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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耀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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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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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土窑

常耀宗

土窑在今天说起,对一些人是陌生的。但对上世纪的一些人来说,应该是十分熟悉的。那时,人们大都贫穷,盖不起砖瓦房,所以只好用土坯碹出供人居住的地方,那就叫土窑。

故乡土窑,即我祖父母的住所,两间,一间正屋,一间堂屋。我八、九岁时,祖父便下世了,土窑一直由祖母住着。

土窑最大的优点是冬暖夏凉,缺点是抗震性不强。住窑,每隔两、三年就得用泥抹一次。抹窑,对一个家来说是大事,仅次于起房盖屋。抹前,先备几牛车黄土,再将土围成圈,用水洇,然后放些麦秆之类的短草,和泥,赤脚踩,来回翻几次,酵一天,使泥筋而好用。次日,请几个村人帮忙,和匀泥,地上由两人往二架上铲泥,二架上一人用锹搭泥往窑顶上扔,窑顶上有铲泥的小工和抹窑的师傅,大家个个不惜力,多半天便抹完了。午饭免不了吃顿油炸糕、猪肉烩粉条,香烟、烧酒管够。饭桌上,人们大吃大喝大放松,拉家常的、划拳的、无伤大雅开玩笑的,那个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欢喜样子表现得痛快淋漓。那年头,人们住的窑多,抹窑的也多。抹窑,无疑成了联络和增进村人感情的一种强化剂。可惜,现在住楼房者是遇不到这种一家有活儿众人来帮的场面了。

土窑,艰苦岁月里出于无奈的产物,在我有着别样的滋味,香香的,入骨;悠悠的,沁心。暑假,故乡土窑的大门外伫立着祖母眺望我和哥的身影。说实话,每年暑假我们十分乐意回老家,这样既可以在山村疯耍,又可以吃祖母香甜可口的饭菜。同样的米面、山药、蔬菜等,经祖母那双巧手一做,便有了不一样的味道。早上,单是那小米粥煮山药和炒面(莜面烘干)就令我饭量倍增。祖母熬粥,总要往里放一点碱面,撒一些儿莜面,如此熬出的粥黄黄的绵绵的,不稠不稀。山药拌炒面,由祖母为我特制而成。她把煮熟的山药夹碎,与炒面一下一下地搅拌在一起,不干不湿,酥软可口,类似于加了胡油的块垒。吃一碗炒面,再喝一碗稀粥,软硬相融,是庄户人干活顶饿的好食物。中午劳作回来,午饭是莜面窝窝调凉菜,外加炒鸡蛋,吃得饱且舒服。祖母做的凉菜,其实就是山药丝丝和粉条。所不同的是她在里面放了油炸野花籽,菜香顿生,软软的、脆脆的、油香油香,吃一口比饭店的银丝强多了。可叹呀,现在的我们是享受不到以往纯天然无污染的粗粮口福了。

一进冬天,祖母便要糊土窑正屋的门窗夹缝,用她的话说:“针尖大的窟窿,斗大的风。”祖母和我们拿上废报纸或写完了的作业本,一条条剪开糊窗缝,糊罢的窗框焕然一新。糊门,祖母用的是她平素积攒下来的纸烟盒,有太阳、官厅、青城、红叶、钻石、哈德门等,百十来个,门一经纸烟盒糊出,花花绿绿,光光亮亮,堪称土窑靓丽的“景观”。每当有人夸赞祖母这一“变废为宝”的创举时,她总是笑而不答,自顾自乐。

随后,祖母土窑里的火炉也生起来了,它紧挨土炕,与之同高。漫漫冬夜,我们堂兄弟姐妹几个争相陪伴祖母,她老人家不显寂寞。我们有时在土炕上打扑克,有时围炉夜话,等炉下的烧山药,有时往炉边一凑,看祖母在炉上摊花儿(烙玉米煎饼),焦黄的煎饼,是那个年代的一种奢侈小吃,滋润了我们清苦的生活。有时睡在被窝里听祖母和哥姐们讲古论今,不是遐思万缕地进入梦境,就是惬意地笑,笑声常常在土窑里荡漾。

就这样无忧无虑地过着日子,不知不觉临近年关。打扫、装饰土窑又成了过年的重头戏。祖母坐镇指挥,我们小兄弟姐妹往屋外搬东西,腾空屋子,刷家就交给大哥们了。打扫完土窑,过几日祖母叫我们到邻村的供销社置办年画、花窗什么的。回来,由我们一张张往土窑的墙上、窗户纸上贴,祖母瞅歪正。经过一番劳作,土窑里换了新颜,整个土窑被喜气洋洋的气氛笼罩。大年三十、正月初一、初二,土窑里坐满了和祖母过年给祖母拜年的子孙们,这个叫声:“妈,过年好!”那个叫声:“奶奶,祝您长命百岁!”望着满堂儿孙,祖母的脸上堆满了笑容,那笑包含着幸福、惬意,感染着他人,至今留在我的记忆里难以忘却。

一直以来,我们和几个大爷、一个大姑及其子女们相处融洽,感情浓厚。这既源于祖母“家和为贵”的教诲,也源于我们对故乡土窑怀有深厚的情愫。相对于我们这一族,故乡土窑,好比一棵参天大树,尽管上面枝繁叶茂,但它总归只有一个根,如同血脉,把大家庭的成员维系在一起。故乡土窑,我们生命的发源地,它像一个总站,让亲情有了释放地,家里的每分子可以留来站往,陪祖母一起住一起乐,可视为我们共同拥有的一个大家,也可视为我们儿孙各自的一个小家。每每回故乡,从南山望土窑,都有种孩子见着娘的亲切感、依赖感、安全感。住土窑,一切疲惫和烦恼在这里都烟消云散。住土窑,亲情笼罩,温馨甜蜜,令人乐不思蜀。

故乡土窑,不仅是我们的精神家园,也是我们的灵魂归属地。我们非但不觉得土窑丑、卑下,相反,我们本本分分,以苦为荣,催生巨大动力挑战未来。到今天,我们家族人生活美满,事业兴旺。依此来看,这都托土窑洪福,拜土窑所赐,也许这就是贫穷、落后激发的动力吧。

何时再重返土窑,把数年希望寻求?……

随着时代的变迁,如今故乡土窑被推平了,渐渐淡出了我的视线,只剩下满地的蒿草在微风下摇曳……

土窑消失了,可那血脉永远在我的生命之河里流淌。土窑,我内心深处最鲜活的一隅,永远不会因晾在空气下而变质。

故乡土窑,我内心的一轮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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