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的时间里,穆尼茨大公老了,他渐渐将越来越多政务交给了下属和孩子们。
伊莱雅公馆主管还是阿诺德·拉泽尔,但这个曾经跟随穆尼茨大公征战沙场又与大公一同见证穆尼茨公国崛起的男人如今也年迈老去。
如今他虽然依然照顾着伊莱雅,却已经力不从心。
于是在他和大公的商议下,大公的私人护卫克兰·威斯特法成为了伊莱雅的私人护卫,为伊莱雅的安全负责。
就任时,克兰将宝剑立在身前,额头靠着剑柄,单膝跪地。
他以自己的荣誉向伊莱雅宣誓,自己将捍卫伊莱雅的生命与安全、健康与幸福、尊严与荣耀,直到自己的生命迎来终点。
伊莱雅有四个姐姐、三个哥哥,都向伊莱雅倾尽了爱。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伊莱雅渐渐懂得了有些爱并非不求回报。
哥哥姐姐们对她的爱大多数是因为穆尼茨大公是那么的爱她。
每次他们都会选在穆尼茨大公在场时,想方设法表现出与伊莱雅的关系有多么的好。
伊莱雅有时候就会想父亲大人是否知晓这一切呢?
当她看向父亲时,只看到了他脸上洋溢着发自心底的幸福笑容,脸上的大胡子也随着幸福而跳动不已。
还有那双眼的浑浊,仿佛是他与人间世事间的高墙铁壁,让人难以看清墙内的本质。
不过还好这样“关系好”的场合并不需要一直持续。
哥哥姐姐们大多数时候要待在自己的封地、岗位、婆家。
就连伊莱雅和爸爸单独待在一起时她也感觉不到那发自内心的快乐。
因为爸爸只想要她快乐,为此他愿意做任何事。
但伊莱雅却不希望他做任何事。
真正快乐的时光越来越少了,只有两个时候能让伊莱雅感觉到快乐与放松。
一个是她和侄子、侄女们相处时,虽然有些侄子侄女年龄甚至比她还大,她渐渐也感受到了他们身上存在一种别的东西。
那样的东西并不纯粹。
只有那些还小的侄子侄女们,她真心的喜欢与他们相处。
她和他们一起在花园里采花。
和他们一起在庄园里捉迷藏。
和他们一起在草地上跳房子。
又一起在田野上放风筝,看着那高高的风筝在天空翱翔,孩子们欢笑不已,她则因看着这一切而高兴不已。
还有一件快乐就是与朋友们相处了。
虽然朋友们没有那么多了,但这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所以她并不后悔。
她和莉莉安喝茶,和奥菲莉亚聊哲学,和李静影讨论经商之道。
到了茶话会时。
她们聊书中故事,为里面人物跌宕起伏的命运而伤感。
她们聊艺术家间的趣事,被那些五花八门行为逗得嬉笑不已。
她们还聊恋爱,想象着白马王子的英俊与优雅。
到了伊莱雅16岁时,她又要迎来一场盛大的生日会。
穆尼茨大公开始时不时试探伊莱雅想要的礼物。
伊莱雅每次都只是笑笑说:“不用想啦,父亲,有你陪伴就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
每次穆尼茨大公都是哈哈大笑,又回过头擦拭湿润的眼眶。
穆尼茨大公曾多次询问自己顾问们的意见,但是每次他们的回答都凌棱两可,倒像是反过来在试探大公的意见。
总是气得大公把他们赶出去,喊着他们是“愚蠢的飞蛾”“没脑子的猪猡”。
对顾问们而言,他们宁可当没脑子的,也不想因为达不到穆尼茨大公的期望而没脑袋。
最后穆尼茨大公决定送伊莱雅一个水晶玫瑰,他只要求必须“漂亮”“而且是红色的”“要像我女儿的头发一样红。”
当订单发出后,就换成设计师、工程师、雕刻家们开始为保住自己脑袋而始兢兢战战工作了。
当他们来祈求伊莱雅接见时,伊莱雅就知道又是自己的父亲做了什么事了。
于是连续两天的时间,他们细致入微的和伊莱雅确认究竟什么才是她喜欢的“漂亮”以及所谓的红的像女儿头发一样的红究竟是哪种红。
当他们心满意足的离去,伊莱雅才长舒一口气。
多年以来,她已经拿了太多的礼物。
她只是尽可能随意回答工作者们的问题就花了两天,如果真的认真讨论,恐怕就有得她忙了。
毕竟她需要做的就只是在宴会上表现得自己很喜欢就可以解决大多数问题了,何必再在别处浪费时间呢?
想到这她就突然想起那个音乐盒。
她已经很久没有碰它了。
于是,她再一次找到这个盒子,虽然时隔多年没有听过,但是它还是那么漂亮、干净,这要多亏女仆们日复一日的打蜡、打扫。
她所有的东西都像她本人一样被珍贵的对待。
然后她打开盒子,却只有轻微的“咔”的一声响起,没有音乐,小人没有动作。
看来太久未曾使用终究还是让它坏掉了。伊莱雅想着,本想将它就此放回去。
可是突然她又转念一想,如果父亲知道了,会不会又小题大做呢?
于是她便决定自己处理这个问题,她要把音乐盒拿出去修理。
不知道多年后,当伊莱雅再想起这一天的事时。
是否会意识到她的命运就是如此翻开了它的第一页?
……
第二天,一个披着黑袍的身影出现在了奥斯兰城著名的钟表店里。
她拿出一个价值不菲的盒子放在柜台上,徒弟们都束手无措,他们从未修理过如此精巧的东西,只能请来他们的师傅。
老师傅将一辈子的心血都投入到了对机械的潜心研究上,当他接过这个盒子时,仅仅从它的大小和重量的配比上就意识到内部构造一定非同凡响。
当他小心翼翼打开,观察了好一会儿后才慢慢拆开它,内部的精巧、制造者的机械造诣、各个齿轮的制造精密程度和彼此间巧思妙想般的结合,令他久久不能忘怀,他看了许久,深深的为那从未谋面的制造者所折服。
但他不知道这是穆尼茨大公集中几十个人的产物,那些人都是最优秀的数学家、机械师、工程师、设计师等等。
发出深深的感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呀。”
“能修好吗?”伊莱雅躲在黑袍中,没人认得这位公主。
老师傅的求胜欲与好奇心一同被激发出来。
瞪着伊莱雅说:
“笑话,这世界上没我修不好的机械,只是需要时间各不相同而已,这种东西我虽然造不出来,但是修不好是不可能的!”
“那什么时候能修好呢?”伊莱雅很奇怪,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这位钟表匠的。
“等段时间就好了,我还可以拿这个给我孙子好好学学。”
说着他就转过头朝楼上喊着:
“波尔!波尔!”
一个棕色头发和伊莱雅年纪相仿的小男孩快速跑下来,奇怪的看着自己的爷爷。
“你!别研究那些破铜烂铁了!现在这个东西才是唯一值得研究的东西,跟我一起来看!”
小男孩乖乖走到爷爷身旁,看着音乐盒的内部构造,眼睛越睁越大,最后发出惊呼:
“天哪!这是什么东西?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东西!”他兴奋不已。
爷爷看着孙子的表现也非常满意,笑着说:
“小子,记住啦,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要把这东西修好,有不懂的就来问我。”
说完他就慢悠悠准备转身要上楼。
伊莱雅瞪大了眼。
“老先生!你不亲自来修吗?”
“我孙子有修好的本事,他只需要我的一些经验就够了。”老钟表匠慢悠悠的继续离开着说。
伊莱雅看看一旁把这盒子像宝贝一样捧着的小男孩,他看向盒子的眼神仿佛在看从天而降的女神一样陶醉。
“他?”伊莱雅手指指小男孩说,本来还想再说几句,但是老先生已经走上楼梯。
一边走一边回答:“就是他。”
随后传来关门声。
“你多久能修好?”伊莱雅失望的问着男孩。
但男孩还陶醉在那巧夺天工的造物中,没有听到。
“你好?你听到了吗?”
小男孩这才反应过来。
“女士!额不……先生?”小男孩年纪尚幼,没有社会经验,没办法从伊莱雅的黑袍下分辨出合适的称呼。
“总之,请问这是您的东西吗?我可以有修它的荣幸吗?您愿意把它给我修吗?”小男孩紧接着如此说着。
“你能修好它吗?”伊莱雅已经不抱太大希望了。
“当然!但是我需要时间,请给我一点时间就好!先生……额……女士?”
“需要多久呢?”
“不知道。”
“什么?那你怎能说你修的好呢?”
“因为我一定可以修好的,我知道的!请相信我,我还有我爷爷帮助,他是全海牙最好的钟表师!”
“……我突然觉得,我不该把这东西交给钟表匠来修,我还是去找机械师吧。”
“不!不!先生、女士、阁下!他们会毁掉这个上天造物的!他们根本什么都不懂!”
“但是……”
“求您了,阁下!让我修吧,我一定能修好它!”
“唉……这也太奇怪了,你说自己可以修好,可是你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好,我要怎么相信你呢?”
“因为这是精巧的机械呀!阁下!机械就像是人的身体一样,每一处、每一寸、每一个小小的齿轮铰接都是无比精密,而且充满意义的,没有不存在意义的地方!可是那些机械师就像是屠夫、野蛮人!只会对机械打、凿、烧,又按他们自己的理解重新塑造。那样不就相当于直接把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再还给你吗?他们还会说什么:好了,修好了,你要的不就是个‘完好无损’的人吗?不!他们根本修不好!他们只会照葫芦画瓢,结果画出歪瓜裂枣!求您啦!阁下!让我修吧。”
波尔无比真诚的向伊莱雅祈求到这一切。
伊莱雅听不懂他说的,人与机械间又有何关系呢?而且她听说当初造这个东西的人就有机械师呀。
可是波尔的真诚与纯真打动了伊莱雅。
“好吧,但是你不能把它弄坏了,要不然你们赔不起的。”
“当然!当然!阁下!我会把它看作比我生命的还宝贵、还神圣!我一定会将它完好无损的修好还给你的!”
波尔说这话时眼神无比坚定与纯粹,他确实发自心底把音乐盒看得比自己生命还贵重。
伊莱雅带着疑虑走出了钟表店,站在门口又向里面喊:“我之后会时不时过来看的!”
“好的!阁下!欢迎您随时来看!”波尔稚嫩的男孩声音从店里传来。
……
伊莱雅一周后来了,她在柜台向学徒们打听到了波尔去处,便直接上楼了。
学徒们知道这位黑袍女士是来视察工作的,就没有阻止她。
她轻轻推开二楼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钟表,从其陈旧的木料感看来这个钟表已经很有些年头了。
进门后,伊莱雅环顾四周,周围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钟表、工厂机器、精巧的机械玩具和许多其他伊莱雅从未见过的机器。
地面全是灰尘、油料污垢、漆雾痕迹。但是每个机器本身却干净、明亮,得到了精心的保养。
由各种设备组成排列组成了一条可供人前行的通道,通道的一头有一个单纯的木质窗户,窗外传来行人声、马车声、商人叫卖声。
窗户面前是一个铁制工作台,两张木头椅子放在桌子面前,波尔正坐在其中一个上面,低着头做研究。
“波尔!”
就像第一天一样,波尔对伊莱雅喊他的第一声毫无反应。
“波尔!”
波尔还是没有反应。
于是伊莱雅走上前,站在了波尔一旁又喊了一句:
“波尔?”
波尔依然低头看着什么。
伊莱雅感到奇怪,从未想过有人竟然可以做一件事做得这么投入,便看向波尔看的东西。
那是她的音乐盒,但是已经被拆成了各种零件。
一旁放在各种各样波尔手绘的图纸,上面还有许多她看不懂的数据标注,然后再旁边则是一个个数学计算公式,她也看不懂。
波尔的手上正在用一个小镊子夹住放在砂纸上的小齿轮,另一只拿着一个小小的标尺从各个方向、角度进行测量,聚精会神的用一个连着桌子的木框放大镜进行观察。
这时伊莱雅才发现波尔的两个耳朵上塞了耳塞。
她直接伸手去取出来。
就算是手伸过去时波尔都没有意识到,一直到耳塞被取下,波尔才吓一跳。
他转过头,看见是伊莱雅时吃了一惊。
“阁下!”
伊莱雅看着这个男孩的脸,蓝色的眼睛、薄薄的嘴唇,弯沉的鼻梁上点缀着雀斑,脸上还有一些刚刚长出的青春痘。
这张脸和“英俊”这词儿毫无关系,但那双眼睛的透亮和深沉,都无不是在述说着主人的淳朴和聪敏。
“你把我的盒子弄坏了吗?”伊莱雅指着桌上一堆零件问着,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
“不,阁下,我这是在研究它的运行原理、记录它的数据、推算它……”
“好了,好了,那还要多久呢?”
“您说什么还要多久?”
“修好它。”
“不知道。”
伊莱雅微微皱着眉头,第一次感觉对话是个古怪的事情。
“可你不是说你在研究原理、推行它的运作什么的吗?”
“是的。”
“那你……唉,算了,你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好吗?”
“对,还不知道。”
“唉……那你加油吧。”
伊莱雅深深的叹口气,准备离开了。
波尔在伊莱雅走到门口时才突然感觉刚才伊莱雅对他似乎感到失望。
于是他马上又转过身对伊莱雅说:
“阁下!请相信我!我一定能把它修好的!”
他充满自信的回答着。
伊莱雅刚刚拉开门要下楼,又循声看去。
波尔坐在椅子上半侧着身子,一只手握成一个拳头在脸庞做出充满干劲的姿势。
阳光撒在他棕色头发上,空气中的粉尘微微在阳光下漂浮,波尔的表情坚定而自信。
“加油吧。”
伊莱雅回应完就下楼了,带着微笑,想着:“世界上真是有着各色各样的人呀。”
……
半个月后伊莱雅又来了,依然得到同样的答复。
不过波尔这次有了心理准备,为了打消伊莱雅的顾虑。
他本想向伊莱雅详细解释自己的工作流程、进度计划。
但是才开头就让伊莱雅听不下去了。
……
又过了半个月,伊莱雅再次到来,波尔这次依然没发现伊莱雅就在身旁,伊莱雅看了好一会儿那些自己怎么搞不懂的零件和波尔正在进行的工作,
但是波尔每次都能把一切分门别类,又在纸上记录下各种高深莫讳的数据,让伊莱雅对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男孩的能力感到吃惊。
……
一个月后,这次是带伊莱雅着充分的准备。
她自己补习了一个月的基础机械原理类知识,现在她又悄悄站在波尔身旁,她一个个确认各个零件名称,发现自己也只能做到记住零件名称罢了。
为了能确认自己说得对不对,便叫醒那个睡在思维中男孩一一确认。
男孩对她的大多数问题都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于是伊莱雅这天带着满满的成就感回去了。
……
半个月后,伊莱雅又来了,她惊喜的看到音乐盒又恢复如初,她以为修好了,可是却看到波尔正对着完好无损的音乐盒绞尽脑汁。
她问了情况后才知道,现在音乐盒还是只能继续基础的运转,并不能发声。
她便哈哈大笑说:
“我记得有人跟我说过,只有那些屠夫、野蛮人才会照葫芦画瓢,还画出个歪瓜裂枣来。”
波尔不服气的说:
“每次的错误,是达到成功的必经之路。”
“噢?那我是不是要等到老死才能得来你试完一辈子的错误呢?”
“诶呀!请不要嘲笑我了,女士,我马上要重新研究和计算啦,我送你出去吧!”
这么多次的接触至少还是让波尔知道了伊莱雅是位“女士”。
这次伊莱雅被请走了。
……
一周后伊莱雅就又来了。
带着玩谑的问着:
“好啦,让我看看这次是不是又向成功靠近了一点呢?诶呀,还没有吗?看来我来早了,下次见啦!”
说完就跑了。
留下波尔一个人生着闷气。
……
随着交流的增多,伊莱雅也知道了波尔的人生。
波尔本来学习优异,有个充满的脑瓜和光明的未来。
直到有一天他的父母把他带到爷爷的钟表店里,他亲眼看到机械零件在爷爷的手中像画中的颜料的一样,如此繁目、如此精美,而爷爷成为了画家,将各种不同的颜色进行调和、磨合,又放入对应位置,又一点点将他们拼接,最后做成了一幅精美绝伦的画作。
他问爷爷各种问题,爷爷都一一为他解答。
包括:
“爷爷,你这么厉害,是不是掌管机器的神啊?”
“不,你爷爷我是掌管自己双手的人,只需要再配上几十年的智慧和热爱就可以掌管机器了。”
小小的波尔在那天受到了巨大的影响。
他的眼神中留下了机器的影子,心理中刻下了机器一万种可能的样子。
于是学习成绩直线下滑,家中家具拆解率却直线上升。
他的父母痛心不已,他们本想将他培养成一个大工程师或者大科学家来光宗耀祖,还能赚得大笔金币,给自己长脸。
可是现在惨了,他要变成一个大拆家狂魔和大钟表匠了!
他的父母向来都不喜欢那位固执、一意孤行的老钟表匠。
他们就带着波尔来跟钟表匠大吵了一架,责怪他给波尔灌输错误的思想。
父母还告诉波尔以后要离这位钟表匠远一点,不要一辈子就只会修钟。
老师傅气得不行,刚才脸就吵得通红,现在更是红得要滴出血一样。
大喊道:
“那你们自己问波尔!他自己到底想要做的是什么!”
波尔马上回答道:
“我想修钟!”
然后他的父母一边骂波尔,一边命令他改变主意。
可是波尔的小小心灵已经被他曾经亲眼见证的机械奇迹、爷爷的智慧占满了。
他哭着说:
“可是我就是想修钟。”
随后他的父母摔门而去,离开了,再也没回来。
波尔终于如愿以偿。
……
伊莱雅坐在工作台前的第二把椅子上,这是波尔的爷爷常坐的位置,现在是她常坐了。
她一手撑着脸,一手玩着自己撩出黑袍的头发,侧身半趴在工作台上。
看着波尔一边进行着他的研究,一边述说。
这个男孩的头发乱糟糟的,在阳光下像一个松果一样。
眼神一刻不离的盯着那些零件。
伊莱雅突然感觉,这一切就像她在故事里才能看到的那些情节一样。
……
往后的时光里,伊莱雅每周都去找波尔。
她喜欢笑话他,看他生气又羞愧的样子,她觉得有趣极了。
也喜欢看他在工作台下旁若无人般工作时的侧脸,还喜欢看他那双灵巧的手在组装时展现出的智慧力量。
还有那双蓝色的眼睛,就像海洋一样漂亮。
除了他的阁楼,那总是很脏,灰尘很大,只有机器一层不染。
伊莱雅甚至偷偷从女仆们那里学来各种清洁知识,然后时不时来帮他打扫,从她撒面粉、泼水、刷地、拖地、又拖干为止,她回过头看见波尔都一直背着她坐在工作台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另一种幸福,然后继续扫除。
她第一次觉得世界如此美好,真心的希望这一切都不要改变。
……
这是帝历1070年时,穆尼茨帝国对“不受欢迎”的人群压迫达到了顶峰。
数万的孩子被强迫离开学校,进入工厂、煤矿、伐木场等地工作。
三分之一的孩子会死于各种生产事故。
三分之一的孩子会患上各种疾病而且不被允许得到救治。
剩下三分之一的孩子将在工厂主、监工、师傅、警察、督察队没日没夜的打骂和侮辱中度过,许多孩子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几十万人流离失所,失去工作、失去住所、失去赖以生存的土地等等。
十项新政公布后的第一年,就有上万人因此死去。
而当他们死去后就会被做成肥料,被穆尼茨帝国拿来再一次滋养这片养育人类却不养育他们的土地。
而穆尼茨帝国之所以会这么做。
是因为1069年年底传来一个消息。
——不可一世的诺德帝国终于还是倒下了。
经济的崩溃、内部动荡的政治、各地贵族们的纷纷独立、席卷全国的革命和起义军等等。
就连那几乎凭借一己之力多延续帝国几十年寿命的最后一任帝皇也败在一座渴望自由的城市手上。
有太多的原因导致诺德帝国的崩溃了。
但最后可以总结为——诺德帝国,这个千年帝国消失在了无数人对于公正和公道的渴望中,败在了那些决定夺取属于自己幸福的人手中。
而诺德帝国是穆尼茨公国的保护伞。
帝国被推翻的消息第一时间被穆尼茨大公封锁,并且封闭了国境,进一步避免消息传开。
穆尼茨公国,这个国家的政权结构、组织体系、政策方针等等全是继承于帝国,但它本身没有像帝国那样众多的占主导地位的种族人口。
它没有办法在失去帝国的庇护后继续维持自己的统治。
所以它像是一只胆战心惊的猛兽,用嘶吼与狂怒威吓它的敌人,只为掩饰自己的脆弱身躯。
……
穆尼茨大公,本·穆尼茨坐在书房,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他知道自己老了。
但他还是只猛兽,随时准备向要夺取他的一切的人露出獠牙。
但他是真的老了,撑不了多久了。
公国高层内部已经渐渐有人知道真相,一个动荡的时代又要到来了。
这个曾经由他一手建立的穆尼茨人的国家如果被夺走,他不敢想象穆尼茨同胞到底会有怎样的命运。
大家都信赖他,他也信赖大家。
他已经做好准备再一次面对时代的召唤了。
50年前,他是为抢夺一切穆尼茨人应得的,50年后,他是为捍卫一切穆尼茨人应得的。
还有他的女儿、他的伊莱雅、他的红玫瑰、他的此生挚爱;上天赐给他的珍宝,拿什么都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