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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伟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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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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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花去

 一

一兜山楂干,上面一层干绿的蛤蟆棵,晒透的叶片疙疙瘩瘩。嫂子给的,扔掉,忽地一闪念。眼不见,心不烦,心魔就会像夏天的雪糕化去了。

男人病了,常想过世的娘。她心里也莫名地挖空了一块,气短,长吁气,心窝里一个坑,老也填不平。看到与哭有关的场景,字眼,一下就戳中泪点,凄哀不期而至,像只湿鼻子凉凉的狗磨蹭不已。

男人不解:我娘走,对你有那么大的打击?

你哥你姐想不?她反问。

沉默了一下,她幽幽地自我解嘲:也许更年期吧!

乡下的房子空了。时间一久,没有烟火,猫儿狗儿都会绕道,鸟儿再也不会来觊觎院子里的麦子玉米,扑棱棱落在馒头渣上。思绪的钓线深深沉入葬礼之中,像刚刚上演了三天大戏,空房子随时打开大门,涌出纷纷登场的面孔。

九十一岁的娘走了,寿终正寝,喜丧。甩了包袱的儿女暗暗念佛。大哥晚上继续烧锅炉挣钱,大姐在外地安心地照看孙男娣女。男人加班到半夜,再也不用赶几十里夜路,回家给娘做饭。街邻都说老人没受罪,修来的福,也是儿女的福。

娘磨磨唧唧了一辈子,走得那么麻利——谁也没料到。

天不亮,男人打电话:娘唤不应了,快回来吧。本来她辞了工作,订好第二天的车票,打算回家伺候娘。她不辞,男人就辞职,两权相害取其轻,钱是生计的软肋。

不知娘还等赶在路上的大姐和孙子不?她和儿子坐上顺风车。离开娘才两个昼夜,伺候她时,一点儿察觉不到下世的征兆。熬过冬天,娘也会像草木一样精爽起来。高速路两边零星地开着迎春花,银翘,白玉兰。娘提起村里接二连三走的人,春天也不好过,乍暖还寒,也是远行人上路的日子。

从城市到乡村,来来去去,出差一样,已然分不清哪儿是驿站。城市里的孤独有时到乡下疏散疏散,然后逃也似地远离乡村的纷扰,转回城扯去劳蛛的屋衣。人到中年,属驴,更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春天了,冬青,草坪泛起新绿杂陈于枯黄之间。昨晚还想娘不吃固体的食物,回去用豆浆机打碎,吃下饭就有力气。墙根下的小草都露出尖尖的脑袋,春天那么仁慈。

娘躺在床上,盖着两床花被子。她一喊,转过脸来,扶她坐起,脸,手,脚有些浮肿。说话没有以前响亮,也不是有气无力的样子。空调还开着,娘穿着厚棉衣,手握着冰凉。倒了一杯热水,给她暖手。没等水温,娘就大口地喝下去。她老觉得口干,胸口憋闷。喝了水,背上就热乎了。灌个热水袋暖暖,不要,说一冬天都没用。

下午,温热一碗豆浆,一勺白菜五花肉。娘喝了少半碗,肉嚼了嚼吐了。劝着多吃口,娘说不饿,指着一兜鸡蛋糕让她吃。她后悔,不该给娘喝太多的水,胃里没了盛饭的空。

哥睡醒了,抱着一条油光水滑的小黑狗从楼上下来。这几日,娘自己白天不能温饭,不得已喊他来。小狗活泼地在屋里撒欢,哥掰块鸡蛋糕喂它,小狗抱住哥的脚背摇头晃脑,哥荡起二郎腿,颠孩子似地逗弄,满眼怜爱。

哥说:年前,给娘几只小鸡,她不喂。牵来狗给她作伴,她也不喂······不喂!鼻孔里带出“哼”声。

住哥家车库时,娘还硬朗。车库里同住着一条金毛犬,铁笼子比娘的床还占地方。三天两头,带上水果吃头,她和男人去看娘,一进车库门,窜出扑鼻的骚气,娘从没嫌弃。狗喂熟了,人却生份起来。过年的地钱,老太太们一撺掇,娘跟哥要压腰的钱。嫂子去车库,门带的咣当响。大冬天娘还没起,门爽性四敞大开。出了社区,嫂子摔了个手臂骨折。听男人讲到这里,她暗惊,天上还是有神明的。现在,九十多岁的人已经自顾不暇,不住哥家,娘也敢说不了。

她先待两天,等辞掉工作,再来。哥乐得不用往这儿跑。推出电车,跟娘连句招呼也不打,亲切地唤小狗坐进车筐。

娘是不是住住院更好些,春天了。她跟到大门外问哥。

没用,人老瓜熟。哥头也不回地一拧电门,绝尘而去。

男人晚上加班,不回了。很久没在老家住了,空荡荡的二层楼,有点怕,灯一直亮着。远处,国道上的路灯给黑夜嵌出金边。

男人疼娘,公公走了十来年,娘有点毛病就诉给他,娇气的没少住院,她还曾略有怨言。眼前娘老是睡,坐在床沿,窝着头,像只瘟鸡,她有点于心不忍。

给娘换上尿不湿,安顿躺下,她拨通男人的电话:要不,带娘去住院吧。

姐,哥都说不看了。没用。她明白,从不与娘朝夕相伴的都够了。他们不觉得娘是挡在前路的屏障,忌讳那样长寿反而折损后辈的寿禄似的。

他们不掏钱,咱自个儿也拿得起。两个月前娘住院报销完,花了五六千元。当初父亲得癌,她多想亲人能多留些时日。钱可以再挣,将心比心,也不想男人在钱上作难,留下遗憾。

未来的日子,她将陪一朵花慢慢凋零了。仰望星空,月亮慈悲,安抚着大地。

早饭面条加两个荷包蛋,娘勉强挑了几根,鸡蛋一口没吃,看了令人发愁。娘说想喝豆奶粉,忙烧水浸鸡蛋,再泡上豆奶粉。娘说你也吃去吧,我自己能吃。见端碗的手有点颤,忙接过碗,吹着热气,一勺一勺地喂她。碗见了底,她心里也舒坦,真是少喝水,多下饭。

娘背驼的厉害,躺着不舒服,愿意坐在床沿。用被子倚靠后背,又披上一个棉袄,腿上盖了夹袄。拉开窗帘,阳春的太阳地暖暖地围着她佝偻的身子。她感到人这个年岁,在阳光里更像一件暂时的倏忽的东西。

鸡蛋面她倒在院外的石头上,娘常剩饭给流浪猫。几年前,陪父亲化疗,抽空拿了娘的病例请教医生。医生说:这么大年龄,就是你亲妈也不建议去专业医院看了。娘不知道她的病会传染。

中午烧菠菜咸汤,撒点芫荽,娘听了很高兴。娘多吃点,精神头高了,手脚也消肿似的。她得想法勾起娘的食欲。

门前的小菜园几近荒芜,年前的菠菜又绿了,掩藏在野菜里。拔了几棵,采了荠菜的嫩叶,赛牡丹的荠菜花,从邻居地里先借了三棵香菜。切得细碎,多煮一会儿,鸡蛋液搅进面里,浓稠的一锅汤,点上香油。一盘小香葱炒鸡蛋,新鲜食材似乎有还阳丹的功效。

娘说,喝半碗,她还是盛了满满地一大碗。娘叫她先吃去,别凉了。她哄娘:人是铁,饭是钢。天热起来,你还要去月亮地里乘凉,听老邻居闹嗑呢。在这愿景里,娘痴痴地笑。老家的月亮大,星星多,夜是夜晚的黑,她常心向往之。

娘看着她,她正穿着娘的一件旧夹衣,娘说:等天暖和了,我穿这件。你买的新衣服都没动,拿回去给亲家穿吧。刚才穿上娘的旧衣服,楼上楼下清扫一遍,娘屋里拖了两遍,老人味淡多了。娘还想着夏天穿,看来没事,她乐观地寻思。

吃了饭,娘来了精神,叫她坐下歇歇。望着窗外的田野喃喃自语:麦子多绿啊,说着念着就快割麦了。她接过话茬:到了夏至,每天跟你儿子来摸知了龟。

平时,一有空就随男人回家,她喜欢老家的敞亮,天际树篱和庄稼的地平线。等老了,也回这里过田园生活。不老,肩上就不能撂挑子似的。

十几座两户一体的别墅楼,两栋五层高的大楼,孤岛一样矗立在绿油油地田野。人们都搬进了大社区,只剩下几个能自理的老人。下班回来,车灯照在村口的石桥,老远就听:你儿又带好吃的来了。夜幕里,她觉得娘的背比平常挺直了些。男人停车,摇下窗,向乘凉的老人搭腔。他俩身后扯着老人的目送。

娘哆啰着:咋回事呢?我自己不能走了?

她试意着问:给姐打电话吧?要不住院去。

娘有点作难的样子:我没事,她还得看孩子。都恁么大岁数了。眼神和语气里带着后退,自守。

她想,父亲在医院走了,奶奶都准备出院了,头一歪就走了。什么时辰,仿佛一种至高的力量在背后掐着人的生辰八字。

娘,等你好了,再到门口的菜园薅草去。岔开话题,故意调侃老人,毎次显摆干活都挨儿子的数落。

近年,娘有点小便失禁。叠一块块卫生纸用,给她买了卫生巾,说垫着不舒服。近日,走不到厕所,买了坐便椅,换上尿不湿。有尿不湿,也要在坐便椅上蹲十来分钟。担心湿了被褥,所以在床沿一坐半天。

娘的腿脚还有劲,每次换尿不湿,扶她站起来,能双手扶桌子站一会儿。不借娘的劲,她真是抱不起来。

她宽慰娘,尿不湿吸水性强,不用担心,放心地用就行,现在的婴儿都用。比老辈人从前用草纸强多了。娘一下回到过去,讲她和一个叫干巴姜的小媳妇去割草,干巴姜小腹疼,忙叫她快回家,怕是要来月事,湿了裤子怪难看的。娘的月事很少,两天就过去。她形容自己的婆婆,跟杀鸡一样,都是娘洗。婆奶奶十里八乡出名,对娘使唤丫环一样。那年月,娘结婚十年还不生育,真是上吊给绳喝药给瓶,小团圆媳妇似的。压不死,熬得住,自有她的过人处。婆婆,老伴去逝,她一滴泪也不掉,装也懒得装。娘贫血也贫泪,那么多年压在身上的大山坍塌了,她一身轻松,终于不再陀螺似地被支派的晕头转向。

经血是青春,红颜,孕育的温床,她和娘都遗失的东西。她好像闯进了娘人生剧场的某个片段。

她问:娘,你做梦吗?

不做梦。娘说。她很想听听娘的梦。据说,一些要下世的人,梦里会有亲人亡灵的召唤。这说明娘会活得好好的,娘还没去梦里拾脚印。

娘前襟上的饭渍都亮了,她哄娘:快能擦洋火了,脱了吧?娘不想麻烦她洗,可是若有亲戚来看娘,显得儿女多没面子。

看着袜子紧箍在娘脚上,这样下去影响血液循环,娘还犟着不紧不打紧。打电话叫男人从家里找几双宽松的毛袜来,好给娘洗洗脚,修修脚垫,让娘也舒坦舒坦。

天一黑,娘就问小儿子怎么还不回来?告诉她工地上打混凝土,加一夜班。临睡觉又问了两遍。

夜里手机响了,男人说:监控里看到娘坐在床沿一会子了。她赶紧下了楼。

娘要小便,扶她坐在便椅上。娘抬头问:几点了?向北墙上的挂钟望去,自己数着时针一、二、三,快四点了,娘还认得时钟。尿不湿湿了一点,她给娘重新换了一个,这样舒服些。娘重新躺下,还是问小儿子怎么还不来呀!好像别的儿女都漠不关己,遥不可及。

她和衣躺下,睡不着,夜深惟恐花睡去。娘就一点不想别的孩子?此时,娘也在黑暗中一起分担时间走动的分分秒秒吧。

男人早就砸下一句:孝不比兄。娘依赖小儿子,那一奶同胞,娘不唤装睡的孩子。她跟男人开玩笑,幸亏娘仨孩子,说不定哪块云彩就落雨,我们独生子女,到时靠不靠得上,还得两说呢。娘若有退休金,肯定都当宝围上来,一月三百块的农村养老金,开空调都不够。娘见人还说:我的钱给孙子买房了。他俩并不戳破,笑着教娘好好活,攒钱娶孙媳妇。娘很会往自己脸上抹粉,那是老人的自尊心。

一奶同胞,性情天壤之别。从其他子女而来的爱和关注非常有限。

有一次,小儿子故意问娘:怎么不摽大哥大姐呀?

你喝我的奶水多啊!娘满有道理地讲。听得人哭笑不得。

坐在车里,她忽然胸闷地想呕,忙开车窗透透气,从来她没晕过车。

男人电话里问:到哪儿了?娘走了。

娘谁也没等,火化车刚开走几分钟,大孙子才赶来。她说:你奶奶也不等等你们,人都说亲人们都到跟前,老人才合眼,安心地咽气。大孙子接话:谁有俺奶奶心宽?

他怎么知道,大年初一,他在大门外站着,也不进屋喊声奶奶,更没磕个头。这可是娘从小疼大的长孙啊!一年挂不上两回面,娘眼巴巴地从玻璃窗张望,向小儿子说难不成我拄着拐出门喊他?她心里也是在意的。看来寒了心,活着都不招人待见,爽性一脚踢开飞尘,一了百了。亲闺女也只见到停殓在厅堂上的娘。

娘曾说起她的外婆,一驼到地。装殓棺材时,拉子似的两头翘,棺盖硬硬地合上,她似乎听见外婆的骨头嘎巴作响。

娘平平地躺在灵床上,在冥冥的苍茫处,看火化去尘世的皮囊,像人们烧掉自己的一件衣服。

昨晚上,男人回到家,给娘留的午饭汤是汤,菜是菜,纹丝未动,摆在桌上。哥温好就走,爱吃不吃,男人看着心疼又生气。

抱起有气无力的娘,吃了饭。娘老说面前有人影晃来晃去,下意识地向空中伸手抓着什么。

走进娘的住屋,特意看了一眼挂钟,秒针嘀嗒地追着分针时针,没有在娘走的时辰暂停。娘去了没有时间的世界。

村里没有女执客,多是本族年长的老妇临时受命。婶子拽她一旁嘱咐:火化前别忘了从你娘袄上剪一块彩(财)。

站着发呆的当儿,嫂子摸起剪子,走过去铰下一块掖进口袋。

好几年没见过嫂子了,她的头发乌黑,演员蒋雯丽式的短发,简直容光焕发。嫂子亲切地喊着她的名字,热络地话家常。还是嫌婆婆没给看过孩子,大眼睛瞟到一新一旧的暖壶,说新暖壶是自己给买的。今天早晨,见婆婆倒着气,赶紧回社区叫开理发店的门,说有急事。老人过世,一个月不能理发,她在意着呢。

嫂子跟人搞绿化,干得称心,沾沾自喜遇到贵人。同村的妇女羡慕地问那儿要人不,老板正缺人手,她嘴上应承,转脸鼻子一浪:我才不操这份闲心!

葬礼上的习俗,嫂子门清。这个喊那个叫,她乐得指指点点。说婶子咬她,问孝布扯多长多宽。咱不计较这些,尽量往风光里办。洒的五谷粮食,缺一样绿豆。

“我到超市偷点去。”嫂子说的云淡风轻。

上供的水果,点心,安魂的灯,盆里捞的麸财,坟上种的葱,生菜,白菜,都是嫂子面面俱到,事事操心。

嫂子带着她给婆婆娘家人磕头,表嫂握着嫂子的手说:你们都孝顺,不然俺姑也活不了恁大年纪。

旁边的她听了,内心暗潮涌流,泥沙俱下。

按风俗,婆婆衣服上的扣子全部剪掉。嫂子拿来一把快剪给她,自己翻箱倒柜。一件新裤子,嫂子给娘买的,她留下来。嫂子悄悄把一兜布料放在一边。她给娘买的衣服还吊着商标,都毫不迟疑地落下剪刀。听到嫂子“哎哟”一声,抬头一看,婆婆衣柜盖子卡下来,碰在嫂子额头上。她窃喜娘显灵了吧!

男人从娘枕头里翻出五百元,马上汇报给大哥大姐。一向娘藏了钱,自己总找不到。男人怕娘心疼,自己掏了钱给娘,骗娘找着了。有一次,娘说大姐从被子里翻到三百元装进腰包,说给娘买吃的去。男人怕她生气,诓说娘糊涂了。

人们去饭店吃席,场面上的事,嫂子会照应,周旋。她独自在家守灵,上香,看护供品别遭了野物。娘的遗像很精神,从一张全身照截的图。娘的全身照腰杆倍挺,问号一下拉直成惊叹号,手指修长,很有气场的样子。男人说电脑合成的,身子是人家的。娘自己花钱照的,唯一的彩照,那是娘喜欢的模样。

给娘扎了全纸,藏青的龙门,窜过千家万户。右联:伤心难禁千行泪。左联:悲痛不觉九回肠。横批:沉痛悼念。谁又配得上?鼓风机嗡嗡响,似乎可扪得到人类的悲哀。粗劣的扎纸让院子变小,黄牛是女性的标配,上面搭一件逝者的上衣。人都一阵风似地四散。

妹来,妹来,嫂子刚进大门就喊,嫂子已不喊她的名字了。给她兜来了菜,连说不是吃剩下的,提前夹出来的。她觉得不该烦嫂子,自诩的悲悯不堪一击。

出丧时,还有一次剪彩(财),从盖骨灰盒的红绸上。执客一喊,嫂子箭步上前。大哥早见她面露不悦,忙说:让弟妹来剪吧!嫂子悻悻而退。

她接过剪刀,问嫂子:可以剪两块吗?给你一块。其实,她并不迷信这些形式。嫂子里扒外捞的,也没见好过到哪儿去。

不兴的,要不上次没给你呢。嫂子脸上一块红一块白地不大好看。

从林上回来没等货车厢门打开,嫂子起身跳下车,急匆匆走向大门口。门口一盆水,水里有麸(福)子,硬币(财),多捞者有福有财,嫂子的短腿跑在最前面。

你跟兄弟待俺不孬,还操心给孩子找了份工作。嫂子政治家的亲善,外交家的辞令犹在眼前。村主任跟男人要医保卡,上面补贴六百元的火化费。男人说没带,嫂子接话自己有。主任没搭理,又转问她,她的也一时不知放哪儿了。主任说可以等两天。嫂子靠上来说她家近,男人只好顺水推舟。

葬礼上,男人没有哭,他不会哭给人看。送火化车时,嫂子捂着口罩。经人指点,戴口罩后代容易出哑巴,口罩就退到下巴颏。嫂子直着喉咙,干干地嚎。她随着大姐一直哭,哭着哭着就哭拐弯了。她哭自己委屈,葬礼上逼出来的“小”,直哭的荡荡然不觉天地之有无。

大姐打电话要二百元的帐子钱,只要说得出名目,大姐的钱决不从指缝里漏掉。

大哥摆着手说:娘一辈子没住过闺女家……他的掌纹里渗透了炭黑。男人一向息事宁人,又给大哥留下足够为街坊四邻的折纸钱。

表哥打电话探听:别吵别闹,让街上笑话。

怎么会呢!男人成竹在胸地回。

娘有个心形的针插,花布缝制,装了麸皮和娘的头发,摩挲了几十载,光华如釉。娘的物品全部处理掉了,针插也彻底地消失。她唯一想留下的念想。

阳光普照,满城姹紫嫣红开遍,短的是人生。她想,娘匆然离去,是不想耽误她看花去吧。路上的新绿堆叠于旧绿,针叶松擎起新生的蜡烛,那些知道名字的,不知名的花儿正对着石头微笑呢。

山楂健脾胃,蛤蟆棵清热解毒。滚烫的水泡上一杯,野生的,味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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