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耀宗
相对于常家人及其表亲们,无论是走动的、见过面的,还是未曾谋面有过交织的、至今没见过面的,一个不可改变的事实是,常庄是我们或出生或生活或维系关系的地方,一个好大而共同的家。
我们的高祖(高外祖)是相连我们血脉的起始人。我们都是他老人家的传人。我的祖辈兄弟姊妹十二人,其中弟兄八人。除我大爷爷和爷爷迁居外地生活外,其他爷爷皆在常庄居住。我的父辈叔伯兄弟姊妹四十人,加上表姊妹共五十三人。他(她)们大部分固守在丰镇这片土地上。
亲戚贵在交往。对此,亲人们有的在行动。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父亲在乡里上班。那时候红沙坝的田子大爷,即我大爷爷的次子就和我们来往上了。大爷每次来都赶车,拉着酸刺等各种特产。走时或拉木板或拉家具,皆是父亲一手操弄的,那根“亲”之线牵在他们手里,放飞的是款款深情。之后,大爷的女儿,即我仙云姐,亦到过我们居住的土镇,找父亲推销物品,父亲倾力相助。不是姐来办事,少时的我哪能至今记着我姐呢。再往后,我们常开农用车去大爷家,大爷看着我们奔波劳累的样子,曾再三告诫我父亲,一定要找个正儿八经的工作干,切不可从事这没保障的行业,到头来耽误了好前程。父亲听从劝告另谋他业,几年后生活另有一番不同的风光。“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归根结蒂,我们的峰回路转与大爷的点拨开化是分不开的。大爷真心待亲,促使我们一直来往着,且与大爷的儿子,即我福胜哥的交往持续到今。
九十年代前期,我四爷爷的长子,即我远来宝叔,带着海峻哥、海平弟来察右前旗找我父亲转学,父亲托人安排他们进入两个学校。凑巧,我和海平分在一个班,高中几年我们弟兄几个相处甚密,度过了一段黄金岁月。后来,尽管他二人赴异地读大学了,但我们回丰镇仍不时到叔家走走。当他二人工作后,我们偶有见面。前几年,在北京居住的父亲、三弟和叔们还聚过几次,各自境况皆知。毕竟,一根藤上结出的瓜,我们那是真的亲真的近!就让这,血缘之河缓缓流淌,流淌……
交往是互相的。在这点上,我父亲算得上是个活跃人物。
老话说:“三年不上门,亲戚也不亲。”九十年代后期,父亲纵然远到赤峰办事,也不忘走亲串门,看望我八奶奶、义宝、义龙叔。回来后,他把亲人们的信息像特大新闻般向我们述说不休,心里那个畅快劲儿,就甭提了。父亲的走动,迎来了前年与义龙叔在丰镇的会合。因此可见,交往专程前往也好,顺便去去也罢,只要为之则难者亦易矣。
近处,父亲间或带我回老家。那时的老家,除六爷爷、七奶奶外,小一辈的都和我父亲是叔伯弟兄,共有十几家。与我同辈的重叔伯弟兄姊妹有二十多人。每天,我们一家家转悠、吃请。晚上,父亲与众人喝酒说笑,场面气氛热烈,让人依依不舍。也就是从那时起,与老家的亲人们来往起来。而常家人多的实际,又给了身在他乡的我们以充足的底气,成了我们名副其实的坚强后盾。
岁月轮回,回顾与亲人们的种种交往,我顿时感到,我们拥有同一个家,它的名字叫常庄。常庄,好比一颗参天大树,纵然枝繁叶茂,然而根总归只有一个;纵然枝叶相触在云里,然而根始终紧握在老家土地下。这撼不动的根啊,滋养生命,绿美家园!
要说亲情交往,表亲是不容忽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记忆中,父亲最早带我回丰镇见到的亲人是三老姑、四老姑。三老姑脸型呈“国”字,面带淳厚诚实,给人一种本性的亲和感。四老姑脸型较圆,属聪慧伶俐之人,可谓我们常家女中佼佼者。虽是匆匆一面,但我能为亲眼见到二位长辈而至今欣慰着、自豪着。
还有一位就是我玉忠表叔。那时,瘦瘦的叔,正值四十多岁,任职某公司副经理。由于倒腾年货没本钱,父亲便带我找表叔赊货,售后付账。有一次赊了货,货款直到几年后才还上,盖因当年我们家境困难,货款挪作他用。可以想见,叔当年没上门催债,那是顾及亲情,相惜于品。父亲尽管晚些但最终了事,那是崇尚亲情,相敬于德。因此,亲情在他们的珍视、呵护下一路走来,柳暗花明。
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到如今,父亲与我三老姑的几个子女皆有交际。尤其是和他的两位表弟海忠、玉忠走得近,他们隔段时间就互相问问,要不就来回走走。单说今年秋天的一次,叔、婶、表妹与我们一家同回丰镇。进入郊区,叔们带领大家到绿康园一游。园内既有现代游乐场,也有农家实景体验区,还有野营训练基地。我们或踏栈桥迈流水河,有种回到大自然的感觉;或几人共骑固定自行车转圈,像是一家人在城镇逛大街;或观家畜珍禽,一如置身在城市动物园;或进农家院赏老物件,好比重温昔日农村生活;或在园内外分组、全体合影留念,让相聚的记忆永存。此次游逛,既放松了身心,又充满温情,为我们平静的人生增添了几分涟漪阵阵。便可以说,相交不见得刻意崇高求全,相处就在我们的日常中,俯拾皆是,随遇而安。
推广开来,父亲与其他表兄弟姊妹亦时有来去。先说我大老姑的儿子,我德金表大爷,早年,父亲带我到大爷家吃住过几次。最后一次去大爷家,正逢大爷刚刚去世,父亲遂与大爷的次子,即我喜平哥一起料理大爷的后事,直至妥当后我们才离去。次说我二老姑的女儿,我翠子表姑,当年姑在土镇铁路西居住时,父亲带我去过一次姑家,姑让这让那,令我切身感受到一种温暖,一种天然的亲近。正如父亲常对我说的,你翠子姑姑很认亲,待人热情。譬如,姑父年轻时领工,没少为常家人及表亲们在工地找活儿干,一个个帮他们度过了一时家境之困。再说我四老姑的长子,即我表叔玉宝,因为叔从医,父亲和我每去医院看病,总要找叔帮忙。叔知道我父亲腿痛走不动,每每检查完,他总是先让我父亲休息,随后亲自带我楼上楼下跑,问询医生情况,最后叮嘱再三。婶子也如是,若在职权范围内,她总会为我们提供便利条件和良好环境,尽一份她的医者仁心。叔婶做人如是,常常令我们十分感动。而我们也就是在他(她)们休息的情况下,请吃吃饭,叙叙家常,亲情在此间相连相融,共生共存。这就是大家庭,力所能及惠亲人,团结一心向前去。
最难忘的一次集体行动,是今年八月底,我与父亲、顺宝叔及海忠、玉宝两位表叔同回老家祭祖。一路走来,特别是步走那段雨后泥泞的土路,我们颇费了一番功夫。以己辛劳体验亲人辛劳,他们难道不就是因为一个亲字吗?亲就是互相交往。即便面对不在的亲人,那依然是流在我们心里的血,澎湃着常庄的声音,就算是多年未回去也改变不了大家的常庄心。无可否认,现今常庄人搬的只剩两家了,但那片故土在我们心中依然是最重的,那里始终是我们的来时之地,对那里的人,或从那里走出去的人,相信我们心中一样感到亲。
在坟上,叔们一个个铺上报纸,摆上贡品,最后挨个行叩拜礼,并口口声声叫着:“姥姥、大舅……”,那仿佛是来自远古的呼唤,又像是近在昨天的称谓,不期然令我醒悟,哦,常庄的大家庭里原本有表亲啊!不管你认可与否,我们的祖先早已把我们的一切烙上了常庄印。只不过受长久以来的习俗影响,我们的观念没有转变,麻木的神经没有被激活。然而,身在此地,面对此景,我分明感动我们拥有同一个家,它的名字叫常庄。常庄,包罗万象的一个家,它似一张网,中有千千结。每一个结都上承先人下启后人。结既是个体又是全体,牵一发而动全身。结与结之间永远是相亲相爱、同心同德的一家人,落下谁都将是不圆满的一个家。
亲情是缘,先天已注定。相交如金,后天需把握。
今年国庆节,我们一家人回丰镇参加外甥的新婚典礼。仪式前,我见到了秀芬妹妹,想起了妹夫曾为我们在困境中解决过货车被扣一事,于是我急忙问秀芬:“妹夫在哪?”她说:“没过来。”此番错过了与妹夫见面的机缘,我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不过,亲情是系在我们之间的一条永恒心链,有了这个基础,我想,我们终会相识相逢,说不定还会意气相投哩。
凭借二十多年前的记忆,我上前认了一位妹妹:“你是二毛吧?”她答:“不是,我是秀丽。”唉,看来时间久了记忆也有失真的时候。也许是我印象中她俩有些相像,因此才认错了。错亦无关,反正都是我妹,忽相遇,我“惊喜茫如堕烟雾”了。说起来,以前我在常家微信群和秀丽有过简短的交流,此次见了真人算作彼此加固记忆吧。
正与秀丽说话间,不知是谁说了句:“这不是二毛!”循声望,二毛妹妹比我记忆中或凭空想象的要瘦小,但她依旧热情似火,帮忙引荐了我三爷爷的孙女,即我的重叔伯姐,秀青。以往我隐约听说过人没听说过名,今日得见真是喜出望外,纯属意外中的收获。一个家族,家大人多更需互相认识和来往,否则如路人一般,多么让人扼腕叹息。
接着,二毛妹妹又介绍了秀文。对于秀文我一直记着他,正如我一直记着喜文、迷青两兄弟一样。我问秀文:“记得我不?”他说:“记不住了!”是啊,当年我回老家时他太小,瘦瘦的,不善言辞。然则,他总爱与众姊妹围着我、跟着我,也许小小他的只是为了红火热闹,也许这就是血统使然。迄今二三十年过去了,秀文已成人之夫人之父,我在感慨白驹过隙的同时,又为我们弟兄没有接续前缘生出些许感伤。正叮嘱秀文时,淑青走过来了,我问:“迷青来吗?”她答:“没来。”未及我与她正式招呼,她就走过去了。本来,我想找找淑青,还想见见叶丽……无奈宴会开始了,我只好回到座位上,问二毛:“叶丽在哪?”她指指……
其实,无论是以前见过面忘了的,还是原本没见过此次见了的,最后好多想见没见上的,这让我再次感到,我们拥有同一个家,它的名字叫常庄。常庄的神奇之处在于,纵使我们没有见过面,然而只要追踪溯源,便会明白彼此间的关系,一个“常”字系着千丝万缕情。常庄的存在,实则就是提醒我们认亲,让我们找到回家的路,让家人们“养活一团春意思”。
身处物欲的世界,别淡薄了与生俱来的亲情。亲情如树,树高千尺不忘根。亲情是情感之源,连亲情都漠视的人,有谁还能和你交往呢?
老家常庄,魂兮常在。
2020年10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