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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伟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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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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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灯盏

               立春

暮色中,我挥舞着球拍,羽毛球划出愈来愈淡的白色弧线。这时,视线里闯进来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像一阵风旋来的两片追逐的叶子,发出欢天喜地的笑声。

更小一点的女孩边跑边喊:“好美呀!”如清晨的鸟啼啄破了沉昏的脑壳,一下子震惊了我。她有三四岁的样子,过膝的大马甲套在身上呼扇着,真像一只扇着翅膀,唧唧欢叫的小鸟。

球拍暂忘了挥动,羽毛球失去了对它的吸引,我的目光忘情地追随着那个女孩。仿佛她的到来,聚集了整个暮色里的微光,像一面清澈的小镜子,晃着我的眼睛,心向往之。

她的眼睛里究竟有什么,竟然发出这样的赞美?可这渐渐收起光影的暮色里,一切只剩下模糊的轮廓。树木枯立,落日隐没,天边也没有美丽的云彩,除了几个嬉闹的孩子,玩的声气相投,驱赶着初春的寒凉。我好想站在她遇见的世界里瞧瞧,听听,活动;甚至,跑上前去,拉住衣袖问一问,可是,又怕惊扰露珠一样的孩子。

猜想,清晨的小鸟醒来,一飞出窝,发出的第一声啾鸣,就是这带着朝气的三个字“好美呀!”

女孩一会儿坐在滑梯上,一会儿又去荡秋千,咯咯欢笑着,像一个由着小性子玩耍的小疯子。这样简单而雀跃的心正与天上的星星一唱一和,黑夜不成其黑暗了。

热爱生命,何止于言词的理性泛滥,热爱必然回到大自然中去,在真生命里碰出回响,找到它的体质、颜色、深情的芬芳。依如眼前这个小女孩,像童话里跑来的精灵,点燃了爱,启发了美,哪怕回不到她的童心里去,爱的初心是探看一切的青鸟。

春天的许多事物还奔赴在路上,她像一朵初春的蓓蕾,凌寒自开,比迎春花来的还要早。这是谁的孩子?楔进身体里的另一个我。心儿已醒来,接受清晨愉快的邀请,漫步云端,重温着人间美如斯,惊喜之花处处开遍。

一个自切后的节气,冬天放松了拉锯的手,风儿高高地刮起来,料峭春寒沿着风筝线会越来越远。大地深处,地气正以三峡的倒流之澜与残冬的溪壑争流。浩然的阳气回升,凝滞的土地松软了,草木蠢动,枯立的身子暖了,柔润了,朦胧的绿光掩饰不住,泛泛入枝丫。

禅机拈出凭君会,未有花时已是春。胸前扣了这朵莫名的小花,细嗅立春的芬芳。

             惊蛰

生活总在别处,微尘如我,面对书籍的浩瀚无涯,常生伍尔芙式的余恨,不能拥有铁树开两次花的时间来阅读,自造灵光四射的一间房。

朋友借我几本外国诗选,拿出咀嚼鲍鱼的韧性和虔敬,总难入其堂奥。当然,一些黏住眼睛和思绪的文字,慢慢抄录,含蕴既久,麦芽糖的钟爱齿颊留香。

读书,多半是为了书写,书写陷入困境时,眼中滴血,胎死腹中的念头都迸跳出来了。那一盏盏小灯泡,等待着触机灵感的电流。语言高速公路上秩序混乱,不知该叫停谁。

这时,一只小虫飞到了书桌上,摇头晃脑的样子,一下减缓了生命的溪流。

可爱的七星瓢虫,像一只小花猪,跑来跑去,嗅着桌子上的书卷。当它来拱我的笔记时,忍不住劫持了它:静静地趴在手心上,厉碌不安五花大绑,它不敢动了。接下来,施展一出诈死的幻术,尖起耳朵听,危险没有如期而至,赶紧拨动发丝般的细腿,哗哗地跑个不停,我的掌心成了它的把戏场。

掌纹的迷宫,命运追赶在路上。春天的小虫阳气十足,活力四射,不像秋后的蔫头耷脑,它警觉异常,跑到指尖时,一拍盖子下的翅羽飞了,给我一个始料不及。它并没有走远,飞到了窗玻璃上,行走如履平地,扬着七星的红帆,马力十足,犁开一片透明的光河,若凌波微步。我讶异飞檐走壁不仅仅是壁虎的独门绝技。忙打开窗子,团团蠓虫迎风飞舞,世间何其热闹,它要出去补补钙,到更广阔的天地撒欢儿。

一看挂历,真巧,今日惊蛰,它飞到我面前就是向我发布节气的神谕。指掌上还微痒着那触角的耕耘。

惊蛰的加持,不是春雷隐隐,只是这样一只小虫意外地微妙引渡。神往着闲逸的古人,无限春光的主人,被一个节气醍醐灌顶,放下手边事,去垂钓汩汩的溪水,嘘气如云。

一位生活老人曾说:你瞧,孩子!你在屋子里写的那些,全不是生活,屋子里的生活好比屋子里的太阳。生活在外面,大自然中,要呼吸到好天爷新鲜的空气才有生活。

从楼层里出来,漫步户外,竟有一种动物出洞的感觉。太阳闪耀的刀锋,一下剖开了心和骨髓,炙退四肢上的僵冷,闷着的火炉子通开了,血液里突跳着火苗。泥土,田野,草木的青气往毛孔里游走,徜徉愈久,人愈是拉风,心旷神怡处,高天流云,绿野萍踪;一个新生活的闯入者,从往昔经验里探出身来,与大自然悉心静气地对话,性灵放飞在天然牧场,有种从书籍里无法领受的新鲜馈赠,内心柔软着生命的另一个次元。书籍里的光源就亮在这里,永不枯竭的大自然,生长万古常新的牧草,喂饲着诗人的激情和天真。

上苍的指尖上,人类何尝不是一只惊蛰出洞的小虫。遁迹卡夫卡式的地洞里,被惶恐大嚼,寝食难安,多么没出息啊,绝望的努力。外面的噪声钻的脑浆子疼,最好的房间,虽然是退隐的那间;顶开洞口覆着的苔藓,感受阳光甘美的酵母,生活的趣味满地滚,可以安身的洞,不会与世隔绝。无论多么卑微,春天终将补偿那一冬的寂寞。

春天来了,得到些春的信息,有了发几枝春芽的激动,一定是在漫长的冬天,以凋落的绝唱给春天写过情词恳切的信,依如俄罗斯诗人曼德尔斯塔姆流放的生涯里,一直把阿赫玛托娃和古米廖夫当成忠诚的收信人和倾诉者。那是飞往西伯利亚的信鸽,升平年代的信鸽倒渴死在路上。

惊蛰,迎着春天的约会赶来的,磨穿了脚掌,也不会失信。上天派来的信使应接不暇,打开春风捎来的邮件,领取无限春光的宠爱,一寸相思一缕光,明丽生动的世界回到怀中;独一无二的我,就是那个明丽的依据,自我贵重,且明媚自如,那将是别样生命的冰雪境界了。

那些苍白的文字,思想,真该晒倒青草榻上去了,经大自然润润色,化作络草经论里的一株植物,一片叶,一朵花;春泥上一只晒太阳的虫子,通体闪光,旅途会多么愉快。

             春分

荠菜花从地上托起细碎的白,眉批新绿的浅白;杏花浮起一大片白,闹嚷嚷的唱白;春风兴致浓浓地击鼓传花,你方唱罢我登场,锣鼓喧天花宴开,朋友来了,话说到无语,便说:我们看花去。

村前一果园,桃花灼灼,林深处有两树红花绽放的动人。友说折一枝来吧。我在粉云里穿花绕树,折了含苞待放的一枝。友的声音又高高飘来:再折一枝吧!手略迟疑了一下,平常我是不折花的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孔老夫子的一句名言经刘震云的汪先生一注解,听来令人心酸眼亮。不折,又怕矫情。

很久不折花了,是月季花刺曾给的教训么,也不似,意会到了,忽然的就不忍了。每每恋恋于花前,花是勾魂的,发痒的手举到花瓣上几次滑落下来,怦怦然地心仪矛盾庄重的允诺,不忍,不忍,还是不忍。

举着两枝花,远远地看见园主人冷射过来的目光,忙套着乡谊高声喊大叔,他挥了挥手,别过脸去。网开的情面里,想来他已认出我曾是本村的妮子吧。

友欣然拍照,微信着她的驿站之花。我说:早已金盆洗手,不再采花了,今天为你,可痛下杀手啦。

不知她懂不懂,看花姿态之不同,倒让我生出了罪己感。

友说:禅悟了,折与不折,各取欢爱就好。

想起初春的一枝花。一位年过半百的高大妇人领着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奶奶红罩衫,腿弯下的女孩羽绒服鲜红,一高一矮的红蘑菇迎面而来,走着走着,不知为什么,女孩哇哇大哭起来,奶奶哄不下来。

路上也有几位不明就里的散步奶奶,边走边聊:孙子也常缠着买小东西,孙子说,奶奶买五元以下的,再多的就让爸爸妈妈买,因为他们有大票······

想来,也是奶奶没给她买如意的玩具吧。小女孩赖着不走,奶奶快步走到一丛迎春花前,伸手折了一枝金灿灿的花,笑吟吟地晃在面前,女孩便破涕为笑了。

手捧花束,为一枝花而哭泣的小女孩,比春花还动人;水汪汪的眼睛看不够的样子,也引笑了我,倒像我也折了一枝花。

春分一起身,一刻千金,万象更新。春光在柳树的丝绦上打着滴溜,柳色变了三次,嫩柳浅碧,结着柳花鹅黄,柳眉儿长成,才妆成一树绿丝绦。

阳台上,芹菜根栽在一个破洗脸盆,被蚜虫吸干了,蚜虫们也在干裂的泥土上晒干,成了晾鞋子的平台。移来几株长寿花,浇点水,它又成花盆了。

一天,竟引来一只蜗牛在盆里打坐。很是奇怪,蜗牛不是蜘蛛侠,六楼无异于它的珠穆朗玛,它是怎么爬上来的?千里迢迢地投奔而来。

伸手先摸一下天线似的触角,好玩的打招呼,它下意识地缩了进去,又支楞开来,肉嘟嘟的身体依然故我,蹲在那儿,似乎有一种胜券在握的灵犀:你不会轻易伤害我的。

担心几盆花草会无私奉献了它。不由拈起来,它不是自我保护地缩进壳子里,而是做了一个伸展,低头鞠躬的动作,然后,以脸颊贴在我的指甲上,像信徒贴着神父的样子,依恋之态动人心弦。柔软的身躯凉滑,蠕蠕地爬着手指。多么赤裸裸的心,没有一点怯意和防范,丢到窗外去的一闪念,早已抛到爪哇岛了,怎能冷血于这份崇高的信赖。

轻轻放回盆里,轻声叮嘱着:别吃那些花儿,好好的呆在这儿吧。它笃定了我的怜惜。

忙完家务,忍不住去探望它,盆里只有孤零零的花儿,寻来寻去,它竟然爬到盆外,静静做壁上覌。或许我招待不周,它想不辞而别吧。也许怕自己饿极了会伤害花草,不忍失信于人?

回到卧室,选了一瓣玉兰花,放它到花儿的摇篮里,这香花应该比白菜叶子更美味吧。萌生了领养它的意愿。

早已说过不再做采花盗了,屋子里怎么会有玉兰花给小蜗牛做见面礼呢,见别人摘的丢在路边,常捡了回来,养在清水里,拾遗的花也令人百看不厌,借那双折花的手,笑纳一份意外惊喜的补偿吧。

小蜗牛走了,玉兰花瓣等的彻底萎掉了,不再是它的摇篮和小船,不知它到哪儿去流浪。也许,一匹慢慢行走的驿马,回到白菜叶子的故乡,驮着小小的房间,蘸着玉兰花的心香写诗呢。背着思想的包袱可不好。

今年的重大发现,开的最早的玉兰花最香。嗅着最香最美的一瓣玉兰花,小蜗牛也一定知道这些来自大自然的小秘密。

一入冬,玉兰花尖尖的脑袋从窄门往春天里挤,渐渐变成一树小毛桃。从树下经过,仰着脸绕几匝,看了一眼又一眼,小毛桃生长的慢极了。雨水打湿了绿眼睛的长睫毛,花儿等待着节气的令牌,不动声色。

在树下,捡起一颗掉落的小毛桃,一层外衣绒毛很长,像极贵妇的貂裘大衣;剥开来,竟然还有一层绒衣的保护,花儿淡绿的珠胎深睡,鼻息清香。

玉兰花与漫长的冬天紧紧拥抱,才有了一树树甩着水袖,卓然绽放的优雅。各种颜色的玉兰纷纷登场,火炬似的打着朵;颜色玫红的,妍开如荷,香气稍逊白玉兰。玉兰花映在烟蓝的天,美与香缠缠绕绕,来之大不易呀!

散步时,奔了玉兰花去,香气笼人,路人仰头观赏的忘情,便生一份同道之谊,无须邀约的同道,只因痴痴仰望美。一向有远人的怪癖,离草木很近的心,爱屋及乌。

一位园林女工正在浇水,发髻上簪着的不是花,而是一片嫩生生的绿叶。忙碌的春神,弯腰在莺莺燕燕的花丛,一片草叶足以打赏她的盎然春心。

林花匆匆谢了春红,花开时节君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惜取古人的语重心长,像掸掉袍袖上的灰尘一样释然虱子的噬咬。

日升月落,一匹看不见的白驹驮来柴米油盐诗酒花,凝望中幻化的自身,落在哪一匹马背上,驿寄向遥远的西风古道。

生命的橱窗展览着萍水相逢的片断,生命美丽的时候,相合于无形的造物本身,世界才是美丽的。那些万物百汇为什么噙着露珠,因为每个花朝月夕都会感动,感动是万物的精魂。一只蜗牛、一朵花儿、一个春天皆有来历,芬芳馥郁的道路。

迅即花开花落,心折的都是花啊!春分,黑夜恰好一分一秒数给了白天。

            清明

“梆、梆、梆······”院子里传出父亲打火纸的声音,越过院墙又被别家的响声接引了去,木杵敲着纸戳一起一落,一板一眼,力透纸背,每一年清明祭拉开了序幕。

父亲身边堆放了许多冥界的金银财宝,这是姑姑买来的,这些都不能替代他亲手打印的纸钱,一辈辈的村里人,为先人都是烧草纸的钱。姑姑一边叠着纸钱,一边絮叨着她的梦,梦里的爹娘缺钱花了,总是在这个日子如期而至。父亲一声不吭地听着,整整齐齐在草纸上深刻下古制钱,小小乾坤,传统的外圆内方,老辈人就认这个。姑姑疑真疑幻的话语流到父亲的心坎里,梦里的爹娘和颜悦色,哪里像横躺在百姓林。

这个日子,兜着祭品的人一路上络绎不绝,迎头碰面,乡下的出嫁闺女大多回娘家上坟。即使八十多岁的老婆婆,手脚还灵便,小脚捣着地,在儿女子侄的搀扶下,也要到娘家门上走亲戚。来一遭少一遭的年纪,身体里的血流不饶人,动脉里流着自家儿女的喜乐哀愁,静脉里就剩对娘家那一脉的惦念了。一年到头,姑姑来我家的趟数真是有数,清明节她是非来不可的。年过半百的她,有自己的家事,生计,绊脚的孙男娣女。

父亲打完火纸,把纸戳放在屋门口最显眼的地方,并交代:邻居来借,寻着方便。然后,一前一后出了家门,领着姑姑、兄弟上百姓林了。

一路上,续着说不完的家长里短,走到田边,对谁家的麦苗长势即兴评头论足,清明节的麦苗正往疯里长。远远地,被儿女念叨的先人们早已醒来,坟头草一样盼着,听着,招着手。他们是住在百姓林里的神,知晓人间的一切。熟悉的脚步声,儿女的腔调没有变,佝偻着身子,胳膊腿上证明活着的疼,翻版了自己的孩子,皮袄真是一茬一茬地轮啊。儿女们若翻一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账,爹娘会忍不住化作一股风,慌慌张张迎出来,尾随左右,刮跑不顺耳的话,恩怨得失来不及生根发芽,晚辈间就伤不了和气。

爹娘化作了清风也还是爹娘的样子,从来没有再老下去,也没有年轻过。满心里装着一根藤上的几个娃,想说咬着的指头都疼,话到嘴边又咽下,自己的声音都忘了,草丛里隐忍一生。但愿跪在坟前的儿女,扫净蒙尘,心领神会。

姑姑吃了饭走的,丰盛的菜肴令她心满意足。抹拉着嘴说:走到娘家逛一遭,喝口凉水也上膘。免得怠慢姑姑,母亲和姑各自上坟的日子是错开的。

邻居来送还纸戳,一边递烟一边说咱胡同还真缺不了它呢。木头的纸戳磨的油滑光亮,执掌着世世代代不改辙的传统,父亲宝贝似的收藏起来。

客走主家安。母亲有时会唠叨,姑心壳廊宽,泪窝子也深,流泪的时候少稀。无异于表明她自己的泪窝子浅,清明的雨下与不下,母亲的泪都会打湿外祖的坟头的。

每年母亲去上坟,总会大哭一场,醉着被舅舅送回来。我一直觉得母亲不可理喻,不让人省心,怕是给舅舅们添了烦。对于长辈间的血流的余情不好言说,总有一种忽远忽近,时深时浅,至亲又至疏的感觉。尤其不再频繁的往来,似乎淡化的只剩下某种亲情符号了。

记得巴金老人在《巴金的两个哥哥》里说:“我的两个哥哥都因为没钱而死去的,而现在我有了钱还有什么意思?”听来怆然,真是能得几时做兄弟,纵有温情已迢迢了。

清明过后,接到母亲的电话。母亲说一到坟上,就想起外祖父为她暖热止咳的生鸡蛋;想起哑巴外婆终于知道疼她了,在母亲出嫁的日子,给她煮了一碗鸡蛋的情景。而这一切,都无处诉说,无法报答了,所以,泪就从心里哗哗地流淌出来了。听着母亲的一番话感到心酸,母亲原来也是一座孤岛,对外界有着独特的渴望。一直以来,我们三个女儿自以为给了母亲三个小棉袄的温暖,却给不了母亲一个哭泣的地方。弟兄姊妹永远等在那里,一个年光倒流的家,念叨出彼此同甘共苦的成长岁月,血缘的暖流冲洗出来一张全家福,暖心暖肺。

母亲还说,这一次把她的兄弟姊妹都惹哭了。她想不透从小疼惜着看大,吃一个虱子也落不下他们一条腿的亲姊热妹,怎么走得这么远了淡了。现在不愁吃穿了,她就想和他们常聚聚,拉拉过去的相依为命,说说掏心窝子的暖话,在热热闹闹的活气里存点念想。

那相逢的别筵,如何不泪流?一回相见一回老,人生看得几清明。

放下电话,我的眼睛在涨潮,也没有像往年那样,道一顿母亲喝醉的不是。凄凄去亲爱,泛泛入烟雾。亲情真的不是可有可无的毛毛雨,也不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哪怕淹没在人海里,筋骨和血脉隆起的大陆架上,永远有那些孤岛相连的理由和路径。眼泪也需要一种醉,那是亲情密码的钥匙,接通了骨中骨,肉中肉。所以,我祈愿所有的眼睛,不会忘掉眼泪,像大海忘不掉的潮汐。

儿子听到外婆的电话,吃饭的时候对我说:妈妈,我很久没有流泪和感动过了,那种感觉真的很美好。儿子真的长大了!安慰地默想,以后的清明,已不仅仅是陪他踏踏青,折折柳,过成个闲人了。沿着那条花瓣雪覆盖的小路,该随他父亲去祭扫爷爷的墓了。当纸灰飞作蝴蝶,眼泪染红了杜鹃,人心清明,大地清明,世系的清明才会庄重地融进孩子的血流。

母亲说,梦里的外婆说送的钱太多了,她要给母亲一些花。真是一个好梦,谁说阴阳阻隔,情到深处总能互通有无的。我们的祖先是多么智慧啊,明察秋毫,世事洞明,既为了生机勃勃的大自然,又为了人类生生不息美好的存在,安排下这个饱含寓意的节气,一个纽带一般的节日,人神共度的节日。

清明时节,人们纷纷奔走在祭扫的归途,一条血浓于水的巨川,奔腾在中华大地,蜿蜒着炎黄子孙心底的骊歌。每一族,每一家,每一个人步履不停,都在无形地加入,拓宽,延深,万涓成溪,溪水汇流成河,澎湃入川,源远流长华夏文明的古老与神奇。

清明,一个灯盏一样的节气,一个爱的血流决堤的日子,一幅慎终追远的堪舆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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