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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玉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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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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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缘缘

月亮啊,你的家在哪呢?

童年时,父亲总是对我说中秋节是一家人团圆的日子。一个人,无论走多远,这一天都要回家,一家人应该像月亮一样团团圆圆。我就问父亲“月亮的家在哪里呢?”父亲抬着头凝望着月亮,隔了好大一会才会摸着我的头说“月亮的家就在这里!”

于是我满世界的去寻找月亮的所在。可是一个六七岁乡下孩子的世界又能有多大呢?一个淮河边上的小小村子,一个黄泥山脚下的小小村子,一个鲍家沟边上的小小村子罢了。于是,在村子的大井里、池塘里,家中的水缸里、脸盆里,父亲的酒杯里,我们所有小孩子的眼晴里,到处都是月亮的身影。我跑到田埂上、小溪边、打谷场上……月亮总是娴静而安详地罩在我的头顶。

于是,我便相信了父亲的话,“月亮的家就在这里”。我笑了。

刚毕业那年正赶上学校不包分配工作,我跟随打工的人潮来到了南方,这也是平生第一次出远门。澎湃的大海,亚热带的烈日和风,异乡的风俗和饮食,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乡下小子来说每一样都充满吸引力。可是每月工资却少得可怜,为了增加收入只有埋头于加班之中。偶尔也会给家里写封信报个平安。

时间在打卡机的“咯嗒”声中匆匆流失,直到隔壁厂里一位相熟的阿叔塞给我月饼时才发现天上的月亮又圆了。赶紧去冲个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待攀上厂房顶部的平台时,我发现黑压压的全是人。有老家在山东的领班,四川来的品检,安徽来的机修,河南的保安,也有家在粤东的会计和文员。捡了一块空地悄悄坐下,与大家一起默默盯着月亮。夜,静极了,玉盘似的满月在云中穿行,淡淡的月光洒向大地。

此时此刻,我不由得想起家中的亲人,心中涌起一丝淡淡的悲伤。月亮仿佛知道我的心事,睁大了眼睛,望着厂房,望着平台,以及一群来自五湖四海的流浪者。

待月亮慢慢升到高空时,平台上各种方言由最初的窃窃私语到平声交谈,再到大声说笑,最后大家凑份子去工业区边上小卖部买来酒食,踞半空而欢饮。直到月亮有了倦意我们才各自散去。第二天早起时我盯着放在床头阿叔给的那块月饼,又想起父亲的话,“月亮的家就在这里”。我的眼睛湿了。

我到南方打工的第二年父亲病逝了。之后连续几年的中秋节我都是在外面度过。每当月圆之时,我便想起老家和亲人,也更加思念父亲。我很想回去,又不敢回去,有一次假都批了我又临时改变了主意,两手空空回去定会让邻居们笑话。

常常在自己住处的窗台上,一杯一杯地把酒和月亮吞进肚子里。等醒来时,杯子空了,月亮又开始了新的流浪……

台风“黑格比”悄悄来临,我已上了去北海的长途班车。

在北海开店的发小发来短信说台风马上到,问我要不要来,并强调来了可能会没地方去,只能龟缩在屋里。

因为发小家里偶遭变故,前几天打电话邀请我去陪他两天。我们相差一岁,在一个村子长大,在一所小学和中学读书,没想到家里的变故也十分相似,只是我的提前了几年。通了电话后就收拾东西准备过去,没想到会有台风,我开玩笑说有台风就在屋里吹牛。哪知他回了一句“就让吹牛把台风吹走吧”。

晚上8:50从银湖出发,次日凌晨5点到了北海总站,一夜无梦。

下了车,天还黑得很,以为是台风提前到了,无雨,仅有微风,原来是天还没亮的原故。到了发小的店里,才发觉他比照片上清减了不少。

九点多出去吃了早茶,我们便开始转悠。发小说台风晚上台风登陆,白天尚有时间转。北海不大,在总站一下车我便买了地图寻索。从早茶的地方走了十分钟就到了大清邮局北海分局旧址,再出来走了不到五分钟就是老街,边走边拍照。老街的骑楼是个特色,发小说如果晚上没有台风再来这里转转小酒巴,很有味道的。

老街尽头向右走三分钟就是外沙岛。外沙岛入口处是金庸先生为某海鲜楼题的字,往里走就可以看到“浪漫港湾”外沙桥。一条约五米宽的石基板面的T型桥,伸向海南约20米,横向东西约15米,左右各有小亭,中间有阶梯,海浪便顺着阶梯溅到裤脚。唯觉桥上一米多高的粗木栏杆大煞风景。小亭及桥边栏上已竖起许多渔杆,摊主紧盯着来来往往的游人。站在栏边,已觉风大,远远望去,海面早无船只,亦无水鸟,只有浪花一波一波拍打着石阶。

下午沿着银滩往回走,到了发小相熟的一个酒家寄存衣物便下海。两只旱鸭,两条枪,真没劲,无聊地拍了几幅照片。拍照的时候特意把背后不远处两小姑娘框进景头,终被她们发觉。等我们上岸时那两姑娘手中一片光芒,好象都是聚焦在某点上,真是狼狈。

上岸冲凉,然后吃海鲜。海蟹、虾、贝和杂鱼汤,满满一桌,再要两支啤酒,爽一回。末了结帐才一百块,老板娘还叮嘱要打包回去做宵夜。我知道他们相熟,来之前发小还说过老板家有个女儿,难怪,刚开始还以为某人长得帅。

第二天10点被风雨叫起床,网上传来外沙桥被淹的报道。此时窗外的树好象着了魔一样,拼命扭着腰,树冠被风扯着东摇西摆,还伴有恐怖的啸声,比我2003年遇到的“杜鹃”还猛。外沙岛上全部是海水,外沙桥在海中飘摇,栏杆已断了几处,数米高的海浪冲上了堤坝。真佩服现场拍照的记者,敬业!又有几张照片发来,是市区内的,大树拨根,压倒几辆摩托,广告牌飞上天,报亭睡觉,渔船脱锚失踪,小树腰折,商店关门,酒店用桌子抵死门窗,只有生活垃圾惬意地漂在路面。

消息一条条传来:“据北海市海事局的最新通报,今天下午,北海市一艘在广东海域进港避风的渔船脱锚被打沉,船上9名渔民落水后被当地海事部门救起。该搜渔船因要躲避台风“黑格比”停泊在广东海域阳江市闸坡港,因为风势猛烈,渔船不幸脱锚,不久后就被刮沉,阳江海事局通过施救,将落水的9名渔民救起……”

“根据北海市气象局的最新通报,台风“黑格比”已经减弱为强热带风暴,正以每小时20公里的速度从北海市境内向偏西方向移动,但目前无人员伤亡报告。”

……

风势稍弱,松口气吧,更多消息传来:

“2008年9月24日11时北海市气象局紧急通知:因受中心风力为15级“黑格尔”台风影响,北海地区将狂风大作,请各位体重低于60kg市民不要乱动,或原地抱着灯柱,或用绳子绑住脚,以免造成不必要飞失;请体重60kg以下的千万不要出门;61至70kg的请谨慎出门;70至89kg的如无大事,请不要出门;90kg以上的生活不受影响。如有体重轻者想出门,请致电90kg以上人士陪同。特此通知。”

下午两点多还是不能出门,继续我们的吹水伟业。发小说我不虚此行,北海艳遇。

晚上六点多出去超市还没开门,在风雨里来回走了2公里找了一家超市,提了东西赶回走。晚上冲澡未结束真的停了水,轮到发小冲时又来了,他笑着说是人品问题。夜间又一边吹水一边上网,直到两点多他们机子中毒。他们专业做网络的,不怕的。

醒来已是12点,风停雨歇,他们的机子早已开始工作了。出去买了回程票再回来发帖。

台风悄悄走了,留下一片狼籍。因为牵挂我的小屋,特意请了假赶回深圳。

这是一栋位于深圳关外的两层小楼,房东是朋友的姑婆。三十多年的老屋门窗都不牢靠,我租下二楼的阁楼,每当台风来临之际我更加关注窗户,生怕台风摇烂玻璃以至雨水倒灌进来。小屋是我在深圳唯一的落脚之处。我存这里的东西并不多,每一件都有着特殊的意义。

推开小屋的门,沙发上有少许灰尘,客厅靠东墙的窗子碎了两块玻璃,地板上还留着雨水浸过的痕迹,桌下“粮仓”里惊走一只小老鼠。

第二天一早就被吵醒,房东颠着小脚敲开了我的门。“隔壁租客欠了我5个月租,不交也不肯走,阿婆打了他们,要把他们全部赶走。”我皱着眉头告诫她不要打人,“他们在打架!一个说交给另一个伙食费,10块钱一天什么都吃不到,一个人就指着另一个人的鼻子骂,”说着还做起了样子。她努力咽了一口饭,“我去劝,他们好大力,还打到我这里,小徐!”房东放下吃饭的小铝锅,拉起肩上的衣服给我看。“我就打他们的脚。我不怕他们,一定要赶走……”我甩了3个月的房租才把她打发走,睡意全无。

去坪地看一位老朋友。去年她在路边租了两间房代理销售周转箱,招了一个当地的小男孩帮忙,老板每个月从珠海寄生活费。年后回深圳的时候特意去了朋友那里小坐,却发现她的生意异常冷清。原来她每日除了打电话便是找人聊天,偶有老乡约出去玩。见店里的箱子乱七八糟,我便动手整理了一番,又教她一些经营的方法。刚好有个顾客来看货,她也不主动介绍产品。顾客看了一圈就走,我赶忙从桌子上翻出她们的名片递了过去。她便说我会做生意,中午执意留我吃饭。她拿出绵阳老家带来的酒米,又打了一个荷包蛋来招待我。

到了坪地却发现朋友的店铺成了木地板专卖,老板全然不认识。去她以前住的地方,大门紧闭,手机仍然关着。

我记起离这不远的六联天桥下有一处理发店。没找到老朋友,理个发也不错啊。于是再搭车过去,理发师换了个年轻人,或许是原来老板的徒弟吧。直到剪完吹干时才发觉不是那回事,一问才晓得真不是一家人。这个吊毛把我改造成了“土匪”,剪得如狗啃一般,欲哭无泪。

转回小屋附近的菜市场,看见广场上卖佛珠佛像的,一张硬纸板上赫然写着“开光法器”。看中一串佛珠,套在腕上,终于不再觉得孤单。

我的小屋,且在风中。

这趟算旅游!

在办事处的长椅上将就了一夜,早晨醒来已没有往日的精神。

于是上午全力在网上查招租的信息,几个朋友也在打电话咨询,没多久便在加州附近搞定一个处所。当天晚上提着箱子住了进去。

第三天下班时房东给我电话,说有个租房的来看房,要我帮忙接待。下班后我早早回到住处,一会一个女生打电话过来,问到我怎么走,她们已到加州了。楼下接人时发现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她母亲、阿姨和她阿姨在当地的朋友一大群人浩浩荡荡跟在后面。

小姑娘今年学校刚毕业,在读书的这座城市找到一份动画设计的工作,便不想再回湖南老家了。老妈妈不放心,扯着她姨就杀了过来。

这伙人上了楼,仅仅四下转了一圈便开始轮流审问起我来了。年纪多大啦,哪里人啊?在哪上班啊?有没有结婚啊……要不要告诉你我工资多少啊!不过看在她们为人父母的份上不忍拒绝。问完后又大说她家姑娘的种种好,姑娘年纪小,不懂事,以后要多多照顾云云。

第二次再来是搬东西,她的母亲和阿姨仔细地打扫卫生,还把客厅洗了一遍,真的不赖,省了我一个星期的劳动。临行时她母亲盛情邀请我有时间去她们的家乡去做客,这时我才发现她女儿有点清纯可爱。

两天后她女儿正式住进来,只不过这次是一个人过来,她妈妈和阿姨回家了。我正在房间用本本看《惊变二十八天》,她进来看了一会说恐怖就跑掉了。我决定天天回来看恐怖片。

我发现她每天回来很晚。我六点下班,饭后再回来也不到七点。她每天大概要十点多,说是加班多。有一次晚上没听到开门声,第二天一早也没发现她房门开着,结果当天上午就接到她母亲的长途电话,说昨天晚上没接到她给家里电话,手机也打不通,今天要是见到了一定要她给家里电话。晚上回去见到了人,要她给家里电话,哪知她撇撇嘴笑笑进屋去了。

还有一次也是这种情况,只是第二天还没见到人,第三天早上我留了张条“你家中急事,速回电话!”未尾留了我的名字。等晚上下班回来字条还是好好地放在桌上,于是一边坐在客厅看电视一边等她母亲的电话问候。九点多接到她妈妈的电话时她刚好进门了,把电话丢给她,自己解释吧。

一大通大呼小叫、捶足顿胸、抓耳挠腮、以至于差点痛哭流涕之后,再长长舒了一口气方还给我电话。倒去我大半瓶永川秀芽,一屁股坐在长椅上和我大谈人生,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的代沟,主管的可恶、老是要她留下加班云云。

我决定以后还是早睡的好!

趁着国庆节我去了一趟成都,有朋友从西藏回来。回来后发现客厅一片狼藉,原来空着的房间闪出一个小男孩的头来。我以为是新来的租客,推门一看还有个女孩缩在被子里,急忙退到自己的房间。一会有人敲门,原来是隔壁房间的小姑娘,她说带了几个同学过来玩,一会就走。待我到客厅取水时,分明看到了八只鞋跟迈出了门。

半夜里我正做着春秋大梦,房门被敲得咚咚响,发生什么事了,失火?还是有贼?我窜起来开门,却见她端着一碗水饺笑眯眯地问我吃不吃宵夜。我无比惆怅地一边吃一边想,今天怎么会有我的节目呢?不管了,先吃完再说。我刚吞完,她马上问我味道怎么样?超市里搞来的速冻水饺我还吃不出来?

“味道不错!”

“真地不错?”

“真不错,要是有点汤就更好了!”

她立即又去端了一小碗水饺汤来。我喝完,也不说话,假装看电视,等着下文。她又问我吃不吃水果,冰箱里还有苹果。我说想回屋睡觉,明天还要早会。

她转身回房,房间没关门,瞅了几秒没动静,不晓得这次她房间会不会又变出一个大活人来。待她出来时却是拿了一大叠稿纸,原来是手绘的动画原稿。她说新接了一个动画剧本,但没有思路,不知如何下笔,想听听我的意见。

我的睡意真地又来了。我决定做梦的时候天塌下来都不再管。

有什么事能比做梦还重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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