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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建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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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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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明不是化名》连载

第二章 老师,俺的凳子坏了

富亭镇的民主街东西走向,有五个路口。从东数,第一路口到第三路口最为繁华。镇政府在第一路口的西边,隔着民主街南、北两个办公大院。再往西路北是汽车站,汽车站西边是百货大楼,汽车站和百货大楼中间隔着一条无名小巷,小巷往北可以通往商业街。汽车站对面是武装部,武装部和交通队之间有一条永安巷,永安巷两边的白杨树郁郁葱葱,尽头是烈士陵园。百货大楼的西边是五金门市部,其门庭若市的景象是每个职员内心永久的记忆。过了第二个路口再往西路北是供销社,供销社西边是电影院,电影院与邮政公司相对,邮政公司东靠农修厂,西临交通技工学校。农修厂是村里人包括镇上人争相羡慕的存在,一座高高的水塔屹立其中,里面还有做衣服的,有修秤修各类农具的,打铁的、打井的、车床的,炉工、钳工、电工一应俱全,要说最热最火的当属插自行车的。七十年代初期,如果谁能在镇上骑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不管是男女老少,不管是凤凰牌,还是永久牌,亦或者是大金鹿,都是别人目光中的贵族。而在农村,自行车更是人们眼中的“奢侈品”,是脱单神器。自行车不是有钱就能买的,首先要有购买券才可以,而且价格也高达150块钱一辆。那时的化明一个月也才赚十几块钱,一碗肉也才五毛钱。

叶清茗是农修厂的一名职工,七四年来到这里,跟着师傅学插自行车。十几岁的清茗长相清丽,人又聪明,学事一看就会。在学事上,从上学期间就能窥得一二。叶清茗是农村人,读六年级的时候,班里的同学比以往少了很多,最开始有同学离开时,清茗并没有感觉有什么特别,以为是生病或请假,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离开的同学越来越多,返回上学的确没有一个。回到家也听说这个去下地挣工分了,那个就是单纯不想读了,最后就只剩下了孤伶伶的清茗同学,叶清茗对着讲台上的老师,老师看着叶清茗,两个僵持在那里。清茗一开始有些蒙,忽然想到前段时间有一名同学说自己的凳子坏了,跟老师说要拿回家修一修,就这样离开了学校。然后,清茗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在自己的板凳上,提溜着一条腿被踹断的板凳对老师说:老师,俺的凳子坏了,俺拿回家修一修啊。老师睁大了眼珠,但并没有说什么,似是默认了眼前的一切,看着叶清茗走出了教室。

清茗是个有想法的女孩子,并非是想退学,而是受到了环境的约束,不退学又能怎么样呢?清茗退学后父母并没有说什么,父亲叶梓毅参加过抗美援朝,退役后在市里的煤矿厂工作,初始的工作还算是称心,只是因为离家太远,家里的孩子又小,两头不得兼顾。因为梓毅的关系,清茗她娘是不用下地干活就可以按人头拿到工分的,还是最高的工分。长此以往,难免让人心生妒忌,怨恨也由此起。在一次清茗她娘领着她去市里看望叶梓毅,第二天一大早叶梓毅上矿井调度时,清茗和她娘带着梓毅在矿上分的地瓜返回了村里。从市里到村里要先步行去长途汽车站,然后赶上午九点的大巴。大巴不直接经过村里,下车后还要再走二里地才能到家。从公路到村里,有一段土路,土路两边有几亩地瓜地。九月的天,阳光晴和,浓绿略泛黄的地瓜叶一片连着一片,简直就是一片绿色的海洋,泛黄的叶就如浪花,从远望去起起伏伏的,好不壮观。地瓜叶下的泥土杂着成熟的芳香,路边的高高的树已偶有金黄的、橙黄的叶,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如同一枚枚勋章。远处的房屋,几缕炊烟,一幅多么美丽而又宁静的画面。而一段不和谐的声音把这和谐的画面破坏了。

“屁的,啥活也不干,还有工分。咱们却在这儿顶着日头干活,真她娘的不公平。”一个妇女说道。

“可不是?关键是比咱还拿的多。不干了,歇着去。”

“哎,你看你看,那领着孩子的,是不是梓毅他家的。”

“是啊,是她。哎,她包里装的啥,鼓鼓囊囊的,不会是偷了地里的地瓜吧。”

“俺看像,你看她那样子,东瞅西瞅的,一定是在看有没有人呢。咱不能让她得逞了。”

这几人边说着,边向清茗和清茗她娘这涌了过来。清茗她娘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被几人按在了地上,接着就往背着的布袋包里翻了起来。十岁的清茗上前奋力的抢夺着布包,被其中一婆娘一脚踹了出去,还恶狠狠地骂道:“死妮子,你弄疼我了。”

翻开布包后,黄红相间的地瓜露了出来,大大的,粗犷的纹理中透着泥土的气息。散发的清香与看它的人格格不入。

“看吧,俺就说她肯定是在偷地瓜。那句话怎么主来,对对对,是偷社会主义的集体财产,咱得把她押到队上去,让队里的人收拾她。”那人又说道。

“对对对,押到队上去,押到队上去。”几人相附和着,就这样押着清茗她娘往队上走去。清茗她娘和清茗虽然在喊着,这是俺家梓毅(俺爸)矿上分的地瓜,不是偷的之类的话,但并没有人听她俩叨咕叨。

清茗她娘被押到队上后,是满嘴说不清,清茗又小,只是哭着说:“不要打俺娘,俺是刚从俺爸那里回来,地瓜是俺爸给的。”还没等清茗把话说完,那婆娘就急着说道:“俺亲眼看见的还有假,小妮子,人不大,谎话倒说的真真的。”谁也不能证明地瓜不是偷的,虽然谁也不能证明地瓜是偷的,但那几个婆娘却一口咬定,地瓜就是偷的,是她们把亲眼看见她装到布包里的,还说到这就是偷社会主义的集体财产,这就是无视全村人的劳动成果,这就是给全村人抹黑。什么叫三人成虎,这就叫三人成虎;什么叫众口铄金,这就叫众口铄金。魔鬼可怕吗?魔鬼可怕,人一看见就知道害怕,所以人一见了就躲的远远的,所以魔鬼虽然可怕,却很少能害到人。如果魔鬼换上一幅善良的面孔,说着别人相信的谎言,这样才是真正的“魔鬼”,它虽然不需要龇牙怒吼,却可以让人生不如死。

清茗她娘被吊起来打,白天打,晚上点着火把打。不管怎么打,清茗她娘就一直说地瓜是自家男人给的,不是偷的。然后又继续打。直到打了三天两夜,清茗她娘还是不承认是偷的。这时,村里的老人出面了,说道:“既然她一直说不是偷的,那把梓毅找回来对质一下不就行了,何苦这样逼一个女人来。”

“那如果他们提前串通好了呢?”那个婆娘又说道。

“那不管怎么样也要找梓毅回来问问不是,你们这个打法,把人打死了又怎么向人家交待。你们真有证据证明是她偷的?”

几人默不说话,打人的副队长是有怨气的婆娘的男人,他叫叶梓辛,是叶梓毅的叔辈兄弟,小梓毅两岁,本与叶梓毅家无仇无怨。只因,天天被自己家婆娘念叨自己不如叶梓毅,也就有了不平之心,又听自己家婆娘说的那么肯定,反正自己占理,就算真正打死了,也不怕他叶梓毅来质问,所以打人的时候也格外的下狠手。在听了族里老人说的话后,又看向自己的婆娘,躲闪的眼神让他心里也犯起了嘀咕。此时队长叶保国也出面说:“让梓毅回来,当面对质一下。”

第二天,叶梓毅回到叶家庄,看到清茗她娘,失声大哭。找他回来的是叶梓毅的亲弟弟叶梓明,叶梓明比叶梓辛还小五岁,已经三十岁。见到叶梓毅的时候提前说明了缘由,当时的叶梓毅心里没有半点准备,听了后又急又气,恨不得马上就回到村里。扭头又想到,就算自己回去也不能证明地瓜不是偷的,要有确凿的证据才可以。又想到,矿上分发东西都是有记录的,矿厂进出也都是要严格审查的,如果有带东西带出,也是会有相关记录的。想到此点,叶梓毅先行来到矿办,后又到传达室,分别取了分发地瓜和出入的记录表,便与叶梓明一起回到了村里。

回到村里的叶梓毅把记录一把摔到叶梓辛的脸上,转身就抱起了清茗她娘。叶梓辛看着摔来的记录表,面部扭曲的严重的变形起来,尴尬又结巴的说道:“梓...梓...梓毅啊,这...这都是误...误...误会啊。”

回到家的清茗她娘捞下了病根,时常性的喘不上来气。

一个月后的流产又造成了大出血。叶梓毅在市里的煤矿厂再也坐不下去了,他决定回到叶家庄,回到那个生他养他,那个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的身边。他还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回去,山河虽已无恙,英雄也要有个英雄该有的模样。他虽然大字不识一箩筐,但他是个实打实的英雄,他是副连长,一个营就活下了他和指导员两个人。他二十岁踏上征途,二十六岁转业回乡,他抗过炮,驾驶过飞机,虽然飞机的说明文让他很头痛。他在上甘岭战役上被敌人一枪打中大腿内侧,他荣获了“战斗英雄”的称号。他的军功章一个口袋装不下,他的枪眼一到冬天就隐隐作痛。他的军长让他留在丹东,为飞行事业做大做强。他说:他的女人等了他六年,他要回去。他不争不抢,不求事事圆满,只要家人开心就好。可是他的女人却被人欺负成那样,一个也从来不争不抢的可怜的女人。为什么!凭什么!所以,他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回去。

他来到矿上的党支部,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并也说明了回村的打算。矿上虽也挽留,但也支持他的决定。并把此事上报给了市委,市委下了一纸文书给镇上,镇里任梓毅为叶家庄生产大队队长,撤销叶保国队长职务,降为副队长,免除叶梓辛副队长的职务,永不再任用。

叶梓辛被免除副队长职务后,由怕生恨。他老婆在家更是发疯般咒骂着叶梓毅一家。不管什么世道,总会有些人觉得这个世界欠他的,没有赚到就是赔了。只要这个事不顺他的心,那么与这个事有关的人就都该死,不管自己做了什么了,自己首先是绝对没有错的,错的是这个与他作对的人,错的是这个世道。不讲理的人,好像都有自己独特的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永远扮演着正确的且不允许受一丁点伤害的主角,他们是自我世界的法官,一切的一切都必须接受他们的审判。可现实终归要回到现实,当这一纸文书传达到叶家庄的时候,叶梓辛本来还有的羞愧、忏悔立马被恨意所取代,他才是审判的法官,怎么可以由他人来审判他呢?他觉得这个世道错了,所有人都错了,所有人都该死。他又没办法改变这么一切,所以他只能咒骂,骂谁?骂叶梓毅一家,骂叶梓毅是该死的,不讲一丁点的情面,还算什么堂哥,我怎么知道你老婆的地瓜不是偷,地瓜上又没有打标签,我只是做了份内的事,怎么就没打死那个婆娘,打死了不就一了百了了。

叶梓毅内心是个老实的人,他不喜欢多事。之所以去参军,去抗美援朝,最开始是因为当兵有一口饭吃,当真正经历了战争后,他才体会到什么是责任。虽然,一开始是只要有一口饭吃,他是个怎么都可以的人,甚至可以承受一些委屈,后来的日子让他学到了很多,也认识到一些事情并不是最开始想的那样,特别是一个营就只活了他和指导员两个人,那虽然可以说是他命大,但同时也赋予了他一份责任。他分配到煤矿厂后,他很珍惜,珍惜他眼前的一切,他爱这份工作甚至胜于飞行事业,是因为他懂得一个人在一个对的岗位上更重要。但他的女人被人打了,打了三天两夜,被打的流了产,大出血,差一点命就没了。所以,他不能当作这些事没有发生,虽然打人的是他的堂弟,这也算是自己家的人?怎么会如此狠心,真当人命是草芥了不成!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他如果打回去,性质也就变了,这个国家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每个人也经历了太多太多,好不容易生活趋向稳定,好不容易可以吃上一口热乎的饭。既然不能打回去,那么这个事总要有个说法,他是一名共产党员,那么,也就只能让党来替他主持这个公道。所以,梓毅选择了上报党支部,不管党支部做出怎样的决定,他都会一律遵从。

相较于村里的其他人,叶梓毅有着更独到的眼光,更广阔的视野。俗话说,站的高,才能看的远;看到远,才能走的远。一个人如果在首都就会比在省城的人更快的获得更有效的信息,一个人在省城就会比在市里的人更快的获得更有效的信息。同理,在市里肯定就比在村里知道的更多一些。更何况,叶梓毅还是飞上过蓝天的人,看过更远的远方。

社会要发展的前提是人民要发展,人民要发展就不能只靠种地。衣食住行是一个人的最基本需要,衣还在食的前面,也就是说人可以暂时不吃饭,但不能不穿衣,就算再穷再苦,最多也只是敝衣草履,然后才是疏食淡饭。而眼下,虽说还吃不太好,但靠着勤劳,终归会获得一份吃食。要在保证地里产粮的同时,也应该让人慢慢地穿好才可以。所以,叶梓毅就有一个办织布厂的打算,办一个自己队里的织布厂,让人人都有新衣服穿。

叶清茗到织布厂的时候,是织布厂成立的两年后。织布厂有两个厂房,其中一个厂房偏小里有两台纺纱机,另一个厂房有十几台织布机。织布机是木制的,每个村里多多少少的都会有那么几台。而纺纱机则不同,全套机械化操作,环绽式纺纱机让生产效率更高。这也是叶梓毅前后又是往镇上跑,又是往市里跑,为了让市上面支持,不知道跟他前煤矿厂的领导磨了多少嘴皮,领导又找到市里,市里才从市里的纺织厂匀了两台过来。也正是因为这两台纺纱机让叶家庄的织布厂与众不同,邻村甚至是乡里的都分外眼红。

叶家庄的织布厂不到二十人,厂名叫幸福织布厂,是厂长起的,因为厂长来自幸福乡,姓高,名福寿,四十多岁。在清茗来到织布厂时,高厂长的工资每个月有九十六块钱。这个工资虽然比市里的纺织厂厂长的工资要低,但比大学毕业的高级技工还要高十多块钱。当然,高厂长的技术能力肯定是不能与高级技工相比,虽然技术略低,但销售能力确技高一筹。这也是叶梓毅看重的一点。又因为村的条件比不得市里,一个织布厂也不能只是生产,最终还是要看销售的能力,工资高一点才能够留住人。厂里效益好了,挣到钱了,才会带动村民都富裕起来,最起码给村里人用布,上工提供了便利的条件。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织布厂亦是如此。织布厂的核心是纺纱机,全套的机械化操作并不是谁都可以驾驭,高厂长把握着技术的核心,全厂也只有两三个人可以操作,这两三个人是高厂长的徒弟,以高厂长唯命是从。会操作纺纱机的被称为核心职工,工资不但是普通职工的两倍多,工作的时间也比普通职工少两个小时。如果相安无事,各干各的,这也没什么问题,关键呢,只要涉及到利益问题,人心就会变得自私起来,谁都想成为核心职工,但高厂长不教,也不让会的职工教。高厂长私下里也对他的徒弟说,如果你们教了,都学会了,人多机器少,那只能是轮流上岗,轮流上岗不但时长长工资也低,我是无所谓,你们愿意教就教就好了。这样一说,谁又不想守着自己的蛋糕呢?其实,不在于能够操作全套机械化纺纱机,也不在于少干两个小时的活,而在于是否能够拿到高高的工资。假如说,核心职工的工资和普通职工的工资一样,谁有会盯着核心职工这个名头呢?名头的背后其实就是利益的纠缠。

虽然普通职工心里有所不满,但毕竟干的工种不同,会操作木制织布机的大有人在,当织布厂里的人在抱怨的时候,他们同时也知道,还有很多没有进织布厂的人在眼红着他们。高厂长也经常说两句话,一是不想干就滚,你十二点走我一点就能把人招进来;二是你想当核心职工啊,那你要会操作纺纱机才可以,工资也就能给你长上去。这两句话说的很公平,但也是相当气人。都说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就算你是宝剑,你是梅花,但如果没有一个良性的环境,那宝剑也会成为废铁,梅花虽香只可惜生长在了粪坑里。高厂长的挑衅虽让人心生怨气,但当怨气与根本的利益放在一起时,那怨气也不过是一丝烟云,风一吹就散了。叶梓毅明白其中的道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样,形成了一种很微妙的平衡,织布厂也在年复一年的有效的生产着。直到,叶清茗来到后,这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

叶清茗外表漂亮,内心倔强,骨子里有着不服输的个性。在她知道了普通职工和核心职工的区别后,每天都会不时的来到纺纱车间,一会儿来拿个这个,一会儿来拿个那个,机器有节奏的轰鸣,核心职工灵巧有节奏的手指,仿佛是一首永远也停不下来的歌谣。棉条混合着各种纤维,抽长拉细,然后又将两根或两根以上的线并在一起,有一并、二并、三并,然后就变为了粗纱,粗纱牵伸到一定的特数,加捻、卷绕,就变成了细纱。再将管纱卷绕成容量大、成型好并具有一定密度的筒子里,清除掉细纱线上带有的疵点和杂质,这样就提高了纱线的品质,这也是最难的一步,要格外的细心。这时的细纱的韧度还不行,所以还要再加捻,用两根或多根细纱,经过并合,加强后拈制成强力高、结构良好的股线,将加捻的股线卷绕在筒管上,做成一定大小和形状的管线,这样便于搬运和后序的加工。为了便于包装和运输,还需要将络好筒子的纱按规定长度摇成绞纱,最后才会进入到包装的工序。到这时,已经完成纱(线)的工序,但还没有到布的工序。要从纱(线)到布,则还要经过整经、浆纱、穿综、上机、织布五个过程。而这个过程在幸福织布厂还是达不到的,幸福织布厂的木制织布机是老式的,不具备全套的机械化操作,是属于无梭织机,织的布相对来说要粗糙一些,是比不过纯机械设备的。因此,幸福织布厂纺纱机生产出来的纱线,一大部分是运送到市里的织布厂,由织布厂再将纱线织成精良的布匹。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直到一年后。高厂长又开始了高谈阔论,先是说到他去市里织布厂的事,车间是多么的大,机器是多么的多,多么整齐,车间的女工都穿着一样的工作服,整齐划一,就如一条靓丽的风景线。还说到与镇上供销社的谢经理在一起吃饭,谈了一笔大买卖。说着说着,又说到了那两句常说的话上,给你们一个机会啊,如果谁能够操作纺纱机,我就提她为核心职工。话刚说完,清茗就淡淡地说道:“俺可以。”

好多女工惊讶的看着叶清茗,最为明显的就是经常跟她一起的同伴王慧娟,她的眼睛瞪的电灯泡一样大,不可思议的看着叶清茗。

当然不只是女工们,高厂长也愣了,思路也戛然而止。这源于于高厂长的自信被突然打破,也源于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人可以说出“俺可以”或者“我可以”这再简单不过的三个字。突如其来的“俺可以”三个字,似是有一股魔力,让高厂长措手不及。他的表情五味杂陈,再一看,竟然是叶梓毅的闺女,这更让他有一种股无名的火升起被突然浇灭的感觉。如果是别人,他完全可以嘲讽几句,再故意提高门槛,达不到的话还可以当场开除,这样的话,他的伟岸形象就会如天上的阳光般一样耀眼,更会让那些想出头的鸟,得以警示。现在出头的是叶梓毅的闺女,叶梓毅是谁,是能够决定他高厂长去留的人,他一直小心着这位小公主,还特别叮嘱他的徒弟,没事不要与她有任何的牵扯,更不能将纺纱机的操作教给她。这位小公主啥时候学会的啊,怎么一点苗头也没有,不会是骗人的吧。俗话说: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当无法改变的时候,也只能任其发展。高厂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叶清茗来到纺纱机前。

叶清茗从陌生到熟练仅是一个触碰的过程,她的内心其实是忐忑的,她也只是在机器停止,别人没有留意时,曾尝试着模拟过。一举一动配合着脑海中机器发出的声音,以及每一个步骤怎样,这个步骤会产生怎样的结果,这个过程需要多长时间,下一步又该如何。就这样尝试过几次,也慢慢成竹在胸。但是模拟毕竟是模拟,这与实际操作是不同的,机器一开动便不会肆意停止,而手上的节奏是要与机器配合的。这么多人盯着,也难免会紧张,在粗纱到细纱的过程中,手指突然的不适应而导致纱线扯断。高厂长惊讶于叶清茗的熟练,纱线的扯断让他莞尔一笑。虽然这是初学者必然会经历的一个过程,对于结果也无伤大雅,却足以让高厂长在这上面作文章。高厂长往前走了一步,刚要开口说的时候,叶清茗抢先说道:“比赛吧,高厂长,两台机器,一人一台,比速度、比质量,俺输了就离开。”

在刚才的过程中,叶清茗突然意识到,机器虽然是铁的、冰冷的,看似无情,实则是个顺毛驴,特别是当机器一启动时,变会热情起来。所有的工序人其实承担的作用就是让不顺的变为顺的,这样机器就可以很顺利的、有序的完成整个过程。要提高速度、质量其实只要顺着机器的节奏来就可以了。当叶清茗明白了这个道理后,后续的比赛自然而然就胜出了,难道这就是天赋?

高厂长很生气,半夜一个人喝着闷酒,被替换下来的女工敲响了他的门。敲门的声音并不大,但在这很静很静的夜里,却是异常的清脆。高厂长知道她会来,这也不是她第一次来。

这个女工是王埠村的,叫王秀兰,比叶清茗大几岁,眼角有一颗痣,一看人暗带风情。门一开,王秀兰的眼泪便从眼角流了下来,娇啼一声便揉进了高厂长的怀里。

高厂长的闷气也立马转换成了万种风情,搂着王秀兰走向床边。高厂长是幸福村的人,也是个幸福的人。俗话说,酒能助兴。更何况,夜还这么长,这么沉。是夜漫漫,星星眨没有眨眼睛他高厂长不知道,而王秀兰的眼睛却是格外的迷人。虽然有些时候,不说话比说话更让人会意。但有些时候,该说的时候也是要说的。高厂长先说了:“我知道你委屈,我又何尝不是?你是不知道我这酒喝的是有多沉闷。你若不来,我都想喝死算了。”

“俺委屈可不是因为俺被替换下来委屈,俺是替厂长的面子委屈呢?咱厂里虽然比不得市里的,但也是个厂不是,这一个厂也有这几十人不是,您才是厂长啊,那小丫头片子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你啊。一想到这,俺就委屈,是一刻也等不了想来跟你说说的那种委屈。你说俺若不来,那俺不是要委屈死了。”

王秀兰这梨花带雨,这柔情万分,这每个字像血一样滴在了高厂长的心头。高厂长心疼眼前这可怜的人,也对叶清茗更加愤恨了几分。然后说道:“你看我怎么整她就是了。”

王秀兰说了声“好”后就把小嘴凑到了高厂长的嘴上,高厂长的热情瞬间被点燃,一把抱起王秀兰,顺势压在了身下,左手托着后背,右手上下游走。饥渴如狼,呼哧声、娇喘声混合着。

“俺怕光。”王秀兰娇声的说道。

关灯后,短暂的黑暗被月光揉开。月光坐在窗口迟迟不忍打扰,热烈而躁动的气息,整个世界加速再加速,最后在“哦...”的一声中静止下来。世界恢复了宁静,高山浮动,平原流光,一川烟草隐约可见。

七十年代对于多数人来说是纯真的,但也不见得就没有上进的想法。由村到镇,由镇到市,这期间其实有着一条很难跨越的鸿沟,包括现在也是。这就如没在织布厂上班的会羡慕织布厂上班的,织布厂上班的又经常听人说镇上企业的职工大都骑上了自行车。镇上的职工一到市里就被繁华的景象所吸引,百货大楼前车如流水马如龙,透明铮亮的玻璃映着内和外,的确良的衣服什么颜色的都有,大波浪的秀发有玫瑰般的花香,天的蓝、云的白、鸟的鸣都不如刚从百货大楼出来的散发阳光般爽朗的笑容。叶清茗就被这样的景色所吸引,她觉得她自己在村里已经算是很时髦的了,但根本无法与市里的女孩相比。她不肯眨一下自己的眼睛,恐怕错过眼前的美好。她从一楼逛到二楼,又从二楼来到三楼,三楼刚扫了一眼就又爬上了四楼,这座百货大楼还有五楼,她从没有爬过这么高楼的。她看什么都新奇,看什么都喜欢。

最后,清茗又回到了二楼,在一件粉色的的确良衣服前左拽着看一下,右拽着看一下。

“喜欢这件?”一个成熟而浑厚的声音说道。

“嗯。”

“那就买这件吧。”

“俺想等挣了钱自己买。”

“还跟叔叔客气?再说了,两年后都要当我儿媳妇的。”

“啊呀,人家还没想好呢。”

在清茗害羞的时候,谢丙得已经把衣服买好了。谢丙得现在是镇上的供销社的经理,早些年跟叶梓毅是同事,虽说分工不同,一个管生产一个管销售,但私下了关系确是蛮好的,一是因为老家离得近,二是有些话能说得着。这一来二去也就成了朋友,清茗刚出生的时候,谢丙得的儿子已经1岁多,那时候就定了娃娃亲。当然,这并没有征得叶清茗同意。后来,叶梓毅回到村里,谢丙得被调到镇里的供销社。之前与高厂长谈了一笔大买卖的谢经理便是谢丙得,而这笔买卖之所以能成,也主要是因为叶梓毅的关第,高厂长不过就是牵个头罢了。对于高厂长来说,谢丙得犹如高山一样的存在,随便一说都是大世面,大来头。所以,高厂长特别以与谢丙得一起谈买卖,一起喝酒为荣,没事就把谢丙得跟他说的外面的世面说给别人听,以此来抬高自己。

谢丙得知道他的儿媳妇叶清茗在村织布厂里的事,只是没想到一年多的工夫,而且还是没有学徒的情况下便能操作纺纱机而感到大为震惊。当听说了后,第一时间便以业务为由来到了叶家庄。

叶清茗熟练地操作着纺纱机,每个动作以及眼神的转移似是与纺纱机绑定了一样,她很享受纺纱机传来的声音,这是属于她的世界。除此之外,眼中再无他物。谢丙得已经从她跟前走过三次了,当第四次走过的时候,清茗依然没有发现他,这让谢丙得不由得停下脚步,叫道:“清茗。”

叶清茗没有反应。

谢丙得提高了声音,再次说道:“叶清茗!”

清茗抬了抬头,看了一眼谢丙得,依然没有说话,而是摆了摆手,好像是在说,走开,走开,不要打扰俺工作。

叶清茗的态度并没有让谢丙得感觉到不满,谁让她是他的儿媳妇呢?所以,谢丙得只能耐心着等待着,等了一会儿,实在是无聊,就走了出去。这也可能是销售人的通病,除了谈买卖外,是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们安静地待一会儿的。

快到晌午时,叶清茗她娘来到了车间,清茗依旧在纺纱机中穿梭着,看到她娘过来,大声说道:“娘,你咋来了,还没到下机的时间呢。”

“先下机吧,你爹已经跟高厂长说好了。他们都在家等你呢。”

“等俺干啥啊,提前走了,那不让人说闲话。”

“谁愿意说就让他说去,你还在乎这?”

清茗按下机器的停止键后,跟另一同事打了声招呼,然后就跟她娘回家去了。

回到家后,清茗看见除了高厂长外,还有跟她在车间说话的那个人。也就是谢丙得。在聊过之后,才知道,原来是家里给自己订娃娃亲的事。虽然,清茗她娘也提过几次,一是清茗还小,二是也从没见过对方,时间一久也就淡忘了。今天,人家找上门了,这让清茗很是不知所措。话说,这都新社会了,就应该有新社会的样子,怎么还有订娃娃亲这样的事。反过来,对于清茗来说,只要对方不差,她是可以考虑的,至于是不是娃娃亲,她还真不在意。但事情太过于突然,没有给自己准备时间。她感觉这样很冒失,而且男方也没来,又有点没面子。

谢丙得看出了清茗的疑虑,首先说道:“我早就听说过你了,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孩子。”

清茗看着谢丙得并没有说话,依然是疑虑的表情。谢丙得走南闯北,谈吐自然,很具有亲和力。然后又继续说道:“我那儿子叫谢俊民,比你大两岁,刚高中毕业。本来是要一起过来的,因为当兵的事被武装部叫了过去。这不,明天他们就要去部队了。你看,你能不能明天去送送他,顺便见一面。见面后,如果有眼缘就等他两年,你看怎么样?”

叶清茗忽闪着两个眼睛说道:“那俺看不上他,或者他看不上俺呢?”

谢丙得笑笑说:“只有你看不看上他的事,没有他看上看不上你的事。”

“他知道俺?”

“嗯。”

“他咋知道俺?”

“这个问题你能不能明天直接问他啊。”

叶清茗犹豫了一下后说道:“哦,好吧。”

众人听到后,哈哈地笑了起来。清茗也立马寻思了过来,说道:“俺还没答应要去呢,俺着了你的道了啊。”

谢丙得也大笑起来,看着害羞的清茗说道:“下午有空吗?我带你去市里的百货大楼转转。”

“俺还要上工呢。”

“高厂长已经准你的假。”谢丙得转向高厂长说:“是不是啊高厂长。”

“是是是。”高厂长连说了三个是字,又说道:“这不但是你们两家的好事,也是我们织布厂的好事嘛,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啊。”

“有事说就是了,这里又没有外人。”叶梓毅说道。

“这大好的事情,不知媒人可否让我来当啊。”

高厂长话一说完,众人又是哈哈一笑。

第二天,叶清茗穿着粉色的的确良衬衫从镇上回来,脸上有着掩藏不住的笑容,还有一丝娇羞。这是一个恋爱了的女孩才有的表情。清茗她娘看见这个如莲花般带着点娇羞的闺女,突然感觉女儿长大了,这要是在早些年这个年龄早就嫁人了吧。又想到自己当初定亲的时候,比清茗还要小两岁,那时候的她可不比清茗差,清茗不愧是自己的闺女。看见清茗,清茗她娘打心底里也高兴起来。

然后笑嘻嘻的说道:“看中了?”

“还行吧。”清茗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过了一会儿,清茗又说:“可能......过段时间俺就要到镇上去上班了。”

“去镇上好啊,咱村里的女孩子还没有出村的呢。”

“那俺不是第一个?”

“说是去哪里了吗?”

“不是农修厂,就是五金厂吧。”

“这两个厂好啊,听说很多人挤破了头都去不了。可是,你去之后能干啥?”

“干啥还不行,俺又不笨,不会可以学呗。如果俺去了,首先弄辆自行车骑一骑。”

“还要弄辆自行车骑一骑,你忘了你爹把你放在前梁上,刚一蹬上就跑到沟里去的时候了?”

“俺才没俺爹那么笨呢,自己骑都歪歪扭扭的,还非要带俺。”

“那去了,可以好好的,不能给你谢叔丢人,知道吧。”

“不就是个零件啥的,俺有鼻子有眼,有嘴有手的,别人能学会俺凭啥就学不会。咋就丢人了,俺是长的丢人是咋。”

“镇上比不得村里,不是会干活就行,还要会来事,知道不?进进出出都是有头有脸的,这个是谁的亲戚,那个是谁的朋友的。你又是个急脾气,一句话说不着就死气白咧的,得罪了人自己都不知道。”

“啊呀,知道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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