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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保石老婆马文氏走在最后，瘦瘦高高的个儿，梳得流光的发髻，瘦得刀削似的两颊，包住嘴里上下牙床，显得异常突出。本就长了一副很凶的模样，偏偏气势和相貌一样惊人，马文氏嘴里不依不饶地说道：“看你腻歪的。要不是淑芳嫁给老姜，老姜能有福气吃上饺子?没有我们女人，你们男人一个个都喝西北风去……”一口山东胶东方言，引得大家哄笑。大老徐不敢惹马文氏，别看马文氏走路颠着一双小脚，惹毛了她，倒霉 的肯定是自己。于是大老徐赶紧掏出兜里的香烟，撕开一角抽出两支递 给王逸富和马保石。新娘子淑芳从徐云莲手中接过孩子，几颗大白兔奶
糖变戏法似的摊开在手掌心，小王飘“咯咯”笑着，伸出小手就去抓。
马保石眼尖，一眼扫见枕头下压着一本书，他掏出一看，是一本大红封面16开的新书，封面印着：《1960年农历》,笑道： “我说老姜，我们当年南下坐着卡车到岑州，你一路坐箱子上，手里就抱着两本书， 一本老黄历书，一本交通地图。书都给你翻烂了吧?今天结婚，老黄历扔了，买新书了?呵呵……”王逸富笑道：“我看你们一个个吃了几年苞芦镍，就忘本了啊。山东老家娶媳妇儿需要择日子，必须选黄道吉日。你老姜选今天结婚，定是老黄历上说‘宜娶’吧?”大老徐一听， 一把抢过书往抽屉一塞：“别老黄历、老黄历的，封建迷信……”马保石白了大老徐一眼，说道： “什么封建迷信?看看老黄历，也归你大老徐管?老姜又没请算命的推算，这本农历书可是由国家出版的。”
“确实是俺老家习俗。父母不在跟前儿，老家规矩虽说免了，但俺一辈子就结一次婚，既要尽最大努力让新娘子满意，也要讨个福气嘛。”姜一铁咧嘴一笑，憨憨厚厚略带孩子气的羞涩。王逸富正想开口逗趣，身后响起敲门声，大家一齐扭头朝门外看去，见是工交办的萧达、吴国
中两位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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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楼下就听到你们说笑了。我都不用猜，能这么热闹的，肯定是你们几个老乡凑一块儿了。”萧达笑道。姜一铁从一堆人中走出去，笑着迎接： “欢迎两位!没想到你们这么早过来，欢迎。”萧达举起双手拎着的两个红双喜字铁皮壳暖瓶，笑道： “老姜，你在外是领导，但进了我们院子就是一家人嘛。婚礼虽然安排在晚上，但李茂松主任指示我们代表单位，提前给新郎官送礼来。恭喜你们!”姜一铁笑着接过暖瓶，递给身后跟出来的淑芳： “我首先被党领导，进了院子归你们领导，如今进家门归老婆领导……”众人一阵大笑。
吴国中副主任笑着走上前，递过一个竹编的小篮子，说道：“刚才老徐是代表单位送的礼物。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知道你们山东人喜欢吃饺子，所以昨天从乡下回来，我特地给你们带来一块猪肉。不过怕时间长了变味道，我稍微用盐巴抹了一下。”刚刚三十而立的吴国中是 岑州当地人，老家在南乡新溪头公社，人长得精瘦不高，剪着和姜一铁一样的三七分发型，轻声细语地说着带着一口南乡腔的普通话。他去年上半年也被县里派到新溪头公社督导大炼钢去了。
“哇!猪肉!”大老徐一个箭步冲出来，没等姜一铁发声，一把接过对方手中的竹篮子，用手翻动着篮子里一斤大小的五花肉，面部表情先是惊喜、再怀疑、最后是严肃： “我说老吴，你从哪里弄来的肉?你
是领导干部，可不能带头犯错误。”
姜一铁有些为难。他很清楚虽然家家户户都在单位食堂吃大锅饭，可眼下机关单位的粮食、食品已经无法定量供应，别说是能吃到猪肉，能看到猪肉就已经让人掉眼珠子了。这时淑芳开口道： “吴副主任，你 的心意我们领了，但这猪肉，俺们不能收。嫂子生完孩子后营养跟不上，身体一直就不好，你带回去给家里人吃。” “对，淑芳说得对。我们不 能收。”姜一铁斩钉截铁地谢绝。“不不，我老家有个亲戚自己养了头猪，过年没舍得杀，留到前几天儿子结婚才杀的，给我留了一块。我切了一 半留家里了。”吴国中一急，说起老家南乡话，“你们结婚是大喜事，这是我个人心意，一定要收下……”
看双方相互谦让，脸都急红了，王逸富开口道： “老姜，我看老吴
是真心实意送来，再拿回去也不好看，你还是收下吧。我看要不中午大家都别走，让新娘子给咱们露一手，包顿饺子，庆贺一下。你们看呢?”
王逸富其实心里痒痒的。
“我看可以。就这么定了。”大老徐迅速帮腔，瞬间，瘪瘪的肚皮“咕咕”作响，他心想：这老王，早该说这话嘛。马文氏眼一瞪，两手把袖子一挽： “今天就新娘子最大，哪能让她干活?饺子我来包。” “那就上我家包 去。家里没有铁锅，但有钢精锅，一样能煮。”王逸富从篮子里拿出肉，
递给老婆徐云莲， “你去，先拿去洗了把肉剁出来。缸底还有点灰面，加点玉米面差不多够了。老吴啊，去你河边菜地拔几个萝卜行吗?”“当 然可以。”吴国中笑道。食品匮乏，吴国中带领机关人员在北墙外一大块河滩地开荒，种了青菜、萝卜，收获时分给单位工作人员。徐云莲心里想着：家里一窝小患子今天也能跟着沾油荤了，忙不迭接过肉，喜颠颠地就下楼往家跑去。
“好不容易能吃顿饺子，还掺什么玉米面。我家里还有点儿灰面，现在就回家拿。你们女同志去帮忙和面、剥蒜吧。”马保石说着，率老婆下楼。
姜一铁转脸吩咐道：“淑芳，你也去帮帮忙。我和老萧、老吴正好有话说。”大老徐知道姜一铁定是有事，推推淑芳，两人一齐跟在王逸富后面出门。姜一铁见众人已散，开口问道： “吴副主任，你去蹲点的新溪头公社大炼钢情况怎么样?”
吴国中无奈地摇摇头： “一言难尽哟。县里各个区、公社为了完成任务都在搞比拼，新溪头公社根本不用我督导，早就把各家各户凡是带 铁的都收上来，连农民家门闩的锁链都卸了下来。我到我父母家看了一下，看两个烧热水的锅上面锅盖盖得好好的，心里想还好没收去，不然老人 连热水都喝不上，结果拎起锅盖一看， 一个锅底一个洞。 一问是公社来 人检查，看我父母没上交，直接拿秤砣照锅底砸个洞。不交都不行…… 我觉得吧，吃人民公社大食堂是好事，农民不需要做饭了，但是农民事 做完回家，总要洗脸洗脚吧?不能让人开水都喝不了一口呀!现在农村
血吸虫病这么厉害，到处是挺着大肚子的人，吓人哟!专家早就说过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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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虫病跟直接喝生水有关。我刚才过来，看街上也有好几个得血吸虫病的。这么搞下去不是办法哟!”
“这确实是个问题。花那么多钱投资的钢厂，八米高的炉子杵在那儿，又有现成的专业技术人员……好家伙，现在别说下面公社，县直属单位也自己炼……那还要我们钢厂干什么?”姜一铁有话直说：“有件事想跟你们沟通一下。前不久，县人事局的钢锅炉炼出四吨铁，全局上下举着红旗敲锣打鼓地去冶金指挥部报喜，结果县中的一个物理老师去检查，一看都是没烧好的。我昨天去了冶金指挥部，听他们说金石区也去报喜，说又炼出了五吨铁，让指挥部通知上海方面派车子来运走。上海的车子 今晚就出发来岑州。我觉得吧，这事情还是慎重些为好，别再出什么纰漏。但是我出面不太好，否则金石区会觉得我们钢厂去挑他们毛病。正好两 位领导在，这事情也归你们工交办的工业科管。你们看能不能出个面?”
“有这事?我们一点都不知道啊。老吴，你的意见呢?”萧达脸色一变，转头问吴国中。兹事体大，一把手不在，两人同为副主任，要统 一意见才能上报。 “我觉得这样处理有些草率了。”吴国中不像往常般
轻言细语，高声说道， “万一上海来人来车，到了以后发现炼得不合格，
空跑一趟事小，搞不好会闹出大笑话。李副书记不在家，我的意见是马 上跟县委邹书记汇报再说。”“好，我同意。我们抓紧时间，现在就去。”萧达转过脸对姜一铁说道， “我们走了。你们几个老乡踏实吃饺子，晚 上婚礼上再见。” “工作重要。现在有家了，饺子以后有机会吃。那我
也不留你们二位了。”三人边下楼边相互握手道别。姜一铁再次道谢，
见二人出了院门，便转身向王逸富家走去。王逸富一家被县里临时安排
住在建筑队第一排宿舍楼，占了两间单身汉宿舍。
“终于有家了……”姜一铁脚下迈着轻快的步伐，心里美美地想着。似乎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饺子的鲜香，姜一铁上扬的两嘴角禁不住咧到耳根。
傍晚时分，办公楼一楼会议室灯亮了，今晚的婚礼现场就设在这里。会议室正面墙上，端端正正地挂着毛主席大幅印刷画像，画像两边是鲜
艳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和中国共产党党旗。长条形的会议桌表面，刷
的红色土油漆呈块状起皮，斑驳毛糙的桌面上，提前摆放了一圈白瓷蓝色彩绘茶杯，有几个杯子的口沿处已经磕碰破损。会议桌四周依次码放了木质靠背椅。与平常严肃的会场氛围不同的是，细竹编套的几个暖瓶
都用耀糊贴上了红喜字。
大老徐围着会议桌转了几圈，一手挨个儿检查杯子别漏放了茶叶，一手紧紧攥着一只黑色人造革拉链手提包。他人走到哪儿，身后七八个孩 子都不远不近地紧跟着他，一个个眼睛冒光盯着手提包。门外院子里三三 两两地站着许多人，不少是建筑队的工人和家属，知道今晚姜一铁结婚，都出来看热闹。大老徐身后的孩子越来越多，“喜鹊哥哥尾巴长，讨了媳 妇忘了娘。日照日夜挑丈夫，挑得丈夫狠了心……”一个孩子带头唱起当 地民谣，其他孩子也跟着起哄。“去去，别瞎唱!都别跟着我了，回家找你们爸妈去。”大老徐明白孩子们馋的是他包里的喜糖，故意凶巴巴眼一瞪，孩子们吓得一哄而散。他一眼扫见王逸富的老二姑娘小宛和老三小子王鹏、马保石家六岁的闺女小凤莲、萧达的儿子萧苏亚不知什么时候也混在要糖
的队伍里，犹豫了一下，想想还是得把包里的喜糖守住了。
天暗下来了。王逸富夫妻抱着老四，马保石夫妻牵着二小子，陪着 新郎新娘下楼。会议室里已经有客人坐着，有的还在外面站着。马文氏 一眼看见自家大闺女夹在小子们中间盯着大老徐，吃不上糖那可怜巴巴 样，噘嘴便冲大老徐喊道： “大老徐，你还不赶紧把喜糖拿出来?”“我刚刚偷偷塞了两个给她了。现在不能全拿出来，不然全让小鬼们抢光了。”
大老徐“坚守阵地”不让步。
新郎新娘站在会议室门口和客人们握手寒暄。夫妻俩都是外乡人，岑州没亲戚，今晚来参加婚礼的，除了一起南下来岑州的好朋友，其他便是新郎新娘单位的领导和同事。等了一会儿工夫，县委组织部杨部长在前、萧达和吴国中紧跟其后进了大门，姜一铁赶紧迎上去和杨部长握手：“杨部长，你怎么亲自来了?”“来恭喜你们新婚呀!”杨部长笑道：“本来应该是李副书记亲自来的，但是昨天上海水力发电设计院派人来进行库边定线复查和移民人口复核，恰好碰上西乡的新安江库区的移民安置
出了问题。县委领导们今晚开紧急会议，所以就派我这个不管事专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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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来做代表参加了。”姜一铁笑着寒暄道： “你说的不对呀，管好了人才能办好大事嘛。感谢组织关心!”他一眼扫到杨部长身后的吴国中神色不安，转身喊道： “大老徐，你过来，带杨部长和萧副主任进去坐下喝茶。”大老徐应声出来，把二人领进会议室嘉宾座首位坐下。姜一铁
悄悄把吴国中拉到一边，问道：“邹书记什么意见?有结果没有?”
“没有铁哟!都是些差货，铁渣哦……”吴国中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怎么回事?”姜一铁知道大事不好，急于弄清楚细节。
“我们去跟邹书记汇报，提出担忧的问题。邹书记很支持，当时就让我们带着工业科的技术指导去检验，结果一看，全都是铁渣哟。更要 命的是，下午一查，全县二十吨铁渣，金石区就占了十五吨。怎么办噻?”吴国中觉得腿都发软，身子一晃，姜一铁赶紧扶住他。这一扶，吴国中 一眼看到新郎官胸前别着的红花，赶紧说道：“不过，我们下午已经通知上海方面了。现在你不要为这个事情分心了，好好当你的新郎官。” 说着话，把姜一铁推进会议室。
马保石老婆马文氏走在最后，瘦瘦高高的个儿，梳得流光的发髻，瘦得刀削似的两颊，包住嘴里上下牙床，显得异常突出。本就长了一副很凶的模样，偏偏气势和相貌一样惊人，马文氏嘴里不依不饶地说道：“看你腻歪的。要不是淑芳嫁给老姜，老姜能有福气吃上饺子?没有我们女人，你们男人一个个都喝西北风去……”一口山东胶东方言，引得大家哄笑。大老徐不敢惹马文氏，别看马文氏走路颠着一双小脚，惹毛了她，倒霉 的肯定是自己。于是大老徐赶紧掏出兜里的香烟，撕开一角抽出两支递 给王逸富和马保石。新娘子淑芳从徐云莲手中接过孩子，几颗大白兔奶
糖变戏法似的摊开在手掌心，小王飘“咯咯”笑着，伸出小手就去抓。
马保石眼尖，一眼扫见枕头下压着一本书，他掏出一看，是一本大红封面16开的新书，封面印着：《1960年农历》,笑道： “我说老姜，我们当年南下坐着卡车到岑州，你一路坐箱子上，手里就抱着两本书， 一本老黄历书，一本交通地图。书都给你翻烂了吧?今天结婚，老黄历扔了，买新书了?呵呵……”王逸富笑道：“我看你们一个个吃了几年苞芦镍，就忘本了啊。山东老家娶媳妇儿需要择日子，必须选黄道吉日。你老姜选今天结婚，定是老黄历上说‘宜娶’吧?”大老徐一听， 一把抢过书往抽屉一塞：“别老黄历、老黄历的，封建迷信……”马保石白了大老徐一眼，说道： “什么封建迷信?看看老黄历，也归你大老徐管?老姜又没请算命的推算，这本农历书可是由国家出版的。”
“确实是俺老家习俗。父母不在跟前儿，老家规矩虽说免了，但俺一辈子就结一次婚，既要尽最大努力让新娘子满意，也要讨个福气嘛。”姜一铁咧嘴一笑，憨憨厚厚略带孩子气的羞涩。王逸富正想开口逗趣，身后响起敲门声，大家一齐扭头朝门外看去，见是工交办的萧达、吴国
中两位副主任。
/008
“我在楼下就听到你们说笑了。我都不用猜，能这么热闹的，肯定是你们几个老乡凑一块儿了。”萧达笑道。姜一铁从一堆人中走出去，笑着迎接： “欢迎两位!没想到你们这么早过来，欢迎。”萧达举起双手拎着的两个红双喜字铁皮壳暖瓶，笑道： “老姜，你在外是领导，但进了我们院子就是一家人嘛。婚礼虽然安排在晚上，但李茂松主任指示我们代表单位，提前给新郎官送礼来。恭喜你们!”姜一铁笑着接过暖瓶，递给身后跟出来的淑芳： “我首先被党领导，进了院子归你们领导，如今进家门归老婆领导……”众人一阵大笑。
吴国中副主任笑着走上前，递过一个竹编的小篮子，说道：“刚才老徐是代表单位送的礼物。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知道你们山东人喜欢吃饺子，所以昨天从乡下回来，我特地给你们带来一块猪肉。不过怕时间长了变味道，我稍微用盐巴抹了一下。”刚刚三十而立的吴国中是 岑州当地人，老家在南乡新溪头公社，人长得精瘦不高，剪着和姜一铁一样的三七分发型，轻声细语地说着带着一口南乡腔的普通话。他去年上半年也被县里派到新溪头公社督导大炼钢去了。
“哇!猪肉!”大老徐一个箭步冲出来，没等姜一铁发声，一把接过对方手中的竹篮子，用手翻动着篮子里一斤大小的五花肉，面部表情先是惊喜、再怀疑、最后是严肃： “我说老吴，你从哪里弄来的肉?你
是领导干部，可不能带头犯错误。”
姜一铁有些为难。他很清楚虽然家家户户都在单位食堂吃大锅饭，可眼下机关单位的粮食、食品已经无法定量供应，别说是能吃到猪肉，能看到猪肉就已经让人掉眼珠子了。这时淑芳开口道： “吴副主任，你 的心意我们领了，但这猪肉，俺们不能收。嫂子生完孩子后营养跟不上，身体一直就不好，你带回去给家里人吃。” “对，淑芳说得对。我们不 能收。”姜一铁斩钉截铁地谢绝。“不不，我老家有个亲戚自己养了头猪，过年没舍得杀，留到前几天儿子结婚才杀的，给我留了一块。我切了一 半留家里了。”吴国中一急，说起老家南乡话，“你们结婚是大喜事，这是我个人心意，一定要收下……”
看双方相互谦让，脸都急红了，王逸富开口道： “老姜，我看老吴
是真心实意送来，再拿回去也不好看，你还是收下吧。我看要不中午大家都别走，让新娘子给咱们露一手，包顿饺子，庆贺一下。你们看呢?”
王逸富其实心里痒痒的。
“我看可以。就这么定了。”大老徐迅速帮腔，瞬间，瘪瘪的肚皮“咕咕”作响，他心想：这老王，早该说这话嘛。马文氏眼一瞪，两手把袖子一挽： “今天就新娘子最大，哪能让她干活?饺子我来包。” “那就上我家包 去。家里没有铁锅，但有钢精锅，一样能煮。”王逸富从篮子里拿出肉，
递给老婆徐云莲， “你去，先拿去洗了把肉剁出来。缸底还有点灰面，加点玉米面差不多够了。老吴啊，去你河边菜地拔几个萝卜行吗?”“当 然可以。”吴国中笑道。食品匮乏，吴国中带领机关人员在北墙外一大块河滩地开荒，种了青菜、萝卜，收获时分给单位工作人员。徐云莲心里想着：家里一窝小患子今天也能跟着沾油荤了，忙不迭接过肉，喜颠颠地就下楼往家跑去。
“好不容易能吃顿饺子，还掺什么玉米面。我家里还有点儿灰面，现在就回家拿。你们女同志去帮忙和面、剥蒜吧。”马保石说着，率老婆下楼。
姜一铁转脸吩咐道：“淑芳，你也去帮帮忙。我和老萧、老吴正好有话说。”大老徐知道姜一铁定是有事，推推淑芳，两人一齐跟在王逸富后面出门。姜一铁见众人已散，开口问道： “吴副主任，你去蹲点的新溪头公社大炼钢情况怎么样?”
吴国中无奈地摇摇头： “一言难尽哟。县里各个区、公社为了完成任务都在搞比拼，新溪头公社根本不用我督导，早就把各家各户凡是带 铁的都收上来，连农民家门闩的锁链都卸了下来。我到我父母家看了一下，看两个烧热水的锅上面锅盖盖得好好的，心里想还好没收去，不然老人 连热水都喝不上，结果拎起锅盖一看， 一个锅底一个洞。 一问是公社来 人检查，看我父母没上交，直接拿秤砣照锅底砸个洞。不交都不行…… 我觉得吧，吃人民公社大食堂是好事，农民不需要做饭了，但是农民事 做完回家，总要洗脸洗脚吧?不能让人开水都喝不了一口呀!现在农村
血吸虫病这么厉害，到处是挺着大肚子的人，吓人哟!专家早就说过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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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虫病跟直接喝生水有关。我刚才过来，看街上也有好几个得血吸虫病的。这么搞下去不是办法哟!”
“这确实是个问题。花那么多钱投资的钢厂，八米高的炉子杵在那儿，又有现成的专业技术人员……好家伙，现在别说下面公社，县直属单位也自己炼……那还要我们钢厂干什么?”姜一铁有话直说：“有件事想跟你们沟通一下。前不久，县人事局的钢锅炉炼出四吨铁，全局上下举着红旗敲锣打鼓地去冶金指挥部报喜，结果县中的一个物理老师去检查，一看都是没烧好的。我昨天去了冶金指挥部，听他们说金石区也去报喜，说又炼出了五吨铁，让指挥部通知上海方面派车子来运走。上海的车子 今晚就出发来岑州。我觉得吧，这事情还是慎重些为好，别再出什么纰漏。但是我出面不太好，否则金石区会觉得我们钢厂去挑他们毛病。正好两 位领导在，这事情也归你们工交办的工业科管。你们看能不能出个面?”
“有这事?我们一点都不知道啊。老吴，你的意见呢?”萧达脸色一变，转头问吴国中。兹事体大，一把手不在，两人同为副主任，要统 一意见才能上报。 “我觉得这样处理有些草率了。”吴国中不像往常般
轻言细语，高声说道， “万一上海来人来车，到了以后发现炼得不合格，
空跑一趟事小，搞不好会闹出大笑话。李副书记不在家，我的意见是马 上跟县委邹书记汇报再说。”“好，我同意。我们抓紧时间，现在就去。”萧达转过脸对姜一铁说道， “我们走了。你们几个老乡踏实吃饺子，晚 上婚礼上再见。” “工作重要。现在有家了，饺子以后有机会吃。那我
也不留你们二位了。”三人边下楼边相互握手道别。姜一铁再次道谢，
见二人出了院门，便转身向王逸富家走去。王逸富一家被县里临时安排
住在建筑队第一排宿舍楼，占了两间单身汉宿舍。
“终于有家了……”姜一铁脚下迈着轻快的步伐，心里美美地想着。似乎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饺子的鲜香，姜一铁上扬的两嘴角禁不住咧到耳根。
傍晚时分，办公楼一楼会议室灯亮了，今晚的婚礼现场就设在这里。会议室正面墙上，端端正正地挂着毛主席大幅印刷画像，画像两边是鲜
艳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和中国共产党党旗。长条形的会议桌表面，刷
的红色土油漆呈块状起皮，斑驳毛糙的桌面上，提前摆放了一圈白瓷蓝色彩绘茶杯，有几个杯子的口沿处已经磕碰破损。会议桌四周依次码放了木质靠背椅。与平常严肃的会场氛围不同的是，细竹编套的几个暖瓶
都用耀糊贴上了红喜字。
大老徐围着会议桌转了几圈，一手挨个儿检查杯子别漏放了茶叶，一手紧紧攥着一只黑色人造革拉链手提包。他人走到哪儿，身后七八个孩 子都不远不近地紧跟着他，一个个眼睛冒光盯着手提包。门外院子里三三 两两地站着许多人，不少是建筑队的工人和家属，知道今晚姜一铁结婚，都出来看热闹。大老徐身后的孩子越来越多，“喜鹊哥哥尾巴长，讨了媳 妇忘了娘。日照日夜挑丈夫，挑得丈夫狠了心……”一个孩子带头唱起当 地民谣，其他孩子也跟着起哄。“去去，别瞎唱!都别跟着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