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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成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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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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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埝矿连载

土埝是几个村庄的总称。几个不大的滩头村庄,没有正式的庄名,按照方位大家称为南埝、北埝、东埝、西埝。何谓“埝”?老家人说,这是修地的一种方式,为了防止水土流失,先辈们用土筑成的小堤或土埂,房子就盖在高处。土埝这个名字,在现在的地图上确实找不到了地方志载,这是故乡的旧名。这分明是土埝人的召唤,土埝在秘密地约我潜行,宛如一个为乡土献身的女人,让我为她收敛枪戟的羽毛,为她梳理前世与今生。

还是说说这土埝后来的事吧。不过,说事归说事,地理环境是真实的,这是客观因素。不过发生在这块土地上的故事,我无论说的啥事,那真真切切是我看到的或听到的。有我的这个表态,你就耐心听着就行了。

西高头外就是现在一片大约1500亩的洼地,中间有片从没有干涸的水,据说是当年是黄河决口时形成的的大窝坑,过去,故乡人一直叫河或套。河以套名,套也是河的别称,土埝村就在套东边。

后来官方把这片洼地叫湖。不知是哪一辈的族长曾经反对说:有些人就喜欢吹牛夸大,巴掌大的个坑,一汪子水就说是湖,那中国的湖就太多了,不如叫河好些。咱土埝在黄河的北岸,黄河都叫河,西边的那个水汪子怎么能算得上湖呢?

有人附和,对,湖比河大,咱那水汪子,最多算得上河,叫湖不合适。

又有人说:脸是人家给的,咱自己要长脸,也不能拿那水汪子长脸。

大家点头:行,咱以后就叫河,河套,别叫什么湖,这玩意与微山湖放在一起比较,还不说咱是小巫见大巫!

于是,湖里也就成了河里,套里。西埝村的西侧就是套的岸堤,这宽如大马路的高头上便是土埝村人说的套边。

套边是聚集人休闲的场所,土埝村人闲了就会三三两两陆续聚集在一起穷侃巴啦,好听点是“啦大呱”。起初的“啦大呱”,就是啦家常,东家长西家短,七个狸猫八个眼,云山雾罩,看谁侃得云乎,看谁啦得邪乎;后来,大家觉得天南地北离自己太远,扯天拉地有点穷侃的味道离谱太多,不如啦啦身边的人身边的事有意思,还能起到说劝作用。于是,谁都可以啦大呱,大呱的内容就是套边周围村庄上的真人真事了,而这真人真事必须让人能听得入耳,有趣好笑。

大家在谈论村子上某人某事时,有了一个习惯,那就是指桑骂槐,借东说西,不提真名,不点真姓。谁要是敢说啥事说的是自家的,那好,你果真敢对号入座,除非你改个姓!

后来,大家就立了个规矩,借助说事,教育他人,只谈事,不说谁的真名。 

五十年代,套边的大呱,多是些取笑人的故事,故事的主角初时也只能是被看作是“歪瓜瘪枣”的人物。

土埝的石姓算是单门独户,无论年龄,在辈份上总是低于其他姓氏。在土埝,人们自然会拿石姓开刀。石大元便是其中的一个“歪瓜瘪枣”。

石大元出生时正逢过年,一个“大雷子”吓哭了石大元,过罢年,石大元就不哭了,而且再大的动静他都装作不知道。石大元被人们认为是个“聋子”。人常说“十个聋子九个哑”,而石大元的说话是正常的,而且嘴还甜,调皮时,还经常跟着绵羊学绵羊叫。土埝村的人都说,石大元这孩子是“百里挑一的会说”。

不久,套边周围遇到了孬年成,石大元渐渐体质弱起来,看了几家医院瞧了许多村野大夫,石大元仍是显得愈加反应迟钝起来。石家本来就穷,供不起大元上学,石大元的父亲逢人就说他的孩子听不懂那些老师讲的话。俗话说“好孩子不往庙里送”,石大元只能进庙了。庙里来了一个唱大鼓的,石大元要学唱大鼓,就拜了师,成了第一个唱大鼓的。

一晃多年过去了,石大元的鼓声从庙里传出,惊动了土埝人常去庙里听石大元的大鼓。石大元的爹娘见孩子有了出息,后悔当年对孩子心太狠,早知孩子这么聪明,就让孩子上学了,兴许上好了学还能当上个什么官呢。

石大元没有忘记爹娘,便携带者大鼓家什被人领着回到了自己的家,并说以后不在庙里唱大鼓了,要唱就在家里唱给爹娘听。

娘喜欢:对,回家来。如今在庙上,似乎当了和尚,连个媳妇也不好说。

每天傍晚喝完汤后,村子里的鼓声就响起,“哎——”声音拉的很长。

邻居说,石大元又开始学绵羊叫了。

接着,“大鼓一敲钢板叮——”人们这才明白,石大元要唱大鼓了,便纷纷丢了手中的活,跑到石大元家听大鼓了。

石大元的大鼓,每每开场基本上都是那几句不变的词,只见他一手打鼓,一手摇动半月钢板:“大鼓一敲钢板叮,敲一敲大鼓开了正风。我把您各位恩公都请到,您给俺围坐两旁慢慢地听——”

有时候,石大元也会换种开场的唱法:

“咱这里轻敲牛皮拎钢板,

闲话说完唱正篇。

我把您好闲的君家都请到,

您懂得忍耐两旁要哑言。

这部书我有心自打开头唱,

您会说早晚唱到热闹篇。

这部书我有心放到尾上论,

常言讲书到临尾渐渐松。

我给您掐去头来减去尾,

热闹三回唱当中。

爱听书您都朝御花园里留神看,

月光下正坐着当朝天子一盘龙——”

时间长了,石大元家院子里盛不下人,于是墙头上趴的、树上爬的、门外路上,都堆满了人。石大元的大鼓声闹得土埝村人整天夜里睡不着觉。

有人说石大元的大鼓不亚于外地来的“拉魂腔”,大鼓也能勾魂,特别是小女孩的魂。尹家的花秧那闺女就是被石大元的大鼓勾去魂的。

花秧每天喝汤(吃晚饭)比谁家都早,她撂下碗,摸起一个小本子和铅笔,就跑去石大元家。唱大鼓时,花秧总是坐在石大元的面前。有人说,一个女孩子家,偎那么近干啥?花秧头一扭说:离得近,听得清。

乡间说唱培养了乡亲们质朴率真的艺术情趣,以及行好向善嫉恶如仇的立身处世观念,给人影响之深,可以说深入骨髓,一直渗透到现在的文学阅读和艺术欣赏趣味里,形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审美取向。有时已是夜阑更深,石大元一句“要知后事如何,且听明晚分解”,直把大伙胃口被吊得足足的,带着对大鼓书里主人公命运的牵肠挂肚,情有不舍地离去,只盼第二天鼓声一响,赶紧碗筷一推,再跟着石大元过一个晚上的戏瘾。石大元不光唱大鼓,吹拉弹唱几乎样样精通,有些红白事,喇叭班子、戏班子也会邀请石大元帮场子。在那个时代,石大元凭靠这种本领,实现了“挣钱不挣钱落个肚子圆”,算得上一条不错的自立谋生之道。

有时,别的村子请石大元唱大鼓书,安营扎寨一唱多日,一部书唱完的时候,由村里的热心人挨门逐户筹粮食,作为演出的酬劳,给一小碗还是一大瓢,多少随意、悉听尊便,在那个年月,虽说日子都过得紧紧巴巴,但很少有人在这上面斤斤计较,一般都表现得慷慨大度。靠——年底起粮食竟然一大车好几麻袋,赛过土改后的地主!

乡村听大鼓多在村子中间一片敞亮开阔的地方,桌子板凳摆放整齐,煤油灯擦净拧亮,开场一通鼓乐,便引来四面八方急促而至的脚步,挤挤挨挨的人头密似天上的星星。正逢夏季,在外面听书不冷,把纳凉消暑和艺术欣赏两种功能合二为一。村长说,还是让石大元每天夜里到套边唱吧,并安排专人轮流每天用平板车帮石大元拎家伙。

有时,公社的一帮子干部也骑着自行车摸黑到土埝村,来听石大元的大鼓,再后来,每逢镇上集市,还专门安排场子,允许石大元唱大鼓收钱,石大元一下子成了响当当的“大人物”。每天都少不了花秧帮着给石大元拿家什,还帮着起钱。

后来,花秧娘悄悄告诉花秧爹,闺女迷上了大人物。

啥大人物?公社的?什么官?花秧爹急急地问。

屁官!就是那个唱大鼓的!

花秧爹脸一本:有这事?我以为她去帮忙的,你要防着点,别让人说闲话!

花秧娘脸一扭:我防?咋防?

说是说,防是防,爹娘都喜欢听大鼓,自然也挡不住花秧去听石大元的大鼓。

花秧真的迷上了石大元的大鼓,石大元到几里路远的外庄子唱大鼓,花秧也要拿着个本子跑着去。时间长了,难免闲话传来,有的说花秧经常到石大元家帮石大元娘洗衣服、干活,还有的说下半夜花秧还在石大元家,肯定是在石大元家过夜了。。。。。。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让花秧的爹娘心里直发毛。

花秧娘开始骂花秧,花秧委屈,说自己只想记下石大元唱的词,咬死牙口说自己和石大元没那事。气得花秧爹也骂道:该死的臭妮子,你还要有哪事?便动手开始打花秧了,花秧只能往外跑,没人敢收留花秧,花秧只好往石大元家躲,越躲乱子越闹得大。

石大元不好再在套边唱大鼓了,花秧竟然拉起石大元,拎着牛皮鼓,离开了土埝村。

尹家在西埝也是孤门独户,没人帮着花秧的娘找闺女,花秧的爹娘只好到十几里外的东埝尹氏家族搬兵。

尹氏家族带头的叫尹海风,不顾石大元爹娘的哀求,把石家的坛坛罐罐砸了稀烂,也还是找不到花秧的下落。

后来,石大元被作为“反动艺人”遣返到土埝村。接着,土埝村又掀起了“破四旧、立四新”的热潮,让石大元带着高帽子游乡,接受批斗,把个石大元弄得死去活来。石大元只好供出了花秧的藏身之处。

花秧挺着大肚子回到家,见石大元被折腾得不成人样,死活要出去护着石大元,被她爹用绳子捆了起来,关在屋里。

花秧要绝食。

花秧娘劝说:儿啊,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啊,还是多少吃点吧。

花秧哭着,吃着。

两个月后,花秧生了,是个男孩。

花秧不见石家人来,也不见石大元来看她娘俩,又伤心了。

花秧要强,死活不再给孩子奶吃。

孩子成天嚎得没人腔,让外人直揪心:这花秧简直就是个憨妮子,当娘的补给孩子喂奶,那孩子咋活?

陆陆续续地,家里不断三五成群来人劝说。

花秧说,没爹的孩子,你们心疼,你们去喂奶给他!

花秧爹烦了,你个熊妮子说的啥话?老少爷们都让你得罪了,你不想让我活了?

花秧不示弱:我又没让你死,你要想死,跳河去好了!

花秧爹怒从胆边生,好啊,你让老子死?老子就不死,要死你去死,找不着男人了,弄个野孩子回家,还有脸跟我犟嘴,别在家里丢俺的人!

花秧把孩子往床上一扔,行,我丢人,我死好了。

花秧真的拿绳子往房梁上一扔,搬个板凳,上了凳子,把绳子打了个套,头往套里一伸,双脚一蹬蹬子。

花秧爹傻了,驴叫一般,她娘——她娘——快来呀——你闺女上吊了——

花秧娘从门外跑进来,见闺女已经悬梁了,接着拔腿又往外跑,边跑边大声嘶哑呼喊——来人呀——花秧上吊了——救命呀——

等人来了,把花秧放下,花秧已经咽气了。

有人说,快叫魂吧——

花秧娘急火火地满院子乱跑——叫魂——快叫魂——各位大爷大娘大哥大嫂大侄子侄媳妇——帮帮俺吧——快叫魂呀——

叫魂叫到天黑,花秧也没醒过来。

花秧死了,花秧爹呆呆地坐在地上。

有人把个烟袋递过去,他拿烟袋照着自己的头猛敲,众人只好夺过烟袋。

人们纷纷散去。

第二天,土埝的老少爷们又纷纷来到石家院子,想帮着花家处理丧事,但是,怎么也找不到了花秧爹。

花秧娘哭着说,别找了,他可能去河里了。

人们纷纷跑到河边去找,北岸南岸西岸都找了,没有。

几个青年撑着船,在河里找,终于在高头西岸往里几十米的蒲草里找到了。

花秧爹被人捞上来,早被水泡涨了。

之后,花秧娘疯了,手里成天拿着花秧写满密密麻麻铅笔字的本子,满套里乱跑,满套边喊唱:“大鼓一敲——那个钢板叮——那个叮——叮——”

不久,石大元被放了出来。他回到土埝,将孩子偷偷抱走,离开了土埝。

从此,土埝再也没有了大鼓声。

记得就在花秧与她爹死后不久,花秧的孩子由石家抱回去喂养,并给孩子起了个名字:石上飞。石大元则外出闯荡了,石上飞由奶奶抚养。

我比石上飞大个七八岁,母亲经常带我到石家去看这个没娘的孩子。

不久,听说省地质局派员在土埝作地质调查,接着进行岩芯钻探,布孔100多个,竟然在百十米深处见到煤线。

土埝顿时沸腾了起来:

土埝发现了煤田!

土埝发现煤田并不稀奇,只是土埝人没见过世面。早在袁大头时,土埝几十里外就有过一个煤栈,后来被日本人强占了。后来,日本人被中国人赶走前,就把那煤栈给毁了。再后来,中国人在煤栈的原地又办起了煤矿,玩了几十年。土埝人还沾了煤矿的不少光,用煤取暖、代替柴火做饭和烧窑等。

一说土埝要打井建矿了,石大元的事一下子被人们扔到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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