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当天晚上,回到宿舍时,陈思觉得想哭,特别想哭,想嚎啕大哭,可绝不能在宿舍里哭。于是,他一个人向操场走去,一路上他忍着,不能让别人听见。
他的左脚刚踏上操场的一刹那,他的哭声就出来了,许多天来日日夜夜的痛苦一下子汇聚心头,如洪水冲破了堤岸,一泻千里……他哭得那么痛快,他哭得酣畅淋漓……
他一边哭着,一边向操场上的双杠和单杠走去。到了那里,向北望去,可以望见女生宿舍楼的五楼,那里有他所在的班的女生的宿舍,那里,此时,灯火通明……他渴望看见李雨欣的身影,渴望看见她的秀美的脸!他想跑到她跟前,一边哭着,一边问她: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为什么?你告诉我,我搞不明白。李雨欣,求求你,请你告诉我,请你告诉我,请你告诉我,我憋得难受,我不明白啊!你到底爱我不爱我?爱不爱我?……李雨欣,我想知道,我想知道,亲爱的,你告诉我好吗?……”
不知什么原因,有人把窗帘拉上了……
窗户便有一种朦胧的淡红色,像是一层红晕,像是李雨欣脸上的红晕……
陈思痴痴地看着,哭着……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哭累了,就停了下来……还忍不住一阵阵哽咽……
痛快过后,他感觉虚弱极了,像一个得了重病的人,弱不禁风,身上的每一个器官都出了毛病……
又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这时,借着微弱的月光,他发现双杠旁边的一棵又粗又直的白桦树上,似乎刻着些什么,不是树天然长出来的,便凑过去仔细地看。发现上面刻着一个大大的“爱”字,下面又刻着一个大大的长长的泪滴……看来,以前一定有人失恋了,在这里对着女生宿舍哭过,并在树上留下了他的痕迹……陈思很可怜那个人,真是同命相怜啊!……看来,这个世界上伤心的不只他一个人啊……都是可怜人啊……唉!……
第二天早晨起来,陈思病病恹恹的,萎靡不振。但是,在教室里,李雨欣依然在目光里对他温情脉脉,而且,又增加了不少的甜蜜和深情,又让他欲罢不能。他依然想要得到她,依然痴痴地想,可他觉得,李雨欣虽然坐的位置离他很近,却像隔着崇山峻岭……一座座高山拔地而起,高耸入云;到处怪石嶙峋,到处悬崖峭壁;到处都荒芜了,没有一棵树,没有一棵小草,阴气沉沉……太阳的光照不到这里,月光也照不到这里,这里,只有惨淡的星光……啊!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啊……
陈思想变成一只飞鸟,凌空飞越这里。可怎么才能长出翅膀呢?陈思想,只有靠文学了。只有自己的作品能发表,事情才会有所改观,李雨欣才会动心。于是,陈思决定要发愤地搞文学,一直搞,不顾一切地,全心全意地搞。自己别无所长,文学是他唯一的出路啊!
“人生能有几回搏?”拼搏的时刻到了!为了李雨欣,也为了文学,再苦再难也要坚持下去!陈思暗暗为自己打气。
日子又可以过下去了。
中午,和李成刚一起幸福地“开小灶”的时候,陈思发现李成刚的桌面上放着一本书——《厚黑学》,就好奇地一边吃饭一边随便翻着看。陈思买的书几乎都是世界名著,他买一本厚黑学。吃完饭后,陈思要借这一本书看一看,李成刚欣然答应了。
看完这本书,陈思才知道:何谓厚黑,就是面厚而心黑,也就是厚着脸皮去干坏事,这让陈思不能接受。但作者李宗吾所讲,古之成大事者,莫不面厚而心黑。脸皮要厚而无形,心要黑而无色。意思就是要巧妙地脸皮厚,巧妙地心黑,让人无法察觉,不能提防,继而上当受骗。如刘邦、曹操、司马懿等。作者又列举了他们为了成就一番事业,如何脸皮很厚很厚,心很黑很黑,精于算计,善于权谋。陈思又惶惑了,难道都成功都得需要厚黑吗?他搞文学,就想成功,难道也需要厚黑吗?需要怎么厚?怎么黑?他想不通。他感觉,厚黑跟他的文学根本扯不上关系,不沾边儿。寥寥草草看完一遍后,他就还给了李成刚,再也不去想它了。
下午,第一节课下课后,很多同学都出去玩,教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人,而陈思仍像上课时一样,在他的座位上认认真真地看小说。教室外面的走廊里学生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喧哗成一片。但这些丝毫不能让陈思分心,仿佛时光一到了他这里,就安静下来,在他周围静静地陪着他,作他的朋友。
正看着,班里的一个很漂亮的女生许云走到了他的桌旁,很关心地问他:
“下课了,你怎么不出去玩?”
“我想看书。”
“书有什么好看的?别看了,出去玩吧!”
“不想出去,我就喜欢看书。”
“陈思,你看的是什么书?”
“《1984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选》。”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看书呢?”
“书好看啊!”
“你看书是为了什么?”
“为了写!”陈思说了实话。
这时,一阵妒意袭上许云的心头。陈思的作文她看过,的确写得非常好,很不一般。陈思将来极有可能会成为一名作家,功成名就。可是,她也想功成名就。她也想拥有文学细胞,痴迷于读书和写作,可是,她没有,一个细胞都没有,多可怜!如果陈思的文学细胞就在他的桌面上,那她一定悄悄偷来,全部偷来,成为自己的。可是,陈思的文学细胞都在他的脑袋里,怎么偷?就是抢也没法抢!那她该怎么办?怎么办?她灵机一动:
“陈思,你还有什么小说吗?借给我看一看。”
“嗯……还有一本《外国优秀短篇小说选》。”
“给我看看吧!”
“行!”
陈思从桌洞里把那本书拿出来,递给她。
“谢谢!”
“对了,你不是早就借过我一本书吗?”
“哪本?”
“《1985——1986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选》。”
“噢……找不到了!”
“嗯,我想起来了,你还借过我一本书。”
“没有了。”
“有,是《中国现代短篇小说名篇赏析》。”
“噢……也找不到了。”
陈思一下子很急,那两本书都很好,他很喜欢,都没看完,可她都给弄丢了,弄丢了就再也找不到了。可陈思不知道的是,那两本书现在就在她宿舍的床头上,好好的,可她就是不愿意还给他——你不是特有才吗?你不是想功成名就吗?可我也想啊!我想都是瞎想,乱想,想一辈子都无用!可是你能,你能实现,你太能了,你是个能人啊!那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只有这样了,借你的书,我就不还!上两本书,我就不还了,这一本,我还不还!我就不想给你增砖添瓦,我就想让你缺砖少瓦,你能把我怎么着?还不是不了了之!哼,书呆子,傻瓜蛋!
第二天是星期六。
傍晚时分,陈思正在宿舍的自己床上兴致勃勃地看小说,李成刚解开他的蚊帐,又脱下了鞋,钻了进来,最后又把蚊帐掖好。和陈思并排靠在墙壁上。陈思见老乡如此“大驾光临”,感觉到不胜荣幸,自然不敢怠慢,忙放下手中的书,准备和他聊天。
李成刚先开口了:
“陈思,你老家在哪里?”
“东北村。”
“东北村是哪里?”
“就是在县城的东北位置。县城除了东北村,还有西北村,东南村,西南村,都是按照位置划分的。”
“你家在县城,我家在下边乡镇。”李成刚用谦卑的语气说。
“哦。”
“你父亲是干什么的?”
“我父亲在纪委工作。”
“哟,是个国家干部,了不起啊!”
“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你妈呢?”
“在教育局印刷厂上班,是个工人。”
“你爸挺厉害的!”
“也就一般。”
“可不一般。我爸妈都是农民,都是土里刨食的农民,常年在地里干活,面朝黄土背朝天,很不容易啊!”李成干用近乎讨好的眼神看着陈思。
“我家也有地,我从小就干过许多农活。薅草,种花生,翻地瓜秧,铺地膜,起地瓜……什么活儿都干过!”
“你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
“我只有一个妹妹,小我三岁,现在正在上初二,学习比我好。”
“我原来也有一个妹妹,小我四岁。我很疼爱我这个妹妹,这个妹妹对我也很好,她学习也很好,是个好学生。可惜在她九岁那年,得了白喉死了!”李成刚说到这里,脸上一副悲哀痛苦的样子,他几乎要流出眼泪了。此后,他长久不说话,沉浸在失去妹妹的巨大的悲伤之中。他仿佛在回忆和妹妹一起生活的幸福的点点滴滴,想起妹妹的好,妹妹的可爱……可惜,这些美好永远成了回忆,再也不能回去了,也不能继续……
陈思觉得李成刚这么爱他的妹妹,一定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一定是个好人!身边有这个老乡真好!
两个人再也不能说一句话,李成刚仿佛悲伤得不能自已。过了许久,他默默地下了床,默默地掖好陈思的蚊帐,默默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