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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成长与记忆
1.缺书少年的成长之路
生于 20 世纪 50 年代末竹山县秦岭大巴山区的我，降生于一段被历史铭刻的艰难岁月。这片土地，作为施洋大律师的故乡，往昔的荣耀与正气尚有余韵，却被三年自然灾害的阴霾所笼罩。饥饿，成了生活的主调，树皮与野菜成为果腹之物，生存的挣扎写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爷爷因误食观音土，身体遭受重创，在痛苦中离世；伯母食用被污染的老鼠肉，染上肺痨，也无奈地告别了这个世界。在这无尽的苦难里，母亲宛如一盏明灯，以她瘦弱却坚强的身躯，在大食堂那微薄的食物供给中，为我们撑起一片希望的天空。她的眼神中，满是对生活的不屈与对子女深沉的爱。我曾无数次在夜里，望着母亲在昏暗灯光下忙碌的身影，那身影虽显瘦弱，却仿佛有着无尽的力量。她会把仅有的一点食物，仔细地分成几份，确保我们每个孩子都能吃到一些，而她自己，却总是默默地忍受着饥饿。那时的我，虽年幼，却也能从母亲的行动中，感受到那份深沉的爱与担当，这种爱，如同黑暗中的一丝曙光，给予我勇气和希望，也在潜移默化中，塑造着我的性格，让我懂得了在困境中要坚强，要为了家人努力坚持。
五岁半时，我踏入那简陋至极的启蒙学堂。一至四年级的学生同处一室，仅一位老师授课。那时的记忆，如今想来，仿若一场荒诞的梦境。学校中偶尔传来的 “狼来了” 的呼喊，瞬间刺破我幼小的心灵，恐惧驱使我不顾一切地奔回家中。那破旧的教室，几张摇摇晃晃的桌椅，墙上斑驳的痕迹，仿佛都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老师在讲台上，用沙哑的声音传授着知识，而我们这些孩子，有的在认真听讲，有的则在偷偷做着小动作。我记得有一次，因为害怕狼，我在逃跑的过程中摔倒了，膝盖擦破了皮，鲜血直流，但我顾不上疼痛，只是拼命地跑。当我扑进母亲怀里的时候，放声大哭，母亲紧紧地抱着我，轻声安慰着，那一刻，家的温暖成为我最安心的港湾。
为护我周全，母亲将我送往外婆家。外婆家所在的村庄，有一座邬家祠堂，学校便设于其中。这里，成了我童年的避风港。在外婆家，亲情如暖阳将我包围。众多的舅舅、舅妈、表哥表姐相伴，田野与河边是我们的欢乐场，我们在其间尽情嬉戏，亦会帮着外公外婆做些力所能及的农活。
每日清晨，我迎着朝阳，踏露走向田野，开始那半耕半读的生活。上午学习，下午便投身农活，割草、喂猪、拾粪，小小年纪的我，虽体力有限，却也在劳动中真切体会到生活的不易。每当日落西山，拖着疲惫身躯的我，望着玩耍的孩子，满心羡慕与无奈。因缺少书籍，内心被空虚与失落填满，读书于我，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夏日的午后，骄阳似火，我在田地里除草，汗水湿透了衣衫，阳光晒得我头晕目眩，但我不敢停歇。因为我知道，这些农活对于家庭来说是多么重要。而到了晚上，当其他孩子在父母的陪伴下阅读故事书时，我只能望着空荡荡的桌面，心中满是对书籍的渴望。我常常想象着书中的世界会是怎样的精彩，那些文字会如何描绘出一个个奇妙的故事和遥远的地方。
20 世纪 60 年代末至 70 年代初，农村书籍稀缺，我所能接触的读物，除课本外，唯有《黄历》与糊墙报纸。课本被我反复翻阅至边角磨损，而《黄历》与报纸，难以满足我对知识的渴望。直至地质勘探队员的到来，他们带来的《十万个为什么》《地质旅行》《浪漫地理学：追寻崇高景观》等书籍，如同一束束光照进我干涸的精神世界。我与小伙伴们争相传阅，书中的问题与奇妙景观，激发了我对自然科学的兴趣，对世界的好奇，对美的向往与对远方的憧憬。
阳光洒落的日子，我与小伙伴们赶牛至山坡，手捧书籍，沉浸于知识的海洋。牛儿在旁悠然吃草，我们在书中探寻世界的奥秘，那书页翻动的声响，似是希望与力量的奏鸣。我们会围坐在一起，讨论着书中的内容，你一言我一语，充满了对知识的热情。当看到《十万个为什么》中关于星星的介绍时，我会在夜晚仰望星空，试图寻找书中所说的星座，心中充满了对宇宙的好奇与敬畏。
转学至外婆家后，我的世界热闹非凡。门前的文峪河奔腾不息，河对岸的汉白公路连接远方。此地作为省际 “口子重镇”，亲戚众多，玩伴无数。父亲为我制作的木手枪，曾是我最珍视的宝贝，却因表弟的意外损坏，引发我的愤怒与冲动，此事虽成家族笑谈，可那把手枪承载的父爱与童年欢乐，永远留在我心间。父亲在制作那把手枪时，花费了很多心思，他找来合适的木材，精心地打磨、雕刻，每一个细节都处理得恰到好处。当他把木手枪交到我手上时，脸上洋溢着的笑容，让我感受到了他对我的深深宠爱。而那把手枪的损坏，让我第一次体验到了失去心爱之物的痛苦，也让我在冲动之后，开始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舅妈们的关爱，如春风化雨，滋润我心。当老师布置《我的妈妈》的作文时，我笔下所写的总是舅妈。她们的照顾与教导，让我懂得尊重与关爱他人，她们的爱，超越血缘，成为我生命的宝贵财富。舅妈们会在寒冷的冬天，为我缝补破旧的棉衣，一针一线都饱含着她们的关怀。她们还会给我讲述一些生活中的道理，比如要诚实善良，要乐于助人。这些教诲，如同明灯，照亮了我成长的道路。
然而，在这充满亲情与欢乐的环境里，我却渐渐迷失了学习的方向。玩伴众多，游戏与趣事充斥着我的生活，学校的书本与作业被我遗忘。没有父母的监管，我似脱缰野马，肆意享受自由，忽视了知识的积累。我们会在田野里捉迷藏，在河边捉鱼，那些时光充满了欢笑与快乐，但也在不知不觉中，让我与学习渐行渐远。我开始在课堂上走神，作业也敷衍了事，成绩逐渐下滑。
我的启蒙之旅波折不断，因对狼的恐惧，从圣水村转至花园村的外婆家，在邬家祠堂学校就读。但求学之路并未顺遂，老师的严厉甚至体罚，让我再次逃离，转至庙垭学校。五年级之前，我的学校生活如混乱的迁徙，转学三四回，班级升降，学习连贯性被打破，内心充满不安与迷茫。每一次转学，我都要重新适应新的环境、新的老师和同学。在新的学校里，我常常感到孤独和无助，不知道如何融入集体。学习上也因为不同学校的教学进度和方法的差异，而变得困难重重。我会在夜晚独自思考自己的未来，心中充满了担忧和困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跟上学习的步伐，是否还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五年级时，满心期待 “五好学生” 荣誉的我，却因课间意外碰伤同学鼻子，引发同学母亲与哥哥的愤怒，我在恐惧中奔逃。而那场全村学生的集体大逃课，讲古大师的故事如磁石吸引着我们，让我们在阳光中沉醉于探险，错过课程后索性集体逃离学校。第二天，面对学校追问，慌乱中的我成了 “叛徒”，虽获学校表扬，可同学们责备的目光与言语，却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刺痛着我的心。我陷入了深深的孤独与懊悔之中。我独自坐在校园的角落里，看着同学们欢声笑语地在一起玩耍，心中充满了羡慕和失落。我怀念曾经和大家一起嬉戏打闹的日子，怀念那份纯真的友谊。我不断地反思自己的行为，为什么在慌乱中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我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倒流，让我重新做出决定。
此后，我努力弥补过错，主动向同学们道歉，虽起初未获原谅，我却在孤独中反思，更加努力学习。清晨即至学校，认真听讲，课后主动请教，在学习中体会到成长与乐趣。随着时间推移，同学们态度缓和，我也在这过程中学会勇敢面对错误，在挫折中成长，明白人生之路必有风雨，唯有勇敢面对、决心改变，方能走向成功。我开始制定学习计划，每天按时完成作业，还阅读一些课外书籍来拓宽自己的知识面。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自己的思维变得更加敏捷，对知识的理解也更加深入。我逐渐从学习中找到了自信，成绩也慢慢提高。
回首缺书的岁月，虽物质匮乏，学习条件艰苦，但心中对知识的渴望从未熄灭。我们在艰难中探寻学习机会，追求梦想。如今身处信息爆炸时代，书籍与知识俯拾皆是，然我们是否仍能敬畏知识、珍惜学习机会？那段缺书岁月，是个人回忆，更是精神瑰宝，它警示我们，无论生活如何富足，都不应忘却曾经艰辛，应传承对知识的执着追求，书写精彩人生篇章。在那个缺书的年代，我们为了一本读物可以费尽心思，而现在，我们拥有了丰富的资源，却往往容易忽视它们的价值。我们应该重拾那份对知识的敬畏之心，像曾经渴望知识的自己一样，用心去感受书籍的魅力，不断地学习和进步，让知识成为我们人生道路上最坚实的基石，引领我们走向更加美好的未来。
在那段缺书的少年时光里，还有一些难以忘怀的小插曲。有一次，村里来了一个说书人，在村子的广场上摆开了场子。那可是一件稀罕事，男女老少都围了过去。我也早早地占了个位置，眼睛紧紧地盯着说书人，生怕错过一个字。说书人讲的是《三国演义》中的故事，他那生动的描述，把诸葛亮的智慧、关羽的忠义、张飞的勇猛都刻画得入木三分。我听得如痴如醉，仿佛自己置身于那个烽火连天的三国时代。从那以后，我对历史故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虽然没有书可以读，但我会在干活的时候，或者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回味说书人讲的那些情节，自己在脑海里编织着故事的后续发展。这也让我在一定程度上锻炼了自己的想象力和记忆力。
还有一回，我在邻居家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本破旧的小人书，虽然缺了几页，但我还是如获至宝。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回家，反复地看了无数遍。那本小人书讲的是一个英雄的冒险故事，尽管画面模糊，文字也不多，但我却能从那简单的线条和文字中，感受到一种力量和勇气。我会模仿小人书中英雄的动作和神态，幻想着自己也能像他一样勇敢无畏。那本小人书陪伴了我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后来实在破旧得无法再看，我还把它小心地收藏起来。
在学校里，尽管学习资源有限，但偶尔也会有一些特殊的活动。比如，有一次学校组织了一场诗歌朗诵比赛。我为了准备这次比赛，把语文课本里的诗歌都背得滚瓜烂熟，还自己尝试着写了一首简单的诗。虽然在比赛中我没有获得很好的名次，但这个过程让我对诗歌有了更深的理解和热爱。我开始留意身边的事物，用自己稚嫩的笔触去描绘大自然的美景、生活中的点滴感悟。这也成为我表达内心世界的一种新方式，让我在那个缺乏书籍滋润的岁月里，找到了另一种与知识和文化亲近的途径。
在家庭中，除了父母和舅妈的影响，我的兄弟姐妹也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我的哥哥是个勤劳懂事的孩子，他总是默默地承担很多家务和农活，为父母减轻负担。他虽然读书不多，但却深知知识的重要性。他会用自己的方式鼓励我学习，比如在我学习的时候，他会尽量保持安静，不让外界干扰我。有一次，我为了一道数学题愁眉不展，哥哥看到后，虽然他也不太会做，但他陪着我一起思考，一起尝试不同的解法。最终，我们在不断的尝试中找到了答案，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兄弟之间相互扶持的力量。
我的妹妹则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她的笑声总是能驱散我心中的阴霾。在我因为学习压力或者其他烦恼而心情低落的时候，她会拉着我去玩一些小游戏，比如跳皮筋、踢毽子。在和她玩耍的过程中，我能暂时忘却烦恼，重新找回快乐和轻松。她也会把她在生活中遇到的一些有趣的事情分享给我，让我感受到生活中的美好和纯真。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发意识到知识对于改变命运的重要性。尽管周围的环境依然没有太多的书籍和学习资源，但我开始主动寻找一切可以学习的机会。我会向村里有文化的长辈请教一些问题，听他们讲述过去的故事、历史文化知识以及一些生活经验。有时候，我会跟着村里的一些手艺人，看他们做木工、裁缝等活计，从中学到一些实用的技能和知识。这些经历虽然看似零散，但却如同点点繁星，逐渐照亮了我成长的道路，让我在知识的海洋里慢慢积累起自己的财富。
在小学毕业即将升入初中的时候，我面临着新的挑战和机遇。我知道，初中的学习将会更加困难和复杂，但我心中充满了期待。我利用暑假的时间，把自己能找到的旧课本都重新复习了一遍，还尝试着预习一些初中的知识。我渴望在新的学习阶段能够有更好的表现，能够接触到更多的知识和文化。这个暑假，我过得既紧张又充实，虽然没有太多的娱乐活动，但我却在知识的探索中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进入初中后，学校确实没有图书馆，然而一次偶然的机会，让我得到了一本珍贵的书。小姨夫在圣母山下的文峪福利院学校任教，我从他那里淘到了一本被翻得破烂不堪的《增广贤文》，我视若珍宝。这本书里蕴含着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和智慧，那些简洁而深刻的语句，如 “知己知彼，将心比心”“责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 等，让我在阅读中不断思考人性与生活。我常常在闲暇时，坐在角落，逐字逐句地研读，仿佛在与古代的智者对话。它不仅丰富了我的知识储备，更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我的价值观和人生观，让我懂得了谦逊、宽容与自省。
在初中的学习生活中，我不仅努力学习课本知识，还积极参加学校组织的各种交流活动。学校会定期邀请一些知识青年或者退伍军人来校分享他们的经历和知识。这些分享会让我大开眼界，我了解到了外面世界的精彩，也听到了许多不同的人生故事。我从这些分享中汲取着智慧和力量，激励自己不断努力，去追求更广阔的天地。
尽管在成长的道路上依然充满了困难和挫折，但我始终没有放弃对知识的追求。每一次的困难都成为我成长的垫脚石，每一次的挫折都让我更加坚强和成熟。那段缺书的少年时光，虽然艰苦，但却充满了珍贵的回忆和宝贵的成长经历。它让我学会了珍惜，懂得了努力，也塑造了我坚韧不拔、勇于探索的性格。如今，当我回首往事，我深知，正是那段岁月的磨砺，才让我有了今天面对生活的勇气和智慧，也让我更加明白，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对知识的敬畏和追求都应该是我们心中永恒的信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