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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敦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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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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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贺龙当红军》连载

第二章 床前银辉

这年,春来得早。春天的气息催动了山坡、路旁、溪边一棵棵灯台树的枝丫,它们奋力地生长着,紧紧缠绕在一棵棵吐翠滴绿的马桑树上,那枝桠相互依偎着,像一对对忠贞的恋人,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贺家与戴家是世交。贺锦斋刚满一岁那年,戴家就将尚未出生的桂香指腹为婚许配给了贺锦斋。没想到的是,他俩从小青梅竹马,待到情窦初开的年纪,桂香出落得像个美人坯子,匀称高挑的身材,鹅蛋似的脸庞,水灵灵的眼睛,青黝黝的秀发,贺锦斋一见她那身影,脸上就像弥勒佛一样挂起了笑容;更令贺锦斋动心的是桂香有一道能唱歌的好嗓子,无论什么山歌从她口里唱出来都是那么优美,贺锦斋一听她的山歌,心里就像喝了蜜一样感觉甜滋滋的。

贺锦斋到了十七八岁,也已长成一位英俊小伙,挺拔魁梧的身躯,白净的脸庞,清秀的

眉目,文雅而倔强的性格,桂香一想他那样子,心里就像有一只欢快的小鹿噗嗤噗嗤跳过不停;最让桂香倾心的是贺锦斋天生一块会读书的好材料,不管什么文章从他眼里过目一遍他都会背诵出来,桂香一听他背诗颂词,眼睛像走神一样痴痴发呆。

见了贺锦斋与戴桂香这对痴情男女,洪家关的人无不说他俩是天生的一对,地配的一双。

贺锦斋15岁那年,20岁的贺龙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那年秋天的一个日子,贺龙操起两把菜刀,带着十几个弟兄,一口气从洪家关冲到将芭茅溪,不一会儿功夫就把芭茅溪盐局砍了,而后屁股一拍,扛上枪,拉着队伍到外面闯世界去了。但这事把贺氏一族人害得够惨了,官府隔三差五进兵来剿,贺龙的亲人们被逼无奈,有的拖起枪上山,有的就作鸟兽散,纷纷躲进更远的深山里。贺锦斋不能再念书了,他逃到了70里之外的仓关峪,在一家山货店当起了学徒。后来,因在讨袁护国和护法战争中屡建战功,贺龙当了一官半职。三年后,也就是1919年,听说堂哥贺龙回到桑植招兵买马,18岁的贺锦斋再也不想在深山里躲来躲去了。他回到洪家关,一进家门就牙一咬,脚一跺,跟他爹娘说,他要跟贺龙当兵去。当晚,他爹娘吹了个枕头风,就同意了儿子的决定,但对儿子唯一的要求是先跟戴家的桂香把婚结了,指望着留个后再去。贺龙觉得叔叔婶婶这要求太合理了,于是高高兴兴帮贺锦斋张罗起婚事。

戴家闺女桂香这年才17岁。提亲那天,贺锦斋去戴家坦诚地对桂香说:“如今世道不太平,我跟文常哥出去闯,或许一年半载回不来。” 哪知痴心的桂香却回道:“你一年不回我一年等,两年不回我两年挨。”还未过门的桂香信誓旦旦,贺锦斋心里热乎乎的,就问:“这不就是你经常唱的那首《马桑树儿搭灯台》里的歌词吗?

新婚燕尔,贺锦斋与桂香在床上一起滚打了三十来个夜晚。部队要出征了,就临别前的那个夜晚,贺锦斋把精心改好了的《马桑树儿搭灯台》新唱词教给了桂香。昏暗的桐油灯下,贺锦斋与桂香一男一女对唱:

男:马桑树树儿搭灯台,

写封书信与姐带,

郎去当兵姐在家,

三年五载不得来,

你个儿移花别处栽。

女:马桑树树儿搭灯台,

写封书信与郎带,

一年不来一年等,

两年不来两年挨,

钥匙不到锁不开。

那夜,一对幸福的人儿心里甜蜜蜜的。

可是,谁也没想到那次新婚离别到今日再次相聚,竟然等了整整八年。

听到外面传来那收悉的歌声,贺锦斋立马与贺龙、周逸群和其他同志打了招呼,又把嘴凑到父亲耳边嘀咕了一下,然后就奔出了贺家院子。

桂香前阵子在外躲了半年,昨天深夜,才冒然溜回洪家关。

今早,桂香给公婆做完早饭后就拿一把柴刀上山砍柴去了,刚路过这儿,就看到贺龙家门口聚集着那么多乡亲,她猜一定是贺龙回来了;又一想,贺龙回来了,那她丈夫贺锦斋也就回来了。于是,桂香唱起了给她丈夫给她改了唱词的《马桑树儿搭灯台》那首桑植民歌。

撂下刚从山上打回来的一担柴,站在贺龙家门口那条小河对岸,望见贺锦斋跑过来了,桂香隔老远就喊着贺锦斋的乳名:“春生!”贺锦斋快步跨到妻子跟前,桂香欣喜地说:“早上我一起床左眼皮儿就跳,还听到几只喜鹊落在家门口那灯台树上叫过不停,当时我还想,莫非今日会有什么喜事?没想到就像做梦一样,你竟然真的回来了。”

八年了,从前那位像花儿一样含苞待放的姑娘,如今已变成了一位像苹果一样熟透了的少妇,贺锦斋走到桂香跟前差点儿不敢叫她的名字。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妻子,贺锦斋满心喜悦,却又有些愧疚,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嬉笑着,过了半晌,才莫名其妙地从嘴里冒出一句:“我回来了,好不好?”

“那怎么不好?”桂香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一边打量着眼前的丈夫,一边温柔地说:“春生,你变黑了,变瘦了。”

“怎么个好法?”贺锦斋打趣地说。

“你说呢?”桂香反问道,一双明眸凝视着丈夫。

“我哪晓得你心里怎么想的?”贺锦斋噘着嘴说。

“你这憨头!”桂香伸手将贺锦斋右耳掐了一把,然后把嘴唇触在贺锦斋的耳边,嬉笑着,低声说:“你媳妇儿又可以跟你在一张床上打滚了。”

桂香说完话,站在那儿,贺锦斋想去牵她的手,桂香却把手立即缩了回去,闪着明眸,低颔着头,有点儿埋怨似地说:“要回来了,也不早给家里捎个信儿。”

“文常哥也回来了!”贺锦斋没话找话,接着一边再去牵桂香的手,一边高兴地说:“走,一起去见见文常哥!”

贺锦斋拉着桂香的手到了贺龙的家。见贺锦斋的父亲也在场,桂香就叫了一声爹,然后看到贺龙、还有贺家的亲人们,就一一与他们打招呼,其他几位跟贺龙一起来的同志,桂香就不认识了,贺锦斋只得一一把他们介绍给桂香。而后,桂香当着众人说:“大伙儿先在常哥家坐一会儿,我这就回家做饭去,今天大家一起就在咱家吃晚饭。”说罢,桂香跟贺锦斋使了个眼色,又用手拐使劲拽了他一下,贺锦斋会意地笑了笑,说:“咱媳妇儿说好了,她说的是大伙儿啊!叫大家今天都去咱家吃饭!”说完,他又躬身对在座的父亲喊一声:“爹?”贺星楼明白了儿子儿媳的意思,就拿起拐杖,撑起身,当着众人说:“对,各位乡亲,文常今日回来了,回来了就是好事啊!俺老朽家里今天摆几桌,请大家都来打牙祭!”有大餐吃了,众乡亲自然高兴,一个个张着嘴笑着,乐不可支。

贺锦斋挑着柴,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一小步说着亲热话儿朝自己家门口走去。

迈出贺龙家,贺星楼蹒跚在回家的小路上,嘴里不停地絮叨:“贺龙者,活龙也!”

贺锦斋的家与贺龙的家相隔很近。当晚,乡亲们在贺锦斋家打完牙祭又热闹了一阵子便各自回家了。把贺龙及与其随行而来的同志们安顿好住处后,桂香又忙完了家务,再到她自个儿房间点了一盏桐油灯,备好了一盆热水,找来了毛巾,衣服,鞋子,然后吩咐还在火塘屋里与家人一起拉家常的丈夫去洗澡。

贺锦斋进房了,桂香用绣花针将灯捻挑了又挑,灯光变得更加明亮,照得房里亮堂堂的。贺锦斋泡在澡盆里感觉那灯光有些刺眼,就说:“我洗澡,你把灯弄那么亮干嘛?”

“你媳妇儿要好好看看你呀!”桂香嬉笑着说,接着移步到澡盆边,躬着身,拾起毛巾去帮丈夫搓背。借着亮晃晃的灯光,桂香这才发现丈夫的身上一块块疤痕,她心疼地问:“春生,你身上怎么啦?”

“打仗留下的纪念品呀!”贺锦斋边说边笑。

“以前捎信回来,你从没说受过伤呀!”桂香见丈夫说话带笑,她心里有些生气,便将嘴移到丈夫右肩上使劲儿咬了一下,直到丈夫喊痛她才松口,然后又心痛地去舔了舔她刚刚咬过的那地儿。移步到丈夫的胸前,桂香又看到了丈夫身上更多的伤疤,喊了一声:“春生......”她就张开双手情不自禁地把丈夫揽在胸前,一眶眶泪水夺目而出。

“打仗哪有不受伤的?”丈夫安慰道:“不过,我贺锦斋是铁打的身躯,受点伤没啥可怕的,打死我的子弹还没造出来呢!”

贺锦斋话音未落,桂香就嗖地起身给了他脸上一耳光,然后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

自从跟贺龙一起去干革命,这些年,贺锦斋从一名卫士,到连长、营长、团长、旅长、师长,已身经百战了。至今,还令他记忆犹新的是北伐战争时期他经历的两次惨烈的战斗。

那是1926年秋,贺龙积极响应北伐,率军向湘西北挺进。贺锦斋带领先头部队攻打澧县,几次强攻都没有拿下,他便改变策略,亲自带着几名战士乔装成鱼贩混进了城内,摸清了敌人的军事部署。入夜,他又带领一百名尖兵,炸毁了敌人的防御工事,攻克了澧县城,生俘了敌军司令。后来,贺龙率军继续北上攻打湖北公安,斗湖堤一战十分惨烈,与敌激战七天七夜后,贺龙的部队伤亡很大,旅长贺登吾壮烈牺牲了。此时,贺锦斋临危受命,被贺龙任命为代理旅长,指挥部队继续战斗。当时,他组织起一支敢死队,亲自率军向敌人的正面阵地发起了猛烈的冲锋,配合另一支敢死队从敌人背面迂回包抄,迫使敌人两头受击,敌军大部分被歼灭后,看势不妙,便仓皇偷渡长江天堑,逃之夭夭。在攻打澧县时,贺锦斋左臂中了一枪;在斗湖堤战斗中,贺锦斋胸前挨了一弹。

在那两次激战中,贺锦斋立下了赫赫战功,也身受重伤。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一个身单力薄的女子,每次捎信回来,他从未提起令她担心的事,就因顾及妻子支撑不住,更何况自己打仗受伤了呢?

夜深了,桂香抹一把眼泪,不再哭泣了,伺候好丈夫,再将自个儿身子整干净后就上床歇息了。 夫妻俩温存地依偎在一起,半晌没说话。“春生,你回家吧!”看到丈夫身上那一处处伤疤,桂香十分心痛,脑海中就陡然冒出让丈夫不再跟贺龙外出闯荡的念头。 她知道丈夫的脾气像牯牛一样犟,他看准并决定要做的事,无论哪个去劝想让他改变主意,那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先前,她一直没敢挑明,但这会儿还是以试探的口气说了。

“是回家了呀!”贺锦斋边笑边说。

“我是说......”丈夫或许没听懂妻子真正的意思,或者听懂了却不想让妻子扫兴,桂香这时就挑明了说:“我是说,不要跟你常哥一起到外面闯了,就像你弟弟锦章一样待在家里,两口子平平安安好好过日子。”

“那怎么行?常哥、我、还有这次跟我们一起来的都是有组织的人,哪有说不干就不干的?”贺锦斋立即说。

“你们那个组织不是好好的吗?去年六月间,民英大姐从汉口回来说,常哥当了军长,管的人马有两三万,还说你也当了师长,手下也有万把兵。”桂英不解地说:“当时洪家关的人都知道了,有人还跟我开玩笑,说我成了官太太,我很生气,就告诉他们,我戴桂英不想当贺锦斋的官太太,只想做天天守着贺锦斋的乖媳妇儿!”

“桂英,我们以前披的那张皮是国民党,那是蒋介石的;我们现在这个组织是共产党,是为全天下平民百姓打天下的。国民党和共产党是水火不相容啊!”贺锦斋解释说。

“难怪去年下半年,桑植人都传说常哥拉起部队搞什么暴动来着,还疯传说贺龙死了,贺龙逃到香港坐轮船到海上,轮船翻了,人也沉到海里喂鱼了。那些日子,我想呀想,常哥都那样死了,那你贺锦斋呢?这半年多,你都没捎个信回来,我心里那个担心呀,晚上常常做噩梦......”说到这里,桂香又情不自禁流下了眼泪,忍不住哭泣起来。

“是的,那是去年8月1日,常哥带领我们的部队在共产党领导下举行了南昌起义,那是我们共产党人向国民党蒋介石打响的第一枪。刚开始,我们胜利了,但在南下去广州途中遭到了数倍于我们的蒋国民党军队重重围剿。我们的部队被打散了,很多人流血牺牲了。” 贺锦斋将妻子紧紧搂在怀里,长叹一声后接着说:“也就是去年,在最困难的时候,常哥和我加入了共产党。这次在回桑植路上,我们跟随常哥一起走了二十天。一路上,常哥天天给我说,部队打散了不要紧,但我们的精神气不能散;部队打完了也不要紧,我们跌倒了再爬起来,回桑植,重竖旗帜,要不了多久就会拉起一支强大的队伍来,一定会把蒋介石打垮!”

“哦。”桂英听着,似乎明白了丈夫的意思。

“再说了,我们共产党不把蒋介石打垮,不把这个黑暗的社会制度推翻,不建立一个社会主义新中国,咱平头百姓哪有真正的平安日子过呀?”

“嗯......晓得了。”桂英明白了丈夫说的话,心里感觉热乎乎的,就说:“你们这次回来就是要在桑植拉队伍,不再到外面去闯了?”

“起码暂时就在桑植打转转。”贺锦斋说:“至于以后嘛,我们要建立新中国,那就说不准了。”

“听你说过,中国管的地儿那么大,等你打完仗,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桂香接着问。

“常哥说的,少则十年,多则二十年!”贺锦斋说。

“那以后啊,你就莫想再跑了!”桂香将身子依偎在丈夫怀里,双手挽着丈夫,把他楼得紧紧的,无比兴奋地说:“你在哪,我就去哪!”

这晚,夫妻俩久别重逢,有说不完的话儿,不知不觉鸡就打鸣了。 桂香翻起身,吹口气,灭了床头柜上那盏桐油灯,又钻回被窝。这时,银灰色的月光透过木窗倾洒在这房间里,映照在夫妻俩的脸庞。贺锦斋侧起身,仰起头,撩着桂香的秀发,望着窗外的夜色,欣然吟诗一首:

壮士辗转回湘西,

月夜抱得美人归;

床前银辉映吾志,

革命精神永不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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