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程天鹏的头像

程天鹏

网站用户

小说
202110/18
分享
《紫气东来》连载

第一章

卷一

初0章   是谁在哼唱序曲

你做没做过梦,奇妙而有趣的,折腾你一辈子的那种?反正,我就没做过。我不知道那样的梦该怎么做,我甚至不知道,梦那玩意儿是个啥。可是,我爷爷,他就做过,最早的记载应该算这一个——

恍惚间,我爷爷就梦见自己出生了,鱼儿一样游动着,噗~地就跃上瀚蓝的海面,抑或蔚蓝的苍穹,跟一轮红日撞个满怀。眼睛里就浮闪出气泡一样的星星,或星星一样的气泡,五颜六色,元灵似的飞浮着,飞浮着…… 愣怔间,那星星便幻化作斑斓的巨球,载着他飞升至爽朗的碧空。倏然,一张张面孔闪过来,又闪过去,走马灯一样地映现着,似道,似儒,似墨,似佛,似祖,似师,一霎时,又叠映作圣翁的模样儿,吟唱着韵歌,钟鸣似的,悠扬的,向着他飘逸、滑翔——那歌声如银河叮咚,激荡而来,悠悠汤汤——

元生造势,势则乘之;

势亦应极,极则成局;

极抚万物,物换星移;

物各有程,程悖则罹;

程奕激生,生生不息;

生自圜易,易位循期;

易中涵数,数辩通誃。

第一章 小鸡鸡尿出花儿来吧

1

那甜梦的小子就是我爷爷,尊讳夏子成,比现在的我还小几岁。你瞧,南墙根儿下,暖洋洋地依偎着,小胳膊小腿儿,黑瘦脸儿的,就那位,他就是我爷爷。

一梦乍醒,夏子成仰起又黑又瘦的小脸,睁开双眼,激灵灵、神秘迷地。此刻,正有一抹锦光温温地袭来,悠悠的,暖暖的。他眯缝着眼睛,挺了挺疲软的身体,揉一揉压麻的耳朵,瞅着白白黄黄的太阳,怔怔地,望着那梦中的老爷爷,莫名其妙地咕哝道:你跟谁说话呢?

这一年,时维公元一九六三年,春天,夏子成七岁,正在南墙根儿晒着太阳。饿肚子,似乎有了惯性,从六零年到六三年,正在长个儿的孩子,似乎就没有吃饱过,自然而然地养成了晒太阳的习惯。

俺不懂,我爷爷他这样说。好不容易没人看管你了,咋就不知道上会儿网,玩会儿游戏呢?我想这样问爷爷。没敢问,我怕爸爸讻我。

刚吃过午饭,还不到上学时间,他就跟他堂哥——我大爷爷夏子友挤在了南墙根儿下,听着大人们唠闲篇儿,迷迷糊糊地,就眯着了。

他自然不知道那天外之歌是谁唱的,又是唱给谁的。他依稀看到,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吟着歌声,冉冉而来,那歌声悠扬而雄浑,沧桑而遒劲。

他哪会想到,之后的人生征途中,这种声音会不时临幸。他更不会想到,几十年后,唱出这首歌谣的人,竟会与他发生奇妙的关系。

我爷爷好像受到了什么感召,撑起身子,唤起哥哥,上学去了。

我爷爷不到七岁就上学了。其实,太爷爷送他上学的时候,他还很不情愿:一则,学校离家有点远,沿着田间小路,穿过好多块田地才能到达;二则,他听说学校的老师忒厉害,他怕凶。

我们的村庄叫柳河湾。为啥叫柳河湾,爷爷也说不清楚。也许从洪桐县迁来的时候,这里柳树很多,又在河湾处,于是就叫做柳河湾。 柳河湾姓夏的占了多数。据说夏万福、夏万禄兄弟拜别了老槐树,千里迢迢,跋山涉水,落脚此地,繁衍生息。夏姓人自然就分成了两大家族,是为东门、西门。爷爷说,我家属于夏万福一脉的东门。到了我高太爷爷——我爷爷的爷爷夏梅公那一代,兄弟五个,姊妹两个,可谓人丁兴旺,正所谓五男二女福临门。那时的夏家,不能算富有,倒也衣食尚续。

高太爷爷夏梅公上过私塾,识文断字,会打算盘,街坊四邻都尊称梅先生。梅先生育有四男三女,子孝女贤,日子还过得下去。联产承包以前,大家日子过得都紧,则另当别论。

我太爷爷叫夏忠直,排行老大,老二夏忠实,老三夏忠智,老四夏忠慧,大太姑奶奶忠香,二太姑奶奶忠秀,三太姑奶奶忠丽。这一代也不愧人丁兴旺,男贤女慧。

家族大了,家长的威严自然就不能轻易冒犯,尽管这威严中不含多少让人信服的“元灵性”,但它充斥着让人生畏的“礼制性”。所以,在这个大家庭里,夏梅公的话真可算说一不二,如同圣旨。我爷爷说这话时,总是那样的感叹。可是,也有例外。老三上过高小,读过些书,见识多些,心中颇多丘壑,自有主张,“圣旨”传到他这,往往会打些折扣。可惜,老三爱吸烟,喜打牌,五十多岁就辞亲而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着实让老爷子痛苦了一阵儿。

到了下一辈,孙子十几个,孙女儿十几个,这么多人,加之渐渐各立门户,整个家族如同难以抱团的羊群,散漫得就不成样子了。

夏梅公这一家也就越来越软弱可欺了。我爷爷每忆及此,总是唏嘘不已。他常说,家如同国,一盘散沙,缺少信念,没有一个由强大元灵支撑的主脑來主事,必将涣散软弱,诸事难立。好在人多势众,总不至沦为最软的柿子。

在孙辈当中,夏子成排行老二。可不知怎么,夏梅公就是偏爱夏子成,把他视同长孙。夏子成自然也不负厚望,成为众多孙子中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夏家人,也是村里寥寥可数的公家人之一。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夏子成的学校不在柳河弯,而在村南的小柳湾。小柳湾不算一个村,那里除了学校,只住着一户人家,也姓夏,属西门之夏,它也归属柳河弯。学校只有三个低年级班,到四年级就得到大王村高小(也叫完小)上学去了。

夏忠直——我太爷爷送两个孩子上学的时候,迎面就碰见了姚二生,忠直哥,干啥去呀?姚二生随口问到。送孩子上学。夏忠直一边搭话,一边叫兄弟俩问叔叔好。俩孩子扬起头大声说:叔叔好。上学好啊,上学才能奔好前程。好,好。小心俩孩子超过你!父亲拉着俩孩子边说边走。

姚二生是太爷爷的邻居,高小毕业,在村子里算是文化人。他家是富农,他算富农子弟。他跟夏子成的三叔是同学,来往密切,关系亲近。因此,跟夏家就来往颇多,大人小孩都比较熟络。再说,梅先生不仅是族中家长,邻居们也大多奉为长者,姚二生自是尊敬有加。

夏忠直敬重姚二生,还因为他有文化,也聪明,说话有水平。他想孩子跟姚二生一样有了文化,看个字条,记个账就不用求人了。

看着走过去的姚二生,我爷爷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这个二生叔,日后竟然蜕变成“姚二圣”,还在轰轰烈烈的进京之后,郁然死去。

夏忠直领着儿子夏子成、侄儿夏子友,沿着田间小路,穿过几块大大小小的田地,约摸一里半路,就到了小柳湾。

迎面是一方很高的土台,土台上座落着方方正正的庄院。这是一所青砖瓦房、高门大院,原是地主夏老财的庄院,解放后就当作了学校。

学校大门朝南,门前的台阶两旁,矗着两尊石狮子。狮子脑袋混圆豪硕,嘴巴宽大温厚,微微张开,呲着俩牙;眼珠子照着,脸上笑着,似乎在说,子成,你来了?一见狮子,夏子成挣脱父亲的手,跑上前去,抚摸着狮子宽大的嘴巴,对着石狮子,咧开嘴笑了。上学的畏惧也吓跑了。大太爷爷夏子友,见弟弟占了那个,也跑到左边的狮子跟前,盯着它看,想伸手摸摸,伸了半截儿,又缩了回来。

孩子们,上喽。夏忠直边喊边登上台阶。

台阶第一层是九级,缓过不大的平台,是第二层台阶,还是九级。站在中间的缓台上,可以隐约看到大门两旁剥蚀的对联:

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

爷爷给我描述这一情境时,眼睛似乎盯着很远很远的地方,目光向上,望过去,望过去……不由地,我也追到那很远的地方,试图寻找那远方的奇妙。

爷儿仨登过第二层台阶,就到了门槛特高的大门下边。迎面正房五间,两侧各有三间厢房。正房是教室,东厢房是老师宿舍、厨房、杂物间;西厢房空着,权作活动场所。

老师只有一人,叫李光富,四十来岁,却已经谢顶,学生戏称李光头。

进了教室,夏子成哥俩就是同学了。在这里,除了哥哥夏子友,他还有了很多同学,也多了玩耍的伙伴。夏子成不知不觉就爱上了学校。说也奇怪,夏子成后来竟生出一种毛病,星期天就生病,星期一就好了。这种毛病,一直折腾到上完三年级。

夏子成从不迟到,读书也好,不久,便当了副班长。正班长是比他大两岁的张一祯,还有一个班委干部黄思达。冥冥之中,把这三个本非同姓的娃娃连在了一起。四十年后,他们在一起喝酒聊天时,还常常提起“看谁尿得最高”的故事。

这三个,似乎互为影子,又各有色彩。他们家虽不挨着,却总是聚齐了,再一起上学。上学的路上成了他们最快乐的时光,打打闹闹,蹦蹦跳跳,说说笑笑,唱着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童谣:

天地人,阳道行;

鸿濛开,元灵升;

学知识,长本事;

坐火箭,打美帝。

一路蹦,一路跳,一路唱,一路叫,连阳光也跟着忽闪忽闪地跳着、乐着,就好像阳光也成了他们的同学。

张一祯爱搞恶作剧,黄思达爱耍心眼子,夏子成就像个活关公。他们最爱比赛和打赌,输了的就得听命于赢了的,任人“宰割”。单是“看谁尿得高”就比了三次。

第一次,早饭后上学的路上。一看前后没有女生,他们开赛了。

夏子友给做裁判,并约法三章:

三个人站成一排,不论人高人低,都以小鸡鸡齐平为准,夏子友一旁吊线监督;

2.脚后跟不得离地,违者成绩为零;

3.出现尿尿之外的异常情况,成绩不算。约法搞定,尿高者胜。

三个人一字排开,夏子友一旁吊线,就看小鸡鸡是否齐平,该站凸就站凸,该站凹就站凹,夏子友监督执行。

张一祯,你高了,站到凹地儿。黄思达,你垫块砖头,诶,好嘞。准备——开始!三个人放出小鸡,手把开关,挺着下身尿将起来。

黄思达试图踮起脚跟儿,砖头一翘,差一点摔倒,尿撒了一裤子。成绩哪里还有?

张一祯使劲地挺肚子,憋出个响屁,成绩作废。

夏子成高调出击,此局得胜。

黄思达不服,叫喊起来:要不是摔倒,我尿得才最高。你才没我尿得高呢,我只是放了屁,把成绩崩没了。夏子友说道:那就愿赌服输吧,这是你们的约法。

夏子友宣布:夏子成得胜!夏子成双手高举,仰天喊道:我-胜-喽!就跟刘邦唱大风歌似的。张黄二人酸酸地说道:就你不高,还你胜了!夏子成一梗头:不服吗?改天再战!

来,今天先兑了现。爷们儿尿累啦,背起我,一人一会儿,把我背到学校。张一祯弯腰弓背,夏子成腾身趴将上去,左手搂住张一祯的脖子,右手一扬,在空中一甩:得儿驾!张一祯便背着夏子成锵锵锵地跑将起来。

几天之后再战一次。黄思达使出了绝招,他自制了一个微型水枪,比赛时,悄悄将水枪搁到裆间,装模作样、挺腰鼓肚地往上射水。可还是没有瞒过夏子友的眼睛,他没见过这样的小鸡鸡呀,成绩又一次作废。

这一次,张一祯获胜。

又过了几天,张一祯第三次叫战。黄思达两次失利,无心恋战,挂起了免战牌。第三次比赛也就作罢了。

这年夏天,仿佛天河的河底给弄漏了,大雨一连下了七天七夜,盛水的大缸倒了一缸又一缸,整整下了七缸水。学校成了一片汪洋中的孤岛,夏子成他们也暂时放假了。

人祸也好,天灾也罢,在党和政府的英明领导下,这些都一一闯过去了。

2

日子比织布梭子咔哒得还快。转眼间,三年级就快过完了。

因为跟一个女同学捉迷藏,女生小腿上被磕了一下,不一会儿,就起了个紫红紫红的包,疼得她直哭鼻子。有人告诉了李老师,李老师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张一祯、夏子成,你俩过来。他俩过来了。站我面前。两个人站到李老师面前。怎么搞的,做游戏搞活动,也不注意着点儿,你看,让同学受伤了吧!边说边给女生抹着紫红紫红的药水。

放学后,把同学送到家里,向家长说明情况,并代我向他们致歉。抹完药水儿,李老师右手搭在女生的肩上,左手抚着她的左臂,把她送到张一祯、夏子成跟前。又说道:这是老师交给你们的任务,要做好,啊。

那位女生为他们说情,李老师也不通融,继续罚站反省。

张一祯、夏子成二人想不通:她自己弄的,为啥怪我们?!是你们在游戏吧?你俩可是正副班长,做好表率,爱护同学,是你们应尽的责任,何况又是女生。怎么,你们还冤枉不成?李老师教训道。两个人翻一翻眼皮,低头不语了,可心里还是憋着气。

什么事情,张一祯和黄思达一掺和,无风也要起点浪。他们决定,要耍弄耍弄李老师,出口气。怎么耍弄呢,还得请黄思达出点子。黄思达立马说:好办,给他的尿盆儿钻个眼儿,让他尿床丢人。夏子成立刻反对:那太损。思来想去,重了,过意不去;轻的,做什么呢?张一祯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偷书!他总该比咱们书多吧,反正也看不过来,我们且拿上两本,让他心疼。三个小拳头顶在一起,决议一致通过。

他们自然不知道孔乙己“窃”不算“偷”的理论,更何况偷的又是书,权当拿来看看。

择日不如撞日,就在这个星期六了。等李老师回家后,我们就行动!张一祯果断地说。

星期六下午,他们一起来到学校。大门紧锁,如何进去?三个小鬼头不约而同地盯上了门槛下的挡板。他们找来瓦片、竹片,还寻到一枚长长的铁钉。将铁钉、竹片顺着挡板边缘插进去,使劲一撬,挡板居然松动了。黄思达用脚一踹挡板的一头儿,挡板咣当就滚进了院里,门槛下面就豁开一个长方口子。三个小脑袋看看那咧成大嘴巴一样的空档,便争相爬了过去。

接下来,分头寻找目标。

找到啦,找到啦,快来看。这儿,这儿,你看。夏子成高喊着,自己先打开那个破皮箱,衣服下面的书籍也赫然呈现在眼前,还有这儿。其实,他是自己跟自己说的,他俩的脚步声还在别处吧嗒着。

这些跟课本不一样的书籍,使夏子成蓦然生出一种怜爱的情愫。他觉得那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更何况是偷!他拿起一本《实践论》,看不明白,总感觉亲切而神圣。一看作者,是毛泽东。夏子成一惊:毛主席的书。他赶紧毕恭毕敬的放回原处。又拿起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以为是炼钢的资料,听父亲说过前几年大炼钢铁,家里的门锁都上交了。现在,这钢也不炼了,还有啥用,偷它干嘛!正迟疑间,张黄二人跑了进来。夏子成向他们说道:书也不多,还有毛主席的书,咋能偷呢!张一祯、黄思达也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他俩往前凑凑,盯着两摞看不明白的书,失望地说:算了,拿了咱也看不懂。再说,李老师也没有咋的咱!

他们阖上破箱子,关好房门,装好大门挡板,悻悻地打道回府了!

十几年后,三个人,前前后后都当过教师。后来,一个,还上了大专,当了干部。就这样,变戏法似的,他们就长大了。而夏子友呢,给他们做过裁判后,就交往不多了。上过初中,就跟他们没什么交集了。可叹的是,63岁那一年,他就早早地弃世了。

3

日子不知道怎么就一天一天地溜走了。高中毕业后,三个人都回到了村里,扎到田地里,开始了他们的农民生活。转眼间,夏子成都22岁了,在当时的农村也早该订婚了。父母就一直张罗着托邻居告亲戚地给他找对象。可他呢,似乎是婚姻不开,一直就没有碰上合适的。实在不好碰上啊,因为他夏子成想的是他的同学王晓玲,而王晓玲就那一个,人家正风风火火的当着村干部,干着乡革命呢,不追求进步来追求他?想想都糟心。我爷爷给我讲说的时候,还时不时的抹抹眼皮儿。这是后话,容我慢慢道来。

可张一祯却神神秘秘地自由恋爱了,并且就要娶他的同事加恋人,构建美满的“火锅婚姻”了。你说,这怎么能不让我太爷爷更加着急呢?

张一祯和秋如月先后进入同一所学校代课,张一祯比秋如月早三个月。秋如月高挑个儿,瓜子脸儿,眉眼细长会说话儿,清秀质朴似莲花儿。她报到的时候,张一祯接待并帮她收拾了房间。她打眼看到张一祯的时候,不自主的脸上一烧,心里甜蜜地一跳。心脏一直就跳着,只不过这一次跳得有些异样,有些热烈而血火,好像被人爱抚地揪住,莫名的兴奋刹那间流遍全身。她不好意思地一怔,毫无必要地说道:谢谢你!

事情就这样不期然而然地开始了,似乎美妙的爱情就该这样开始,就在不经意间,就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爱神之箭噗地穿起了两颗熟透的心。

上高中的时候,李雅丽就爱慕张一祯,而且爱得相当张扬,大家都看在眼里,在女生当中这算是个例。那时候,高中生没人敢公开谈恋爱,那叫小资情调,要斗私批修一闪念的。李雅丽再大胆,也不敢大张旗鼓的追求,轰轰烈烈的去爱。说相当张扬,是说她的表现,有些形式化,有些喧嚣化。在夏子成看来,那不太像爱,像追,像贴。夏子诚不太喜欢那种爱劲儿,好像张一祯也不太感冒。就她,要是放在20年后,早就上去抱住你老张的脸啃起来了。多年之后,夏子成差一点就给张一帧如是说。

高中毕业后,李雅丽还是追来了。她去过张一祯家里好几回,到底也没有拿下张一祯。张一祯也没有跟夏子成详细说过,好像是家里不太同意,认为李雅丽有点疯。这一带的农村,对疯妮子太过敏感,只要谁沾上边,那一定是唯恐避之不及。除非实在没有办法,不得已才会接纳这样的妮子——总得找个生育工具吧。可这样的妮子,往往还不会糊里糊涂地嫁人,长着长着就长成了老大难。李雅丽倒没有成为老大难,张一祯这里断了线后,人家很快就嫁人了,并且还是个“上班的”。那时候,在农村,“上班的”可吃香了。

入职三天后,秋如月要求去听张一祯的语文课:张老师,我想去听你的课,可以吗?可以,太可以了。有美女坐后边听课,我会更加激情洋溢,把课讲出花儿来的。张一祯既不生疏,也不客气,弄得秋如月反倒不好意思了。她矜持地笑一笑,嗔道:你倒不谦虚。有必要谦虚吗?大家是同事,又是近邻,他敲一敲墙壁,你听,我一发暗号,你准能收到。要是太客气啦,你还会收到这电波吗?张一祯继续调侃。不跟你说啦,明天听了课,我再批斗你。秋如月抛个媚眼,莞尔一笑,扭动着腰肢,摆弄着屁股,飘摇而去了。张一祯盯着那消失的媚影,怔怔地赏弄了半天。

张一祯这一课讲的是语文知识——汉字造字法。他先往黑板上画了一个圆圈,向同学们提问道:同学们,这是什么?圆。圆圈。零蛋。同学们争相举手,回答这问题。张一祯随手在中间加上一“点”,用教鞭指着图案,又问:这是什么?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跃跃欲试,却又偃旗息鼓,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张一祯瞟一眼秋如月,秋如月赶紧躲开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摸一摸脸颊,感觉那里染上些红晕。

张一祯偷偷地一乐,更加自信地给同学们讲道:同学们,这就是汉字的“日”字,大家说说,它像不像圆圆的太阳啊?像。大家异口同声地喊道。同学们,这就是一种造字法——画图画,在文字学上,它叫作“象形字”,就是描摹事物的形状,创造出文字。我们现在的汉字中,这一类字并不多,可它们却是字根,能生长发芽,开出好多好多花样百出的字来。

秋如月有些惊讶,语文课还能这么讲?她看着讲台上那个其貌不扬的张一祯,越看就越好看,越看便越帅气了。第一次见面时候的那种“萌动”,似乎想变成“悦动”了。她搓一搓自己的脸,她怕又烫又红,把班里的孩子们惊着。

张一祯又在圆圈下,画上一横,问道:同学们,再看这个呢?他用教鞭指着图形。同学们面面相觑,有一个同学高高地忽扇着小手,喊了起来:我知道。同学们的目光刷得聚焦在他的脸上,是旦,元旦的“旦”。张一祯也有些惊异,他问道:你说说,为什么你说是“旦”呢?老师说,圆圈内加点,是“日”,那“日”下再加一横,不就是“旦”嘛。同学们,来,一起呱唧呱唧,鼓励一下!张一祯率先鼓起掌来,同学们哗哗地鼓励起来。随即,他说:小明的思路很好,就这样学习,学得快,记得牢。这种造字法造出的字,就叫“指事字”,也就是,在原有的字形上添加一个符号,产生新的字形。

秋如月她痴了,她没记得,自己上初中的时候还学过这。太新鲜了,她盯着黑板,不,她盯着张一祯的脸,盯着张一祯的眼。她痴迷,她神往,她比班里的任何一个女生都痴迷,都神往。

张一祯又在刚才的图画左侧添加一个“人形符号”,组成了一个左右结构的字形,他指着图案问道:同学们,再看这一个。大家开动脑筋,看看谁先认出它。我知道。一个女生站起来,指着黑板喊道:“但是”的“但”。有的同学附和道,我也是。我也是。几乎全班同学都喊叫起来。

大家反应很快——他瞅一眼秋如月——老师特别高兴,那么,大家说说这是什么造字法呢?同学们默不作声,老师只好作声,这样产生的字,叫形声字。汉字当中,这样造出的字,能占到汉字总数的百分之九十五,它可以是左右结构,可以是上下结构,也可以是内外结构,等等。掌握了造字法,不仅可以认字快,记得多,还能帮助欣赏汉字的美妙意境,对传承中华文化意义重大,希望同学们能够牢牢掌握。

下课的钟声敲响了,同学们在快乐轻松的气氛中上完了这堂语文课。秋如月含笑脉脉地走出了教室,张一祯紧走两步,跟了出去。他俩一起进入张一祯的宿舍兼办公室。

秋如月压抑着内心的激荡,又难掩面上的激赏,她瞅着张一祯,她想抱她、亲她,一忽儿,她又自嘲起来,才认识几天,竟这样的色迷心窍,岂不让人笑话!

张一祯看着不太自然的秋如月,也不知话头该从何说起,两人静默着,一秒,两秒……都几十秒啦,还不说话,秋如月的脸越来越粉红嘟嘟的,看你能坚持多久。张一祯忍不住啦,他摆一摆毛巾,凉凉的,递给秋如月。秋如月意识到失态,立马接过毛巾,蒙在脸上,转过身去,让那凉凉的毛巾帮自己祛火。很久很久,她擩给张一祯毛巾,也忘了进行批斗,风一样跑回宿舍去了。

张一祯甜甜地颓坐在椅子上,咂摸着秋如月的神态,筹划着日后的“阴谋”。

这以后,他们经常在课外活动时,一起听鸟唱,一起逗虫玩儿,看蚂蚁搬家,瞅蛐蛐结婚。

直到有一天,张一祯找到秋如月,告诉她,他家里要给他介绍对象,催得很紧——我母亲又来催我啦,你说,我咋办?你喜欢她吗?秋如月嗔着他问。谁喜欢啦,根本就不认识。那我呢?秋如月直勾勾的盯着张一祯。张一祯再也不想按捺啦,他奋起抱住秋如月,越抱越紧,生怕她跑了似的。他搂着她,喃喃着:我爱你,如月,打第一天见你,我就认定你是我的。他再抱得紧一些,我爱你,你呢?秋如月泪水的闸门哗地打开了,她任由它肆意流淌,身子颤动着,抽搐着,脸颊挤压摩挲着他的脸颊,使劲儿抖动两下,代表了点头。我何尝不是,我们见面的第一天,我心中的小鹿就羞骚地闹腾,我差一点逮过你的脸蛋儿咬它一口。我暗忖,这家伙一定是我的王子啦。一祯,我管不住自己喽。说着,她两手掬住张一祯的脑袋,小鸡儿啄米似的亲吻他的脸颊,累啦,她就吸住他的舌头哺叽哺叽地吮吸他甜润的汁液。他们热拥成一体,久久不忍分离……

就这样,征得双方家长的同意,他们订婚了。

几个月之后,他们经由“殿堂”结婚了。夏子成、黄思达等十几位高中同学见证了他们的婚礼。

这一桩两情相悦的“火锅婚姻·米面夫妻”,承载着两个幸福的男女,开启了平凡而舒心的长跑。

4

上完三年级,他们就离开小柳湾,到大王村高小上学去了。

夏子成有一宿疾,闹肚子。稍一着凉,就会拉稀,故而身体比较瘦弱。六三年那场水灾,阴湿之气明显加重,加之食物粗劣,给夏子成造成的直接影响就是几乎天天拉稀,致使身体愈加瘦弱,两三年间元气未复。

远房弟弟夏小生调皮捣蛋,颇有些蛮力,又喜欢逞强好胜。他瞅准了夏子成是自己逞强显威的好对象,就常常叫阵挑衅,有时还在上学的路上拦住他们,非要跟夏子成摔跤比试,一较高低。

要不是张一祯、黄思达保驾护航,夏子成保不准会吃亏受屈。虽然夏子成并不怕他,但那小子毕竟粗蛮气盛,难免有些发怵。怕他干啥?他只要敢碰你,我们就收拾他。两位好友总是为他打气助威。

夏子成父亲听说了这事儿,心想,靠别人总不是长久之计,总得让儿子挺起脊梁做人。于是,就找来夏小生,问他:你敢不敢在这里跟子成摔跤?敢!夏小生梗着脖子喊道。夏忠直又问夏子成:你敢不敢在这里跟小生摔跤?夏子成看着父亲的眼睛,又看一看比自己矮半头的夏小生,挺直了身子说:敢!好,那你们就当着我的面比试一下,输赢都是兄弟,输赢都不要计仇,好吗?两个小鬼头齐声喊道,好!

比试开始了,夏子成没等夏小生回过神来,冷不防抱起小生,又用右脚一绊他小腿,噗嗤就把他扳倒在地,还正经八百地压住他不起。父亲赶紧拉起,说道:这是第一局,休息休息,喘口气,再来第二局。

来,来,都站我面前。夏忠直招呼两个小子。摔跤既要用力,更得用气,还要有势,三者协调,才容易取胜。这当中,势最为重要。没了势,就少了威。少了威,力也就没有底气了。明白吗,孩子们?俩小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疑了半天,才点了点头。

接着开始第二局。这一次,夏小生当然有了防备。两个人你扭着我的上臂,我抓你的臂膀,弓着背,叉开腿,你扯我拽,僵持良久。夏小生猛地松开子成的手臂,一下子抱住他,使劲地又拧又晃、又掀又端、又扳又撩。夏子成眼花心慌,招驾不住,噗嗵一声被撩倒在地。第二局小生获胜。

孩子,累不累,不累,就来第三局?不累,来吧!小家伙异口同声。

第三局开始了,两个人谁也不再抓对方的手臂,都在凑冷子,找机会。夏子成体力不壮,可机灵有余。他突然从后腰抱住小生,一鼓肚子,差一点摔倒夏小生。夏小生一个趔趄挣脱了搂抱,跳到一旁,伺机反扑。可是,你跳我转了好一阵子,谁都难以制服对方。第三局不了了之。

从此,夏子成不再发怵夏小生,夏小生也不再挑衅夏子成。

5

上学的时间又到了,张一祯、黄思达也来找他了。

到了新学校,又有了新同学。原来的同学,有的退学了,有的到其它学校了,大部分来到了大王村高小。那时候家家户户孩子多,孩子就不金贵。就是跑三四里路,学校也不会要求家长送,家长也不会送送接接。不像四十年后,哪怕只有五百米,也得接接送送,手送手接。

大王村高小,是一座比小柳湾学校更大的庄院。庄院呈規则的长方形,大门东向,位开巽方。大门上方的匾额和两侧的对联,都换成了新的。匾额是“大王村高小”,上联是“好好学习”,下联是“天天向上”。庄院前后三进院落,前低后高,重重递升。后院主房是七开间的二层楼房,前中两院主房都是五开间的青砖瓦房,每院各有东西厢房五小间,厢房前各有通达南北三院的甬道,虚实得位,主从分明;左右相护,严整无瑕。

如此庄院,当作学校,难免憋屈。可百废待兴,抗美援朝,苏联交恶,三年灾害,漏船又遇顶头风,国家正是吃力爬坡的时候,左支右绌,方方面面都要弄好,岂是一日之功。现状如此,政府已然尽力。

学校一到六各年级都有,一到三每年级各三个班,四到六每年级各两个班,规模可观。

学校大了,管理正规了,组织的活动也多了,学校生活丰富多彩了。夏子成这才感到前所未有的新奇和刺激,他莫名感觉学校正是他快乐成长的不二场所。

夏子成属四年级一班,从柳河湾来的学生都在此班,当然有张一祯、黄思达,他们仍然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只是路途更远了——足有四里路,相伴相戏的时间就更多了,小腿小脚锻炼得也更壮实了。他们仨还都是班干部,另外有两名女生。一个是大王村的王晓玲,一个是邻村的胡海花。

他们常常是班级里各类活动的“领导者”。夏子成是跑操喊队的班长,全校活动,都是各班带队入场,夏子成自然成了“风云人物”。这不,这一天的集会他就把嗓子喊哑喽。

一九六七年六月十七日,这一天,举国欢腾——我国第一颗氢弹爆炸成功了!大王村高小也变成了沸腾的“湖塘”。师生们校园肃立,收听广播,联欢庆贺。鼓掌声,口号声一阵压过一阵。这样的场面夏子成第一次经历。他不知道氢弹是个啥玩意儿,它能干啥。大家为啥因为这玩意儿的爆炸那么兴奋。莫非它能炸出花儿来,它能炸出土豆烧牛肉?管它呢。只要毛主席让欢呼,让高兴,那一定是好事儿。他热情似火,激情澎湃,带领大家,又是鼓掌,又是呼口号,不一会儿嗓子就沙哑了。还好,校长讲话啦:……落后就会挨打,要想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就得不断强大自己。作为小学生,我们就是要努力学习,掌握本领,长大后争做祖国栋梁之才!他听着,糊里糊涂地就打了鸡血,不自主地就握起了小小的拳头。你若问他为啥亢奋,他一定会扑闪着眼睛看着你,为啥这样问,莫名其妙。其实,都够莫名其妙。

拔过两年河,赛过两次操,眨眼间就成了六年级。

班里仍然常常组织活动。这不,刚刚进行了朗诵比赛,夏子成脱颖而出,拔得头筹。下周要代表班里参加学校的竞赛。就这事,张一祯、黄思达甚至比夏子成还自豪,逢人就炫耀。

语文老师(也是班主任)很看好夏子成,他精心帮夏子成挑选朗诵的材料,最后选中了臧克家的《有的人》。老师认为,夏子成有激情,语言的情感色彩把握的也准,能够朗诵出这首诗歌的正气品格、精神内涵。

王晓玲对夏子成的参赛也特别热心,似乎夏子成要是获不了奖,她会特没面子。为此,她不止一次地催促老师辅导夏子成。同学们都如此积极,老师当然乐促其成。夏子成也卯足了劲头,力争夺得好名次,为班里争光,让同学们扬眉。他更害怕让王晓玲失望。他说不清楚对王晓玲的感觉,只是看见她就莫名冲动,莫名愉悦。就算为了她,也要拼上一把!

少年夏子成暗暗给自己加油,少女王晓玲明明也给加油。

夏子成,老师说了,今天课外活动还是辅导你练习朗诵,我们仍然陪你练,走吧。王晓玲又来招呼夏子成。那走吧。夏子成就跟王晓玲肩并着肩,欢快地向办公室跑去。

张一祯负责办版报去了。黄思达负责组织打扫卫生,活儿干完啦,他也过来凑热闹。

来,咱开始吧。老师招呼夏子成。子成,你先朗诵,我们听着,然后再讨论。

老师坐他椅子上,其他同学呈半环状分列老师两旁,夏子成站在大家对面的扇面交点处,镇定一下,清了清嗓子,开始朗诵了。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  他还-活着!

不错,不错!子成啊,同学们,朗诵,可以说就是语速、腔调、音高、音色巧妙表现的艺术,要表现得恰到好处,还必须将丰富的情感灌注到朗诵的调式中,融情于声,以声传情,感染听众。老师拍一拍夏子成的肩膀,又说道,再朗诵时,可以再加重一些渲染的程度,也就是说,可以稍微夸张一点嘛,弄艺术不夸张咋行?说完,他就拍着夏子诚的肩膀笑,因他而笑,也因己而笑。

来,你们几位朗诵下边的小节,让子成听听,再找找感觉,以便把握得更准确,朗诵得更生动。预备——起!王晓玲他们几个一起朗诵起来:有的人—— 骑在-人民-头上:‘呵—,我多伟大!’ 有的人——  俯下身子-给人民-当-牛马。 有的人——  把名字刻入石头-想“不朽”; 有的人——  情愿作野草,等着地下的-火烧。  老师带头鼓起掌来,大家也跟着一起鼓掌。就这样,子成,你继续练。晓玲你们听着,帮助他校准。子成,大家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老师鼓励道。夏子成就杠杠的,恨不能立马把自己塑造成“朗诵者”。

接下来的一些天,王晓玲一直陪着夏子成练习。

功夫不负有心人,功夫不负追求者。夏子成终于没有让大家失望,校级比赛,一举夺冠,就要代表学校参加全公社的朗诵比赛了。

夏子成能够取得如此成绩,可以说,王晓玲功不可没。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