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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同处一个会场，但是台上台下却是两个世界，泾渭分明，台上的人激情澎湃，台下却皆是面无表情。你讲你的，他干他的，各行其是，互不干扰，联结彼此的只有上台前欢迎与下台后欢送的鼓掌环节。可是此时台下的我却得表现出一副聚精会神、如沐春风的神情，因为正在台上慷慨陈词的是老王——我们的大队长。实际上，老王具体说了些什么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不知是我演技拙劣，还是老王明察秋毫，老王下台之后，我起身让座，他还没坐稳就开始喋喋不休。
“怎么这么无精打采的？这可是市局专门给咱们全市网安口组织的表彰活动啊！”
“啊？我还行吧，出门前还特意梳洗打扮了一番呢！”
“洗是洗了，头发还立着呢。”
“嘿嘿，没参加过这种活动，准备不是很充分。”
“你小子，就知道贫！”
“我下次一定注意！”
至此老王正襟危坐，闭口不言，这让我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领会错了领导的意图，东拉西扯了一些不着边际的废话。短暂地沉默一会儿之后，老王又开始不厌其烦地叮嘱起来，还专门微微侧过身来对我上下审视一番。
“着装都没问题吧？一会儿你还得上台呢！”
“您就放心吧，我出门前检查过了，这身衣服一年也穿不了几次，我每次穿完都是单独挂起来，平时碰都不敢碰，生怕弄丢一个半个领花什么的。”
“好吧，好好表现！你可是主角儿！”
“没什么好表现的，稿子您也看过了，没多少字，我都记熟了。”
“不是让你背稿子！要有精气神！”
坦白说，我内心其实是有一些忐忑不安的，毕竟参加工作以来一共也没有几次机会能在这样高级别的会议上上台发言，不过我却强装信心十足，同时又想让自己显得云淡风轻。这种态度多少有些激怒了老王，他竟然不顾场合与个人形象，提高声线训斥起我来。我为了息事宁人并避免被秋后算账，赶忙一个劲地作出保证。
其实这次的案子本身在我看来并算不上什么大案要案，也没什么疑点难点。概括起来就是，几个素未谋面的网络技术爱好者通过打游戏结成了网友，于是利用一款比较小众的社交软件组建了一个聊天群，平时主要用来分享一些游戏攻略。其中一个成员某一天突发奇想写了一个辅助游戏的脚本，从此大家争相在此基础上添砖加瓦。直到另一个将此升级成了可以劫持游戏数据的外挂，事情的本质自此发生了变化。接下来，又有一个成员利欲熏心扩大了这个外挂的使用范围——使之可以在购物平台上抢优惠券或者特价商品。尝到甜头之后几人开始不满足于自用，进而开始在网上兜售获利，还大言不惭地以帮人“薅羊毛”自居。案子虽然不复杂，但是受损平台、嫌疑人跨区甚至跨省，于是市局就要求网安总队统筹，我暗自觉得这可能也是组织这次表彰并大力宣传的最主要因素。
继老王之后，又有几个其他分局的领导依次上台发言，这之后终于轮到了我们这些号称“业务骨干”的民警。我作为分局网安的主要参与者比较完整地参与了这个案子，这也是我调来网安之后第一个从始至终跟进的案子。现在案子破获了，虽然没有那种破获惊天奇案舍我其谁的自我满足，但是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丝丝欣慰的。于是我也就只好暂时停止了我的灵魂出窍，回归本体之后的短暂不适应险些让我在台上忘词。幸亏每个人的发言都是大同小异，让我得以蒙混过关。再次回到座位之后，老王静如石雕，不置一词，我也就没有自讨没趣地打破这局部范围内的寂静。
九月份的北京仍是酷热难当，而且会场上本就人山人海，何况大家又都身着常服，再加上又有很多人热情超标，所以我早已是汗流浃背。终于熬到了会议结束，我料想老王会惯例性地与其他领导进行一轮寒暄，于是就借故去地库挪车先行离开了会场。回去的路上，老王以把空调调低一档开启了新一轮的对话。当时我正贪婪地享受着空调带来的凉爽，不禁稍微有些迟疑。老王用他多年职业生涯炼就的火眼金睛看出了我内心的波澜，于是开始感慨自己年龄大了，比不上年轻人了。我赶忙说其实我也受不了，只是刚开始为了让车里温度迅速降下来才开那么大，后来一时疏忽忘了调了。其实，老王也就大我十来岁的样子，并没有那么老，横向比较来说他在这个年龄能当上一个大区的网安大队长实属不易，大队里的人私下里喜欢叫他老王，主要是因为觉得他没有多大的架子，在不谈工作的时候还算平易近人。
到了单位之后，老王边走边要求我琢磨琢磨下一步的工作方向，之后径直朝会议室的方向走去。我满口答应，然后扭头就往宿舍冲，此时此刻我的脑海里除了换身舒服点的衣服容不下其他任何的念头。回到工位以后已是下午五点多，陆陆续续地碰到了中队的其他同事，所有人的反应出奇的一致，都在打趣说什么大神归来了云云。其实我内心深知大家都是逐一走走办公室社交流程而已，可是还是得谦逊地表示不足挂齿或感谢指导。总而言之，这个案子的无足轻重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这种统一行动一般都交由像我这样的资历最浅的来办理，因为大家都疲于应对上级单位的颐指气使，即使最后得到褒奖也十有八九是针对集体的。我虽是最晚来的，但却不是最年轻的，最年轻的是我们的余副队长，比我小一两岁。他是根红苗正的公安大学毕业生，刚毕业就分到了这里，虽然是副队长，但现在实际上是我们中队里的最高领导。而我们正儿八经的中队长被调往外地锻炼去了——这通常而言是要进一步提拔的标志性安排。显而易见一个空缺即将诞生，余副队长目前理所当然是大队的重点培养对象，极有可能升任队长一职，这应该也是老王今年以来在我们队里倾注更多时间的原因。
今天是周五，不出意外的话将会是大堵车，当然出了意外会更堵，结了婚的尤其是有孩子的同事都已心不在焉、蠢蠢欲动，这也是人之常情。而像我这样的单身非贵族则每每选择避开高峰，等路况好点了再做打算，其实经常也就不做打算直接在宿舍将就一晚，至少先在食堂解决一下晚餐问题。经常留下来吃晚饭的还有余副队长，但他却好像是个非单身贵族，有小道消息声称他家境殷实，还有个颇有背景的女朋友，饶是如此他竟然是个积极进取的工作狂，这也是队里所公认的。
果不其然，我与余队长在餐厅不期而遇了，于是就只得坐一桌边吃边聊了起来。警察之间的聊天总是很乏味的——远胜于其他行业的同事之间，因为除了工作基本上没有什么别的生活可言，再加上对方还是你的领导，因此这顿晚餐就注定了味同嚼蜡。不出所料，话题始于今天市局组织的活动，继而过渡到了下一步的工作方向，对此我还没来得及思考，而且向来这种问题也不是我所能左右的，故只能半礼貌性地半开玩笑地表示服从组织安排。几番攻防之后，我的词库几近枯竭，在我即将无计可施之际，我的手机响了，我心想此时此刻即使这是电信诈骗我也会在内心感谢对方一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