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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建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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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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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明不是化名》连载

第一章 离家出走

当鞭子抽在化明身上的时候,“离家出走”就像破土而出的种子彻底涌了出来。这粒想去感受世界美好的种子走到镇上时,虽然阳光很耀眼,却感受不到半点温暖。要去哪儿呢?化明的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他不知道前行的路在何方。

离家出走并非是心血来潮。五年前在母亲冰冷的身旁,化明就有了这样的想法,痛哭后的他想到了当兵。等到开春,刚满十六岁的化明带着希望跑到镇上,说明了想当兵的意愿,但政审那一关却把他的希望卡在了门槛的外面。

化明的爷爷是富农,化明的父亲又是独根苗,从小被父母宠着,一辈子没下过地,没干过活。父母在时,父母养着。父母去了,就逼着老婆、孩子干活养他。化明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被父亲从学校里连踢带踹的赶到了地里。自此,身为老大的化明就担起了一家的生计,小小的个慢慢地粗壮起来,人也黑红黑红的,拳头一攥可以把砖头打碎。母亲虽然心疼,但是她也没办法,自从嫁给化明的父亲,她就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按她的话说:“你父亲人模狗样的,对外人什么都说的好听,对家里人却只会用巴掌。”

化明的母亲人朴实,长得朴实,性格也朴实,早早的离开,与他父亲的巴掌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因为太朴实只懂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道理,却不懂得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的道理。因为太朴实,一味的忍让,弯下去的腰到死也没有直起来。化明随他的母亲,长得也朴实,化明还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兄妹五个,只有老二长得像他父亲,他父亲也最喜欢老二。

化明虽然长得像他母亲一样朴实,但性格却像他的父亲,聪明中还有一股子倔强和韧劲。为什么说化明聪明、倔强又有韧劲呢,一件小事可以证明。化明的村里同龄人有那么五六个,因为化明家成分不好,那时家里也穷,就总有好事的孩子喜欢找事,单打独斗又打不过化明,在吃过几次亏后几个小伙伴就商量好了抱团来堵化明。第一次化明被打的很惨,化明像狗一样爬着跑出包围圈,看到化明落荒而逃,他们最得意了一下午。到了第二天,他们又堵在路口,化明远远地看着扭头就跑了开去,再次看着化明逃窜的样子,这种得意又让他们一天都笑呵呵的。化明也知道他们单打独斗不是对手,心里想着:你们抱团来打我,回家的时候不会还在一起了吧。所以,就瞅准他们落单的时候堵着一个揍一个,直到揍到告饶为止,就这样他们再也不敢抱团来堵化明,毕竟他们抱团化明就跑,追也追不上,打又打不着。虽然看到化明逃跑的样子可以让他们大笑一场,但当自己被揍的时候也是真的疼,有时疼到第二天笑比哭还难看。在这个过程中,化明是聪明的,而且还锻炼了见事不好扭头就跑的本领。当化明父亲的鞭子抽在他身上的时候,化明的神经反射弧就这样帮助了他,第一时间跑开了。母亲在世的时候说过,再硬的拳头也不能打在父亲身上,这一跑让他的父亲气得在后面直骂:“混账东西,这鱼是留给你姨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吃的!”

化明一边跑一边说:“我抓的鱼,我凭什么吃不得。”然后,头也不回的向镇上跑了去。

本来化明是没想着离家出走的,但在跑的过程中,越想越气,以前所有的糟心事也都一股脑的涌了上来。家里干活最多的是他,家里吃的最少的是他,家里照顾弟妹的是他,家里不上学的还是他。今天本是一件非常高兴的事,一大早的运河放水,一条大鱼活蹦乱跳的落在化明的目光中,化明眼睛瞪的直直的。水流虽急,但本是干涸的河道也没那么快漫上来,化明又是游泳的好手,就算跑不及也不会有所顾忌,折腾了一会儿那条大鱼就被化明抱回家了,闻了闻鱼腥就又跑去干活。一上午的期待如鱼般畅游在海里,中午回到家时父亲并不在家,化明跑到厨房,掀开破旧的碗橱,崭新的草捂子下新鲜的半尾鱼肉躺在碗里。化明看着新鲜的鱼肉,心想这肯定是给自己留的,二话没说便大快朵颐起来。就连小的鱼刺也在嘴里嚼巴嚼巴咽进肚里。如清晨的露珠一样新鲜,如青春的梦一样香甜,还沉醉在美味时,一鞭子便抽了过来,从背落到腰,从腰落到腿,下意识的化明跳着高从屋里跑了出来。化明的父亲从屋里追到院里,又是一鞭子,这一鞭子化明跑的快,没有打着,然后就有了他父亲骂他的话。化明越想越气,自己抓的鱼,竟然还吃不得,越气就越想离家出走。

化明从镇里又跑到市里,从晌午跑到傍晚,一路上看着太阳从南到西,从高到低,在跑的路上他一直在考虑着要去哪儿。突然,他想到,他父亲虽然是独根苗,但他爷爷的兄弟还是蛮多的,解放前他大爷爷曾领着一家子去闯关东,前些年他大爷爷过世,大爷爷的儿子,也就是化明的大爷还给家里寄过一封信,化明记得信上的地址,是长春的一个地方。可是,浑身一摸,只有两毛二分钱,到长春的火车票却要二十多块钱,那年头的二十多块钱够家里好几个月生活开销,在砖厂上班的化明一个月也才十七块八毛钱。俗话说,风雨不阻行路人,既然目的地有了,眼前的困难也就不再是困难,电影中扒火车的画面给予了化明同志以启示。到达长春化明大爷家的时候已经是五天后的夜里。这时化明的父亲也开始紧张起来,所有紧张的情绪转化成愤怒向着家里的小的们。老二因为读高中没在家里,老三跪在地上不敢吱声,小闺女打小就体弱多病,早就吓得哆嗦起来。只有,大闺女倔强地盯着他们的父亲说:“是你一鞭子抽跑的,怪罪我们有什么用,我们哪知道他去哪儿了。”化明的父亲一听更是生气,如果大闺女像三弟、小闺女般也就骂两声发一发父亲的权威可能就算了,可大闺女偏要顶着来,这就更让他生气,一生气,鞭子就不停地抽在了三人身上。这三人还懂得跑,三弟忍着疼,小闺女一个劲的哭,大闺女就瞪眼看着,越看就越气,越气抽的就越狠,边抽边骂:“在这个家还反了你们了,看我不打死你们。大的大的跑,小的小的没用。要你们干什么。你说!要你们干什么!”

大闺女瞪着眼忍着疼流着泪又倔强地回嘴道:“大的跑了,是没人给你挣钱了吧。所以才把气使在我们仨身上。”

“你还敢犟嘴,你还敢犟嘴!”化明的父亲一边抽着鞭子一边恨恨的说着,最后自己都气喘吁吁起来。

小闺女的哭声越来越大,隔壁的婶婶跑了过来劝说道:“你们爹哮喘的毛病都上来了,还跪着干什么,快去倒碗水端过来。”

婶婶又转向化明的爹说:“你也是的,孩子们又没做错什么,拿孩子出什么气啊。大的都快成家的人了,还能被狼叼走了不成。过个两天啊自个就回来了。”

化明的爹大口喘着气说:“不省心啊,不省心啊,他们娘走的早啊。他家婶子,你不知道啊,这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大闺女嘟囔着:“还不是让你给逼得。”

这话化明的爹没有听清,婶婶却听了个真,打岔着说:“别嘟囔了,快去给你爹倒碗水。”

大闺女仍然嘟囔着:“我不去。”

婶婶无法就又对三弟说:“你去,快点。”

三弟听话,跑去给他们的父亲倒了碗水,这样才作罢。

长春某处,当门被敲响,披着大衣的大爷迎了出来,很是惊讶地看着这个又壮又黑中透着红,红中透着黑的青年,本就单薄的衣褂早就被风撕扯的不成样子,脸黑皴皴的,眼睛却格外地炯炯有神,一副充满着希望的样子。张口就叫道:“大爷,我是化明啊。”

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化明大爷的神情似是被火点燃了般,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是他大侄子,一千多公里外的大侄子竟会出现在他的面前。不禁惊讶地说:“化明?你真是化明,你,你...你怎么来了啊。”

化明笑憨憨地说:“我扒火车来的,你给我在这找个工作吧。”

化明的大爷说:“先进来,先进来。这孩子也不多穿点衣服。什么?你扒火车来的。”化明大爷的神情从惊讶到喜悦,又从喜悦到惊讶,几度转换,让他自己也有点不相信起来:“你这,你这,演电影呢还是?先到屋暖和暖和,喝点水,再好好跟我说说。”随后又对屋里说:“孩他娘,你看这谁来了。”

化明的大娘走了出来,疑惑的眼光看着问:“这是?”

“咱堂弟家的老大,化明啊。还记得不?”

“记得,记得,这模样变化太大了。都是大小伙子了。唉?这衣服咋破成这样啊。”

“扒火车来的,能不破成这样?”

化明依旧憨憨的笑着,嘴里也说着“大爷好,大娘好”之类的话。后来又说在路上经历了的事。

化明真是可以,两毛二分钱竟然可以走过一千多公里。这虽然是化明第一次出远门,但他小时候就经常听闯关东的故事,要走什么路线,要坐从哪到哪儿的车次。他来到火车站后,首先是观察来往的具体情况,还顺便看了车次信息。他知道不能通过车站的站台上车,因为坐火车要经过两次的检票,一是进站台前的检票,二是上火车时每节车厢门口的检票。他想要坐上火车,就只能通过扒火车这一条途径,既然要扒火车就不能在站台,站台的火车虽然起停时比较慢,但前后都有执勤人员,是绝对不允许他那样做的。所以,他要避开值勤人员,就要走到站台外,最好是趁火车刚起步,速度还不快的时候扒火车,这也是电影里演的片段。

夜色,慢慢深了下来,这也更有利于选择靠近站台的地方,相对来说越靠近站台,火车就越慢一些,越慢一些,也就越安全一些。当执勤人员手电筒的光划过火车的尾巴时,他成功的扒上了经省城到天津的火车。有了经验后,化明觉得电影里演的有些夸张,虽然第一次难免多少会有些狼狈,但并没有多少难度,就如村长骑着他那大金鹿自行车从他身边经过时,他一下子跳到后座上一样,只要稍微掌握好力度便可以轻车熟路,甚至可以用简单来形容。化明扒上火车后,并没有偷偷进到车厢里,而是学着电影里的主人公,爬到了车厢上。火车飞驰在旷野中,圆圆的月亮皎洁柔和,在火车的带动下,月光如那缓缓流动的清水一般。此时的化明,有一种自由奔放的感觉,他感觉整个天地都是他的,他感觉插上了希望的翅膀。化明站了起来,轻轻的闭上双眼,伸开双臂,他感觉自己抱起了自然,他感觉这仿佛是一场梦。火车的飞驰夹杂着风声,还有烟尘,速度突然快了起来,险些让他跌到。一个踉跄让化明回到了现实,肚子的咕噜声也随之而起。

到了下一站,化明看到有乘客从车厢里出来,有的是透气,有的是抽烟,因为已经是深夜,站台上新的乘客较少,检票员并没有守在火车门口,也就没有了再查票一说。观察了一会儿后,觉得这是个进车厢的机会,刚要从车厢上跳了下来时,火车就缓缓启动了。他又在车厢上挨到了下一站,根据上一站的经验,他早早的下来,磨蹭了一会儿,还顺便捡了一个别人扔在地上的烟头,吸了一口后随手又一扔,吐着烟圈光明正大的走进了车厢里。化明不舍得买火车上的吃的,五分一个的馒头对他来说太奢侈了。他忍着饥饿,来回走在车厢中,捡了一个别人不用的杯子,用水来充饥。当喝到第二杯时,他看到乘务员从远处走来,一边走还一边查票。化明慌张了起来,正好瞥见厕所里有一人出来,就顺势闪了进去,直到乘务员离开后,才又偷偷的出来。他觉得站在过道里太过于显眼,虽然也有几个没有座的乘客正蜷缩在过道的宽敞处或门口边。而自己没有票,也不能一直躲在厕所里,这终归不是办法,在想着要怎么办时,一个哈欠涌了上来。他虽然知道座位上是座无虚席的,但仍瞅向了座位。夜的深,车厢中已经没有了嘈杂声,多数乘客以其舒服的坐姿进入了梦乡,偶有没有睡着的乘客或在看报,或在看书,或紧抱着自己的行礼,眼光瞥向窗外。化明的目光不住的探索着,似乎要寻找一个可能存在的空座,在目光跳动的时候突然看到有那么两三个人影躺在座位底下,“哦,还可以这样,这不两全其美了吗。”化明心里乐开了花一样的想着。化明并没有急于躺在座位底下,而是又走了几节车厢,不是要寻找合适座位底,而是要找个或借个纸箱子、破袋子啥的,这样有盖有垫睡着时才不至于着凉。

当火车开进省城时,已是第二天的早上,火车会在省城的车站停留半个小时的时间。化明被嘈杂声吵醒,饥饿感又涌了上来。化明探出头,看到乘客们都挤到了窗户边正与窗户外的商贩们为多一个少一个的馒头争执着,稍微富裕点的乘客则会买点鸡蛋、油条、包子啥的。化明摸了出来,问卖馒头商贩馒头的价格,商贩回道:“两分钱一个,一毛钱六个。”化明没犹豫,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毛钱:“来六个馒头。”当拿到热气腾腾的馒头后,化明先是咽了一个唾沫,然后三口两口的,两个馒头就下了肚。这个过程就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只留下麦香和甜香萦绕在鼻尖,看着纸包着的四个馒头,又想了想口袋里的一毛二分钱,寻思了会儿后,扭头问道一个大哥:“这个大哥,您知道到长春要多长时间吗?”

那位大哥也特别热情:“这趟车的终点站是天津,你要到长春就要在天津换乘,到天津要下午,再到长春的话就要后天了吧。”

化明的眼睛盯着纸里冒着热气的馒头,嘴里嘟囔着:“今天,明天,后天...”随后,又拿起一个馒头吃了起来,这次他没有狼吞虎咽,而是细细地品味着馒头的香甜。可能馒头太好吃了,也可能睡了一觉后他忘了他是逃票上来的,他站在车厢的过道中间,耳朵里突然听到了乘务员的:“都回到座位上,查票了,查票了”的声音。他扭头看向乘务员,两人四目相对,乘务员看到了化明眼神的慌张和躲闪,化明也看到了乘务员看到了他的慌张和眼神的躲闪,这就如一个犯错的孩子在大人眼里的样子,被看的透透的。但化明不是孩子,他是个壮小伙子,他有他擅长的本领,他将剩下的小半个馒头强行塞进嘴里,又将纸里包着的馒头包裹起来拿在手里,再扭头将混乱的人群拨开一条道就要跑,“嘟嘟嘟...”哨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时的人群更乱了,“那个拿馒头不要跑。嘟嘟嘟...”化明听到拿馒头的,一边挤着众人,一边把馒头塞进怀里,在快挤到车厢门口时,乘务员的嘟嘟嘟声一直没停,还喊到:“那个穿白,不...灰破衬衣的是逃票的,抓住他,快抓住他。”在一阵骚动下,站台上的四名执勤人员从化明想要跑的出口上堵了上来,把迎面而来的化明抓了个正着。

其中一带袖章的执勤人员向乘务员挥了挥手,意思是说交给他们来处理。化明被扭送着出了火车。通往火车站有一段向上的台阶,台阶比较窄容不下四五个人同时经过,执勤人员看着已经服软的化明,就松懈下来,想着也没多大事,不过就是逃票。这时上车的乘客多了起来,人挤人的也确实不好看,然后由两名人员继续押着化明,让另外两名人员去执勤。走上台阶时,化明在前,两名执勤人员一左一右在后,化明个矮虽然多走一个台阶,但看着和两名执勤人员差不多高,在上的第五、六个台阶的时候,化明一猛的低头从两人之间擦了下来,然后沿着站台朝北跑了出去,站台人多,化明又灵活,执勤人员根本就抓不到人,到了站台的尽头化明跳到了铁轨上,继续往前跑,后面的“嘟嘟嘟...”声此起彼伏,渐渐地消失在化明的身后。

化明不敢回头,只是一个劲的往前跑,直到听不见“嘟嘟嘟...”的声音才慢慢地停了下来。一会儿工夫的时间,火车与铁轨发出的“咔嚓咔嚓”声在耳边响起,还是那趟到天津的火车。化明还想扒上火车,但火车的呼啸声让他望而生畏,化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又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空空如也,失望的神情显现在脸上,又下意识地摸摸了裤子口袋,神情才又舒缓了些。

化明在经历了这一系列的事情后,不但没有害怕,反而让他更有了信心。既然扒不上火车,那顺着铁轨往前走总会走到下一站,只要临近站点也总会找到新的机会。化明从上午走到下午,又累又渴,见有临近的村庄去讨了杯水喝,又沿着铁轨继续走,眼看要到黄昏时,一辆拉煤的火车由南向北而来,化明也没管火车的目的地,便扒了上去,躺在煤堆里呼呼地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只见漫天的星星闪烁在眼前,月亮也还是那么的柔和、美丽,整个夜空透着神秘,仔细望去又特别的深邃,星晨漫洒如同无数个梦幻的梦境,化明没有做任何的动作,就这样看着漫天的星辰,遐想和憧憬也随之闪烁。

化明吃着大娘给他端来的一大碗面,边说边跟大爷、大娘诉说着一路的苦辛,边说还边嬉皮笑脸地跟他大娘说:“有蒜吗,大娘,来一头。”

大娘拿来剥好的几瓣蒜递给化明,化明一口面一口蒜,呼哧呼哧的吃得满头汗。

“慢点!这孩子...”

“让他大口吃吧,年轻没事。”

大爷、大娘慈爱的看着化明,他们心里明白,这一千多公里哪是那么容易就走来的,路上的苦又岂是三言两语道得出的!这时候的一碗热汤面虽然是最好的慰藉,但也不能让孩子吃太多,更不能吃撑,不是心疼这碗面,而是吃太多肠胃会受不了,是会物极必反的。他大娘又叮嘱化明,蒜也不要吃多。他大爷跟着说:“咱山东人从小就吃生蒜,多吃个一瓣两瓣的没事,发发汗,再睡一觉,这样也不容易感冒。咱这边比不得关里,现在夜里的天更是清冷,这孩子啊身子都冻透了。”

化明呼哧呼哧地吃着面,听大爷这么说,憨笑着抬头说:“没事,在砖厂里出砖锻炼的身体格外的硬实,这点冷还耐不得俺。”

第二天,徐家庄的刘会计来到了化明父亲的家里,一进门就嚷道:“化明他爹,化明他爹,你快来,你快来。”

徐效生听到刘会计的声音,忙从屋里迎出说:“啥事啊,刘会计,这着急忙慌的。”

刘会计:“有你电话,东北打来的。说是效成。”

徐效生:“效成?我堂哥啊。说啥事了没?”

刘会计:“没说,就让找你来听电话,感觉还挺急的,你快去队里。”

那时候,村里叫生产大队,徐家村是个大村,生产大队下又分有六个生产小队,分别是一队、二队、三队、四队、五队、六队,徐效生是第六生产小队的队长。因为徐效生的父母成分不好,这个队长本不应该由他来当,他又为什么能当上这个生产小队的队长,这缘于上面领导的一句话,领导说:村里要搞生产,队长的人选就不能只懂的下地干活,还要有文化才行。只有文化加生产才能让生产加倍,才能让村子更富有。因为徐效生小时候家里条件好,又是独根苗,父亲宠,母亲爱,从村里的小学一直读到了镇上的高中,文化是小队里最高的,虽然没见他下过地,但见人能说会道,人人也都信他,也就不考虑成分不成分的了,也就这样当上了小队的队长。

徐效生虽然没有下地干过活,但当上小队队长后还真干出了一番成绩。生产队是讲口号的,一是要抓革命,二是要抓生产,三是要广积肥,四是要多打粮,除了这四项外,对于徐家庄,甚至是镇上、市里,还有一项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开河修渠。当别的小队队长在抓革命、抓生产、广积肥、多打粮上下工夫的时候,徐效生已经提出了“开河修渠战备荒,引到水来不愁粮”的口号,把队里的老人、妇女分配到地里干活搞生产,把能够出力的男人们全都派到了开河修渠上,一人一把锨,两人一个小独轮。生产队是要积工分的,男人、妇女,老人、小孩各积工分又不同,男人积工分最高,市里为了开河修渠的进度,又将工分提高了一倍。就这样,因为徐效生将主要的劳动力全都派到了开河修渠上,小队的工分也自然赚的最高,生产也没耽搁,河道也修进了徐家庄。当河水开通了的时候,化明抓了一条大鱼,也因为这条大鱼化明被他爹徐效生给用鞭子抽了,因为化明被他爹用鞭子抽了他才跑了东北去,因为化明跑到了东北,化明的大爷也就是徐效成,徐效成在问明白了前因后果之后,思前想后决定应该先给徐效生去个电话,这时的化明还在睡梦之中,赶了五天的路化明避安检、扒火车,又徒步走了不知道多少里路,他实在是太累了,吃了几碗汤面后,就美美地睡了去。

全村就队里这一个电话,平时很少响,响时多半是镇里来的,偶尔还有其他村的,能从外地打来的,是少之又少。徐效成电话打来时是刘会计接的,刘会计本就与徐效生交好,一听是找他的,就赶忙来找徐效生。

徐效生一听化明跑到了东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连声骂到:“这个混账王八蛋,我操他娘的,还挺能跑。”

徐效成一听徐效生骂骂咧咧的,一边说着“别急,别急。”一边把打话拿的离耳朵远了一些,等到骂的差不多,才又接着问,是劝回去,还是在这边待些日子。

徐效生一听这个,气又涌了上来,吼道:“他若有种,你就让他一辈子别回来,就当我没这个儿。”

说完,徐效生就扣了电话,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刘会计一听也知道了个大概,就背后说了句:“知道在哪总比不知道要好啊。”

徐效生仍然没有回头,啐了一口,说了句:“爱哪儿哪儿!”然后,撅撅地走了回去。

先抛开徐效生回到家又是砸盘子摔碗不说,单说徐效成莫名其妙的吃了徐效生的憋,思来想去总感觉心里不是滋味。本着一番好意,先不说照顾了化明,单说给报个平安,也应该说声感谢才对。不但没有听到半句感谢的话,还被骂了一通。徐效成越想越气,是我在给你打电话,又不是你儿子在给你打电话,你要骂等你儿子回去你再骂,你在电话上骂,是骂你儿子,还是骂我。

徐效成虽然气,但是个懂分寸的人,在回家的路上也就想通了。等回到家,就没再提被骂的事,而是跟他老婆商议起来。

徐效成:“你说这事该咋办?”

徐效成老婆:“若这个电话不打,留下也就留下了,怎么也能找份活路。既然这个电话打了,他又那样说,就不能再留了,留下就一辈子仇人喽。”

徐效成:“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怎么跟化明说呢?”

徐效成老婆:“怎么说,还能怎么说?实话实说呗。”

徐效成:“实话实说可不行啊,老婆子。化明这孩子心眼直,实话实说,他是离开了,但他能再回他那个家?”

徐效成老婆:“也是,如果是我,我肯定是不回。他那个爹太不讲理,都是被你那叔跟你那婶给惯的,太霸道了。”

徐效成:“以前的事,还说他干啥。眼下这事该怎么着啊。”

徐效成老婆:“要不,先给说个软和话,让孩子先回去。到家里了,最多再打一顿,怎么说也是他亲儿子,你说是不?”

徐效成:“看来也只能这样,总比在外面漂着强。”

化明睡得很沉,还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梦到坐在火车的车顶上,行驶在月光下,呼啸在田野间。他梦到他和他的母亲坐在井旁,月光流淌,清风拂掠。他梦到他的父亲不再打他,而是和他一起下地干活,他在后边推着装满红薯的独轮车,他的父亲在前面拉着,拉完红薯,又去拉开河修渠挖出的泥土,汗水顺着毛巾滴下。他梦到骑着自行车带着一个姑娘,姑娘扎着麻花辫,穿着碎花裙,那条街道很长,电影院就在前方。他梦到了好多好多,兄弟姐妹,一大家子,有说有笑,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小孩围在桌角,他脸上的笑容像是弯弯的月亮,外人一看就知道是个美梦,一看就知道睡的很香。

谁又忍心打扰这样的睡梦呢?徐效成和他老婆也不忍心,直到太阳在南边了,化明翻了一下身子醒了过来。化明伸展了一下懒腰,看表情似是还没有从梦里回来,依然洋溢着憨憨的微笑,那幸福的神情似是比春风催开花朵更美妙,比雨后的蓝天上飘着软绵绵的白云更悠然。古人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那是至高至上的心境,清净寂然,不着不染。但这样的心境是醒时的心境,即使再好也终会有一丝杂念,而这杂念看似不争不辩,不闻不见,但这终归是醒时的心境,这醒时的心境又怎比得上美梦乍醒,那似梦似幻,亦真亦假时的神情,这时的神情是人身上每个细胞最自然的状态而散发出来的,这时的神情没有掺杂一丝念想,纯粹且自然。

化明昨天才来到长春他大爷家里,虽然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又说了些话,又吃了些面,然后又做了一个美美的梦,这个美梦也让化明对未来的道路充满希望,如同此时窗外的太阳那般耀眼,似乎又看不透,似乎又有着无尽的可能。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美梦还是被现实撞翻了,下午就坐在了回家的火车上。这次他没有逃票,他的大爷不但出钱给他买了回去的火车票,还给他带了一包的东北特产,让他带回去给他的父亲。另外,又给化明新换的衣服里塞了十元钱。化明不得不回去,不是因为他那个爹,更不是因为这一堆的东西,而是他大爷说的一句话,也不能说完全是因为他大爷的一句,更应该是因为一个人。

徐效成和他老婆本来编好了一个故事,说是化明的爹到处打电话,乡里乡外打遍了,队里的电话也打爆了,儿子五六天出了门就没回家非常的着急,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对不得起他那死去娘,又怎么百年之后无颜见列祖列宗之类的。打了那么多电话都无音信,报着试试地心态就打到了长春这里。徐效成和徐效生一个爷爷,他感觉这样说化明应该能信。可是,在看到化明醒时幸福的神情时,又不想这样说了,感觉编的故事就是编的,怎么说都假。所以,就想跟化明坦然相对。然后,就把一大早给徐家庄去了电话,怎么跟徐效生说的跟化明说了一遍。

化明听后就倔强着说:“不回去就不回去,我有的是力气,在哪里还挣不了碗饭吃。”

徐效成知道化明是个忠厚的孩子,也知道他说这话是生着气,随后就说了句:“你可以在外找份营生,也肯定能养活自己,不但可以养活自己,还可以找个老婆,过好自己的日子。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不回去,小五怎么办啊?”

说到小五,化明鼻子一酸,化明又想到了她娘。小五叫春梅,本来也不叫春梅,而是叫冬梅,之所以改为春梅,是因为他们的娘是带着病生的小五,小五一出生也是体弱多病,又是冬天,天寒地冻的屋里没点暖和气,起名叫冬梅,是想让孩子拥有冬梅的品质,像冬梅一样能够抵抗冬天的寒冷。为什么又改春梅呢,是因为北方室外的梅花在冬天根本就不开,直到春天时才会开花。化明就把上学时听老师讲的梅花的事跟他娘说了一下,说:梅花虽然叫冬梅,但南北方气候差异大,同样的冬天,在南方就开花,在北方要到春天才会开花,如果是红梅、白梅,在北方比那迎春花开的还晚呢,也就是腊梅开的要早一些,但也一般是立春后才开花。老师在讲完这个梅花后,还特意布置了作业,让孩子们平时养成善于观察的习惯。化明这样一说后,他娘就说:咱在北方,那咱就叫春梅,咱是能开花的梅花。化明的娘这样说,也是希望孩子能挺过那个冬天,只要到了春天,天气暖和了,人也就好了。只是小五挺了过来,他娘却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冬天。那个冬天,春梅是吸吮着化明的手指头活下来的,人小的跟个小鸡崽一样。

小五也就是春梅,今年已经五岁,还不会说话,遇事只会哭。小五还能活着,也多亏了化明,也不能说是全因为化明,准确地说是刚出生的那个冬天是因为化明。而第二次的遭遇则是因为化明的二弟,小五的二哥。小五的二哥叫友亮,比化明小三岁,比小五大十岁,现在在读高中。

小五两岁的时候,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体弱多病的小五又染了风寒。一家人很是着急,但着急又能怎么办?没钱没粮,哭天喊地也没用啊。化明心酸地迎着雪就跑了出去,三天后才带回来一小包玉米面,三五块蹩脚的红薯,一撮面条和两个鸡蛋。化明放下食物后,头也不回地又跑出了去。看到带回来的食物,全家人眼睛里泛着光,他们不敢去拿食物,化明的父亲徐效生正拿着鞭子盯着他们呢。徐效生先是一把先拿过了红薯,抱着啃了两口。友亮抱着小五说:“爹,先救救小五吧,快不行了。”

徐效生:“不行死了就是,你要救小五,那你自己就别吃了。”

友亮跪了下来,泪眼婆娑地哀求道:“爹..……”

徐效生看着眼前可怜的孩子,犹豫了一会儿 ,把一包玉米面仍给了大女儿。

在那坚难的几天,小五能活下来,可以说全是因为友亮。但是,因为一场大病刚要开口说话的小五,直到现在仍然不会说话。

按理说,化明完全可以不用回去。毕竟,家里还有友亮可以照顾小五。但是,现在的友亮因为学业全天住在镇上的学校,几周甚至几个月才会回来一次。不只是小五需要照顾,大妹和三弟也还没到挣工分的年龄。虽然家里的一些杂活,大妹和三弟可以帮着干一些,但挣钱则全靠化明一人。当徐效成说到小五怎么办时,其实不只是小五,全家可能又会回到那个冬天,那个差点被饿死的冬天。毕竟,让徐效生去干活挣钱,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一点化明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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