时?"

蒋把头对马虎说完,云:

"一个烟火功夫,我们也就到了棒槌场地了。莫要急躁。"

翻上岭头,又是一番光景,薄雾笼罩,云气缭绕,荆棘攀缠,枯藤裹曲,古树耸天,华盖蔽日,雕鸣悠空,雁鸥寂寥。时有阴气阵阵,又似细雨潇潇;日光斜洒,斑斓如画;啾啾虫鸣,不知所踪,吱吱兽音,不见形迹。

蒋把头与众汉行进到一片空旷草地,在一颗茎冠覆亩的大树下竖起棉帐。

帐外笼起篝火;五汉入丛林深处挂网设绊,三汉于溪边汲水摘果挖菜。

不消二个时辰,十余只野雉、二三个野兔、一尾肥鹅,一匹肥狍扛回。野葱野韭菜野蒜肥蘑菇鲜果青姜红辣椒陈一筐。

不消一袋烟功夫,褪毛清肠去肚,料酒葱姜匀齐;红红绿绿、白白亮亮、嫰嫩脆脆凉拌;砂锅鲜菇甘泉汤,韭绿蘑白桂枝香;火炉上咕咕嘟嘟,汤宽色亮,野葱白嫰,笋芽增鲜。铁钩横陈,煹火舔焰,野雉、野兔、肥狍裹盐烧烤,油星滋火,肉香迎面。韭花碎捣,葱段切沫,姜丝揉汁,红辣碾磨,大碗羼匀,绿白黄红勾茨,甚是勾食消饭。

正所谓:

碗陈鲜蘑肥鹅汤,

肥美烫嘴齿留香。

手撕雉兔狍肉嫩,

沾盐拌料入口忙。

野风无息,炊烟孤直,不嗜饮酒的马虎也经不住众汉相劝,满饮了两杯老苞米酒;几尾鸡翅一块狍腱肉,冒著吱吱的油星,裏著鲜麻辣辛的沾料,让马虎顾不上烫嘴,尽悉腹中,一绘有二仙人对弈、王质坐斧柄观棋图大碗的鲜蘑菇茨嫩笋勾肥鹅块的滚汤让马虎腹内舒坦勻畅。

酒饭后安营,煹火不息,防野物袭扰,严实帐篷绝蛇蝎窜咬!一切安备,霎时间鼾声如雷;一夜无碍!

黎明即起。但见:

东见赤火烧云,

西现青鱼肚白。

南耸穿天柏杨,

北列通天古藤,

上观天幕残星,

下视百草繁茂。

蒋把头招呼众汉收拾索罗棍、鹰啄锄、熊爬挠,蟹爪钩、鹅嘴铲、索罗袋;武装了混铁钩、八棱锤、精钢网、流星槌、滚地绊、金钟罩。将昨日剩菜剩汤放米熬粥,冷肉铺底,葱辣冲汤;烟气升腾,吃的人人汗流浃背。马虎有了昨天路上焦苦的经验,也是狼吞虎咽,狂嚼猛食,风卷残云。食后俱将烟火熄灭,泼水浇灭。一路向东南进发。

一晌午的行走,下陡坡,入腹凹。

黄菊瓣繁密飘浮,

紫罗兰拥簇摇曳。

鸡冠花腥红吐丝,

油菜花点点嫰黄。

蜻蜓扑翘,

蝴蝶翻飞。

蜜蜂嗡嗡,

蟋蟀㘗㘗。

清风气爽,

天高云淡。

莺歌燕舞,

高空排雁。

众放山汉手执索罗棍,横阵疏散一排拔草前行。最右边为蒋把头,称作头棍,行、止速度全靠头棍把持。最左边那个称边棍,是副把头的位置。这副把头是蒋把头本家侄儿,八尺壮汉,膘肥体壮,满脸横肉,胆巨大,是敢上山打虎下海擒蛟的狠角色,喜斗殴,家中托负蒋把头带他出来,一来挣份养家的嚼果,二来也磨磨他的火性,再则少惹个烦人的事由,少花销个伤人的药费。蒋把头也看他是个打虎的武二郎,要紧处是个帮手,乐意领他几回。这小蒋虽性犟好斗,不惧个官吏衙府恶汉,不屈个判命执火持刀的凶神,却是个扶弱仗义,公平施善,见不得眼泪的一条汉子;耍得流星锤使得好索绊,遇得个恶狼野狗俱敢上手招呼,大家公推他做了副把头,拿一双份的分红,可危险的阵势都需他上头阵;中间位置称腰棍。马虎和八位汉子平行持索罗棍拔草寻觅前行;这腰棍的位置相对比较是个安全的去处。行规云:

"狩猎顶风走,釆参迎风行。"是为打猎顶风防猎物顺风嗅到人味而惊逃,而釆参顺风是为前面有凶兽恶蛇顺风闻及人味而从两边避开,免受意外之袭击。

太阳渐升,烈日当空,唰唰的索罗棍拔草声音单调而乏味,时有野鸭野鸡惊起,时有肥獾臭㹨窜出,大家俱全神贯注搜寻,只有马虎只怕有个蛇或蝎子出来,东张西望的。

兀的,小蒋把头大吼一声:

"开眼,喊山,棒槌!"

蒋把头声音洪亮接山道:

"什么货?"

小蒋把头答到:

"二荚子!"

大家俱兴奋地聚拢过来,蒋把头虎步趋前、跪下,于颈项解下一绺红布条,一头拴于参头颈部,一头拴于索罗棍手柄处,而后大家又俱跪于蒋把头身后,焚香,蒋把头颂道:

"山神爷爷千秋,第一天就赏赐我们个二荚子,感恩山神爷爷的恩赐,来年黄酒肥鹅大猪头孝敬;三叩首!"

马虎与众汉叩首如捣蒜,马虎口中念叨:

"山神爷爷保佑我不遇大猫蛇蝎,也赐我个大棒槌,我也明年给山神爷爷掏几个鸟蛋,还有......哦,你也不稀罕个花鸟、蝈蝈,那我家大狸猫下仔了,明年给你抱一个最粘人的。"

马虎心中嘀咕,"这山神爷爷或许也是个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老儿,或许也喜欢被人巴结吧?"

又一想,"这天下谁见过不沾腥的猫?有哪个有几分权势的,不是个见钱眼开,见花爱花遇色爱色的眯眯货?嘻,各取所需,一手银子一手货,两不亏欠,两不欠情,免得多生纠结!只不过哄的顺了,或者小钱换个大物件来;也或闪失了,到做了个赔本生意,或血本无归也不是不可见的。看这山神爷爷每天受着香火的奉赢,滋润的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盏吧!"

蒋把头做完这些仪式,拿出熊爬挠搂草、鹰喙锄抠土、鹅嘴铲清渣;只一刻工夫,一个白嫰长须人形的棒槌捧在了红布上,煞是喜人。

这人参自古是个金贵灵物;补五脏,宝六腑,安神、定魂、止惊、除邪俱离不开他,有个狂易惊厥马上风,痴迷痰堵抽大筋俱有灵验。

哪家达官贵人不备个一两根野山参;就是那翠红楼的妈妈接待个年迈鼠须锦缎衙门的有钱主,伺婢丫鬟也会预先熬个海马全参汤,让这老吏演习个精神头,预备个虚脱不测。就是迎接个寡汤溲水、灰布长衫、口必言"之乎者也哉"的喧虚儒生们,最不济也得备上一碗许是隔夜的二轮海马参须汤,也能凑合个风景,备办了情趣应招。往往那势利眼的管事婆端上那碗悬浮着残渣的黄汤,也总不忘睥睨那青涩惭羞于儒生,大声说道:

"也别指望这隔夜的酸清寡淡汤能有多大的用相,须是自己的这盆炭火生旺了才是道理,爹妈老子的散碎银两买个章回古书、购个墨帖方好,捂在家中练个三宿五夜的千字文,不强似在这里陪笑充呆抽筋腿!?"

姐姐也会替那羞赧的儒生回应道,"妈妈多事,钱花那儿不是个花,许不是都像你家的儿子,十五岁就中了个秀才,可现在还不是没做个衙呀府呀的正经营生,每天每宿对着个黄污饭渍的帖子描呀画呀的,还不是个呆措大!到不如像这个小哥来我这儿快活个时辰的好。"

那灵芝、人参、羚羊角是大富大贵人家的置办;咸盐、大酱、乌拉草是饥汉穷人家的必备;而参须、犀粉、桂花蜜是不富不贵人家的贯有装相;这也最是应了人世间穷富格局花色的不同了。

常言,人间的买卖与帝王家最好做,因着货好不差钱,奇货不问钱,常供那精好货有赏钱,最是个痛快爽利;你若和那豆腐西施做个买卖,要赚她个卤水钱,也得费个两、三盏口水的工夫。故而放山汉虽是刀尖上讨生计,火海里捞银钱,但有了棒槌却是个富贵的彩头买卖;也应了,"是个灯头烛火的买卖,就会舍个鸭头的本钱,若是个流金泻银的生意,便要做个舍脑袋的作派了。"

马虎瞬间明白了这些道理!

此刻,蒋把头举起二荚子棒槌遥向云雾缭绕的山峰头又拜了三拜,对大家说:

"兽猎有兽猎的规矩,放山有放山的讲究,放山第一天就有斩获,是山神垂爱,这第一棵神草当归发现他的有缘人了。"

小蒋把头双手接过棒槌道:

"明年单备香烛米酒拜谢山神爷爷吧!兄弟们,下山后的第一顿饭我家招待了。"

马虎眼热,拉住小蒋把头道,"哥哥,告个详细,怎个才能踅摸出个棒槌?"

小蒋把头道,"你须明日釆几头野蒜与我,才告你个详细,怎样?"

马虎曰:

"讲的明白,自有大蒜,再饶你两捆山葱,怎样?"

小蒋把头告之曰:

"神草喜温润含湿坡地,背阴而生;于针阔混交或山林杂木丛中隐伏。此神物俱有灵性,夜滋月华日吸阳泽,润露含霜,招风汲雨。泉清润血,地沃丰肉,雾罩壮筋,雪浸立骨。翻瓣红花,独枝暗绿,五瓣匀分,闪亮流泽,黄蕊吐丝,迎风招摇,不娇不妖,不激不戾,暗香幽幽,冷凝冽冽。但凡有缘看似盏盏繁星与你眨眼,勾你魂魄,俱是你的财富;无意者只见点点尘沙粒粒,呆木痴粘,全无个生机像,也是无缘这个财贵气,怨不得旁人。"

马虎似懂非懂,左靠小蒋把头,在腰棍的位置眼睁溜圆,索罗棍拔草甚是勤快。一只野鸡在马虎脚下惊起,拖著华丽的尾巴冲向高树枝头。

花彩灼闪处,一枝暗绿根茎顶着一朵艳红五瓣外翻的娇花,颤颤妖笑:

黄蕊吐丝蝉无依,

红瓣蜂簇衣外翻。

勾眼亮耀,闪睛夺目。

马虎试目定睛,激动大吼:

"开眼,棒槌!"

蒋把头愣怔接山道:"什么货?"

马虎接茬不上,却吼道:

"红花神草棒槌货!"

众汉俱惊讶,聚拢,蒋把头一观,真是神草花,且花枝油绿粗壮,花冠肥厚润硕,花瓣艳丽娇展,花蕊凝丝垂露。蒋把头自是喜不自尽,众放山汉皆是多年釆参的老江湖,皆都眼放华彩,满怀期待。照例蒋把头以红线一头拴于红花的茎根部,另一头拴于索罗棍手柄处,深恐这灵物受惊而移走。

一行皆跪拜,祭文依旧。

蒋把头谦让小蒋把头起货,小蒋把头兴奋的像赶场打架一般,一番神操作,"钩、搂、铲、锄、抠,松、托,起、剔、揪。"一颗大拇指粗细俱三寸长短的黄精精亮闪闪白嫰嫰肉润润的神草盛在了红布上,这神货扠腿婴儿般奶膘丰满,足足一两有余二两不相上下;茎芦处足足有十九个芦碗,腰腹铁线纹环环相挨,纵线纹实密深嵌,珍珠点实实密匝。

蒋把头泪眼婆娑,再拜山神,马虎也猜到这棒槌的非凡了。

一番鉴赏后,一至门清,此乃非凡神物,乃百年老山参。这千里深山,五十年难得一现,一百年难得一见。这样的灵物现世,乃是千里山岭,万户宅第之祥瑞兆,是延波光华照拂后代之吉星征;再燃香烛,再虔诚跪拜;燃放炮仗,祭酒祭文。回填土层,置洒清酒,安放花技。

按贯例,此灵物的三分富贵要归属发现者,此一举,马虎所得银两可为父母挣的两处青砖四合院,售的好,再置两犋四驾马车也未可知。

马虎乐的红髪蓬乱,烂眼圈更红了。

蒋把头率众放山汉采参,头一天就采得两颗;一颗二年生的二荚子,另一颗却是价值非凡百年老参。

马虎在初次上山的第二天就获得了这颗百年老参,这是千人罕有的幸运。

往年蒋把头率放山汉漫山遍野转个把月,也不一定能收获三、二枝二荚子,若是斩获个三、五年的台灯子,众汉都会乐的合不拢嘴了。今年刚上山就临了个泼天大的喜事;众汉的喜性让蒋把头不忍泼了众人的兴致,但心中隐隐有一丝异样,"自古事出蹊跷必有反;不是不能获个外财,只是这个外财来的太大又太突然,有点措手不及;因则这样泼天大的财运,只在传说中有,那有一落脚就拾见的了?而又落在了毫无釆参经验的马虎身上,这马虎的异像已经够蹊跷了,而今天的事也够邪性的了。"

其实古怪的事还在后头,让蒋把头坐实了这不安的猜测。

此刻蒋把头满脸堆笑说,"吉星高照,贵人多福;三分棒槌的股银分成够马虎爹娘置办两处青砖挂面的大宅子了,或遇上个识货的大买家,再饶上两驾四套马车也未可知,我们几家有这七成股的银子分分,一年的嚼果全在里边了;顺的好了,再给女人们置办个绸缎装扮,给娃们戴个金圈银项链也不在话下了。山神爷爷厚待咱们,我看今年就别再惊忧他老人家了,今会咱们就收工?"又道:"小蒋你趁几个人,再收拾几尾山雉野品,最好打上一匹肥狍,晚上痛痛喝上几杯,好好贺贺喜。人心不足蛇吞象,酒足饭饱,明天收拾收拾下山吧?"

小蒋把头却愣头青般说:

"好事成双,锦上添花;富贵相连,花好月圆;莫违逆了山神爷爷的好意,自古道,撑的起个龙袍做的上个皇帝,穿着个麒麟䃼子的,最多是个道台;难不成怕个腚大的银两撑破了你那件箩筐小的褂兜?我先随便和几个弟兄打他一两匹肥狍,两、三尾肥鹅下酒,今天也不要你马虎捋葱剥蒜了,算你烂眼彪今天撞到了狗屎运,瞧见个珍珠草,瞎狗碰上个死耗子,我们都沾了你的光,款款坐那享个大福吧,让头杯酒敬你吧!"

众放山汉俱附和小蒋把头道:

"老把头,休得没来由尽说些扫兴的话,福大命大造化大,蛆总是往个臭蛋売里生,烂眼彪寻得个黄金棒槌,难不成我们就没这个命,难不成山神庙只给烂眼彪开的,我们进他不去,休得再说明日下山的鸟话!总不成明日里烂眼彪坐着挂四驾马车,住着一处青砖瓦房,而我们赤脚走泥路,住着间风吹雨淋的破茅房,你老把头就高兴了?"

这番话嬴得满堂喝彩和哄笑!

阴沉沉的初冬午后,有瑟瑟的风吹过,细碎的花被风吹过,一波波的起伏,麦浪一般。瞅瞅的鸟鸣,在空旷的天地间,摩天的远山映衬下,十余人显得渺小而卑微。忽然而起的轰笑声惊起一群斑鸠,色彩斑斓地飞向天空,几只野鸡亦随之穿向树丛中。

蒋把头道:

"莫要眼红马虎的运势,也不要调笑他,别看马虎天花打眼,烂红眼圈,耸肩凸唇红毛遍体,其实是个大贵相容,将来你们比他不得;也不要看马虎整天不言不语,其实心里亮堂的很,将来的福报未可限量,你们这群草头王只会舞弄个花架式,比不得他这匹不露齿的枭阳。"话说完,老把头慈爱的拍拍马虎的脑门,马虎便受宠若惊地呵呵笑着,眼圈更红,眼角挤挂着几坨眼屎;几只小蝇虫飞上,似乎想要在那里筑巢的意思。

老把头道:

"赶趁着办食,我和马虎生煹火、上锅架,烤个雉、狍、兔来,须再弄些肥蘑菇黄花菜野姜蒜葱,最好手气不赖;不具野鹅鸭来,再烧个鲜蘑勾肥鹅汤来,马虎好这一口。"

众汉子们领命后一哄而散。

马虎检枯树干枝架起煹火后,却看到老把头虚脱了一般,身形软塌了下来,阴郁的气色布满颜面,看着西天际赤云燎烧,喃喃道:

"福兮祸所倚,眼皮跳的紧,但愿平安下山,莫要生枝杈。"又对马虎道:"马虎,莫走远,就在周围办饭场,等你那几位哥哥们回来,酒肉管你尽吃"

蒋把头看着残血一般的西天际,拢着熊熊燃烧的篝火;马虎收拾着备用烧烤的铁架,等着肥狍野雉大鹅鲜蘑葱姜蒜芥辣的到来。

鸟在扇翅归巢,雏鹰瞅瞅待哺;风潇潇轻拂,花摇曳漫飘。

突然,碎花斜风远处,蒋把头看到一金色斑澜似一团碎银裹金的灵兽驰来;恍惚在梦中又是在魔里,蒋把头睁大朦胧欲睡的眼,想招呼马虎过来,但身子却瘫软无力,张嘴无音。

只见马虎矫捷地翻身跨上这匹光华耀眼的梅花鹿样的灵兽,擎著双角、迎著落日的余晖、踏著细草繁花,箭风一般向著西边的落日驰去。

蒋把头在恍惚间,目追锦缎斑斓神兽的飞驰,强著刺目的落日余晖,见马虎遍身七彩光华,与神兽一起溶入浩翰的血海之中。

当小蒋把头率众放山汉兴冲冲地扛着狍、雉、鹅,新鲜果蔬等回到营宿地时,迎接他们的是一篷孤独升腾的煹火和失神落魄的老蒋把头。

众人目扫不见了马虎;小蒋把头大咧咧地问:

"烂眼彪呢?剥蒜扯葱去了?刨坑腾肚子去了?"

一放山汉应道:

"许是给老山参折福烧的,听野山猫喵春去了!"

又一放山汉应云:

"霜䧏临了,那来山猫唤春,许是寻大猫猫眠觉去了!"

哄堂大笑中,大伙盯著老蒋把头答话;老蒋把头像从梦游中回转神过来,手指如血残阳,哆哆嗦嗦道,"你们再也休想见到马虎了,他被山参爷爷派的神兽⋯⋯麒麟大将军接走了!下午采到老山参,我也诧异高兴,但总是觉得蹊跷古怪的很,一直眼皮跳,现今落了底,这叫我怎么向他爹娘交待呀!"

太阳已全落西山后,浓云已卷遮云霞,近处山风嗖嗖,高处鸱鸣鹩悲;远处林涛轰鸣,似千军万马奔腾,;幽暗的树影花枝摇曳,似万千鬼魅小兽嘻戏。就是小蒋把头的壮硕枭阳也禁不住打起了冷战。冲天的烈焰煹火也不禁这瘆人的寒。

小蒋把头道:

"麒麟大将军接走了烂眼彪,那是烂眼彪的福份;或许山神爷爷缺个念戏文的穷酸、讲经的佛号,请他去了!只是这烂眼彪长的太古怪,不要冲撞了山神爷爷的兴致才好,莫要怪罪了我们。兴许我们真该明天收拾行李下山了,不该再叨扰冲撞山神爷了。"

黯然神伤的众汉寂寞悲伤。马虎在日时,众人并没觉得他有多亲切;现今,他人无踪影,且不是虎叨水淹,也不是瘴疫滚坡坠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像个神话般的没来由。

大家知道老蒋把头这数十年以公平公正不打谎言取信乡里,连邻乡远里的泼皮滚刀肉们都怵他的刚直;老蒋把头上下嘴唇一碰就说马虎被灵兽接走了,该信不该信?在这老山林里似乎老蒋把头就是山神爷的代言人,没人敢提出个疑问。

沉闷诡异的气氛笼罩着,大家无声无息地草草收拾了饭菜。小蒋把头道,"轮值添柴煹火,照个亮景;或是天亮前马虎能回来,也强似那颗老山参百倍,他若回来,我情愿不要那一份,全归了他马虎。"听了他这一番话,大家都黯然神伤。一夜俱失眠。

当时马虎捡拾柴火时,红溃的双眼在落日的余晖下茫然而模糊,却惊诧地看到:在苍茫辽阔的西天际,莽莽的山峦起伏中,缎带般彩云里驰出一匹色彩斑澜的灵兽,箭一般逼近。这灵兽架著两篷血色莹灿的珊瑚般犄角,顫顫而又蛮霸;缎子一般的皮毛上绽开著朵朵金色的梅花,放射著刺目的光芒;健挺圆润的曲线勾勒出矫捷的神韵。刹那间已到眼前,马虎回望一眼蒋把头,尚未收回留恋的眼神却已身不由己跨于神兽背上;冲著夕阳染进一片血染之中。

马虎双手擎著神兽珊瑚般的犄角,两耳生风,似在云端翱翔、又似在海中击浪;前望水天一色,空幽无极,似缦缈飘浮,又似惊雷轰鸣;似瀚海无尘,又似笙箫齐鸣。

马虎似醒非醒,似梦非梦;恍惚见万种降紫粉红橙绿色,忽忽落到平原处;惊醒的马虎这时看到了奇异的景致。

但见:

碧空悠蓝,白云翻朵。

山峦连绵,河流曲湾。

茂林修竹,花团锦簇。

小桥船舟,流水浮萍。

亭台楼阁,曲径扶幽。

衢巷纵横,楼舍棋罗。

街肆幌匾,旌彩飘扬。

熙攘互蹭,车辇相连。

马虎一步一步往前蹭,但见桃花盛开,绣球般粉嫰的花朵像一个模子拓出的一般;菊花翻著瓣怒放吐露的丝沾著晶莹的珠;雪一样的梨花衬著枇杷的绿叶和柿树的金黄,逼直的梧桐树冠如华盖遮著阴凉,彩色的凤鸡拖著华丽的尾栖在树冠上;柳丝浮垂在湖边,洁白的天鹅浮游在湖上觅食。马虎怎么也思谋不清,这初冬的天怎会有四月的景?不知身在何处的渺茫。

遥望湖面但见仙气缭绕,雾气缥渺,隐约瑶池楼阁,画舫游戈。笙箫竹音袅袅,麝兰暗香幽幽。

转过桃林,又一番光景,店铺林立,车水马龙。但见人物俱异相,男子峨冠博带,锦䄂彩边,雍容华贵,风流倜㑽;女子华锦丽装,珠光宝气,面含春光,流光溢彩;异域风光人物景象。

马虎山野出身,久居茅篷,所著毡麻之服,所见粗鄙苦力;今所见异域山水风景,惊哧万千,不知所措。

其时又云,辞别麒身鹿角灵兽的马虎,满眼但见:

凤鸟含珠,瑶池幽隐。

笙笛箫音,暗香袅袅。

桃花灼灼,溪水潺潺。

芭蕉繁茂,桂枝妖艳。

迤逦漫行,迷离不知何时,懵懂不辨何处。入肆井,见男俱魁伟舒朗华贵、女皆粉雕玉琢艳丽。自视麻衣芒鞋、蓬头垢面、烂眼红毛,自是悲卑萎缩,躲着街沿走。内心觉得有千百双眼睛窥视,只觉有万千虱蚁噬身,不敢抬头,缩首耸肩疾行,却不知将去何处,身将何托。

忽闻氤氲蒸米糕味,清丽勾肠酒香。才感饥肠辘辘,烦渴焦饥。正是:

四顾繁景心茫然,

遍闻箫音无故人。

但听语音不是本地蛮语,均皆贝齿软语,侬语轻言。

此时马虎又饥又渴,焦心烦乱。再无观景的兴致,满心孤独。正是:

不知何处吹芦管,

一夜征人尽望乡。

跌跌撞撞急欲寻着个解饥解渇的去处。

马虎踅到一处挂著红色幌子的窄小门面,估摸是个吃饭去处。但见门面虽小却高古素雅:

青砖挂面、白膏勾缝;

窗高晶亮、枙花繁怒;

龟吐流檐、螭攀华柱。

门两侧盈联对仗工整,朱墨镂空;莹润牙黄骨地的牌匾上书三个鎏金大字:"豐澤聚";门两边书盈联;上下联分别书:

瑶池玉液不如

蟠桃盛宴难及

横幅:

一渡春风

马虎推门而入,果然是个清净优雅爽心悦目隐香藏幽的好去处。一盆仙人掌枝片繁茂,开著降紫的花;一盆西番莲葳蕤下垂,鸡冠的红瓣;一满盛清水上浮荷叶水草的碧绿八棱大敞口瓷盆安放在堂口正中,每个棱间书一个活泼的草字,串起来是:

"別人养鱼我偏种草"

马虎摸摸兜里,空无一物,步已迈入。只见一清矍老叟在柜台后打盹儿,一二八女子在执笔写字。只见这女子宝钗微颤,佩玉铿锵,玫瑰面庞,杏眼迷离。

马虎壮胆道,"妹子,我又饥又饿,但也没有银两,却有一付好气力,讨换些吃喝怎样?"

小姐莞尔一笑,推醒老叟道:

"爹爹,有客人来,不知所言为何;请爹爹招待是好。"

老叟被那女子推醒后,殷勤招呼马虎道,"看小客的装束打扮不是本地人氏,必是从遥远处来;仆仆风尘虚火焦燥,且坐稍等。"

马虎收回目光,片刻,那女子捧一银錾寿桃孔雀蝙蝠托盘上来,上承描绘着赤红细枝干梅花苞的茶壶茶碗,干果、杏、枇杷各一盘。

马虎腹中冒火,急急自酙自饮,三碗入腹。那女子看马虎的苍莽相,掩口窃笑。

老叟道:

"想是饥渴的紧,茶饮还是满够,只是这样子的喝法委屈了赤霞仙子刚送来的前三天才采回的碧螺清尖明前茶,你莫如细品个来回,也叙叙你的来历?"

马虎自觉蛮汉,收回鲁莽,低眉敛目,依老者的话细呷一口,唇齿回味,自觉涩苦一霎,忽转甘醇,又有青梅意,又升滑腻润;入腹凉气秋,又腾酷暑劲。逼出热汗,解开麻衣,敞开胸襟;只听的肠鸣咕咕,道:

"昼夜没的进油水,经不得刮肠茶,不具荤素馒头压压饥再叙个长短理论,其实我也想知道这半天时辰的来龙去脉!"

老叟道:"果然没有看错,小哥儿是个憨直的脾性;正是个饭口时辰,让小女儿收拾几个往常便饭,再加两盘待客的鲜蔬,上一壶家酿的"双沟刀眉酒",算我们有缘份,我作东请客,陪小哥斟酌个快乐时辰。"

且说,不过一刻钟,两碗凉菜两盘热菜一盆亮汤一屉蒸馍一壶酒上桌。箸、碟、盏、佐料俱全。排布整整齐齐,不似以往马虎吃请时的箸长碗短的杂乱,这些菜品精致的像画一般摸样,马虎不敢下箸。

细观,一碗凉菜条状码齐,紫紫嫰嫰间有豌豆样的块茎夹杂,上布浓稠雪白的膏状物;另一碗乳白方形小块宝塔形,勾以绿丝长茎缠绕,陈铺藕色青料。一盘热菜糯亮晶莹,撒着红角的鲜簇又裹着白珍珠般的颗粒;另外一盘油亮的蜜蜡黄滋着青白的鹌鹑蛋样的卵物茨着青红细丝;一盆热汤,亮亮青青,浮着细细黄丝,飘着嫩嫩黄蕊;那屉蒸馍,小童子拳头大小,白亮的似剥了皮的鹅蛋青一般,却不似那般冷,温润的色彩。

老叟招呼马虎道:"先吃几个馒头压压饥,我往常与凤姐只一热一凉一汤或加馒头,或焖一薯块足矣,你稀远客人,又加一热一凉,且都是加了倍的分量;跨海同日月,隔山两口味,不知合你口味否?其实,水饮渴者,食予饥人,只是不要拘谨为好。"

马虎点头称道是:

"仓猝而来,不知跨过几重山几重梁,也不知渡过几条河几条江,没带个银两也没备个礼品,叨扰饭菜,甚是心虚,只是有一把蛮气力好使,那敢论菜品合不合口。"又道:"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老人家,也知道了这位妹妹怎么称呼。"

老叟道:"你来的这个地方将来会慢慢知道,也是我们的命数缘分到了;按辈数称呼,你尊我一声老伯即可,凤姐儿是我的小女儿,不知你与她孰大孰小,你称她凤姐儿也罢;我家设酒肆数代,现以凤姐当垆;凤姐有一兄长名冉瑛,前年随空空道人云游参经去了,想一年半载或可转回。饭后你可沐浴,换洗冉瑛服装,先宿冉瑛房间,明日再做道理。"

又道,"你能径直来我舍下,也是我们的缘分到了,岂是银两礼品能牵上的线。"

马虎一听吃住俱有了着落,乐的合不拢嘴,喜欢的有一只欢快的小飞虫在他嘴里绕了两圈都不知道,云:

"但听老伯吩咐,我饭量虽大,但气力还是有的。回转有时,带老伯、凤姐儿到我家作客,锦鸡半雉肥鹅老酒管够。"

老叟招呼凤姐斟酒于瓯,介绍道:

"这是自家古方密酿的玉龙液,名曰’双沟刀眉玉龙液’;双沟者,取立冬日长埂山赤火沟一份清流水,立春日五指峰清溪沟第一股融化的冰泉水;两沟水溶到端午日时浸入玉米、苞谷、高梁、大豆、蚕豆、小麦、大麦、荞麦八种杂粮,勾以秘制酒曲;囤三十年,酿三十年,滤九遍又三十年,去杂腥沬又十年;有窖一千年的,有窖八百年的,以此类推而下;今天我们喝的这品是窖藏一百年的"双沟九刀一媚玉龙液",何谓"刀眉玉龙"?缘于入口似刀烈回柔如眉柔的意思;而千年的佳酿只是敬奉祖龙的神品也。"

老叟继续如数家珍道:

"容我再慢慢念叨着个大慨后,你也介绍一下自己的来龙去脉。这酒品亦如人品也,有如气吞山河虹吸五湖力拔五岳项羽人品者,亦有如袅袅娜娜飘飘逸逸潇潇洒洒李清照娇吟者,有那锋刀烈斧钢锤溜球铁头铜臂李魁烈性汉者,亦像有田园徜徉纵情云雨开门见南山陶渊明悠闲人物者,有丰润圆腴滑腻饱满妩媚啘啭杨贵妃般妙人者,有尧舜贤明者,苏秦张仪纵横者,李白王勃豪放者,张良萧何良辅者,亦有赵高秦桧阴谋者,貂蝉妲妃误国者,吕布盖世莽勇阿瞒乱世奸雄者,粗鄙似初进大观园刘姥姥者,杀伐黄巢血腥王莽者,温良恭俭让孔夫子品行端正者,西门庆般淫荡者,亦有先嬉戏无聊后老成有为苏老秦者,有不识庐山真面目犹抱琵琶半遮面者,有伪才者假君子者等等不一而足者也。

"双沟刀眉玉龙液"品种颇多;有一刀九眉、二刀八眉、对开,八刀二媚,九刀一媚等等之分,那一刀九眉者是一千年之阵酿,只供于老祖禅室中,是敬奉祖龙之极品玉液,每隔三十年的中秋夜阵列于桂花园中,汲轮月之精华,受广地之阳荫;装入绞胎乌金坛中,至今也只酿有三坛,老朽只见过两次却不知其滋味。今天特为招待你开的这一坛一百年的"九刀一媚",这也不是常人能品饮的,须是逢个立冬、初夕、初一二、惊蜇、清明、端午、中秋等这般佳日或遇像你这等造化福分巨大的结缘人才有个开坛的契机。"

凤姐执壶把流于瓯,只见一股碧绿清幽液注入瓯中,荡荡漾漾,匀匀皱皱,挂杯流盏,荡出千种娇香万般媚样,似桂花悠又似熏衣草,如是云后青天又像春雨第一场,似纤女舒䄂又如彩虹悬天,一如锦带缎舞又是百草麦浪。

马虎听了老叟对酒的这番讲解,怀著膜拜的心绪,双手捧瓯将这百年陈酿的九刀一眉双沟玉龙液一饮倾喉;霎间如一颗火灵丹顺喉入腹腾起一篝烈焰,俄顷又漾起一波厚醇甘霖,旋即上翻浮出万千幽兰咽香凝露。马虎干裂的唇似雨露般的滋润;咂咂嘴开口道:

"王母娘娘的瑶池玉液大慨也不过如此吧,我该不是在梦中;我向昔喝的那些个酒水无非是个苦辣酸涩淡寡的滋味,却也䑃胧成个神仙般的享受;佐就个肥鹅腿野雉翅也能云山雾罩出个皇帝老儿的情怀,若是这般甘醇厚绵之物碰上小蒋把头的肚腹须是给个千年的棒槌也不换的!"

老叟呵呵笑曰:

"谬奖了,我祖上所酿之双沟刀眉玉龙液,就这百年的九刀一眉我是一年能沾上个三五六次,再往上溯到五百年的对开刀眉,我平生只尝过两次;一次是一十六年前凤姐儿降生足月庆生时,一次是前年空空道人来访;两次开坛时,均有七彩长虹罩屋,奇鸟天空盘旋,天鹅伏脊长鸣不绝;两次也统共总饮了三盏,那滋味确也是六月酷暑冰窖里的霜冰,十二月隆冬火炉里的焰火;梧桐稠浆里的桂花蜜,嫰蕊中的雨露,雨露中的莲花仙子,月影里舒袖的嫦娥。或许你的缘份到了也能饮上个一盏二瓯的也未可知,。这世间非比寻常往往是可遇不可求的;但若是沾了仙气抑或经了百年千年灵气的物件,那怕是个犄角旮旯的经了日月精华的碎花,野沟僻壤受了烟火香供的山神土地也是可遇不可求的神灵;其实这凡间仙界都一样的理,最金贵的不是个能沽出分量的金元宝银洋钱,却最是个缘分的了。"

老叟言又道:"小哥儿,你吃个菜品馒头压饥,再缓缓饮瓯清酒润嗓。看你的容貌满布风霜,来的又是突兀古怪,不妨叙个来历?"

那马虎捋嘴咽下菜饭道:

"早该言知老伯,我姓马名虎,家居鄂州地,幼年因患天花恶疾将死,被一僧人以深喉之痰涎救活,却留下了现在的遭人嫌恶的双眼红溃流脓的镰疮裙锯症;因之,乡党们都忘了我的本名,俱呼我为"烂眼彪",两天前我纠缠老蒋把头领我入西梁山采参,我不期第二天就釆得一颗百年老参;这本是泼天大的喜悦,可蹊跷的是老蒋把头却虚头巴脑的鼠相,表面强笑,内心却忧虑重重,偏要转天就收工下山,为着这下山的事,老蒋把头还和小蒋把头言语失和。在小蒋把头领众弟兄们入林设绊打狍釆蘑时候,我在营地拢柴燃煹准备晚饭之际,突然内急趋避草丛时,突然见一匹架著两篷莹红的珊瑚犄角的灵兽在血色夕阳的映衬下冲我奔来,我似梦中一般的跨骑灵兽,只来得及看了张慌失措的老蒋把头一眼,待转醒后就已是落下云头站在了桃花坞边。昨天的西梁山巳是风瑟肃肃满目枯叶的衰败,而这里却是桃花盛开,泉流溪绕的四月盛㬌,我一路踯蹰就来到了老伯门下,但依旧恍惚如梦,也请老伯告我个详细明瞭"

老叟抚掌笑道: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来的总会来,去的留不住;你这一来,一番话解我困惑多年的一次春秋大梦的迷了,我们且斟且饮慢慢聊个轻松的话啊,你的迷惑过几日都会落实的,凤姐儿你再热盘馒头与马虎。"

马虎听老叟的一番话、却更是一头雾水云遮雾罩,道:"但听老伯的安排,只是这是画画一般的仙人景秀和神仙般的凤姐儿让我不知道南北,落不个实处,晕的慌。

凤姐儿却接茬道:"爹爹,天暮垂晚,夜风吃紧,客人风尘疲乏,莫若共同满饮一杯将息了吧!"

马虎道,"凤姐儿说的是,老伯亦疲乏烦劳了;他乡陌生,叨扰一餐恩同再造,不言多谢!"

凤姐道,"爹爹再与客人饮杯清茶,我去冉瑛哥哥房间布置行李,烧些热汤与客人洗浴罢。"

大家无话;这夜马虎睡了一个平生少有的舒坦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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