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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伟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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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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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二题

   一、时光速写

新的一日又开始了,是个晴日,初阳微醺,不冷不热的光泼似一湾清流。那些鸟语霑了清露,清脆而婉转,又似拨着时间的弦索,嬉以长歌短调,在融融泄泄的光波里不肯放手地荡起声音的小浆,溅起声色的波痕圆,涨喧着生趣。

站在时间之外,开心或悲伤,那些灵魂生长的真实,神秘冥想的秘境,自己的形容举止,潜影于时光的流波。

做着那些家务,道统似的日复一日,一心急于奔赴不系之舟的江湖,做事时倒添了负累之心,所以,做的事亦索然无味,机械地为忙碌所摆布了。离日常生活究竟多远或多近,葡萄园中葡萄园的成熟恰好芳香?

不是个天生的乐天派,很自然地就堕入低沉的情绪。这时,时间乘虚而入,欺负人于无所事事之中。空荡的秋千索上,日影一晃而逝。此时,常起了训导自己的念头,把纷乱的神智理牵牛花的藤蔓一样,扶向一株秀挺的长竿,昂扬起一身的须刺,作吹喇叭的朝颜,调和出静气的基调,如此,一天的时光才能好好利用起来。

有时透彻,觉出人心的枉然。比如为孩子,多有哀其不争的郁郁,若一方石压在胸口,不得开心颜。细思量,又何必。不然,真成了传说里那位晴愁卖雨伞,雨又忧卖扇的老大妈了。莫若把未来想的美好一点吧!假如生活是凄风冷雨,阳光一些,才会有云开日出;假如生活是平淡的,多一点热情热血,生命便多一些使命的崇高感;假如生活中有欺骗,何不当一场有趣的电影,免费的导演与演员独为伊人倾情奉献。

时间的玄机又在哪里呢?有人说它是浑然无觉中渐的消磨。当我觉出时间严威的进逼时,自己已很惜生了。日子流逝的好快啊!曳着它的尾巴,凉薄之间,时光之流空余响。摊开心情的画布,老有苍蝇嗡嗡个不停,似叹息,似嘲讽,沁染惶然的底里,描画一条游鱼,一只蝴蝶,一朵花的心境,肥皂泡似的从笔下怅然溜脱。所以,画布上没有静气,没有诗意,只是败笔残墨潦草地涂鸦。

一天之中清晨很重要,积极,安然的心态要有,别担心时间的抛掷,时间铺了长长的轨道,只要擒了那轨迹跟着走就是了。那么,耐心地坠入一首诗文的美,收获了赏析的相悦,时间的刀锋很锐利,但刈割一切美的,真善的心境时,它都无比的温柔,温柔的一刀,没有错失的痛楚。明知我们都是时间的尘俘,可谁又甘愿在默默无闻中,顺从时间的拨弄。我们不愿做那无为而终的顺民,所以,时时感到时光的鞭策,做一点,再多做一点,不用扬鞭自奋蹄。时间仿佛也敬服与之抗衡的人,无论荣誉与失败,时间都会示人一份尊严和悲壮。超越时空是一种幻想,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的我,从不退却,只是慢下来,与时间相偕,辟谷于幽境。

琥珀色的时光,挟裹光阴的故事,一只蝉一样,纵情高歌中炼制刹那的永恒。月光白的夜晚,清影与花相照,与清风作伴,立下孤独的碑铭,清空了所有的零乱。时间有一视同仁的冷漠与伟大,破茧蝶化的瞬息不是时间的真相,茧窠里不息的孕育,不屈的挣扎,却包涵着时光的美意。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恶魔》中借一位女性的自白:“是的,圣母是伟大的母亲,她是湿润的大地,在那儿蕴藏着人们伟大的欢乐。而一切人间的灾难和恐惧,对我们说来都是一种欢乐。当你的泪水流到地面有一尺深,你将会对一切都感到万分欣喜,而付出的忧愁会烟消云散,这就是我的预言”。话语如珠,一直沉潜心渊,面对无须躬身祈祷的平安,祥和,怎能不因幸福而潸然泪下呢?况且,那些幸与不幸的泪水和在一起,不过仅仅溅湿了手帕。

无论昼信基督,夜信佛,人最终应该有所信仰的,信仰是灵魂的试剂,是生命栖止的高树。崇高的信仰让人脱尽世相的委顿,在庸俗的人世中褒有纯真,超逸的节操。从微卑中析出伟大,一些心态,神情是普通人面对生活再平常不过的自然流露,殊不知,蒙娜丽莎高贵的贞静,疑似邻居大妈粲然一笑的慈恩。刚剥开的石榴子,晶莹剔透,吹弹可破,我向这平俗中的惊异伸出触手。

时间的进程是不容更改的,多泛起几朵雀跃的浪花在波心,时间冲刷下的河床,生命流域随之宽广。时间有容,风能扶水立,云欲带山行,当无形的时间被诗意地折射出来,时空有了多么深广的延展。常临流波而自照,便多了一双眼睛,看自身的丰富与清浅。

儿时,曾画过一幅自鸣得意的墨梅:铁色的老枝,含苞的,欲燃的梅花,美洋洋悬于床头,孤芳自赏。偶然翻阅《十竹斎画谱》,一幅折枝梅酷似儿时画作,画梅有诸多技法,唯一的,载入记忆深处的即兴之作,无法与眼前的梅图相比,墨梅的稚拙,天趣,纯真,却再也回不去了。白驹过隙,“嗒,嗒,嗒······”一匹无缰的白马,蹄音间奏着物是人非的尘烟。还好,一统天下的时间之外,表盘上的萤火,跃出无限可能的所在。

胡同里蹀行着一位老人,拖沓的足音,拉着长秧的嘘叹,一具肉身的沉重 如拖着一艘千疮百孔古船,挪动步履。老腔老调的号子又化作冷雨穿透我,掷笔在桌,不由地发出一声短促地“唉!”声。雪冠蓬蓬,那样远,又那样近,从未离开。

红日照高林,推向大地的镜头,在五月的麦芒上游走。人生的刺就在这里,所以常不得快意,而我只保留这一根,并仗它为剑,指向苍茫的人世,像勇敢的堂吉诃德,告诉时间:这个世界,我来,我见,我征服!

   二、时光回响

一本塑封的台历,去年的,搁桌上原封未动。每天,手机不知翻了多少遍,却没工夫打开,惜取,对照台历上的日子。时光之流成了止水,空自画出水晕天光。

手机更智能,抢占了它的功用。日历摆设在那里,可有可无么,但又不,触摸那些智性而幽微的节气,似乎就乘上很慢的马车,赶往乡下过活的阴历。

一处乡间院落,几十年未趴下的老屋,一明两暗,薄暗的老堂屋送走了收音机、黑白电视、钟表等旧居民。中堂的右下方,上首座椅上头,一本老式日历牌挂在白灰墙上。日历牌有着中国农民不大讲究的朴实,大红封面,描金的福禄寿三星含笑在上面,锈红的铁夹捋头发样一页一日地夹住翻过的日子。

日历上有花一整年所做的事情,农事与节气息息相关,农家都有一本谙熟于心的老黄历,与之擦出生活的回响。

母亲读日历特用心,一脸熟悉的温情,嘴里默念着,放慢手脚,轻捻一张薄薄的纸页,旧日不想快走地粘滞。纸张薄的脱落不开,手指蘸点唾沫,翻一页少一日。掀日历的老人,光景有些惨淡,哪怕日子只剩下青菜汤的淡味,那种恋栈还是从眼神里往外挣,一页一页的日子,金子一样落进期盼者的眼眸。

“过了腊八,日头长一脚丫”,母亲无限神往地喃喃自语,日子在生动地延长。光和影落在日历上,像开了一扇天窗。

年关在即,母亲执意亲自备办各种供品,提前蒸出上供的花糕、馒头。未等摆上香案,风干地龟裂开了。我说这个样子怎么上供呢?母亲望着:没事,馍馍在咧嘴笑哩。一席话听得白花花的馒头笑得更厉害了,直笑到人心里去。

夜短了,白昼长了,光阴真得长了脚么?具象为形象。谁说光阴来无影去无踪,那个微迟的脚丫,随着日影飘移,丈量着无涯的时光,一个个生气勃勃的白昼,原来是一串串的脚印连接起来的呀。一个脚印有多长?一分钟或一刻钟,也许并不重要,只要时光在浓厚的人情味里温暖、具体、多情起来。

去年的日历牌呢?母亲茫然地说找不到了。那是父亲来不及翻完的日历,也许陪着他一同消失了吧。新的日历牌是母亲挂上去的,花哨的挂历她看不懂,只有粗大明朗的日子,一点儿不会模棱眼神,日子才结结实实地接续上。父亲常到她的梦里翻那本未翻完的日历,为戛然而止的日历所激恼。

眼前有了日月,心跟明镜似的,大把人间味的日子就有在那里了。

家里没有撕日历的习惯,一本旧日历撤下来,完好无损。日常生活的常识,小窍门,民间偏方,脑筋急转弯,笑林广记,百物妙用,现出这一日的确凿和趣味,成了日常的谈资。边角有些翻卷的旧历,某个重要的日子还留着隐隐的折痕,家常的哀乐账吸附在里面,经了空气抚摸,灰尘浸染,旧历变得厚重起来。

从烟荷包撮些金黄的烟叶,匀匀地摊开,退役的日历也会卷着烟丝化作缕缕青烟,在眼前飘渺着日子的余味。院里秋树的叶子一日更比一日疏,那些日子就像落叶,无法返回到枝头。冥冥之中,时光之树犹安排了另一条秘密通道。

炊烟起处,村庄老人燃起生命之烟,几只风筝点缀着烟景。

小孩子活的倒像一个远古的人,漫无目的,不问日月。四季有着模糊的轮廓,印象里春天花儿的吵嚷,秋风落叶片,夏天戴草帽,冬天穿棉袄。头上永远亮堂着不知疲倦地蔚蓝的天,极单纯地沉湎于清明世界的新奇里。年来年去是何年?懵懂着日历与天地之间契合的玄机,一年囫囵个地就过去了。

无形的日、月、年具象在日历上,天上的月亮随之幻作银钩,小船,铜镜,酥饼······红黑数字在日历上墨透纸背,呼之欲出,异常稚气地以为两匹马又在带动年轮。一匹黑马驮着黑夜而去,一匹红马驮着日出而来,蹄下为烟尘所追赶,日夜交替······不大懂日历提供给人类的那些参考,相同的阴阳,日日月月,再重翻一回就是了。小孩只为渴盼已久的热闹日子,恨不能快马加鞭呢。

那个爱惜字纸的年代,收藏了一本旧日历,准备在上面写写画画。可是,忽然地就找不到了。猜疑常来家里的一个伙伴春拿走了,甚至到她家访察过,一无所获。无凭无据,疑心生暗鬼,后来借着别的由头,实实打了一架。那本丢得无缘无故的日历,不知到哪儿喂蠹鱼去了。

隔了几十个春秋,我们在菜市场遇见。春起早贪黑地贩卖水果,小眼孔里讨生活,赔着光阴赚来哗哗响的钞票,也是眉开眼笑的。争抢着送我水果,谁还回得去呀,不存在的乌有,存在的乌有,春已化作一缕青烟。

白驹过隙,飞去如影。光阴是有声响的,可以是个象声词,如一滴水滚动在灼热的锅沿,滋啦一声,腾起一团白烟,短暂、迅疾、微缈地回响。母亲翻着日历,叹息一滋啦老去的人生,那情景历历在目。旧日历上的日子离开了我们到别处去了,到了哪里,似乎谁都不能确定。日历是生命消费的筹码,无涯时光里朝露般待日晞。多么重的滴水之音!

日子明晰起来的人生,忧患始,俗务缠身。日月忙处把人抛,真快的声音已翻拍成自己的了。朱颜辞镜花辞树,槛外长江空自流,光阴从身上淌过,雨露滑下草叶,一切缩为弹指可去之物。回不到初心的混沌,人生彼岸的怅惘里,便有些发急发慌,时间耗费的感觉太分明了。

每年必须重新挂上一本,像是致敬生活的一种仪式,日子才能重新开始,变成崭新的。就像另有一个世界,可是并不是另一个世界,只不过为墙上的日历度一口鲜活的人烟气,使这日子看上去洒了露珠,吹着柔柔地清风,在原来的世界里,有了新气象的那个心。苟日新,日日新,心明眼亮地与时光相遇。

日历为天地立新,大地为简洁的日历注进万种风情。日历里有自然的律令,大自然的赋予从未停歇。上下几千年的风吹日照,日历牌上的日月是人生的底子,兜着时光的圈子,周而复始,天地玄黄。大地的张弛,踩着日历上不缓不急的步调,人们的婚丧嫁娶,安排进黄道吉日的公式,那都是几千年经验的分量。道法自然的日历,是家常的,有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存在。节令行出惊蛰,农人自然心领神会,田地里干着活,野腔野调的民歌里,一股丹田之气攀着光线上升,活着,干着,离热烘烘的太阳就近些,更近一些。

一页一日,都是神更新的恩典,安分的不安分的灵魂,追寻着清晨空气里翻篇的产物。

母亲用草木灰围画的粮仓,像蜘蛛网,又像八卦阵。孩子们嬉闹着张开嘴去接糖豆,咸豆扔起的抛物线,红彤彤的二月二就这样发表出来,飘着满院的炒料豆香味。龙抬头在天,春光像一万匹红鬃烈马,颤抖着无尽起伏地光线,鼻息咻咻而来·····循环往复的日子在新的日历上还了魂,悦读赋予它耳目清新。如同现在,写到日历,才停顿下来,不被什么所追赶驱驰,周身的穴道炙热于春光的回响,温习着时光的美意。

平淡的日子远去,日子又被平淡盈满了。光阴往来,万古不磨意,流响自在心,日子太平在它的日历上,人世间的一切就安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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