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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永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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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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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寡妇征西》连载

第三章 我心飞扬

第三章  我心飞扬

  卷一

十一点半了!已经过了给霍热规定的最晚回家时间。围坐在被窝里的乔良,感觉彻骨的冷。租屋里有暖气,但溜溜的风一丝一丝地,从屋门与地面之间的缝隙挤进来,直往脖颈里钻。她把被子往上拽拽围围紧,冷风又往上,绕着头顶旋。心里更冷。真是“寒衾不可亲”!霍热不仅没有按时回来,而且,她的微信、电话、短信,犹如发射到了外太空,只有去声,没有回音。再一,再二,还要再三不成?心火再起。被子一推,乔良穿上衣服:不信把你们的场子砸不烂!

霍热干汽车销售,乔良做房屋销售。谈恋爱那阵子,两个人上班时间各自上班,下了班,要么一起做饭,要么一起上街,形影不离黏黏糊糊,真是要多幸福有多幸福。可是,就在他们结婚后不久,他们看了一场由从“星光大道”走出来的朱之文刘大成草帽姐等组成的演出团来省体育场开的演唱会。从此之后,霍热迷上了“星光大道”,说什么要以朱之文刘大成为榜样……从爷爷奶奶到爸爸妈妈,都把“戏子”看作是“不正经”的行当,她一出生便被潜移默化着。从小到大,她没有参加过任何音乐乐器方面的兴趣班,她没提出过,爸爸没有提出过,妈妈没有提出过——甚至这样的想法她都没有过。初识霍热那阵子,霍热并没有表现出多少音乐方面的爱好,一心一意挣钱攒钱。与展大鹏相比,她曾一度认为她真的是找到了“如意郎君”。走在路上,看电视上的音乐节目,或者去听演唱会(在看朱之文刘大成们的演唱会之前,他们就去听过一场演唱会——一场由港台明星主唱的演唱会),霍热偶尔亮亮嗓子唱那么几句,乔良觉得很正常:身为80后,如果不“会”唱歌,那还不跟残疾一样?她时不时地也会哼唱两句呢。可是万万没想到,看了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朱之文刘大成们以后,一股魔法上身,霍热一下子改变了:他爱上了唱歌!他迷上了唱歌!

大前年,也就是他们婚后的第一个春节前,霍热从他的奖金里私自挪用两千元,买了一把吉他。她知道后,耐着性子,没有做出过激反应,反而暗自宽慰自己:哪个男孩(潜意识里,她是姐姐,也是妈妈,霍热是弟弟,也是孩子)没有点业余爱好?作为普通人,生活之余,唱唱歌,跳跳舞……是爱好,是兴趣,作为生活的调节,无可厚非。然而,谁会料到,自从买了这把吉他,霍热越走越远,几近失控——要不是她死命劝阻,他就辞了工作!现如今迷唱歌的人比无处不在的麻雀都多,成功的才有几个?

霍热来自农村,爸爸妈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他身上没有音乐细胞。后天的努力,后天的勤奋,虽然能起到一些作用,但在霍热身上,乔良怎么看也看不出有任何朱之文刘大成的影子。拦是拦下了,霍热勉强答应不辞职,答应把唱歌当成业余爱好。可是,自此以后,霍热“长大”了,再也不准时回家了。每天晚上,不到零点以后不回家。问干什么了?说唱歌了。再问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晚?便表示出极端的不耐烦:你管得着吗!

为了不引起战争,明里,乔良“宰相肚里能撑船”;暗里,乔良偷偷做着功课:霍热和几个同事组成了一个叫什么Sky的乐队,利用业余时间,在公司排练演唱。

这些信息不能让乔良完全解疑释惑。对于霍热,她要做到百分之百掌控(这样的意识形成于结婚的当天),不能有任何盲点,就比如他的身子,胎记长在哪里;哪只大腿内侧有疤痕;脊梁上哪里有颗痣等,都跟她自个的手掌心一样……不放心,哪怕是一点点,就要亲临现场实地考察。现如今当老婆,没有点克格勃FBI精神,那是当不安生的。

一个明月当空寒风阵阵的夜晚。十点左右,乔良骑一辆哈罗单车来到志远汽车销售公司。

晚上,公司前门上锁,进出的人,都走后门。乔良沿着小巷,绕来拐去,费好一番周折才找到后门。后门锁着,但留有够一个人侧身进出的缝。看门的老王(白天为老婆帮厨,晚上看门。老婆为公司做饭)鼾声震天,身旁的播放机里播放着高分贝的豫剧《寇准背靴》。乔良悄没声地钻进院子。院子很空阔,但前后两个明晃晃的太阳能照明灯,使其亮如白昼。循着歌声乐器声,乔良很快来到客服中心的两层建筑背面。客服中心,乔良很熟悉,因为谈恋爱那阵子,她是这里的常客。客服中心位于销售大楼后面,一楼接待客户给客户办理各种手续,二楼供客户休息。声响来自二楼。轻轻登上楼梯,轻轻把门推开一条缝。室内的灯光是彩色的,不停地变幻。变幻的灯光里,乔良看到了霍热。霍热站在电视屏幕前,手举话筒:我爱你塞北的雪……他的对面,五六个人的样子,有的在吹,有的在拉,有的在忙乱地敲……影影绰绰中,似乎没有女的——这一幕让乔良吃了一颗定心丸:只有“朱之文刘大成”,便不会有“传奇”与“奇迹”!把客户休息室当排练场地,乔良应该能想到,因为每当元旦或者春节,志远汽车销售公司举办联欢会团拜会,都是在这里。乔良跟着霍热来当过家属凑过热闹。

乔良倾心地唱,其他人倾心地演奏,没有人注意到门外的乔良。她站着,听着,一动不动。一曲很快唱完了。听到凳子移动声响——有人要出门。乔良连忙转身,蹑手蹑脚跑下楼梯。她不想让人看见。霍热在家里,无论她怎么凶他怎么欺负他,她不想霍热给外人留下任何“气管炎”形象——形象不上档次,情商不高,又来自农村,如果再加上怕老婆,在单位能不被人欺负?接近后门的时候,又听到了老王的齁声,比来时更凶猛更粗粝,传得更远。乔良会心一笑,闪到门外。

来到刚才放车的地方,那辆哈罗单车还在。骑上车子往回走,月亮寒风似乎都不存在了,耳边只有霍热的歌声。还真像那么回事!她自言自语道。这会儿,她有点儿理解霍热了:男人吗,没点儿追求怎么行。如果只知道吃吃睡睡,抱着手机打游戏,那还不跟展大鹏一模样?她为什么要和展大鹏离婚?——独守空房的寂寥,被“我爱你塞北的雪……”给驱散得七零八碎。这之后,霍热继续晚归。乔良继续苦等。苦等的过程中少了些许怨气,多了几分理解,甚至还有一丝自得。然而,不久后的一个晚上,这种平和被彻底打破。乔良半夜上厕所,回来时,刚刚回来刚刚钻进被窝的霍热,突然说起梦话,像是跟人辩论,声音很大很清晰:我们不做凤凰传奇,要做就做玖月奇迹!什么?突然地,乔良仿佛打摆子一般,浑身战栗不止。回到床上,她再也睡不着了。

次日晚上,乔良二闯志远汽车销售公司。这一次,老王没有打瞌睡(他因为打瞌睡,已被领导严厉批评)。听见门响,他问:哪一位?不等老王再发声,乔良已站在门岗室前的台阶上,一盒红旗渠已然郑重奉上。我是小乔,不认识了?霍热忘带手机了,我来给他送。乔良甜甜一笑。烟鬼老王很好打发。老王咧咧嘴:咋不认识呢。去吧,他们正在唱呢。知道怎么走吗?当然。乔良小鸟一样,跳蹦着离开老王。走过空阔的大院。上到小楼二楼。乔良站定,平缓一下气息,然后推门。这一次的门合页,不知是认生了还是咋的,特别不懂人情世故,警报一般“叽……”房间里所有人刷一下,全都把头扭向门的方向。鼓乐声戛然而至。刚刚唱出“明明白白我的心”的霍热,半张着嘴,仿佛见到天外来客一般,吃惊地看着乔良。霍热的旁边,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孩手里也拿着话筒!

哟,嫂子!欢迎欢迎。

欢迎嫂子亲临现场指导!

嫂子来,也不说一声,我们好开车接呀!

……

不管是真诚的欢迎,还是虚假的应付,乔良都不理睬,她的眼里只有那个浓妆艳抹的女孩。然而,乔良并没有走向女孩,而是径直走到霍热面前:什么时候回家?话语如刀,还携带者唾沫锥子。昨晚的担心得到验证。孤男寡女在一起,能不创造“奇迹”?

再练一会会儿,马上回去。

马上,马上,什么时候是马上?看看现在几点了?明天还上不上班了?乔良更近一步,揪住霍热的脖领,拖着霍热就要出门。

你干什么,我们在排练呢!

我不许你在这么晚的时候,在这样的地方,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排练!

你讲理不讲理呀?

我讲的就是理!

……

后来想想,乔良自己都觉得惊讶:我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我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完完全全一个“河东狮”。原来的自己,乔良自我觉得,不是大家闺秀,最起码算得上小家碧玉。“温柔贤淑”是她前婆婆给她下的评语。可是,她怎么一下子就从“贤妻良母”变成了“母老虎”“河东狮”?也许,“河东狮”“母老虎”才是她的真我呢;也许,每个女人身上都潜伏着“河东狮”“母老虎”的因子,只是没有遇到时机,只是没有机会表现出来罢了。

回到家,霍热大发雷霆——竟敢对她大发雷霆,摔枕头摔“熊猫”……——这是自他们结婚以来,霍热第一次这么胆大妄为。然而,乔良一改刚才的“河东狮”“母老虎”形象,强忍着一声不吭。谁叫自己让他在人面前下不来台了呢。乔良很冷静地想,如果霍热当时这么做,她甚至也会感觉欣慰呢。

霍热摔完之后,乔良把一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端到他面前。可是,这一碗手擀面没能避免一晚上的冷战。

早饭桌上,乔良把鸡蛋剥了皮送到霍热手里;吃完饭,乔良把霍热的皮鞋擦得油光发亮摆在鞋柜边……

霍热临出门,乔良拉住他:下班以后,唱歌,可以,但必须早点回来?

不能。

你忍心我一个人独守空房人比黄花瘦?

……

你给我说个最晚回家时间?

……

十一点,怎么样?

……

我再退一步,十一点半,总可以吧?

做不到!霍热提了包,决绝地走出门。

出得门来,一身的瑟缩。乔良摈弃了哈罗单车。街上很少行人。她站到公共汽车站牌下。约好了似的,一辆出租车悄无声息地停在面前。钻进出租车,坐在了副驾上。出租车司机是个很壮实的中年男人,开车的过程中,趁着滑过的一盏一盏雪亮的太阳能路灯,不住气地扭脸看她,看她的脸,她的胸,她的肚子,但更多的时间,目光驻留在她脸上。他的目光里,她能感觉得到,有好奇有惊异——这么晚了,一个年轻女人还往外跑?还有色还有欲——主要是色是欲。这么深的夜,没有哪一个正常的男人见了女人,尤其是像她这样既年轻又有魅力的女人会无动于衷。看就让他看,眼光能把人吃了不成?什么样的目光没有碰到过。这样想着,乔良的胆气壮了起来。当司机又一次把目光投向她时,她大胆迎上去,和司机四目相对。你还别说,司机很性感!国字脸(比霍热的更方正),大眼(霍热比不上),大鼻子(和霍热的鼻子有一拼)。一碰到她的目光,司机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惶急躲开。这个时候,乔良突然想,如果司机想要怎么着她,她怎么办?誓死反抗?半推半就?还是完全顺从?这么壮实的男人,反抗是反抗不了的。一个女作家的话幽然响在耳边:既然反抗不了,何不听之任之尽情享受一番?呵呵,如果他敢那样,我就……作为过了而立之年的女人,作为挣脱了一场无趣婚姻又钻进另一个男人怀抱的女人,她最需要的是什么?是陪伴,是温存,是满足。可是,她就是得不到。已经好几个月了吧?他们两个虽然躺在一张床上,但却是授受不亲,别说做爱别说亲吻,就是肌肤相亲都很少。一天里两个人说的话不超过十句。早上,乔良八点做好早饭,但霍热叫叫不醒,叫叫不醒,等霍热醒来,已是将近九点。他匆匆穿衣匆匆洗漱,匆匆往嘴里塞点儿东西,然后慌不迭跑出家门。中午,两个人都在单位吃饭不回家,谁也见不着谁。晚上,不,应该说是凌晨,他回来时,她在梦里;早晨,她起来了,他在梦里。好些个晚上,为了能和他亲热一回,电视剧一集又一集,正常速度加快进,三四十集的电视剧看一部又一部;京东,天猫,一个网页又一个网页地浏览,沟沟缝缝的东西都看了个够,需要的不需要的,买一件又一件;关了电脑,拿起手机,从一个群到另一个群,心灵鸡汤,健康保健,抖音,火山……甚至是很色很黄的视频——熬着不睡觉等他回来。然而,霍热回来了,却视她如风如空气,看都不看她一眼,倒头便睡,即使她脱得光光的;即使她把他的衣服扒掉,强行爬到他身上!更令她恼火的是,他不仅不迎合她满足她,反而吼她:别打搅我行不行!你烦不烦呐!……他的名字叫“火热”,可现在对她却比冰棍还凉。她甚至怀疑,霍热是不是被阉了已经成了太监?热恋时期,可不是这样,一晚上三回四回他都不嫌多,甚至,中午也打电话叫她回家。为此,她曾一度改变了因为展大鹏而形成的对于男人的印象。咳,那样的热乎劲一去不复返了!因为展大鹏的冷漠,她才渴望霍热的爱抚,渴望霍热给她来几场带雷带电的暴雨。然而,这一段日子,别说暴雨,就是毛毛细雨,霍热都不舍得给她。霍热又变成了另一个展大鹏。老公吝啬不屑施与,别人大方,别人乐善好施,有什么不可以?她为她这个想法而脸热心跳。偷窥一眼司机,幸好司机没有看她。这不是破罐子破摔,是报复。她为自己辩解。报复谁?当然是那个屋里藏着娇滴滴而不闻不问不管不顾的负心汉!来呀——她甚至想象着男司机突然刹住车,解开安全带,猛力朝她扑过来。不过,不知是她太庄重,还是因为想到霍热而身上带了怒气,接下来的路程,性感的男司机,除了偶尔色眯眯地看她几眼外,再没有别的动作。下车的时候,乔良既失落又庆幸:这么深的冬夜,一个年轻女人,一个中年男人,坐在一个伸手就能摸得着的空间里,如果发生点什么,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出租车停在志远汽车销售公司大门前。这一片总称为宝华广场。宝华广场原本是汽车销售中心。随着近几年新区建设城市南移,原本处在市郊的汽车市场,完全身陷高楼大厦之中,成了真正的“城市中心”,原本到了晚上萧条空寂的街道,现如今饭店旅馆超市歌厅……真真正正一个不夜城。熙熙攘攘的人流,嘈嘈杂杂的声响,乔良一度觉得,自己是不是对霍热的要求太高了?

又一次七绕八拐后站在志远汽车销售公司后门前。门关得严丝合缝。怎么回事?把耳朵贴在门上。一点声响也没有!邦邦邦!她把门擂得山响。没有人应。老王,老王!仍是没人应。这个老王,看个门,也这么不指靠?邦邦邦!……

她无奈地正要转身离开时,却听到了吐嚓吐嚓的脚步声。谁呀?我。老王打开门。哦,小乔呀。霍热没跟你说吗?他们晚上不在公司里唱歌了。他们去了市中心的什么歌厅,在那里驻唱。

歌厅驻唱?!电影电视里的歌厅画面出现在眼前:男男女女,狂热地跳,狂热地闹,摇头丸,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台上身着“皇帝新衣”的男女歌手,一边唱歌,一边互相挑逗……

小乔,你还不知道吧,小霍已从这里辞职了。

辞职?仿佛刺耳的闹铃,把乔良从一片混沌中拉出。什么时候的事?

大前天吧?他们白天打瞌睡,晚上费电……

哦,知道了。谢谢你,王师傅。乔良强忍着,不动声色地转身,一步一步往外走。真是长能耐了,起义造反了都!她恨得牙痒痒。走回到公司正门,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市中心的歌厅找霍热,一辆出租车戛然而至。乔良拉开车门。

去哪儿?

红星小区。乔良随口应道。她没说去市中心,其实并不是她做出的明晰的决定。如果司机想要多挣她钱,不声不响把她拉到市中心,或者拉着她满城跑,她不会和司机争辩什么。到市中心干什么?这么深的夜,到哪家歌厅去找?别说不好找,就是找到了,霍热敢背着她私自做出这关乎着家庭命运的重大决定,还会像以前那样对她唯命是从?还有,到了那样的场合,她会被别人怎样看?

出租车嗡一声,志远汽车销售公司一如历史上的某个朝代,眨眼之间已成模糊的过往。司机不是官二代,便是富二代,她很高兴地这样猜测。要不是官二代富二代,车怎么会开得这么生猛?这一会儿的她,真希望是坐在把飙车刺激当营生的富二代或者官二代的豪华汽车里,也跟着刺激一回嗨一回。然而,当屁股回归座椅之后,她却发现,司机是个粗粗胖胖的中年女性!失望情绪弥漫上来:即使不是官二代富二代,就是来时那个中年男司机也好啊?那个强壮的男司机呢?那辆出租车呢?不知怎么的,她强烈地怀念起来时那个色眯眯的男司机来。

车窗开着,大路中间的隔栏,由于车速的作用,嘶拉嘶拉响,很有节奏很是刺耳。乔良自己没有感觉,她的呼吸粗,重,胜过窗外呼呼的风声。乔良的脑子重又混沌一片,两眼死盯着窗外惨白的路面。

和老公生气了?

乔良没转头,仿若没有听见女司机的话。

窗户关上了啊。开着空调呢。

乔良把胳膊肘从车窗上移开,窗玻璃嘶嘶嘶地上升,粗粝的风声被隔绝在窗外。乔良把扭向外面的头摆正,两眼直视前方。

大妹子,我猜猜你为什么生气啊。你老公深夜不回家,你心生怀疑,就出来找。到这儿,你找到他了,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唱歌,喝酒,卿卿我我。我说的对吧?

乔良狠狠瞥女司机一眼。她平素最不喜欢八卦,也不屑与那些喜好八卦的人为伍。

大妹子,尽管你不说话,但是我能看出,你在生气,你在生你老公的气。你的老公,有了外遇,或者说有了小三,亦或者,你老公和别的女性正常接触,而你产生了怀疑。别嫌我啰嗦啊。这大半夜的,我不说话,你不说话,我会困,会打瞌睡。一打瞌睡,就要出事,出大事,所以呀,我得说话。刚才说到哪了?哦,对,男人找小三有外遇。现在这社会,男人找小三,女人傍大款,是家常便饭,早已不值得大惊小怪。不过,作为女人,看到自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好,心里怎么着都不是滋味,怎么着都过不去。不过,叫我说呀,咱们女人得换个角度想问题。现如今,凡是找小三有小蜜的男人,哪个不是能干人?要么有技术,要么有钱,要么有权。如果没本事,也没钱,也没权,哪个女人会跟他?那个女人愿意为他做小!大妹子呀,我给你说,假若你老公有了小三,你不应该生气,应该高兴才是。比比俺家那个老实蛋。俺家那个老实蛋呀,什么本事没有,就是荷尔蒙旺盛,就是瘾大,那事一天都不“毛(错过)”。如果哪一天你不让他上身,他甩筷子甩碗,甚至上房子揭瓦都敢!俺那老实蛋呀,要是能到外面找个女人,叫我清净几天,我请全省人民吃大餐!真的,我绝对说到做到!

乔良扭头,大睁着眼睛。

女司机的理论,虽然有点儿奇葩,但想想,似乎有些道理。不过,她的理论再有道理,也解不了乔良的心头之惑。乔良现在想的,不是霍热能不能干的问题,不是霍热和那个女人的问题,而是别的。霍热的辞职,像一盆冷水,猛然浇灌到乔良头上,她浑身颤栗的同时,脑子里却乌云散去尽显万里晴空了。回到家,重新上床,重新围坐在被子里。外边的冷,衬托出被窝里的暖。她转着头,三百六十度地看:已经起了黄的白色空调室内机、业精于勤的横幅、方形的秒针一刻不停地走着的钟表、霍热和漂亮到有点儿失真的她的婚纱照……看一遍又一遍。这是她和霍热的爱巢,是她和霍热住了五年多的家!

乔良和霍热是在省妇联组织的相亲大会上认识的。

一向听老师话听家长话把谈恋爱视作不良行为的乔良,初中三年,对男生绝不正眼相看;高中三年,对男生的示好,轻则,不予理睬,重则,直接报告老师。大学,本是谈恋爱的最佳时段,然而,乔良却没有这个机缘。当年高考,她的分数与二本线相差两分。她爸爸使出浑身解数,花了八万多块钱,让她上了省城一所二本师范院校(当年用钱买分数,虽然艰难,过程虽然很曲折,但还能实现。搁到现在,天大的本事也难施展)。现在的师范院校,尤其是文科,满教室坐的都是长头发描眉画眼的女生,想要找出个把“和尚”,那是非得拿着放大镜不可。正因为此,那些个把“和尚”便成了女生的唐僧肉。走进大学校门,自然而然地,乔良有了接触男同学的欲望,甚至还有按捺不住的冲动,可是,因为自己“来路不正”,自卑心理占去胸腔很大一角。看着身边那些趾高气扬的女生,乔良低了头,自比灰姑娘,不敢与别人在“王子”面前争宠。大一大二两年里,她把欲望冲动,强行摁到心底深处,一头扎进功课里,把将来光光彩彩毕业化作唯一期待。不成想,大三后半期,英俊潇洒光彩夺目的“王子(班长)”,给她送来了秋波和玫瑰。对班长,她虽然心仪,但从不敢有非分之想,因为班长的身前身后,总是围着好多个漂亮妩媚女生。这一次,班长居然三千佳丽放一边,独独宠幸于她!她高兴得好几天睡不安稳。她快乐地想着,灰姑娘将要变成美丽的白雪公主了,她也可以在大庭广众面前,翘首弄姿忸怩作态高高傲傲了。谁知道,班长的玫瑰不是玫瑰,而是罂粟。班长在赚了她的初次以后,便把她打入冷宫,再也不搭理她!

大学期间你没有机缘。宿舍里,她的上铺以会看相而闻名。热心的上铺曾抓着她的手,审视过好多次。每一次看后,得出的都是同样的结论。她在和班长卿卿我我的时候,曾想,非要找个机会戳破上铺的预言不可。然而,此后,她不得不暗暗佩服上铺了得的相术。

班长是她人生里亲密接触并与之有过性关系的第一个男人。这一次经历让她学到了很多。她没有因为受到玩弄而心生仇恨而耿耿于怀,反而吃一堑长一智,更认清了自己。

有谁说过,二十一世纪的当下,大学期间没有找到真爱的女生,便是剩女。听了这话的师范女生,如乔良,只好牙咬碎了往自己肚里咽。

参加工作以后,中学阶段防贼一样防着她谈恋爱的妈妈,心急火燎起来,把她的婚事当成了重中之重。在妈妈的努力之下(妈妈托她的同事,她的同事托在省城工作的亲戚,她的亲戚再托朋友……),乔良认识了展大鹏。

展大鹏个子高挑,不胖不瘦。眼睛鼻子嘴巴,没有特色,但排列还算到位。展大鹏最突出的地方是皮肤白——比霍热白,比大多数男生白,甚至比她还白,尽管展大鹏并不是地道的城里人。看到展大鹏的第一眼,乔良就给他贴上了“奶油小生”的标签。从表面上看,展大鹏腼腆内向,不多说话。这样的男生,应该是男朋友的最佳人选。不仅乔良这样认为,乔良的妈妈同事亲戚朋友……都这样认为。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方面,那就是展大鹏是一个“富二代”!展大鹏的爸爸,上世纪90年代初,只身一人从农村来到省城打拼。经过二十多年的努力,已经成为三家加油站的老板。展大鹏大学毕业以后,他爸爸没有让他去找工作,直接把一个加油站交给了他。他家的资产(妈妈同事亲戚朋友……已经算过无数次)多不多不是首要,关键是人长得得劲!她们都这样说。

乔良接受了展大鹏。这个时段的乔良,虽不像妈妈那样心急火燎火烧眉毛一般,但还是有点儿急不可耐的。班长的侵染,为她打开了一扇大门,勾起了她沉睡的欲望,她多想再次走进去,享受那能想象得到的美妙。同时,大学里没有抱得“美人”归,走出校门没多久就拥有一个如意郎君,也算补偿了那一份遗憾。随着交往的深入,展大鹏的腼腆内向不善言辞,表现在方方面面。比如做爱,展大鹏向来是做也可不做也可,有点儿推推转转不推就不转的逆来顺受。那个班长,本是奔着玩玩儿的目的去的,就那在第一次做爱前,让她脱得光光的,对着她的下身,审查来审查去,看乔良是不是处女。这个展大鹏,在乔良冰晶玉洁的裸体面前,没有表现出热血贲张急不可耐,也没有表现出男孩子应有的羞涩和茫然无措。乔良原以为,他会因为她不是处女而大发雷霆;而拂袖而去;而百般刁难……反正,不论他怎么反应,她都已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然而,他们就那样做了,无风无浪,中规中矩,仿佛完任务一般。

恋爱中的女人,智商最低。这话,乔良是熟悉的。但是,说别人,容易,轮到自己,便不以为然——以为然还是不以为然,都在为此话增添着论据。

结婚前,乔良没有觉得展大鹏的漠然是多么要命的东西,反而还把它当作是展大鹏的优点而加以赞赏。婚后没多久,乔良就感觉出了问题。展大鹏对什么都不热心,都是有也可没有也可。你问他要不要孩子?他说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你问他要不要买房子,他还是你想买就买不想买就不买。你问他在管城区买房还是到花园区买房,他说随便……

对什么都默然处之的展大鹏,对网络游戏却绝不漠然。当着加油站的经理,什么都不管。上班的路上,盯着手机打游戏;到了办公室,打开电脑打游戏;下了班,不在家上网打游戏,而是到街对面的网吧打游戏。一打一整夜,甚至一天一夜,更甚至,两天两夜……他眼里没有生意,没有乔良,没有爹娘,没有……

认识的第二个年头,他们结婚了。结婚的第二个年头,他们离婚了。

住在省城,妇联,团委,电视台……组织的相亲活动,很多,很频繁。乔良报名参加了。第二次相亲活动中,乔良遇到了霍热。霍热,一米七八的个子,国字脸,眼睛不算大,鼻梁也不高,薄嘴唇,下巴有棱有角,皮肤黝黑——就是这黝黑的皮肤,让乔良觉得霍热比展大鹏更男子汉。霍热大乔良两岁。年龄也合适。作为男孩子,单从年龄上讲,二十八九,霍热不是剩男,是金饽饽。那你为什么到如今还没有女朋友?乔良问。他说我穷呗。经过一番交谈,乔良对霍热有了一些了解。霍热来自农村。像他这样的农村孩子,虽然上了大学,虽然在省城找了工作,但没有老爹可拼,要找只能找和他一样来自农村的女孩子,可是,农村来的女孩子,又都想找来自城里的,不是城里的,那得是家底厚的、有权有钱的,即使自己家没有钱没有权,有个有权有钱的亲戚,也行。结果,霍热见的姑娘不少,但没有一个成功。随着进一步了解,乔良觉得,这些不是霍热找不着对象的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什么?霍热的憨厚与老实。憨厚老实,这个四五十年前被人们看重的品质,早已成为被人嗤之以鼻的“残疾”标准。然而,刚刚从一段不成功的婚姻里走出来的乔良偏偏钟情于此。乔良来自县城,县城其实跟农村差不了多少。乔良认为她和霍热是一路人。

乔良与霍热开始交往了。交往没有多长时间,两个人租住的房子很凑巧都到期了。如果仍然继续各租各的,代价是两个人住在一起的一倍半。同居吧?霍热面露难色。他们搬到一起的第一个晚上。乔良先去洗澡——她在做实验,看看霍热是像班长,还是像展大鹏。实验的结果是,霍热既不像班长,也不像展大鹏。

乔良洗完澡以后,裹着浴巾走出卫生间。到了外面,乔良故意把浴巾扯开,露出她白白的胸脯。霍热匆忙把脸扭向一边。当乔良把浴巾撤掉,要往床上躺时,霍热慌忙用书挡住眼睛,说,你快穿衣服快穿衣服,仿佛她的肉体是不敢见光的胶片。乔良钻进被窝,霍热才抱着衣服走进卫生间。洗完澡出来时,霍热依然穿戴整齐,和进去时一模一样。该睡觉了。霍热坐在床边,磨磨蹭蹭地,就是不脱衣服。乔良吼他:睡觉呀!那你蒙住头。他说。乔良哈哈笑了。没见过这样的“雏儿”。霍热脱了外衣,把枕头拿到乔良脚头,穿着秋裤战战兢兢钻进被窝。睡觉不能穿衣服!乔良坐起来,命令道。发出命令的同时,乔良把自己贴身的小背心脱去,露出两只晃动的咪咪。终于,万般无奈似的,霍热脱去了秋裤,但裤头就是不脱。乔良要霍热和她睡到一头,他不去,他说,俺妈说没有结婚以前,男人不能碰女人!你说好笑不好笑。这哪是二十一世纪的男生,分明是从两千年前的古墓里挖出的木乃伊!作为女人,无论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还是……和男人睡在一起,如果男人提出要求,即使是自己心爱的男人,她也会本能地首先拒绝,然后在男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或者强逼之下,最多是半推半就。可没想到,她和霍热的第一次,反过来了,是她当老师,为他“启蒙”,强逼着他行男人该行之事。然而,进入乔良身体之后,霍热突然变得如同一只看见了猎物的豹子,凶猛暴烈!乔良一时天上地下翻云覆雨,美妙得不知今夕何夕——无论是班长,还是展大鹏,都没有给她带来过如此畅快淋漓的感觉。乔良被霍热征服了,被他的憨厚老实,被他的凶猛暴烈。

因为来自农村,霍热生活常识非常欠缺(不仅仅表现在性生活方面),比如,衣服怎么洗,内裤(因为怕洗裤头,跟本就不穿裤头)怎么洗;比如炒菜时,先放油还是先放葱姜蒜;比如衣服怎么叠……因为要教会霍热怎么过日常生活,乔良感觉身上有了责任有了负担——妈妈姐姐一样的责任和负担。因了这样的责任和负担,久而久之,乔良便有了自己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盛气凌人,于是,霍热的饮食起居,一切的一切,霍热都要干涉都要掌控——这正是前两个男人教会她的她正在努力追求的东西。

憨厚老实是农村孩子的特质;勤奋执着,也是农村孩子的特质。这两项在霍热身上,都表现得十分突出。只要霍热发现,他在哪一方面有缺陷有短板,那么,他一定竭尽全力去弥补,直到奋力赶上去,甚至超越。比如普通话,他坚持听广播看电视,白天读,晚上练,几个月时间,去掉了让人瞧不起的家乡口音。比如电脑。据霍热说,他因为家在农村,上中学时,一是学校里电脑有限,他没有机会接触电脑,二是学校严禁学生私自上网。霍热才进大学校门时,除了简单的操作、有限的几种游戏之外,像拆装硬件软件等基本操作都不懂,更不用说编制程序了。于是,他主动要求掌管学校微机室的钥匙,白天上课,晚上熬夜学习摸索。自己通过家教挣了钱买了电脑以后,更加努力,不久就上了一个大台阶:全班无论哪一个同学的电脑出了毛病,都是找他,都是他给解决。现在,同事中有谁的手机出了毛病,也都是找他。再比如唱歌弹吉他。上大学之前,他不会唱歌,凑热闹都不会,因为考大学占去了他所有时间。上了大学,班里的同学,尤其是来自城里的,不是会唱歌,便是会跳舞,再不就是会画画,会弹吉他……让他羡慕得不要不要的。于是,他爱上了弹吉他——因为前者,乔良对霍热产生好感,因为后者,乔良对霍热付出真心。

参加工作以及结婚以后,霍热的目标既实际又具体:挣钱,挣很多钱,在省城买一套乔良卖的大房子,买一辆他所经手的上点档次的汽车,让乔良过上“富婆”生活。回想这几年走过的路,霍热的确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按说,他们要在省城买房子,虽然父母离了婚,乔良真要伸手,她爸爸(一个小小的县中学校长,其神通,能和孙悟空相比!),还有她妈妈,给她凑个首付——甚至是一半的房款,应该不成问题。再加上他们俩这几年的积蓄,一套八九十平东郊或者北郊的房子梦,完全可以变为现实。但,霍热不同意,坚决不同意!他说,他一定要用自己的双手,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自己的目标——这种志气,让乔良感动得稀里哗啦:这样的男人,不就是踏踏实实跟你过日子的男人吗?

然而——一切的然而之后,都是变化,都有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朱之文刘大成草帽姐等的现场表演,凤凰传奇玖月奇迹们的走红经久不衰,迅速改变了霍热——不是改变了霍热的奋斗目标,而是改变了霍热的奋斗方式——他要成为另一个朱之文或者刘大成或者“草帽姐”或者……

孩子总要长大,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可是,乔良这个“妈”,却不想霍热长大,她怀旧念旧,她珍惜霍热那种憨憨厚厚“纯天然”的样子,永永远远。回想着霍热声情并茂的歌声,一丝悲凉从脚底升起——是母亲准备送别已经长大将要远去的儿子的悲凉;是拽在手里的线突然折断,眼看着高飞的风筝越飞越远的悲凉……只想当一个小女人的乔良,不想,也不愿想象霍热有可能成功以后的生活。她不是徐明朝,天天看着杨魏玲花和曾毅在台上眉来眼去亲呀爱的,而不去想别的。她既不会唱歌,更不会弹琴,即使现在开始学,哪年哪月才能成为王小玮!再者说了,即使有天分,肯吃苦又勤奋,能成为王小玮的不也就只此一个吗?如果像那个女司机所说的那样,她拥有了一个能干的丈夫,但看着能干的丈夫左搂右抱,当妻子的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看见?她做不到,除了那个女司机,绝大多数女人都做不到。万一,乔良说的是万一,霍热成功了,她不想人们这样总结: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拖后腿的女人。你成功是你的事,我不想当反面教材。

其实,内心里,乔良根本不相信霍热能成功!屌丝逆袭,歌里唱唱电视剧里演演而已。如果什么人都能成为朱之文刘大成,那么朱之文刘大成还不满大街都是?如果满大街都是朱之文刘大成,那也就不会有朱之文刘大成了!

乔良不想做第二个妈妈,更不想成为第二个姥姥。或者说,她一定要使自己与妈妈与姥姥有所区别。道不同不相为谋,道不同怎么同床而眠长相厮守?与其长痛,不如短痛,就像英国与欧盟。既然说不到一起,那就分离。

乔良辞了工作,回到县城,回到母亲的家。第二天,她租一辆出租车,赶到乡下把已近八十岁的姥姥从她的叔叔家接来。第三天,她和妈妈姥姥一起,拖一个大旅行箱,走出小区,坐上出租车,赶往高铁站。

被乔良命名为“三寡妇征西”的新疆之旅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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