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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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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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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的漩涡》连载

第二章 曙光来临

人常说:“血浓于水。”周贵仁一家对智永老汉的冷漠,加上侄子的死亡深深的刺痛了智永老汉的心。由于早年与守寡的弟媳积怨甚深,因而后来两家人几乎不相往来。侄子咽气的那天晚上,老人也顾不上多年的积怨,亲自过来帮忙安排后事。并亲自为侄子剃头。利娃咽气的哪天晚上电闪雷鸣,按照当地习俗,老人从自己家中找来了耩子上的铧,放在侄子的脚头,以避邪气。

智永老汉是给生产队看管苜蓿地和豌豆地的。老人有时候干的是饲养室的活儿。不忙时就会被安排一些轻松的活儿。好歹也能挣个工分。这背后也难免参杂着个别村干部难以言明的因素在里面。

沉默寡言的智永老汉在侄子死后,心里十分的悲伤。对于侄子利娃,智永老汉总有一种内疚。他们兄弟三人,老大和老三早早的撒手人寰,老大生了一个女儿,早些年已经远嫁他乡,由于老大没有儿子,老大这门也就没有了后世子嗣。老三看似命壮,婚后不久就连续生了三个儿子,不料在解放前,两个儿子尚未成人就夭折了。他也紧随其后撒手人寰,留下了利娃孤儿寡母艰难度日。好不容易把利娃拉扯成人,娶妻生子,不料婚后不久侄媳妇就远走他乡,留下了两个孩子和利娃母子。他原本是可以照顾利娃一家的,却因为早些年和弟媳生了嫌隙而逐渐生远,加之周桂仁两口子的管束,他也不便轻易照管。利娃下葬那天,智永老汉站在苜蓿地里,望着公坟里忙忙碌碌的人,忍不住老泪纵横。时下,他也只能选择在适当的时候暗地里帮衬着婆孙三人。今天是侄子的“二七”,他知道孩子们必定今晚要去坟里“打怕怕”,想到孩子胆小,他便在太阳落山之后,就从十八坡塬上的豌豆地里转到了坟地,等候着两个孙子。看到是二爷,少鹏哥俩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才算落地。

“走,二爷在坟里给咱们壮胆呢”。少鹏这才有恃无恐的,并细心的沿着路边插下又一面白旗。少飞紧紧跟着哥哥。三步换做两步,朝着坟里走去。

“二爷”,少飞走到了坟跟前,和二爷打了声招呼。要在以往,他是很少和二爷说话的。二爷蹲在坟旁,从后腰抽出他的旱烟袋,又从用袜子腰腰做成的烟布袋里装了一锅旱烟,“吧嗒吧嗒”的抽起来了。看到二爷,哥俩的心里感觉到那么一丝的温暖,刚才在心中的阴霾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智永老汉一边抽烟,一边给少鹏说着:“你把剩下的白旗,围着坟均匀的插了。那把纸伞插到坟头,让你父亲避难的时候能有个隐身的地方。”

少鹏按着二爷的交代,把剩下的白旗围着坟插了。又把那把白纸糊的伞插在了坟头。

夜幕越来越重。爷孙三人开始起身往回走。少鹏和少飞陪着二爷说着话。快到村口的时候,智永老汉说:“你俩先回去吧,二爷歇歇乏。”其实哥俩心里很明白,二爷是怕周贵仁一家看到他们在一起。毕竟,智永老汉目前过的是一种寄人篱下的生活。

一场大悲之后,生活又开始慢慢地复归到平静。十八坡村仍旧像以前一样,三夏大忙之后,生产队开始张罗着种秋,以及夏忙的收尾工作。这一年的夏粮,少鹏一家少分了一个人的口粮。父亲去世了,生产队就再也不会分属于父亲的那一份口粮了。

那天晚上分粮结束后,大队长郑辉和一队队长景升、副队长朝娃、会计宝山以及保管宏禄坐在了一起召开了一次临时会议。

白天分粮的时候,郑辉是按照规定给少鹏家少分了一份口粮。少鹏家因为少了一口人,那就理所应当的不能再享受那一份口粮。但是在晚上开会之前,他又私下把几个干部召集到一起,商量少鹏家的事情。

“我先说几句。”郑辉在马灯下,郑重其事的看了看其他干部。

“少鹏现在也算是社员了。利娃在世的时候是超支户,埋他的棺木也是队上垫付的,但是这日子还要让婆孙三个人往下过,所以开会前咱们几个把这事商量商量,看下来怎么来给他家照顾一下”

“照顾可以,但不能太特殊了吧。”一队队长景升说。郑辉看了看景升,又看了看其他人。

“景升,特事特办这也是有先例的,咱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婆孙几个受恓惶吧。”朝娃挥着他那又粗又厚的大手,打住了景升的话。景升还想说什么,似乎觉得有些不合适,也就不再言语了。

“少鹏是个好娃。最近是我一直在地里带着这娃,虽然啥农活都不会,但是娃手脚勤快,应该考虑给与照顾。”朝娃一边说,一边用废旧书纸裁成的小长条,卷着旱烟。在昏暗的马灯下,他一手捏着即将卷好的旱烟,一手还拿着一张卷旱烟的纸递给保管员宏禄。

“咦,你咋用毛主席选集卷纸烟呢?”坐在一边的景升也来了精神,他看了看朝娃,眼睛又盯着郑辉。

“啥?”郑辉的眼睛瞪的老大。

“你一天咋净给我整些冷怂事哩(坏的意思)”。

“我又不认字,还是我父亲不知道从哪里搜寻出来的旧书,我就裁了几张卷烟抽。”

“行咧。晚上回去赶紧把你的卷烟纸挖个深坑埋了。”郑辉的脸上颇有怒气,但又无可奈何的看了一眼朝娃。

“郑哥,你看我这都卷成了,还让我抽不抽呀”朝娃拿着已经卷好的纸烟,伸着胳膊问郑辉。郑辉瞪了一眼朝娃,又看了看欲言又止的景升,就继续开会了。朝娃见郑辉没有直接反驳,就用大拇指在大门牙上面刮了刮,然后又把刮下来的牙花粘在还未封卷的小小的三角纸上,然后顺势再卷了几下,把那喇叭状的卷烟的小头儿做了个“丁字勾”。掐掉丁字勾后,用火柴点燃了香烟。

“该照顾的还要照顾啊,要不这一家子的日子咋过?不过也要考虑其他社员的意见,不能太惹眼。”郑辉重新将话题转移到主题上来。会计宝山坐在保管室门口,看了看宏禄,又看了看大队长和景升,朝娃递给他的卷烟纸他没有敢卷烟,仍旧捏在手里。几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

“那是这,就把少鹏家当做临时五保对待,大家看咋样?郑辉又看了看其他村干部,然后干咳了几下,清了清嗓子,大家依旧没有说话。郑辉见其他人不说话,就话头一转。

“还有个事情,跟大家通通气,前一阵子说的那个联产责任制的事情,我看咱们先不搞。特别是咱们一队不仅不先搞,还要监督其他队也不要急着搞。在形势不大明朗的时候,咱们还是要慎重一些。”

其他人在距离马灯两三米远的昏暗的灯光下私语了一会,不再言语了。有关联产承包的事情,当晚郑辉、景升以及朝娃宏录等人商议了好大一会儿,最后几个干部谈了几件当下要办的事情之后,才由会计宝山给全体村民念了一篇报纸上的社论之后散会。等着大家都走完了之后,宏录吹灭马灯,锁上了保管室的大门,摸黑消失在夜幕之中。

这一年的秋天,少飞因为学习成绩的下降,被迫留级一年。也是在这一年的秋季,少鹏家的户口本上换了户主姓名,不到十六岁的少鹏成了户主。

对于留级,少飞心中有些委屈和抱怨。他知道,自己的考试成绩虽然有点下滑,但怎么说也不至于到了留级的地步。看着同班同学一个个都升到五年级,而他却留下来再读一年四年级,他感到很窝火,可是又找不到发泄的地方。当他看到周贵仁狡黠的眼神的时候特似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于是他无可奈何的低下了头。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少飞和既是邻居又是少年伙伴还是同桌的天佑一起去割草。其实少飞并不需要割草,因为他家没有养什么家畜。他只是陪着天佑一起去地里闲玩。

“少飞,你知道你考了多少吗?”天佑问着少飞。少飞说不知道,因为学校连通知书至今都没有给他发。

“我告诉你,你语文八十七,数学七十九。”天佑趴在少飞的耳朵跟前悄悄的说。对于这个问题,少飞心里其实早就从周贵仁的眼神里有了答案。可是面对现实,这个虚岁才十二岁的少年,除了逆来顺受,再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解决实际问题了。

“天佑,能让我看看你五年级的新书吗?”过了很久,少飞凑到天佑跟前,用一种近乎讨好的目光,看着天佑。

“么问题,下个星期天我带给你看。”太阳压山的时候,少飞和天佑踏着落日的余晖,消失在了回乡村中的小路上。

也就是在十八坡村一队开完那个会议的第二天晚上,大队长郑辉让景升再次召开全体社员大会。因为当晚他收到了一封公社革委会主任周满庭的一封信。这封信,拉开了十八坡村联产责任制的序幕。前一天晚上,他在大会上所说的一队不搞联产到户的事情,也因为这封信而彻底的被否定了。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少鹏一家由前院搬到了后院居住。村里的建安奶说,少鹏的父亲利娃是在前院去世的,为了避免老人的悲伤之情,建议少鹏的祖母搬去了后院居住。

俗话说“人皮难背,人没有尾巴逼啥都难认”。深秋的夜晚,睡在后院的老人被前院的一阵响动惊醒。行动不便的老人推醒正在熟睡中的少飞,让少飞去前院看看,胆小的少飞不敢穿过久已不住的院房,哆哆嗦嗦的不敢过去看。无奈之下老人让少飞跟在自己身后,她坐在地上慢慢的爬到了前门。透过门缝儿,少飞借着月光发现,自家院墙这边由父亲栽下的一排椿树倒在了地上。老人这时候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她一边用她颤巍巍的手打开大门,一边用手拍打着地面,怒不可谒地骂着。少飞也被眼前的一幕搞懵了。他似乎是忘记了害怕,飞跑着跑到后院,摇醒了干了一天活的正在酣睡的哥哥少鹏。

气愤的祖母在少飞跑去后院的时候坐在地上,对着周贵仁的房门大骂着。

“遭天杀的,阎王爷不嫌鬼瘦,你欺负我这瘫子老婆算什么本事?”老人一边骂着,一边哭着。愤怒的骂声再次刺破宁静的夜幕。

过了许久,老人让少飞陪着她去找刚刚接替了郑辉的景升。

来到景升家门口,老人让少飞拍打景升家的大门。过了很久,景升才从屋里问:

“谁啊?”

老人连忙把周贵仁霸占她前院和砍树的事情,隔着大门对景升诉说了一遍。说完之后,屋里久久没有回音,老人又说:“你现在是大队长,你得给我这个瘫子老婆做个主啊。”

景升在屋里半天都没有吭一句话。老人又将事情重复了一遍。又过了很久很久,景升才说等天亮再说吧,然后就悄无声息了。

这一夜,少飞少鹏和祖母一也再未合眼。祖孙三人在深秋的夜里,面对着已经被砍倒的三棵大树,一会儿哭,一会儿对着周贵仁家的房门叫骂。

第二天,少鹏家昨晚所发生的事情在村里传开了,人们望着倒在地上的树,很快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有的人路过少鹏家门前的时候,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看着周贵仁家紧闭的大门。少鹏婆孙三人坐在被砍到的树上,仍旧叫骂着。这一天,有人看到智永老汉在苜蓿地里失声痛哭。眼见着周贵仁的所作所为,自己又无力阻止,加上几个老外甥都保持沉默,老人的心都快碎了。

这件事的发生,并未引起更多人的关注,大家被不久前景升宣布的联产责任制的事情搞得惴惴不安。

这是一个特别凉爽的秋季。十八坡塬顶上的糜子谷子和棉花都低下了沉甸甸的头,水地的苞谷显得格外的精神,以至于腰中的棒子都比往年要大得多。还有沟沿边的红苕地,槐树底的萝卜,甚至连毛豆们都不甘示弱,一个个卯足了劲的直挺挺的展示着这个丰收的秋天。十八坡村第一生产队的社员们都在私下纷纷议论着,下半年要搞联产责任制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啊。数十年来的集体劳动难道要真的一去不复返了吗?

“再甭听这些胡咧咧的了。”双良是一队最“懂”政策的人了。听到这些闲话,他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不可能的。于是他就扯开嗓门,一边漫条斯理的从村西头走到村东头,一边嘴里说着有些人想翻案,想“三自一包”。他双手插在袖筒里,腰带紧紧的勒住没有了纽扣的大棉袄,偌大的粗布裤子白色的裤腰向外翻着。头上顶着一个已经分不清颜色的羊毛手巾。尽管不是很冷,但是多年的哮喘病使得他成了村里的闲人。

但是,双良的嚷闹并未能够阻止已经来临的这场变革风暴,不久之后,双良又在巷道里喊出了新的口头禅“要变天了”。

少鹏在吃饭的时候把这件事给祖母说了。祖母的眼神一怔,半天也没有说一句话。要联产到户,这可怎么办?少鹏刚刚当上新社员,农活还不会,一切还处学习的初级阶段。还有,听说饲养室的牲口也要按照联产制度,几家联合分一头牲口。依据眼下的形势,自己家要能分得一头牲口是绝对不可能的。以后没有了牲口,地里的活咋办啊?

自从失去儿子以后,少鹏的祖母的身体一直不好,加上前几天周贵仁强占前院,景升又不闻不问的态度,让老人的身体已经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这真是屋漏又逢连阴雨,前面的事情还没有得到解决,新的问题又来了。老人一边捶胸,她是无法顿足的,因为她的双腿双脚早已失去知觉了。这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下来的日子怎么过啊……

老人带着哭声,忍不住捶胸大呼。

在这个时期,一向淳朴善良的农民,他们的久藏内心的那种人人都有的私心在悄悄的发生着变化。

进入秋季以来,十八坡的社员们一方面消极的对待集体地里的庄稼,一方面又个个跃跃欲试的期盼着新政策的尽快落实。为此,队上相继又开过几次会议。与以往不同的是,主持会议的不再是大队长郑辉,而是由新任的大队长景升主持。

会议主题是围绕着怎样分配牲口、怎样分配土地以及农具等问题展开。少鹏几天以来天天在保管室或者饲养室来回奔波。他希望最好能够按照郑辉的意思,推迟联产责任制的实施,那样的话他就能够掌握几门农活的技术了。然而,不幸的是,联产责任制真的开始了。

在社员们围绕着谁跟谁联合分一头牲口的时候,少鹏走东家跑西家,希望能够与别人合伙分得一头牲口,这样的话种地也就有了一线希望。要是靠自己一个人翻地,那还不到猴年马月了。

少鹏忙的时候,少飞也没有闲着。学生放假的时候少飞在给生产队看苞谷地。在那个时候,社员们顺手牵羊瓣一两个苞谷棒的事情时有发生。尽管大队曾经让那些偷队里庄稼的人游行示众,但仍旧不能有效地抵制这种事情继续发生。少飞去看苞谷地的事还是郑辉和朝娃找景升商量了几次之后,景升才勉强同意的事。这样,一个暑假下来,少飞也能挣几个工分儿。

改革的春风,吹醒了长期处于懵懂状态下的农民。在大锅饭时期,人们习惯了一起上工下工,一起有说有笑。不足之处就是常年的辛劳却怎么也改变不了吃不饱肚子的现状。而实行联产责任制度以后,这种状况在人们的期待中将有所改善。现在的人们,大家只顾着各自的小家,一门心思扑在咋样过好自己的日子上。在联产到户的过程中,大家都选择有充足的劳力,有娴熟的农活技术,还有殷实的经济基础的家庭成为自己的合作伙伴。而像少鹏这样的家庭,更多的人选择了回避,谁也不愿意和一个没有壮劳力且家境贫寒的人合在一起。

对于这个家庭来说,这种变革不亚于一场灾难。少鹏与村中其他几户人家共同分了还没满牙的小牛犊。没有满牙口的牛是不能拉耩子和犁耧耙磨的。尽管是这样,少鹏已经感觉很幸运了,好歹总算有一点点的希望。但是,这小牛由谁家饲养?养牛需要专人,铡草,垫圈,出圈,还要搭上饲料。很显然,这是一件出力并不讨好的事情。不过,一头牛一年下来还能攒下十几车子粪呢。这可是让人眼红的美事。在化肥还不是充足的年代,农家肥可是农民眼中的宝贝。土地这东西,你不给它吃饱,它就不会给你长出好庄稼。况且,牲口在自家,虽说没有满牙,但是总比一个人的力气大的大吧。偶尔的让牲口干点活也是未尝不可的。因而,既就是在这种看似吃亏的事情,仍旧有人捷足先登,唯恐落后于人。

这几天,村中大部分人几乎是在同一天内盘好了喂养牲口的石槽。许多家的门口都多了一根木桩,一些人家还从饲养室的门外挖了雕刻精美的拴马桩,拉回来后栽在了自家屋前。

农具的分配也在又一次社员大会结束后开始抓阄了。犁、耧、耙、磨、耩子、扫帚、簸箕、筛子、锨、镢头、锄头、钉耙、叉、剪草、推板、木锨、戳斗、囤甚至连装粮食的口袋等等等等,被社员们领回各自的家中。偌大的保管室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内像是被劫一样空空如也了。原先挂在这里的农具这会儿被分散到了各家各户。最后,保管室的大院子里仅仅剩下了两架没人要的胶轮车。这种笨重的,同时需要两头牲口拉的运输工具在眼下似乎没有多大的用场了。少鹏的运气不怎么好,最终只抓到一把三股小杨叉和一把扫帚。

联产责任制在紧锣密鼓中进行着,牲口分完以后,紧接着就是划分田地了。原有的自留地保持不动。在此基础上,责任田按人分配。少鹏一家分得了四亩多地。四亩多地,加上原有的自留地,五亩多的责任田的耕种,完全的压在了少鹏一个人的身上。在那个机械化处于萌芽的时代,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面临的体力和技术的严重缺乏,让这个刚刚从丧父的阴影中走出的少年,再次面临一次考验。

“少飞不要上学了。”已经瘫卧在炕上的祖母做出了一个决定。

“不,我要娃继续上学,只要放学后帮帮我就行了。”面对即将到来的体力上的考验,在是否要弟弟放弃上学和自己一起种庄稼的问题上,少鹏坚定的说。他不想让少飞跟他一样将来在土里刨食吃。

“娃呀,那么多地,你一个人咋能务弄过来。都怪我,不争气,给我娃鼓不上一点劲。”说完,老人又是唉声叹气的。

在放假期间,少飞除了给生产队看管苞谷地,几乎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做了。家里除过帮祖母扫地做饭,他还别出心裁的为祖母纳了一双棉套袖。针丝虽然凌乱,但这也足以让祖母愁云密布的脸上荡漾出久违的笑容。她逢人就夸,少飞要是个女娃该多好啊。

在给生产队看管苞谷地的时候,少飞一边看着天佑带给他的书,一边在苞谷秆上捡拾知了壳,或多或少的能补贴家用。对于少鹏所面临的压力,他也只能干着急,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来帮助哥哥。父亲去世以后,家里的户口本上户主一栏由父亲变成了哥哥。这让懵懵懂懂的少飞开始意识到,这个家庭,从现在开始就由哥哥来支撑了。近期大人们吵吵的联产责任制他还不是很明白。也许就是换了一个什么名字吧。哥哥照样去上工,自己继续上学。星期天的时候给生产队看管苞谷地。这一切似乎再也没有什么更大意义上的变化了。

然而,真正的变化正在悄悄地等着他。也就是从那一天起,他的生活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中秋过后,责任田基本分到户了。由于严重缺乏劳力,少鹏在商州伯的指导下,在刚刚分得的父亲坟头上面的一亩四分棉花地,拔了花柴(摘了棉花之后,长在地里的棉花树的俗称)之后,采用攮耧(直接用耧铧将种子插如没有耕过的地里)的方法把麦子种了进去。这也是少飞第一次开始了他的体力劳动。拔花柴的时候,少鹏从联产户建安爷家借来了两把挽子(一种拔花柴的农具)。一把自己用,一把给了少飞用。少飞年龄小,加上还没有劲显得很吃力。少鹏就把少飞叫到自己跟前,一手紧紧的握住花柴,一手用挽子的勾儿钳住花柴杆,左手往下一摁,右手的挽子向上一抬,花柴就被从地里拔了出来。这将近一亩半的棉花地,哥俩用了几乎两天时间才拔完。为了不让祖母烦闷,少鹏用建安爷家的架子车把祖母也拉倒了地头起。一来能让祖母换换新鲜的空气,二来祖母还能在农活上给少鹏一些指导。

望着满地的花柴,少飞哥俩有点畏惧,偌大的一块花柴,什么时候才能拔完啊。田间的左邻右舍门只顾着忙着自己地里的活计,偶尔的看看这祖孙三人。

老人坐在路边,嘴里手里不停的给少鹏哥俩说着怎么干怎么干。智永老汉从跟前路过,祖母便将目光移向别处,看也不看自己亡夫的这位哥哥。二爷看着哥俩在地头歇歇干干的,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背着他的大草笼向北走去。

这是联产后少鹏种的第一茬庄稼。商州伯的责任田和少鹏家的责任田是紧邻,商州伯种完自己的麦子后,就喊住刚刚拔完花柴的少鹏,让他回家取来麦种,帮着他把这块地种了。时令不等人,能种一片是一片。总不能让地荒一年吧。

一九八〇年,对于地处关中腹地的农村来说,联产责任制在十八坡村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大锅饭开始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全新的生产模式已经让广大农们又看到了希望。金色的麦浪在晨曦或者夕阳下散发着淡淡的麦香。那些常年吃不饱肚子的人们期待着地里能够有一个好的收成。这一年来,人们把所有心血全部的,毫不保留的倾注于责任田里。十八坡的男女老少都处于一种到处于欣喜的期待中。也是在这一年,大队长郑辉卸任后被调到水站当了站长,朝娃再次当上了副队长。

这一年的夏收,社干部们不再像往年那样一窝蜂的跟在副队长或者记工员的屁股后面,而是忙着收割自己家的庄稼。学校里的夏季忙假的也比往年长了许多,少飞天佑两个同学同桌又是好朋友没有像往年一样的天天的黏在一起。少飞一大早就张罗着给哥哥准备做饭。这个时候,他已经能够娴熟的做一些家常便饭了。不过,就是到目前为止,他还没能够掌握蒸馍的技术,往往是馍还没熟他就揭了锅。还有,在这一次的考试中,他再次拿到全班第一的好成绩。我们现在来看,少鹏也相对的成熟了起来。甚至他也有了脾气,时不时的顶撞一下副队长朝娃。这让朝娃心里很惊诧。少鹏这个毛头小子居然学会了跟他顶嘴。有好几次气得他甚至想搧少鹏一耳光,但是朝娃却下不去那手。

进入冬季以后,公社里的救济粮和救济款分到了少鹏的手中。那条红色的,崭新的绒裤就是公社给的救济。还有一床新的被子。

少鹏和其他的农民们一样,期待着地里能有一个好的收成。

       第二章

        一九八〇年的十八坡村,夏收没有了往年的那种热火朝天的局面了。原因在于由于各自种的麦子时间上的差异,导致了在收割时间上的差异。旱地的麦子几乎是同一时间就收割完了的。而水浇地的麦子却迟迟不能搭镰。

村西头,聚集了一些刚刚从水地里转回来的人们。他们都在纷纷议论着,主要的收成就要看水地了。六九手中拿了个白生生的麦面馍,夹着辣子和炒的金黄的鸡蛋,正在大口大口的咥着。

“六九,你家的日子不想过了吧,这不逢年不过节的,都吃上白面蒸馍了。”六九母亲给学校烧开水。作为回报,学校就将公共厕所的茅粪池作为回报承包给了六九家。庄稼在茅粪的作用下,长得格外壮实。

“白蒸馍咋咧,就不能吃了?”六九一脸的盛气对带有讥讽的话有些不满,说着,他扬起了手臂,一个金光灿灿的蝴蝶手表在他黝黑的胳膊上显得格外的刺眼。众人在一片“啧啧”声的赞叹中各自回了各自的家。六九盛气凌人的看着一个个焉不拉几的背影,脸上浮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土地是不会亏人的,只要你给它吃饱,它就能给你相应的回报的。勤劳的人们望着金浪翻滚的水地的麦田,一个个脸上都荡漾着一种喜悦的表情。

当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喜悦着的。少鹏一天好几趟的往地里跑,看看什么时候能够搭镰收麦。旱地的麦子已经收回来了,虽说不尽人意,但是比往年还是要好多了。但是刨去要交的公粮,跟别人比起来还是差了一大截。

旱地的麦子几乎是两架子车就拉完了。摊在场里都经不住碌碡碾。别人家六七百的产量,自己家的总共还不到五百。有什么办法呢,谁叫自家没有钱给地里上肥啊。祖母还是坐在那个苞谷皮做的垫子上,安慰着少鹏。“娃呀,日子要慢慢过,一口吃不了一个大胖子的。”“少飞呢?”祖母问。

“娃在场里看麦呢。”“这么热的天,你给娃拿水了么有?”

“拿了,给娃装了一葡萄糖瓶子,还放了糖精”。

“哦……”祖母就不再言语了。

这一年来,少鹏一家已经渐渐的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尽管祖母还时不时的在夜里呜呜咽咽的哭几声。但是白天的劳累已经让少鹏无力劝慰祖母了。只有少飞陪在祖母身边,一边劝祖母别哭了,一边对着煤油灯,想着父亲的样子。

想着想着,少飞自己就控制不住自己流下泪来。

记得有一个星期天,少飞一个人去赶集,其实他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按耐不住孩子的玩性。偷偷的跑去上集会上去转转。在回来的路上,少飞看到行人扔在路上的纸烟把儿,就习惯性的去捡,当他捡起来的时候才意识到,现在拣的纸烟把儿已经没有用了。往年他和哥哥少鹏赶集的时候,总是在路上比赛看谁拣的纸烟把儿多。拿回家后哥俩在父亲面前各自表功。父亲看到儿子拣了那么多的纸烟把儿,满脸的笑意,并用他的手抚摸着孩子们的头。

还有一次,正在回家的路上走着,忽然,他听到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分明就是父亲的声音。当他转过身四处寻找着父亲身影的时候才发现看到的只是一个和父亲声音很相似的人在说话。他悄悄的背过身伤心的哭了。

繁重的体力劳动已经让少鹏频临崩溃的边沿。每天从地里回来,倒头就睡,甚至懒得吃饭了。他实在是太困了。十七岁的他正是编织未来与梦想的时候。可是繁重的体力活让他无暇顾及其他。对门的秀英每次看到疲惫不堪的少鹏,总是有些隐忍不住的怜惜。秀英原本和少鹏在一个班上学。后来因为在华原的爸爸工伤住院,秀英就干脆不上学了,和妈妈一起去了华原。收麦前她娘俩才从华原回来。秀英的家人很少和村里人走动。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她们家有一个在外干事的人。秀英的妈妈黑凤霞原本就是十八坡村出了名的泼辣户,加上自己的男人在外当工人,就更有点盛气凌人了。去年种地的时候,黑凤霞因为地绊子还和朝娃大打了一回。按说女人是打不过男人的,谁知到黑凤霞不知怎么的就抓住了朝娃的命根根,疼的朝娃只有喊疼却无还手的力气了。后来朝娃的老婆卞霞使出了浑身的本事才把黑凤霞攥着她男人命根根的手撕开,并在巷道中破口大骂。黑凤霞更是满嘴的污秽之词与卞霞对阵叫骂。直到两人口干舌燥,才被村民劝回各家。

整个忙假期间,少飞和好伙伴天佑除了白天各自忙着给家里帮忙干活,只要一到晚上俩人就钻到了一起。天佑拿出他的已经读完的课本给了少飞。少飞家晚上一般很少点灯,大多的时候他们俩就是在磨面室的墙根底下,借助磨面室的电灯光看书。要么就是在天佑祖母的房子看书。不过,一般情况下天佑很少带着少飞去他家。被村里人称为老学究的父亲陆智骏也不大喜欢和村里人有过多的来往。但是,对少飞却是个例外。少飞和天佑打小就在一起玩,两人形影不离的。因而,天佑的父亲也不说什么。只是不怒自威的面孔让他多少有点敬畏。

在十八坡村,智骏是一个博古通今的人。由于成分问题,使得他做事向来低调。曾经当过教师的他是十八坡村的第一大孝子。那一年,天佑的爷爷不知道因为何事,就硬拽着儿子的胳膊回到了十八坡村当农民。回村后,队上就交给他一件很轻松的活儿,给生产队喂牲口。看似轻松的活儿,却有着精神上的惩罚。试想,一个教书的先生,干着喂牲口的活儿,这在精神上分明就是一种折磨。不过对于与世无争,宠辱不惊的智骏来说却是一件难得的好事情。他不用浪费家里的罩子灯来夜读了。

就在全村人来回奔波在水浇地与村口的时候,黑凤霞的男人陈晓禾用一辆解放牌的大卡车,拉回来了半汽车的煤,车厢里还有一个叫做脱粒机的铁家伙。一同回来的还是华原矿上的几个年轻人。村口往南的路上,大卡车的轮子扬起的尘土借助着风力,迅速的落在了路边即将搭镰的麦田里。汽车进了村,绕了几个弯,停在了黑凤霞家的门口。车上的几个年轻的小伙子从汽车上跳了下来。黑凤霞一边用“金丝猴”纸烟招呼着这帮年轻人,一边用捝捝拍打着晓禾身上的尘土。这些个人下了车,就问陈主任煤往哪里卸?黑凤霞说就卸到门口的窗户底下。晓禾说你都不怕晚上让贼给偷了?于是这几个小伙子,用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将汽车上的煤搬运到黑凤霞家的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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