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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伟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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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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萎缩症

母亲正在院子里打开鸡笼,一出门,鸡咯咯,咕咕地到处乱啄,乱挠,跑到泡沫箱上,刨的土星飞溅,对着空心菜叨来叨去。鸡不喜欢关进笼子,来去自由地找食,才是欢天喜地的。母亲看得满眼怜爱,很享受生灵的欢实,沉闷中泛起声色。狗凑趣地嗅过来,她打开憋闷太久的话匣子:欢欢,你来了六年了,应该算十二岁了,狗的年龄一年抵两岁的。你的一大功,守着鸡笼,黄鼠狼不敢来背鸡了。要听话哟······狗一直温顺地蜷卧在身边,安静地听她讲话。母亲逗弄一切,用心良苦,他心知肚明。与母亲的话越来越少了,屏蔽于倾听之外,他还不如一条狗,一只鸡,让家里生趣盎然。

十五岁时,已萎缩的像一个两三岁的儿童,生活空间渐渐逼仄,自己像一个发抽的苦瓜,不是按下暂停,而是逆生长。父母下地干活,七十多岁的奶奶抱他到外面晒太阳,坐在一张老旧的桌子边读书,写日记。大大的脑袋从来没有萎缩,一颗成人的脑袋瓜,成人的东西渐渐溢满。单人床越来越宽大,蜷缩一角只占一个婴孩的地方。常常失神于太阳下的影子,拉的长长的,一种虚拟的高大,映在满地撒欢的阳光里。

四壁如铁,窗外的柳树射出蝉嘶,歇斯底里,酣畅淋漓,每一声都一叫冲天,气吞山河。树上的蝉比自己活得更有底气,活力,他想。懒懒的身体,迷迷糊糊地神志,像民间传说中的压虎子缠住了:屈服吧,浑浑噩噩下去。

心头悚然一惊,颓废丑陋如烂菜叶子,散发着腐败之气,他不甘地嘀咕:我要暴动,一只自雄的狮子,出发的喘息要胜于空空荡荡。

那样你会痛苦,流血一样的痛苦。睥睨地声音如冷箭袭来。

流血也是快意的,那种视觉冲击,胜过扁平的一切。他的心在呐喊,竭力振作起来,调息着蕴藏在生命背后的力量。重执钢笔,老英雄牌的,纯蓝的墨水写下天蓝的文字,从人这管“乐器”里流出爱与哀愁,茫然四顾的人籁之声。腕底下轻飘的文字,笔画渐渐失了力道,墨色不能力透纸背了。

狗叫起来,如果是路人,它象征性地汪汪几声。来了窜门的,叫的非常急促,调门飙的又高又狠。母亲的一声呵斥平息了狂叫。

“飞儿,姨来看你了,来尝尝新买的馓子吧”母亲迎进姨,姨每次来都不空手,自从为他治病,家境江河日下,亲戚来的次数少了,手里提的东西也轻了。本来借了人家的钱,不空手已很碍于情面了。她们有说有笑,心都没在话与笑中,礼貌地笑。

“小飞,前几天看见抖音上你在唱歌,眼圈发黑,鼻梁泛青,就寻思你中了什么邪,你妈一打电话,就赶紧过来了。”姨笑盈盈地来到床前,表现着不自然的关切。母亲去找香炉,檀香,黄表纸等顶神物品。母亲什么都信,只要对他身体有益,皆奉若神明。

不想每天都过浆糊般的日子,那天早早起床,被抱上电动轮椅,驶向村后。长长的人行道,为他一个人铺展的看不到头,在这无人的,长长的游廊中他并不惬意,一树之隔,世上那么多人都在赶风,滚着米粒。一条东西走向的大道,左边是高大的楸树,槐树,覆盖下厚厚的浓阴。右边是一排银杏树,透视墙一般,隔开两个世界,一边那么多人和车辆,击鼓传花似的赶时间,一边的自己闲得慌,两相强烈对照,他深感自己的无用,累赘着家庭的废物,怎么可以做到闲庭漫步。像一只不安的毛毛虫,寻找着适合自己落脚的生态环境。一片悬铃木林,远离嚣尘,生活的商队不会经过,寂静的源头似的给人一种安顿。地上的落叶不说话,他的车轮慢慢游荡。偶尔,飘落的叶子伴舞,那首《孤勇者》像在唱给他,他模仿着唱给花草树木,微风轻送,悬铃木的树叶哗哗喧响,像忠实的听众。

每个清晨,总有几只燕子停在电线上,面朝初日,安静从容。连日来,也许已换上另一拨的燕子,几个优雅的身影始终不曾缺席。沐浴晨光之后,它们会在湖水似的天空飞得更高,更快乐。轮椅撵着朝霞铺设的红毯缓缓行驶,勇气和喜悦一点一滴地凝聚,潮涌。呆家里,太阳升起时也现出一刹那的红光满室,但只有走出去,霞光披身,浸润在升腾的朝气里,才唤醒身体里的洪荒之力。红毯上的他不再是趴着的,而是直立的。燕子的仪式感更像他灵魂的翻版。

枕边摆着一本《圣经》,金字,黑色封面,巴掌大。几年前姨送给母亲的,他偶尔翻翻,似懂非懂的,也没耐心读下去。不知怎么,姨从西方的宗教信仰又投向了东方信神弄鬼。

姐俩在堂屋闲聊,自从生病,那系在心上的耳朵特别灵敏。母亲压低声音,说起一个奇怪的梦。梦中的儿子不是这个样子,腿有点瘸,类似小儿麻痹症者,恢复得更接近正常人了。娶了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在院子里默默地做着家务。一个瘦瘦的小男孩自顾在玩,倒有几分神似儿时的他。媳妇蒸了一筐雪白的馒头端过来,各自拿着馒头在吃,真香!仿佛吃到小时候馒头的味道。几声豪横的鸡啼,梦惊的不见了。

梦是母亲的心病,逃避现实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做梦。人的潜意识惯于编排梦境,唯一的看客,梦里的角色都是心头想。母亲发糍的目光里有一位远道而来的女孩,笑得很好看,人也善良,走的时候留下身上仅有的钱。他那颗逞强的心懂得,怜比爱少些味道。

一只白蝴蝶飘进院落,飞过窗口,翩然于青瓦,高过树梢,向着阳光的深处,小小浮云般恍惚的无影无踪。蝴蝶去了哪儿?又在想一个问了许多遍的问题,毛毛虫一边作着茧子,一边想着蝶翅是怎样的欢欣。

姨陪着唏嘘几句,立转了话题,兴致勃勃地聊起自己的顶神经历。姨说自己在村里已看过十多人。小孩哭闹,大人牙疼,失眠也求她破解。还看了个多年的精神病,画个神符叫他家人放到枕头下面。那人依然故我,不灵验完全在于病人自己不信。每天打开手机,就有大师传授行内的秘诀。学着做着就感觉自己头顶生一圈圆光,犹如真神附体。这个老高中生多少年不摸笔,现在竟然做了好几本笔记。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现在连看风水都学的差不多了,只是名气不到,没人请她。姨竟然不懂,手机有强大的后台推送功能,喜欢什么,就给源源不断地推送,她还以为神单单拣选了自己呢。她投入的心思比做其他任何工作投入的都要多,《周易》都啃得,但顶神还不能当饭吃。给人看惊吓是替神行善事,又不能张口要钱,随人家给个十元,二十元,或者留盒香烟,也就够买点香火的。本来对丈夫的吞云吐雾深恶痛绝,每次施法,自己却抽上香烟,在烟雾缭绕中更适合元神现身。家里的香火熏得人喘不过气,盖过了丈夫的烟草味,家人开始极力反对。她痴迷不改,也不是没有好处,自身那些基础病也不用乱花钱买药了。她说大仙住在自己身体里,不开堂行善,就要生病。自从顶了神,注意力转移,不吃药也感觉不到浑身不适了。来看惊吓的,自觉自愿,她用手摸摸头顶心,吹两口仙气,睡一觉,好与不好,也无妨碍。一盒两盒的香烟丈夫有的抽,也就默认了。

午休醒来,姨还在,不知她们后来谈了什么。姨临走时说:小飞,到我们家住天吧,表妹念叨你呢。汛期来了,到坝上看姨夫撒鱼去。姨晚上去陪护一老太太,干了两个多月。她不无感慨地说出来干点活,手头就宽裕,不干活,她给神买供品的钱就没着落。日子正如春雨秋霜那样平淡,姨偏爱在这些俗常中找些超凡的光彩,想必人世间大多数人的生活是缺乏色彩的。

姐姐,给我在村里传扬传扬。姨回过头交待,仿佛这是此行的重点。

他动了心。七八岁时,一点病也没有,常和表妹去看泗河。大水漫坝时,他们牵着手在金口坝上蹚水玩,水流很急,汽车曾冲翻到河心里,不牵起手会被河水冲走的。挽起裤腿,光着小脚丫,走在一千多年的青石板上,水像小鱼一样挠着脚趾。他们看一会儿网鱼的,就又来来回回地蹚水玩,嘴里念着: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汁泥。虾米多可怜,想不明白,网上来的小虾米近乎透明,为什么没有一丁点儿汁泥呢。儿时似乎什么都不大懂,也不会数算年龄,为什么要加虚岁。和表妹同年,表妹九月生,他八月,九明明比八大,自己却是哥哥。算计这些,他和表妹就犯糊涂。也不知何时,一切自然就通了,就像那条大河,不舍昼夜地流啊流,什么都流通了,带走了。可是,他多想回到那个简简单单,混混沌沌的年纪。

从屋子到院子,院子到村庄,他早想逃离这个活动半径,到某个地方换换空气。那条不舍昼夜的大河,一千多年的大坝等在那里,童年的小脚花守在那里。

表妹周末才能回家,姨夫先带他来到坝上,上游水库没有泄洪,没有漫坝的景象。坝上的青石板冲刷的鹅卵石般光滑,经过人流水流的磨磋,缝隙融为一体,像水磨石地面的花纹。五只镇水的石兽分列闸口,河水哗哗流淌,坝上人少,几个垂钓者分散岸边,渺若呆鸟。河面宽阔,水映天,天接水,白色的鹭鸟,褐色的鸭子往来沉浮于云水之间。眺望长河逝波,人像没了形状,一点苦恼没有,自然而然地化作一滴水,滴在碧波青天里,没有声响,只有些涟漪走不到腮上便散了的微笑。想要陪自己吹吹风,那是在熟人世界渴望的遁形。停留在坝上,恍惚的已然分不清童年的,现在的自己,或者没有年代的自己,只是大自然什么地方的一个小符号而已,仿佛自己从未存在过,现在也未必。大自然的怀抱将个体融化,不像亲情的瓷器,多有心酸的剐蹭。最近,他一直在努力,做一只优雅的刺猬。

想到桥,为什么坝不叫桥呢?都是连接河两岸。桥很多时候是弯月形,浮雕画的栏杆。坝没有栏杆,下面有闸门,拦截流水,又兼具桥的功用,胆小的人不敢靠坝边走,流水中的倒影令人眼晕。两岸的人在坝上流动,流过他无形无迹的感受。他思故他在,活在这浅薄的场景里,在赖以生存的现实。

姨夫站在坝沿,脚底生根,摇转身躯一挥手,渔网张着大口撒向大河。

沉思中的他被唤醒,姨夫戴着草帽,双手斜提着一团网,里面一条齐胸的大鱼,头很大,姨夫像揽着一头胖猪。大鱼在奋力打着挺子,姨夫紧紧抠住大鱼的腮壳,挟持走来,大鱼的血嘀嘀嗒嗒流了一路。姨夫大喊着快给姨打电话。望着大鱼挣扎,他也感到莫名地兴奋,他还从未见过那么大的鱼,好想伸手摸一摸大鱼,才知不是梦。姨夫怕它气死,用网拴在河水边。

有人围观上来:它身上有黑斑,是条花鲢,刺少,比鲤鱼,白鲢都稀罕,值钱啦。人们纷纷估摸着它的价值。

打着肥皂,去除大鱼的粘液,血迹,腥味,大鱼最后一阵有力的抽搐残留在姨夫的指尖,抱着大鱼的高光依旧把家里照亮。这些年,村里早就没有船和渔民了。他不过留着一张渔网,当做垂钓一样的闲情,心痒了,凑歇班的时候撒两网。

姨在一边激动地说:这都是我平时烧香拜神,行善,放生的福报啊。平时叫你把小鱼放掉,神才还你条大鱼呢,要不,别人怎么网不着。说完又忙着去烧香谢好神。姨既有好生之德,这个大鱼为什么舍不得放生呢?大人总是自相矛盾的。

自己连摸一摸大鱼机会都没有。小时候做梦都想逮大鱼,家旁边有个池塘,梦到水边挺着一条筷子长的鱼,一大早爬起来就去寻,什么也没有。大鱼鬼精,只好用罐头瓶泡上煎饼花,放进水边,捉几条憨头憨脑的小鱼,养在罐头瓶。

闲时,姨买了金纸叠金元宝,他过来凑趣,学着姨的样子折叠。

三句话不离本行,姨魔怔了:我知道人们都似信非信,信就灵。你姨夫后背上鸡蛋大小的疖子,也没吃药动手术,我给他指画几下,就贴下去了。边说边指挥丈夫掀起汗衫,的确,皮肤上留下一块微鼓的红印子。村里本有个看吓着的,老糊涂了,渐渐没人去了。都跑来让我看,说我看得灵验。被村里人看得起,姨一副荣耀加身的得意。

我们邻村有一个女孩,二十多岁,父母近亲结婚,天生的残疾,细胳膊细腿的,坐在轮椅上,手指像鸡爪子一样细的吓人。这几年她也顶了神,一年挣好几十万。邻居说她家的排骨,牛肉吃不了就倒垃圾筒。一出门,染得金黄的披肩发,指甲长的像梅超风,镶着亮晶晶的小星星,手里还夹着细杆的香烟,好几个小青年跟随左右。还给她爹买了一套放映机,每天晚上在广场旁边的空地上放老电影,老戏曲,老人们天天摇着扇子,在电影里重温旧梦。都说好样的人,还不如人家能耐呢。现在顶神都年轻化,网络化了,通过直播就能给人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人们更迷信她那样半死不活的人。她烫着卷发的母亲到处宣扬女儿开天眼了,童女下凡,能看见人看不到的东西。有钱有权的人更迷信,出手也阔绰。唉,姨这是小打小闹的,提上鞋也撵不上那丫头。传言她在城里还处了个对象,开理发店。姨一点也不顾忌瘸子面前说短话。

姨谈论不停的这个女孩他有点印象,再早,在路边,远远地看到她,拿着话筒在唱歌,音色清纯,近于童声。几个青少年帮着她播放音响,很是热闹。钢铁炼成的方式有很多,各有自己的样式,别人的开心更衬托出他的落寞。后来,去残联填表格,看到宣传栏里的她上了央视一档综艺节目,穿着好看的衣服,化妆的更加美丽可爱。画片挂在那儿,很是励志。问一工作人员她的电话,旁边一个领导模样的人说:她变野了。没人给他电话,一头雾水的他想不到她能野到哪儿去。姨的话解开了那个谜团。

姨的记性也差,小飞,你脑袋灵光,易经八卦的肯定学得快。那些场面话跟我学着点,就说你顶了华佗神,用不了几年,你家拉的饥荒就会还严的,父母也跟着风光······姨话锋一转扯到他身上来了,脑筋像来了个急转弯,他有点不知所措。

也不知社会怎么了,不信,你到网上搜一搜,顶神都职业化了,好好的青年干点什么不好,还争抢着吃这碗饭。姨发着牢骚走过来,拍拍他的肩,他一下回过神来。不错眼珠地盯着姨的表情和眼睛,想抓捕一点神的意味。

俗话说,河里没鱼市上看。他好奇地打开抖音短视频,一家满屋挂着锦旗,桌子上供着各路神仙,天上地下,文的武的,还有毛主席的神位,香火袅袅,供品丰盛,像开神仙大会。有的正在焚烧纸钱,成袋的金元宝在烧化。直播中,一大师正调整情绪,赋予自己的声音能产生安慰效果的平静,神秘。烟雾缭绕中眉目低垂,病人目不转睛地注视,聚精会神地聆听着大师与那些看不见的仙家对话,温顺地,神往地接受着催眠的话语,天灵盖仿佛落下森森细细地神的触摸。

他这样无助而迷茫的人,比任何人都想见到神,被神的拂尘一扫,自己健康的如正常人。哪怕神灵住到自己的心里来,也好。

坝上一家饭店给了三百元,夫妻俩心里乐开了花,姨说本想一百来块就出手哩。一条大鱼,姨家发了点小财,高兴地喝起酒来。你一言,我一语,佐着小菜下酒。姨说,当初想咱家女儿多,换姐家一个男孩。姐说她婆婆不愿意,还说三个黄花女赶不上一个点瘸儿。看看现在,姨瞟了一眼里屋的他。

那时,他家多滋润,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啊。抱着大鱼的兴奋像一道追光打在丈夫身上。

姨说,当时,我耳边就有一个声音在说,我会比她家过的好。

谁说一点不想参加顶神,只不过去讲那些烂熟于心的套话,信众就乖乖地掏钱,充满信任地膜拜,仿佛你知晓一切真理。人活着,不就是被各种幻想蒙的心甘情愿吗。得去,巧舌如簧,去拿钱,很容易挣得钱。不干,怪可惜的。

在似睡非睡中,蟋蟀的相唤与清歌,大河的流水声,阴影与月光,交替在眼前,思绪像一只拣尽寒枝栖不定的雀儿,罩在黑暗的背景里。

攒聚的眉头出卖了他,回家的表妹笑着打趣:怎么?皱纹里快生满青苔了。

母亲来接他,原先还说多住些日子呢。其实,他挺喜欢和表妹聊起很多童年趣事,那条大河总也看不够,仿佛只有大河才能同自己进行无言的对话。表妹陪他看电影《海街日记》,光影带他去未曾到过的地方,拨开浓的雾,看天空淡的云。

母亲照常给他洗澡,按摩,他不耐烦地推掉了。他有点生气,更生自己的气。他不能像那个蜜蜂一样的女孩,满世界地采蜜。母亲的好日子打水漂了,自己也不配得到母亲的服侍。

在梦里,过世的奶奶领着他走在幽长的地宫,他一下就明白自己要去的地方——世界的尽头。但一点儿也不害怕,恐惧,去那里是所有人的解脱。可是,走着,走着,奶奶却回头说:回去吧。背后奶奶慈爱的目送,一直推涌他走向光明,温暖。

一个青铜钟磬,铜锤轻轻一击,乐声绕梁,带着心往里走,随之安顿。双手合十,垂目默祷愿心,初次礼拜,手生疏的有些僵硬。表妹送给他的。合掌渐渐自然端庄,一低眉的谦卑里,顷刻间联通起神的护佑,喝退心里几个捣乱的鬼。睁开眼睛,世界翻过一页,生活已有所不同,心里不长草生鬼,就没有了可供烦恼潜入的余地。神不远人,在脑袋里写诗的房间,如青天白日的弦月,泊在天尽头的仰望里。

不容分说,母亲抱他去洗澡了。母亲说,在街上听人说河坝上掉下去个少年,大河每年都淹死人,就担心地坐不住了。现在这样,就挺好。干干净净的,多有精神。

枯水期,河床裸露,有人在河滩疯狂挖古物,淘宝。姨夫说那些坑穴到了汛期就形成漩涡,落水的人很难搭救。他轻轻地回答母亲。

家中光景依如自己出门之前,庭院还是那个庭院,太阳温热地照着后背,嗅着润湿的水的气息,心中感觉细微的不同,踏实。母亲照常为他按摩,每一次抚触都注入延缓肌肉萎缩的热情。他想,也许有个自己被河水冲走了吧,回来的已洗心革面。无限温柔的母亲注意到儿子即使沉默,快乐也是有的。

明灿灿的阳光泻在枕旁,无可言喻的爱伴随他,打开电脑,插入U盘,美好而广阔的世界,从表妹下载的经典光影里走出来······一只很弱的蝴蝶,身体里激射的热力,像雨后的玉米那样带着声儿生长。

从那片树林回来,大自然送给什么礼物他就带什么回家,一把狗尾草,野地里的蝴蝶花,几个悬铃木的刺球,几把银杏树的扇子。“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世界只是一个背景,自己才是那个中心,哼唱小草真的很治愈,没有厌弃,没有践踏。

路上,碰到胖嘟嘟的虫子,雨后的蚯蚓,他都捡起来,喂家里的小鸡去。那叽叽啾啾地叫声像天空中飞的鸟。小院里的光影似乎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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