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陈伟芳的头像

陈伟芳

网站用户

散文
202012/27
分享

祈祷的稻草

写着写着,就有稻草屑雀斑似的钉在平滑的纸面上。金黄色的,粗糙的,闪着植物天然光泽,质地不变的稻草,轻轻地挡一下笔尖,不肯融化于纸浆。一星斑点睁开小眼睛,挺起小腰杆,抬起小脑袋,摇身从纸页上飘起。一根绕指柔的稻草,谜一般的清寒身世,流经了哪一片土地,村庄,谁家青青的稻草地?在童年的练习本上,带来春天早晨的天真。

逝川的下游,一根根稻草,受召于诗与远方的呼唤,逆流而上,手牵着手,祈祷,转生,流传······世界就这样真的活过来。

面对一张空的座位,理想变得模糊,暧昧,摇曳不定,与我同在的是谁?像读着我自己,搀住滑跌的身影。一隙光,一簇炉火,都照不进心境时,胶着于写作的荒谬,胜于不写作的荒谬。

“你是谁呀?不管你是谁,我爱你,只要住在我里面!”缪斯女神如天观世,神秘地微笑,深藏着对每一个追随者的慈爱和召唤。

乘着意识的波浪前进,享受一会儿在心灵深处游走的乐趣。无论隔着多少年月,宇宙空间的变幻,一根伸向暗夜的稻草,都被忠实地聆听,隔着世纪与之对话。暧昧而多情的意味,剥落眸子中的忧郁,刹那间的理解,如荒漠甘泉。

缪斯女神穿行在千秋万代,寻找着她的稻草,雉翎一样插向土著酋长的荆冠。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意味着一切队伍必然的流失,何况文学队伍本是寂寞的远征。雾茫茫的远方,多情总被无情恼,时而斜月沉沉藏海雾,时而碣石潇湘无限路,思想的幽灵很容易迷失于歧路。常问自己会不会一直走下去,有什么可坚持的理由?莫名的烦躁与不安侵袭着,像一个敏感的音乐人停在那个要求结论的音符上。

“写作是我的救命稻草!”肺腑之言,铮琮在耳,不用言诠。写作的魔力,掰开了,揉碎了,恰似抓向一根救命稻草,被安静触摸的心,跃出了世俗纷扰。

一句扪得到自己心跳的话语,令一间秉烛不燃的普通房间,因接引了神圣意象而蓬荜生辉。不再恍惚不定,那一声安魂的乐音,被骨质竖琴弹出了结尾的和弦。

区报副刊有了一片“花的原野”,豆腐块上一朵朵小花绽放摇曳,如蜂如蝶的目光懂得,花儿的主人拥有整个原野的心醉神迷。原野正以草原的辽阔,宁静,丰美,期待着苜蓿花的芬芳和一切带有梦幻气质的精纯种子。

地区作协成立后,我们这些在文学路上独自奋斗的散兵游勇,如同找到了组织,心潮起伏。如果以一个“之”来划分文学队伍的现状,从下而上,第一个转角是省作协的台阶吧,第二个拐点应该在中国作协的门槛,而最上面的峰顶,不是铁凝,也不是莫言,是挥帜啸聚的缪斯女神,统摄着蚁行的朝圣者。

一个基层的民间组织,一群以缪斯女神真正信徒自居的人,恐怕就在“之”字的尾巴尖上了。一年之中,各方化缘,不定期也有三五次青梅煮酒的小聚。聚散之间,每人如同提回家去一壶酒,为文学再宿醉上几回。乘着醉意挥洒灵感,催生出心底里的花儿。生活本是如此平庸,这些花儿的白日梦,给了小如草芥的身体一股子在世的心劲,找到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当作协的小牌牌徽章一样挂在胸前,心会扑通通地跳,脸会红,我感到多么愧对这个称号啊!”前辈的话一下震惊了我。一个不起眼的,还未制作出来的牌牌而已,比它名头大的,很多人都觉得理所当然,沾沾自喜呢。对于前辈,却是所有回忆的温柔玫瑰和整个文学敬畏的份量佩戴胸膛,宗教一样盛着自己的雄心和初恋。老人的话真教人脸红耳热。不是目下无尘,而是恰在尘中的谦卑。

蹀躞而行的前辈,鬓染华发,眼神清亮,犹如冬天里覆着霜雪的松枝。近七旬的脸,像一张揉皱了的稿纸,从风吹黑发的痴迷到雪涌皓首,写满了文学梦的现实。一股莫名的悲凉袭上心头,竟有靠近父辈的亲切,倒是希望他们像我的父亲一样,踏过年轻时的英雄梦想,在喝了一杯,再来一杯的醉意里,加深加长着合宜的日月。这把年纪,是有资格把世间的一切云淡风轻的,故作的超脱,本是惯看的掩饰。

一群无名之辈,甚至终生无缘走到“之”字的两个拐点上去,正应验了杜甫的那句诗:文章憎命达。那么,这些文学的穷亲戚们,文学之于他们的终极意义又是什么呢?

斗转星移,生活的压榨没有使精神之火困顿,反而过滤的更加纯粹,呈现出一个写作者最原初的姿态。豁然之间,前辈打乱了那个现实意义的“之”划分,若有一个精神意义的“之”字,这种一往情深的纯粹,哪一个层面上的拐点又可负担的起呢?对于一根没被现实干掉,从不陷身于失意泥沼的稻草,任何世俗的成见都不配来衡量,评判这些文学的穷亲戚。

一根稻草,守住宿命的深层含义,是多少壮志未酬的人,在缪斯女神的祭坛,献上的庄严而忠直的祭礼啊!

然而,这根稻草分明也是寂寞的,寂寞到在人世间可以有或没有,甚至化作纸浆的机会都没有。一直忘不掉,前辈写给亡妻的悼念诗文:“你看我写了一辈子,清明了,却没有一本烧给你看的书”。欲哭无泪的心跳,寒跫般的苦楚之吟,青灯下的零丁,从角落里的窗户纸上剪影出来,躬身成一个问号,提炼着自己的稻草。

前辈的背影,渐行渐远,江湖夜雨一盏灯,回到怜光满的小屋。因为拥有了一根与生命本身相悦的稻草,就可以抱紧忧伤,英勇地不受世俗的安慰,任世人疯狂地去蹬蹭吧!

我偏爱我的稻草,不假外求。一根稻草与无数声音豁然结盟,孤独的号角在孤独中响彻世界的背,无畏地祈祷着愿望、努力和力量的理想边界。

卡夫卡说:“写作是一种祈祷的形式。对无奈的生活,我们只剩下祈祷,什么也做不了”。即使写下来的文字,只不过是经历的碎屑。因祈祷而写作,写作来修行。在这物质的孤单,物质的绝望,物质的漫长时光里,秉持一根祈祷的稻草,就成了管理环境的神。写作构成生命的核心,高过已行的道路,回到愈挫愈勇的内部,同全世界说话。浮生如梦,何以为欢?无论如何划分成败,能从生活的平面里雕镂出属灵的光焰,自带闪闪发光的徽章,就是度过了英雄梦的生命历程吧。

沙沙作响的笔划在不同的生命时段,各种心灵的植物生长有时,收集个人独特的试炼来成全这趟旅程。回忆掺杂着历史,个人经历的点点滴滴,串起独特存在的细节。写作还原着异次空间的精神折射,哪怕有些弯曲变形,波波折折的曲线里有独具的描痕。刻画愈幽微,愈以此为使命,鉴照,从而丢掉世俗之境的辖制。黑夜的祈祷之思投入到白天的爱愿,日常烟火有了被提升的可能,竟焕然一新了,世俗时间搭起通向天堂的台阶,补偿着梦境的甜味。

一些稻草,以火的激情变成了灰烬,或抛荒成流浪的磷火,或被机心折损;那种朴素古老,接近童心,恒久忍耐的稻草,将温暖人的一生。很多前辈宝刀已老,不妨碍做打不败的堂吉诃德。自发地组织起来,为地方文化收集整理着村史村志,乡村记忆。质朴的民间话语,为农耕文明保留下乡愁的时间痕迹和生活气息。虽然灵感不再将稿纸渲染的五彩缤纷,思维的锋刃不足以博得一片喝彩之声,祈祷的稻草已带他们进入另一澄明之境,文学终极意义所缔造的美意与天职。

没有办法,卡夫卡只有一个,这根永生的稻草,曾经踏过多少稻草的尸骸,没有人计数的清,一场场不见硝烟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安徒生也曾自喻为文学的穷亲戚,哪怕他要借尸还魂,也要在那些无怨无悔祈祷的稻草里选居其一。缪斯女神赋予人类高贵的猜想,那片天如此波澜壮阔,更是这些默默无名的稻草,仰望着星空,成其为代代无穷已的草原。

写作,是一种动势,一根承载着梦幻和美好祈祷的稻草,呼吸着无可替代的宗教感,在地如同在天,是生命的凭借,生命亦是它的凭借。举起文学的镜子,一根稻草,透明的不带灰尘,朝向有光的虚空。有气度承认,无论做了纸上的墨香,纸浆,烟灰,命运清澈的像希腊悲剧。

希望的原野上,稻草的幻影纷至沓来,闻着清新的心灵植物,他们都是倾心相悦的姊妹兄弟。用祈祷的方式,给自己通信,写想听的语言,知己的文字,并且,永远不满足于做一个文字与思想的搬运工。总之,以第一手的目光发现万物静默如诗的美,吐纳着与天地精神独往来的啸傲,酝酿出喉舌间热辣滚烫的好酒。一根含蓄着鸟鸣和春天的稻草,久寂的心中唱出的赞美,句句声动柔肠。

没关系,继续练习吧,只要那颗孩子的心始终满盈着人类的爱与信赖,失败只是为尚欠的火候加了点精钢。在稿纸上把握住慈爱的东西吧,从而变成一根馈赠愉悦的稻草了。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