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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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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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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债》中篇,共十节。》连载

第七章 过关报恩

在人们喜迎新年的日子里,与母老虎离了婚,狠心撇下小儿子根生,带着牛老师开的牛根外出的介绍信,后半夜悄悄离开了李庄。

他步行三十里,过了老衙门前的两个大石狮子,过了大隅首两层百货大楼,天明七点,坐上到枣村。再从枣村做火车,经过济州、衮州、泰州,一路东北,中间倒了四次车,走了四天四夜,来到东北边陲红河市。

他还记得,原先郝师傅与月莲说过,他们家过了红河市往北还有三十里路程,村名叫木里镇。

当年的红河市一带蒿草遍地,百废待兴。李海宽走走问问,又搭乘了一段老莫赶的拥军爬犁。老莫,四十多岁,皮帽上有两个鹿角模样的装饰,偏大襟长衫的腰间系一黄色丝带,后背一杆猎枪。到太阳快落山时,老莫领他到了木里镇北头的郝师傅家。

石头院墙,木质大门,木里镇百姓的住房建筑几乎是千篇一律。李海宽拍拍门板,过一会,门“吱”地开了,郝月莲一看是李海宽,“嘭”一声关上了门,里面传出“呜呜”的哭声:“你走吧!”

李海宽像遭了电击一般顿觉头皮发麻。老家李庄难以生存,他为报恩千里迢迢来到这人地两生的地方,盘缠花光了,如果郝月莲不接受他,他可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他手拍门板:“嗐!月莲,天要黑了,你忍心把我抛到荒山野岭喂狼啊?求求你,开门让我进去吧!

“来戚(客人)了?”“呜呜——”

门开了,走出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与一个中年妇女,两人都手托长烟袋锅。老太太问:“你干哈?”

“我是李海宽。”

“你鳖犊子还有脸来?进屋吧。”

李海宽随她们进了屋。老太太说:“不是我说叨你,一个有妇之夫,不能磕碜(),知道不?你住一宿明儿个溜奔(回去)吧。俺月莲是黄花大姑娘,又是新社会,不能给你当二房知道不!

李海宽忙解释:“我离婚了。”

“离婚了也得看俺家姑娘啥意思。”

李海宽一看,当门桌上立一个镜框,镜框里是郝师傅遗像:黝黑的脸膛,明亮的大眼,紧绷的嘴角,镜框上面搭着黑纱。李海宽睹物思人止不住扔下行李,“扑嗵”一声跪在遗像前放声痛哭:“郝师傅——您救了我,临死前把郝家人托付给了我,我一定诚心对待郝家老少!若有三心二意,天打五雷把我轰!”

李海宽是学说的坠子书上的戏词,别的他也不会说啥,但说的全是掏心窝子的话。惹得郝家三个女人都哭了。郝老太太拉起了他,连连劝他别哭了

晚饭时,郝月莲端一筐窝窝头,一海碗苞米碴糊糊,外加一盆酸菜饨粉条。李海宽几天没吃好饭了,一会吃下四个窝头、半盆菜,又喝两碗饭,眨眨嘴停下了。

月莲妈又盛碗饭递个馍:“月莲说你饭量大,可劲吃吧。”

晚饭后,郝家三个女人在里间嘀咕一阵,来到堂房当门。郝老太太问:“你真打八刀(离婚)了?可不能瞎扯。

“没打刀,离婚了。当时,李海宽还听不懂东北话。

郝老太太吸口烟袋:“月莲说你敞亮。我儿走了,你能在这疙瘩住一辈子不回关内不?我担心你与俺姑娘过几年再秃撸(半道变故)了,咋整?

李海宽说:“现在我是净身出户,无家可归,这里就是我的家,我来这就是报郝师傅救命之恩的。

郝老太吐口烟连声说:“好!好!我们这嘎达兴入赘你愿意不?”

李海宽挠挠头:“啥叫入赘?”

郝老太太说:“就是男改女家姓,做上门女婿,下辈孩子都姓郝。在郝家只管干活不管钱粮……”

李海宽心想:“枣村煤矿将我开除,在老家李庄又成了监督改造对象,李海宽这个名字存在世上实在无多大意义了。”说,“只要让我吃饱就中。”

郝家三女人面露喜色。

当晚李海宽与郝家三个女人睡一个火坑上,坑热得烫人,他感觉很别扭。

第二天,月莲娘去大队给月莲开了介绍信,又带着李海宽与女儿去了木里镇人民公社大院。先到派出所给李海宽安了户口。七十年代户口管理不太严格,李海宽又带着牛根的介绍信:下中农成分,爸又是教师,再加上郝家是当地老住户,派出所顺利地给李海宽安上了入赘户口,改名郝根。月莲娘又领他俩找公社民政员登了记,大年三十两人举行了婚礼。大小队干部、前后邻居,都来贺喜。

席间按当地规矩除了吃喝,还有人演文艺节目。一个金黄头发、深邃眼窝、高挺鼻梁的俄罗斯女人,跳起俄罗斯舞。她穿着皮鞋,脚尖脚跟交替击打地面,发出有节奏的踢踏声,再佩以胳膊起落、腰肢扭动,舞姿矫健优美。月莲给他说,这俄罗斯妇女就是我原来给你唠过的那个女人,她男人原是东北抗联的金连长,金连长是木里镇人,后来战死了,她就留在了木里镇。我们这里都叫她俄罗斯金夫人。

有唱二人转的,一男一女两人,手绢舞得像飞动的圆盘子,“日落西山黑了天呢,家家户户把门闩啊……”声调圆润悠长。还有唱歌的,都是七十年代的红歌。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舞跳得很特别,一会像凤鳳开屏,一会如长鹿吃草。

郝月莲说,跳舞的姑娘是拥军组组长莫大叔的女儿莫金花,她跳的是鄂伦春族舞蹈。李海宽在老家只听过山东梆子、河南豫剧、枣梆、坠子什么的,对东北人的表演感觉很新鲜。

人们举起酒杯:“祝郝根与月莲新婚幸福!”

李海宽听着人们说郝根,感觉很陌生,猛然想起这是自已入赘的名字,忙与郝月莲挨桌敬酒,也算是郝家赘婿与木里镇人初次见面的必要礼节。

他不习惯东北一家人睡通炕的习惯,烧了西屋的小坑,把西屋收拾成新房。郝老太嫌费柴草,李海宽说,过了年我就去打柴。

人们都走了,新房里只剩下他与郝月莲,他把耳朵贴到她肚子上:“让我听听咱儿子笑没。”

月莲说:“嗯哪,孩子都姓郝一准让你憋屈了!”

李海宽说:“我比你大四岁,娶了你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一点都不委屈。”“可不兴瞎白话”“真不委屈。”“我知道你是个犟驴,老人百年后,你愿改姓我随你。”他喘起了粗气:“你真是我的好媳妇!”“一边去!我问你,你真与马环离婚了?”“她把我甩了。”“老儿子呢?”

李海宽眉毛立成倒八字。郝月莲安慰他:“嗯哪,你放心,我一准应着他,行不?”

他抱起月莲轻轻把她放到被窝里,眼止不住酸溜溜的,此时他有一种想到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的冲动。

春节这天,月莲娘领着他与月莲挨家拜年,反复说着一成不变的话:“他是俺家赘婿郝根,以后少不了叨扰大家!”

李海宽戴着郝师傅生前的皮帽子,穿着郝师傅原先穿的皮袄、毡靴,外表俨然成了东北汉子。别人叫他郝根,他心里像被乱针扎着一样不自在。

近晌午他们才往家走。月莲妈指着村北乌拉河对岸:那就是苏联的维扬卡小镇。以前冬天木里镇和维扬卡的老百姓都沿冰赶集,现在“反修”了,千万别往乌拉河岸跑,老毛子会开枪杀人的。

李海宽放眼望去,隐隐约约看到河对岸的精致的木屋与城堡式建筑。异囯小镇充满神秘色彩。他暗想,有机会一定去那边看看。

李海宽在木里镇生活一些日子才知道,这里与关内生活习惯很不相同。在老家李庄,过了元宵节枝条都慢慢变青了,一进二月,杏花、桃花、梨花相继开放 ,人们就开始做农事了。可这里过了春节还冷到零下二三十度,男人女人都猫在炕上抽汉烟唠大嗑。他试着把水洒到空中,空中瞬间现出焰火样的冰雾。李海宽是个闲不惯的人,一过元宵节便要去附近山上打柴。月莲不让去,说有张山儿()。李海宽“嗐”一声,别说张三,连李四、王五加一块我都不怕。郝月莲说,俺这嘎达叫狼张山儿。李海宽说,有狼我打死吃肉。他便到山上打柴,不几天,郝家小院里堆满了柴。郝老太与月莲娘托着长烟袋乐呵呵的:“家里就该有个男银(人)。”

无论月莲怎么劝,李海宽就是不忍心放开肚子吃,他知道郝家日子并不宽裕,也只是指望郝师傅的遗属补助与边陲补助维持生活,是养不起他这个“大肚汉”的。

有柴烧了,他催月莲娘到生产队给找活干。催的次数多了,月莲娘就求生产队佟队长,给他找了“拥军服务”的事做。拥军小组组长是莫大叔,鄂伦春族,四十多岁。莫大叔说他原先打猎。李海宽来木里镇坐的就是莫大叔的爬梨。一个叫朴海镇的是朝鲜族,还有个叫乌红旗的是蒙古族。他们三家都是孩子多工分少的缺粮户,生产队给他们个多挣工分的机会。拥军组的任务是赶着生产队的爬犁到红河市军需处给西山老林里隐蔽的驻军拉生活用品,部队管他们饭,生产队给记工分。他们早晨在家吃,上午在红河市军需处吃,晚饭在西山驻军食堂吃。土豆炖肉块,随便吃不用客气。李海宽为了节省,不吃早饭,上午与晚上每顿都吃一小盆高梁米、半盆炒土豆,吃得人们惊讶:“郝根真是个吃货!”若比力量别人就望尘莫及了。二百多斤大麻袋,李海宽背起来就走,还能一个胳膊窝夹一包。

他们天蒙蒙亮出发,到日落西山才回家。早起与傍晚李海宽经常看到路边树丛里有黄色灯火不住闪烁,还能听到阴森的怪叫。他惊奇地问那是啥东西?莫大叔告诉他,那一明一明的是张山儿()的眼,叫声是张山儿在呼唤家人朋友呢。李海宽想,看起来月莲说有狼并不是吓唬他,禁不住惊叹东北人面对野兽竟然如此淡定!莫大叔猎枪不离身,他嘱咐李海宽,出门一定要带防身武器,并再三叮嘱如果有人背后拍肩膀千万别回头,很可能是黑瞎的。你只要一回头它便一口咬住你的喉咙。还嘱咐他,在东北千万不能拍人后背,因为东北人走路都带把尖刀,他们会误意为是黑瞎的,便反手捅来一刀。

李海宽外出就带把尖刀插毡靴里,见顶大门的铁棍很是得手,像孙悟空得到了如意金箍棒一样行不离身。

三月三,内地已是花红柳绿,东北边陲才刚刚有些暖意。那天,一纶红日怕冷似的早早躲进了西山。他仨装货晚了,到这时还行走在去军营的路上。两拖犁前面走,莫大叔驱赶着爬犁随后行,李海宽坐在中间的爬犁上。忽听后面“砰”的一枪,李海宽回头一看,只见后面枣红马浑身打颤,一只黑牛犊样的动物被打中了一枪。它会站着走,一只蒲扇掌子鲜血淋漓。它顺着火烟冲上去一掌打倒了莫大叔。李海宽急忙操起铁棍跳下爬犁冲去,朝黑动物屁股就是一家伙,只听“嘭”的一声,像打在皮球上。黑动物头也不回地朝莫大叔扑,莫大叔打个滚,后面是拖犁无地方可退,他端着猎枪杆与它对峙。李海宽对准黑东西的眼猛擢一铁棍。黑动物放开莫大叔朝李海宽扑来,李海宽朝它另一只眼又捅一铁棍。它双眼流血,像个发疯的盲人,挥舞着两只蒲扇掌子,“嗷嗷”地叫着向李海宽扑来。李海宽忙闪身躲过,举起铁棍朝准它耳朵就是一铁棍。它摇摇脑袋又朝李海宽扑来。李海宽忙一腾身,举起铁棍朝它头部又是一棍。那黑家伙“呜”了两声倒下了。

乌红旗与朴海振也挥着尖刀前来助阵。

“别打了!”伤痕累累的莫大叔连声高喊。李海宽怕它再咬人,又朝它脖子捅了几刀,黑动物脑袋开了花,脖子出了血。

莫大叔惋惜地说:“这是只雌熊,一定是熊崽饿极了才出洞觅食的,我原想打伤吓跑它,谁知这货与银()死磕(打斗)……”

李海宽平靜后感觉很是不安,后悔不该打有幼崽的黑熊。到军营,军医给莫大叔包扎好,晚饭后李海宽把莫大叔送到家。莫大婶哭着说郝根是他们家的救命恩银(),让女儿儿子给他磕头。李海宽手忙脚乱,连声说:“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郝根成了木里镇观注度极高的名人,人人都知道郝家女婿是“打熊英雄”!英名堪比景阳冈打虎英雄二武松!一说起他,木里镇人就说,俺嘎达赘婿郝根打死一只黑熊。那种自豪仿佛熊就是他们自已打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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