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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成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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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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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微凉》节选》连载

第二章 林朝阳进城


林朝阳自恃自己是小学老师的身份,一直就很看不起只有一身蛮力气的刘秋然。包括被下放的陈黎翔,他也是不看在眼里的。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龙困浅滩遭鱼戏。陈黎翔虽然是个大学生,但既然被下放到农村,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前途可讲了,更不要说还有什么身份可言了。所以林朝阳对待他们一直是一副不吭不哈的样子,就算是刚好碰面了,也只是淡淡的点点头就过去了。再不肯笑一下,说上一句话,生怕自己的身份会被凭空贬低了去。到了陈黎翔借招工的机会回了城,林朝阳这才有些后悔了起来,觉得自己没有把握住机会,没有趁大家还是邻居的时候,好好拉一下关系。更可气的是,一直让他看不起的刘秋然,竟然也进城了,做了一个城里人了。而自己虽说是个老师,但终究是一个农村的乡下老师。和城里人的刘秋然,竟有些不能比起来了。直到听到刘秋然死了的消息,林朝阳反倒是有点高兴了起来,心里的这口气才喘了过来。竟痴痴地想,这有什么用呢?这可不是进城去白白送死吗?可见命里有的,终须有,命里无的,不可强求啊。竟有些崇拜起自己未卜先知,早知道刘秋然不是什么货色,完全配不上自己这老师的身份,根本就不够资格和自己交往。竟有些兴灾乐祸起来,幸得老天爷早早地把他给收了去,免得他活在这世上祸害别人。

林朝阳从大学毕业后,就被分配到龙山村小学当老师。当初他来学校时,学校本来也是有空闲的房子的。由于他是初来的新人,管房子的那个老师仗着自己是学校的老人,竟然跟他说,学校没有房子了,让他自己解决住宿的问题。他本来也是想跟那个老师争执一下的,但是终究也不知道学校到底有没有房子,而且自己又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忍了下来。后来他才明白,同村的,大都是多少有点血缘关系的人,七大姑八大姨的,不管是谁总能扯到亲戚关系上。因此,对于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就非常的排斥了。一句话,农村一团乱糟糟的。随后,他就租了林金枝家的一间空房子,后来,一来二去的,就把林金枝娶做老婆了。这时候,他反而有点感激那个老师。不是那个老师,也许他还不会娶林金枝为妻呢。后来就生了一个儿子,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林富春。林富春虽然是老师的孩子,却是个很死心眼的人,甚至于给人一种有点蠢蠢笨笨的感觉。当然,他们在农村里,一家人生活还是很富庶和温馨的。

林朝阳中午回家,他正想跟老婆说点什么的时候,却见身材圆滚滚的村长,跨进院子。站在院子里大喊,“林老师在家吗?”

他忙走出房间,来到院子,陪着笑脸说:“在呢,在呢。”

村长扫了一眼院子,枯黄的树叶飘落在青石板上。“林老师啊,今天来,是有一件事,要林老师帮忙啊。乡里下发了扩大种植京优红薯一号的任务。我们村有500亩的种植任务。但是现在只完成了100亩的任务。离完成任务差得太远了,所以只好请你们老师帮忙了。”

“怎么帮啊?”林朝阳有点无奈,他只是个教书的,种红薯跟他有什么事啊。但是可笑的事就是这样,完全不管你是不是教书的,村里一急就到处抓人,谁让你的工资还是村里发的呢。

“你给学生都安排任务,要他们家完成种红薯的任务,完不成的就批评,罚站。这是他们的名单跟任务额度。”村长说着递过一张名单和一叠种植红薯保证书。

林朝阳接过一看,名单上都是他班上的学生,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面朝院门的林朝阳,突然看见院门前有一个尖嘴猴腮的人头晃了一下,又缩了回去。他知道村民大都是怕官的,大概是看见村长在这里,所以不敢进来。他下意识地拍拍手中的名单,心里突然有了一些莫名的悲伤。

 “不是才刚种的柑桔吗?”柑桔那东西种上就根本不用管,等成熟了,一摘就了事了。

“大家都种红薯,你一个人种柑桔,到时候怎么卖啊?人家老板会仅仅为了你一家的柑桔,特意跑来吗?当然不会了。所以既然大家都种红薯,那你也跟着种红薯就得了,到时候不愁卖不出去的。”村长很亲却地拍拍林朝阳的肩膀,说。

林朝阳一想,也是这个理,就点了点头。心里却多少有些不情愿起来,这不是强迫别人种红薯吗?何况这也不是一个老师应该做的事啊。

林朝阳望着村长离去,又看了看手上的名单,这离当初当老师的理想真的差得有点远啊。为人师表,节操高洁。他心想着:这都是什么事啊。他正想回房间,那个尖嘴猴腮的人又冒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棵被踩扁的芥菜,走进院子。说:“林老师在家啊。”

“啊,是林一啊,有什么事吗?”林朝阳看看他手上的芥菜,菜叶上粘着一些新鲜的泥巴,心里有些纳闷,莫非是来送菜的。这也是有先例的,村民有时候为了表示对老师辛勤教自己孩子书的感谢,会送一些时鲜蔬菜鸡蛋什么的给老师。林朝阳脸上将笑未笑的,等着林一说话。

林一看出他一脸阴晴不定的狐疑,担心他误会,就说:“你看,这里让富春给踩烂的。我怕林老师不相信,这不,特地从菜地里拿来给林老师看的。”

“啊…这无缘无故的,富春怎么就去菜地踩菜呢?”林朝阳顿时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他并不是来送菜的。

“这完全是糟蹋啊,一大块的菜地全完了。这菜马上就能卖了,全被踩烂了。”林一越说越气,一张脸都青了起来。要知道,这一块菜地得收入什么钱啊。

“啊…那有多少啊?赔,一定要赔的。”林朝阳是个老师,知道损坏东西要赔的道理的。

“这个,一点东西也不值什么钱的。我是担心林老师不知道,才过来说一下的。赔就不用了。这小孩子还是要好好教育的。不然到大了,可就难管教了。”林一见林朝阳主动要赔,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再说村民一向都是很尊重老师,见他说要赔,心里的气一下子也就全消了下去。

“是啊,是啊。”林朝阳陪着笑。心里的气却越积越大了起来,几乎都快要爆炸了。

“没有什么要紧,不用赔的,不用赔的。”林一说着,捏着那一棵芥菜退出院子,走了。

“慢走啊。”林朝阳冲着漫天的空气喊着。他虎着脸走回房间,问林金枝:“富春回来了吗?”

“刚才把书包一甩,就出去玩了。估计又去找紫萱玩了。”林金枝在厨房里,听到了他们的一些对话,知道丈夫正生气。

“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把人家的菜都踩烂了。把菜踩烂了,倒也没有什么关系。我是担心他,没有好好管教,以后闹出什么大事来,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林朝阳怒气冲冲地说。

“能闹出什么事呢?他不过就是个小孩子而已。你也不要太小题大做了。”林金枝终是爱子心切,就袒护地说。

“还小,今年都十五岁了。整天就知道捏泥巴玩。”林朝阳把名单和种红薯保证书狠狠地摔在桌子上,听到啪的一声响,心里的气就像是泄了一样。林朝阳对于村长派的任务,委实不能理解,但是还是照做了。他在班上把任务都配给了学生,说来也怪,老师一发话,很快各家都把种红薯的任务完成了。

一天夜里,林金枝对林朝阳说:我说,你的公粮是不是该交了。

要的,要的,一定按时足额上交。林朝阳抚摸着林金枝光滑温润的后背,说。他看了林金枝浑圆的脸,如同胡子鱼一般。两络头发把脸遮住,使得脸庞显得小了许多,这让四十多岁的她看起来年轻了不少。这让他动心不已。人到中年的林朝阳。虽然有时已经是力不从心了,有时候,也会拖欠公粮。但是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林金枝在这方面,一直看得很紧,以防他把公粮交给别的女人。

夜里二人一顿操劳,林朝阳确实有些累了,呼呼地睡到了天亮才起床。

第二天早上,当林朝阳打开大门时,一阵阵恶臭就扑面而来。他不禁皱起眉头,捏着鼻子。才看清,门上、地上到处都是恶臭的糞便。这是谁干的,他心中大怒。他在心里思量着会是谁干的,心里模模糊糊,又似乎知道应该会是谁干了。但是转念一想,什么事都讲究证据,没有当场抓住,怎么能证明是谁干的呢。他想了一下,担心老婆知道了,会大吵大闹的,反而让他觉得更丢脸。他对林金枝那种泼妇般骂大街的作法,还是很讨厌的。于是,他少不得将糞便打扫倒进糞池。又从井里打来水,将大门地板冲洗干净。然后才去学校教课。

这天,林冷磨磨蹭蹭地来到林朝阳的家,院子里静悄悄的。他看看他家里没有人,就蹲在他家的院门口,静静地等林朝阳回家。

慢慢的,日头西沉,鸟雀归林。林冷有些焦急,林朝阳怎么还不回家呢?要是他不回家,那可怎么办呢?

正想着,林富春背着书包回家了,他走进院子,见角落里蹲着一个小孩有些奇怪。好像也见过,又不太熟悉。就不理他,自个儿回房间去了。

不一会,林金枝也回来了,她扛着一把锄头,见林冷蹲在角落里。她就放下锄头跟林冷打招呼:“林冷,你蹲在那里做什么啊。”

“我找林…林老师。”林冷有些畏缩地说。

“哦,那你就再等等吧,过一会,他就回来了。”林金枝走进厨房,开始做起饭了。

不久,林朝阳也回来了。他见林冷蹲在那里,有些奇怪,却也并不是很在意。以为是来找富春玩的小孩,就朝他点点头,打算回房休息去了。

林冷见到林朝阳,就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低低地叫了一声:“爹。”

林朝阳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听错了,他呆呆地看了林冷一眼。又听到他低低地叫了一声:“爹。”

开玩笑。林朝阳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很不是滋味。“你开什么玩笑啊?”

“我妈说,我是你生的。”林冷硬是愣愣地说着,心想,想耍赖不认账了吗?那可不成啊。我今天非要认了你这个爹不可。

“你是林秋花的儿子吧?”

“是的。”

“那行,你先回去。等下我去找你妈问个明白。”林朝阳让他先回去。心里头却早已经是翻江倒海地沸腾了起来。骂天骂地,早把林春阳一家十八代祖宗骂了个遍。

林金枝并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林朝阳。谁能担保他不会在外面乱搞呢,不然人家能来家里认爹吗?

原来,在村东头有一个寡妇,叫林秋花。她有一个儿子,叫林冷。这林冷今年已是十四岁,已接近于懂事的年龄了。一次他跟别人淘气,别的小孩骂他是个杂种,没有爸爸等话。他受了气,心里委屈得不得了。哭着回家,问他妈妈:“他们都说我不是林春阳的儿子,是从外头捡来的。那我的爸爸是谁啊?”

听了他的话,他妈妈完全傻掉了,半响才回过神来。以前他也这样问过的,她都是随便敷衍一下,就过去了。林冷小的时候就多少有点怀疑自己到底是谁生的。一受到剌激,他对这个问题更加执着了。但是,林春阳确实是他亲生的老爹,只不过是在他出生时就身患绝症过世了。

林春花看他哭哭啼啼的,心里很不好受,就随口说:“你爹是林朝阳。”林冷一下子就不哭了。他顿时就觉得很奇怪,平时见到林朝阳都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原来自己是他亲生的。经过几天的思想上的斗争和内心里的挣扎之后,他决定找林朝阳认爹。他要把这个关系确认下来,只要自己是林朝阳的儿子,那别人再也不会说自己是杂种了。一想到他要到他家来认爹,他激动得一夜都睡不着。他再也不是林春阳的儿子了,而是林朝阳的儿子。林朝阳是谁啊,他可是龙山小学的老师啊,是个受人尊敬的人,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了。一想到这,他就莫名的开心。没有人敢欺负他,他也跟着受别人的尊敬,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啊。

林朝阳虎着脸,埋着头把饭吃完,就急匆匆地去找林秋花理论。

林秋花知道儿子去找林朝阳认爹,也吓了一跳。但是话是自己亲口对儿子说的,不好改口啊。所以等到林朝阳找上门的时候,她已经是打定了主意,死活都不认帐,非得赖上林朝阳不可。再说她就是个寡妇,她怕什么呢?

二人争论了半天,二人的嗓门大得把邻居们都招来了。一屋子的邻居都因为种红薯的事,七嘴八舌地劝林朝阳把事认了吧。林朝阳一看不是事。本来没有的事,但是经过一争一吵,反而更说不清楚了。本来他是来理论的,他不但没有把事件说清楚,反倒是惹了一肚子的气。这让他气乎乎地回家。后来虽然村里有一些风言风语的,但是林冷却再没有来闹事了。林朝阳也以为这事慢慢地平息了。

所谓人一走运,挡也挡不住。林朝阳还在为林冷认自己为爹的事苦恼的时候。命运却开始垂青于他,让他大有自己就要辉煌腾达的感觉。原来,林朝阳一心扑在教学上。像一个辛勤的园丁,频频浇灌,把祖国的花朵浇灌得花大色艳。渐渐的,经他带过的班级的升学率就蹭蹭地往上涨。这顿时就引起了教育部门的注意。恰逢,云诺市扩容,新增了许多的学生,深感师资不足。就想从农村里选拔一些优秀的老师补充进师资队伍里。于是,教育部门就看上了林朝阳。一是年轻,二是教育经验丰富,更重要的是,经他教过的学生升学率都有明显的提高。因此,经过内部讨论,决定把他调到市里的蝌蚪中学来任教。很快调令就下来了。这把林朝阳喜得合不拢嘴,整个人顿时都飘起来了。

随后,林朝阳与亲朋好友一一道别,准备着调往市里。又提着一袋子的糖果,想要分给曾经朝夕相处的同事们。他走到大办公室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二个老师的声音,孙老师和王老师。孙老师说:“看他那个得意的样子,不就是调到市里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王老师也附合着:“是啊,是啊,谁说不是呢。”

林朝阳刚到学校的那一阵子,拿着开水壶去学校开水房打水,经常碰到没有开水了。他纳闷了,怎么轮到自己总是没有开水呢?是自己去得太晚了吗?有一次,他提早一些时候去打开水。却瞧见,孙老师自己打完水后,就把剩下的开水倒掉了。他有些错愕,才知道自己没打到开水,只是因为有人倒掉了。当天晚上孙老师就来跟他解释说:我是看到水桶有点脏,想要把水桶洗洗干净,绝不是有意要倒掉开水的,我以我为人师表的人品发誓。林朝阳笑了笑说,我今天没有去打开水啊,你一定看错人了。孙老师笑笑拍拍他的肩膀说:我早看出来了,你是个人才啊,呆在农村里太委屈了,你早晚会出人头地的。

林朝阳迈步走进办公室,现在他已经不再顾忌他们的想法了。倒是二位老师看到他突然出现,有些错愕,神情有些慌张。

“我就要离开这个学校了,以后不能跟大家共事了。请大家吃个糖果。”说着将糖果包塞在二位老师手里。

孙老师手里捏着糖果包,拍拍林朝阳的肩膀说:“恭喜,恭喜。林老师前途远大,以后发达了,希望林老师能提携一下,不要忘了兄弟们啊。”

“那里,那里。”林朝阳拱了拱手,又去找别的老师了发糖果去了。发完糖果,他回到他教的班级的那个教室,对自己的学生说:“这是我给大家上的最后一节课了。以后我就要去教城里的孩子了,不能再教农村的孩子了。当然,你们还是有很大的未来和很大的希望的,只要你们好好读书。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啊。”每一个老师都是希望自己教的学生是最好的,但是什么是好学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看法。就林朝阳来说,他觉得自己说的是大实话,他不想骗他眼前的这些学生。只有看清了眼前的现实才会有真实的希望和出路的,而不是躺在虚幻的梦境中妄自虚度了青春。

上完在龙山小学的最后一课回到家,林朝阳心里就隐隐约约地有一些莫名的期待。他不好意思说出来,但是,他还是洗了个澡,穿上干净的衣服,端坐在院子里静静地等着。终于,他的学生三五成群地来和他道别了,并送上了自己的祝福和自己亲手绘制的贺卡。这让他感受到了作为一个老师最为终极的荣耀。

第二天晚上,林朝阳扛着一袋米到张秋蓉家。他把米倒进米缸里,对秋蓉说:“我就要进城里去了,以后就不能再来帮你了。”

秋蓉几乎是要哭了出来,她知道,以后所有家里的这些重活都要自己做了,再也没有人会帮自己干了。而林朝阳一直都不避嫌疑地来帮自己,已经是很感激了。她还能再说些什么呢?她还能再有些什么想法呢?秋蓉背靠高大漆黑的墙,欲言又止,低低地哭泣着。丰满的身材,高耸坚挺的胸部。在哭泣中,一颤一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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