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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成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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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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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埝矿》连载

第二章

土埝此时已经是土埝乡了,分为南埝、西埝、东埝、北埝四个自然村。

矿井的名字起初就叫土埝井。

建井的来了好几百号人,临时搭的棚子住不下,矿上派人与地方政府协商,领头的代表竟然是土埝人最为熟悉的,他就是石大元。

石大元的突然出现,一下子让土埝有了谈论的由头。

石大元说,矿上决定让一部分外地来的工人以及家属暂时借住土埝,按户头编入各村。并特别强调说,矿上答应土埝乡的条件是招收本地职工,这是咱土埝的好事。

既然有好事,土埝人怎么不欢迎?何况土埝这个地方原本就是讲究礼仪的,于是纷纷腾出空闲的房子给安排来的新户住。房子不白住,乡里明确规定,按月付给一定费用。土埝人说,这合适。接着,矿上开始招工。土埝的青壮年大部分都被招去当了矿工,按月开工资。这不成了国家的正式工作人员了?土埝人原本想都没想过,都说土埝一夜之间成了“福窝”。

很快,土埝这个地方的人员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些外地矿工的家属也被安置成了当地村民,相同的姓氏也开始组成宗亲,新来的姓氏也成了土埝的真正村民,大家渐渐开始情感交流,彼此逐渐消除了戒备之心。虽是来自五湖四海四面八方,风俗人情各有差异,但说话自然大多听的懂,只是偶尔有一些南方来的人,同乡之间说些家乡方言。误会自然难免,但时间长了,也就明白了许多。

过了一阵子,人们才知道石大元是土埝矿的工会干部。工会是为职工搞福利的,时不时地发些慰问品,这对于土埝人来说,很是稀罕。石大元一下子又成了“大人物”。

尹海风也被招工到了矿上,深怕石大元记恨当年到他家闹事的事,便主动提着两瓶酒去看石大元。

石大元笑道:当年的事都是因为年轻,过去了,就过去吧,我也有对不住花秧家的地方。以后谁都别提了,酒你必须拿回去!否则有人会说你是送礼的,这不好。

尹海风不敢多说,也不敢硬要把酒塞给石大元,只好傻傻地拎着酒回去了。

土埝的人没谁再敢提过去的事了,有的还乐意为石大元帮忙出力。

贾生根与石大元是开裆裤的哥们,他对石大元的事十分上心。

贾生根问石大元:你怎么会到矿上的?

石大元笑笑说:我那年离开家后,就到外地一个煤矿当了矿工,正好跟着队伍就来了。

贾生根:怪不得你混出了现在的样子。成家了没?

石大元突然想起了花秧,眼圈有些湿润:没。

贾生根:那好。你跟我来。

贾生根带着石大元去了土埝新来的一家。

这家也姓石,论起来与石大元还是本家。主人石泉河。

算是认识了,还在石泉河家吃了饭。

一天,贾生根从石泉河一个亲戚家那里领来一个女人,女人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女孩,硬是拉着石大元去见个面。

一见面,那女人就给石大元跪下,死活要石大元收留他们娘俩个。

石大元动心了,就把那女人和丫头领回了家。

石大元的娘见了那女人,很是为儿子高兴,但是当知道了还有个孩子跟过来时,脸有些沉了:怎么,还有个带犊子?

土埝的人称随娘改嫁的孩子为“带犊子”。“带犊子”在土埝是遭人白眼的。

不管娘怎么不愉快,石大元还是决定娶了那女人。

为了郑重其事,石大元在土埝和矿上分别摆了几桌酒席,算是和那女人名正言顺了,那女人也便被人唤作石嫂。

婆婆知道这个半道上捡来的儿媳妇的故事,尽管心里有所同情,但还是有所担心。于是,石大娘要求和孙子单过。

石嫂很是明白石大娘的心思,她是怕孙子石上飞摊上的这个后娘有坏心,可怜了打小没娘的孩子。

石嫂千方百计地孝顺婆婆和关爱石上飞,并把女儿改名石绵,慢慢地赢得了石大娘的信任。

石大元很疼爱绵绵,绵绵起初叫他“叔”,不久也就改口喊“爸”了。

石大娘却嫌美中不足:“孩子再好,又不是石家骨血,还是个丫头。”她多么希望媳妇能为大元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啊,无时不在盼石嫂早一天“坐月子”。石大娘的想法很简单,她担心这个儿媳妇是个放鸽子的,搞不好哪天就飞走了,白糟蹋石家的粮食,如果她能为大元再生一个,也就有了个猴牵着,谅她也飞不了!

盼呀盼,几年过去了,仍然不见石嫂的肚子挺起来。这就难免土埝村那些婆娘在嚼舌根子了:

说不准她是个骗子,怎么会给大元生儿育女啊,闹不准把大元的油水炸干了就飞了,哼,一生孩子,还不变成牵肠挂肚的累赘呀!

是呀,你们没见西庄的黑蛋,花了二千块钱,买了个蛮子,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跟拐鸽子的一样,连家中的东西搞空了就飞了。

你们听说没有?结婚第一天晚上,她没让大元上床,大元楞没动她一下。。。。。。

你咋知道的?你在场啊?

猜呗。

倒是没费尽弄了个丫头,嘻嘻——憨人有憨福啊!

什么屁福!谁的种?这跟戴绿帽子有啥两样?

大元才不憨呢,当年一个唱大鼓的能把花秧弄到手,也是有心眼的。

光听石泉河说她同姓梅的离了婚,可究竟为啥离的没说,还老说她是个受了骗的女人,可结婚生孩子的事是两人的事,谁又骗谁呀,反正扯不清。。。。。。。

石嫂既看透了婆婆的心思,也听了不少人们的闲话。她真恨不得马上生十个八个孩子,来向土埝村的人们宣布:瞧,我给大元生了孩子,我在土埝村扎根了!但是,想争气往往争不来气。要真正昂起头来挺起胸来做人难哪!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石家发生了变故。不久,石大娘的了一个奇怪的病,没有治好,就去世了。

出完殡,石大元就把石上飞接到了土埝矿办的职工子弟学校上学,与贾生根的儿子贾逊正好在一个班。

家里就留下了石嫂和女儿石绵。

石绵在公社的完全中学上学,与石泉河的儿子石灵正好是同班。

石嫂也有让人羡慕的时候。

有的母亲有是会随着子女的身价的抬高而被人重视。女儿石绵慢慢成长为漂亮的少女,一时间,石嫂就像拥有了一颗无价宝珠似的,被土埝村人奉为最富贵、最显耀的女人。再加上石大底在一次矿上招工被选中了,一下子当上了煤矿工人,吃了商品粮,每月给石嫂娘俩寄上个几百块钱,这在农村可是令人刮目相看的事儿,石嫂便被土埝村人看作是掌管钱库的人啊。

在一片称赞声中,石嫂的精神总是那么充沛,眼里总是充满一种渴望的光彩。她们心灵手巧,会做一出色的针线活,还会剪各种庆贺的“喜贴子”、“窗花”,土埝村的家家户户都有求过她。渐渐地,那些原以为石嫂在土埝村过不长的人,倒觉得她混的挺像个人物,似乎再不会走了。

于是,大家议论对石嫂不再有敌视之意了——

大元还真有福哩,从小结发的夫妻也抵不过这半路的好!

要是给绵绵在这儿找个婆家,那就是更保险了。

是个贤妻良母啊,难比呀!

石绵出落得像朵鲜花,还没毕业,高中上门说媒的就接踵而来,可是绵绵总不乐意,只是喜欢同石泉河的儿子的石灵在一起玩。论说,本族兄妹在一起,也用不着大惊小怪,可石嫂毕竟是个细心人,她似乎意识到绵绵跟石灵的接触已超过一般兄妹之间的情感。

有人说过这样的话:人生中好事和坏事是接连交替进行的,好事去了就是坏事,坏事去了又来好事,没有一个是永远幸福或者永远倒霉的。正当石嫂在人生的日历卡上书写辉煌一页的时候,命运又把她推向了生活的另一端——

女儿一大,当妈的势必要多个心眼。

一次,石嫂郑重地提醒石绵:绵绵,你和石灵是本家兄妹,可不能让外人说闲话哟!

石绵总是敷衍说:知道……其实,咱跟石灵哥家是认的本家,不是亲的……

贾生根的女人一直为男人替别人张罗着说媒的事耿耿于怀。她当年也被石大元的大鼓吸引过,曾经追求过石大元,要跟石大元学唱鼓书,被石大元拒绝过。

石大元说,我为了养家糊口,学点说书,也是没办法。你一个女孩子不同,学啥不好,偏偏要学绵羊叫。绵羊叫,指的是唱大鼓的声调,俗话说:要学大鼓调,先学会绵羊叫。后来,有个媒人把贾生根介绍给了她,贾家生活条件不错,她家庭看中了,于是,她就嫁给了贾生根,但心里一直还是放不下石大元。花秧死那年,她生下了儿子贾逊。俗话说,爱不到手就生恨,贾逊娘一直在背地里说石大元不识好歹。说归说,恨归恨,她却很心疼石大元的孩子,还经常给石上飞喂奶。有时还有意亮出自己的奶头让石大元看呢。

贾逊娘看不惯石绵和石灵的卿卿我我。

一次,她送贾生根返矿,正好在车站上碰到下车的石大元,便把石大元拉到一边,悄悄而神秘地说:“我说你呀,多长时间不家来,绵绵这么大了,也该定一家子了,不要老是闺女小子的常混在一起,小孩的事难说……弄不好让人说闲话!

石大元似乎有点讨厌这个女人说话的味道,他不置可否地离开车站走向自己的家。

家里的门从外面上了锁,想必是绵绵娘俩不在家。

石大元有点口喝,便把提包放在墙根,一纵身翻墙进院。

堂屋门虚掩着,里面有说话声。

石大元机警地想听个究竟。

石绵的声音:灵哥,以后你别来了,咱俩看来是不可能的……。

石灵:实在不行,我们就离开土埝。

石绵:我不可能丢下我妈……

石灵:我们可以一起到南方……

石大元听不下去了,他忽然想起贾逊娘在车站上说的一番话,便一脚揣开门:放你娘的狗屁!

石大元突然出现在一对正搂抱在一起的两个年轻人面前。

石绵万万没想到她这个继父会突然回家来。她推开石灵,脚一软,跪在地上。

石大元的脸青一阵,紫一阵,像个霜打的茄子。他用手指着毛灵,发疯地喝道:你——你不是个孩子!——他顺手捞起一只小板凳向石灵砸去。

石灵吓得夺路而逃。

石大元浑身颤着,举起板凳再要砸绵绵时,他的手突然停住了:绵绵不是他的亲骨肉啊!石大元痛苦地蹲在地上,像牛叫似地哭了一阵,然后,悲切切地对石绵说,等你妈回来再说!

石绵似乎意识到什么,她觉得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便一头冲出门去。

这时,石嫂已从外面打开院门进来,见石灵、石绵先后慌张地跑出去,依稀看到了所发生的一切。

然而,令她难以接受的是:当天,石绵再没回家,而是喝了棉花地里的农药,等送到医院,人已停止了呼吸……

石大元一气之下返回了矿上,连石绵的后事也未操持。

从此以后,土埝村的人再也没见过石大元回来见过石嫂。

有人说石大元的心死了,有人说他在矿上有相好的,比石嫂年轻又漂亮……

有人向贾生根打听,贾生根说:没有的事,大元在矿上是个干部,很忙。

土埝的人以为石嫂会疯。

一段日子里,土埝的人谁都觉得石嫂在土埝住着没意思。

生活简直像一个冰盒子,把她紧紧罩住,舒坦不得,缩起的心里仅有几分叹息和惆怅在颤动。

这究竟怪谁呢?

怪死去的?

怪活着的?

恨别人,还是恨自己?

她的命运太差!从遥远的地方逃避到土埝村,而最后却要像一条母狗似的在一堆烂柴草中死去,她怎么能甘心啊!

石嫂在石大娘的牌位前磕了三个响头。她沙哑着嗓子说:“娘,我不能在土埝村呆了,我得走了”

她怅然地回到自己的房里,捧起那个几天前就已包裹好的兰底白花包袱,不由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悲哀。

石嫂这会最清楚自己的身价,如同一个黄花少女,也许昨天还站在高高的阳台上,让过街的人欣赏宝物似的品味着,然而经过一夜时间,人们却突然发现她不再怎么新奇了。

石嫂最初在土埝村的身价并不如那黄花少女,她缺少了少女独具的魅力。她是第二次改嫁来到土埝村的,她不再是个新鲜货了,而是一头蒙上眼睛的牲口奔跑在生活的原野上。如今,在命运的赌桌上,石嫂又一次失去了占宝的权力,不退出这难堪的境地还等待什么呢?

不管咋说,人要走了,送送行,也是人之常情,虽说土埝村门户不多,却不少黄河故道岸边的优良习风,从来也不曾怠慢过来往的穷人,何况是在这儿生活了多年的石嫂。

院子里围满了送行的人。

石大元在矿上能知道石嫂走么?有人叽咕着。

石嫂的脚步已迈出了石家大院。。。。。。

一条黄泥路从土埝村牵出来,向南延伸着。

石嫂用手抚摸着怀里的兰底白花包袱,包袱里是她给绵绵在镇上买的衣料。

她恍惚记得,埋绵绵那天,差点把它放进棺材,但她没放,听人说,人死了后,活人要把死人的东西烧掉,阴间的鬼就会得到,否则,阴间的鬼魂就会一直向人索取,闹得人成天不得安宁。

她觉得在离开土埝之际,应该把怀里的东西在绵绵的坟上烧掉;况且,她也不忍心留下一些东西日后让石大元看见了难受。她可以百倍甚至千倍地哀伤,但她不愿让石大元这个老实人再添半点儿痛苦的回忆。

于是她向坟地走出去。

这是一连十几户的棉田,她家那块在中段。棉棵并没有因为无人整治而矮小,相反却比其他几户的高出一截,只是在棉枝的腋处又添了不少“毛耳朵”,主干上长长地分出几根“滑条子”,要是绵绵在,是不会出现这些情况的。这棉棵仿佛人的一生,总难免生出各种各样的杈子。绵绵的坟孤寂地守在棉田的另一端。绵绵因不是石家的骨血,石泉河曾向族长提出:“女孩子是人家的人,不便依偎祖林。”族长觉得有理,便来了个“哪来哪去,哪去哪安”,稀里糊涂地把绵绵埋在了这里。坟头并不大,上面已活起了随土长的草,不知道的人路过这里,会以为这是一堆没沤好的积肥土,那上面没有一点迹象可以表明:土堆里还睡着一个少女!

石嫂开始抽泣,她真想放声大哭,把几天来乃至几年来憋在肚里的东西都哭出来,但她哭不大声,唯有抽泣。

她把那件为绵绵买的水红布料从包袱中取出,再掏出一盒火柴,迟疑了一下,手颤抖地划了一根火柴,火苗一下子变成了绵绵那红润的脸蛋,瞬息又消失了,她呆了一会,又划着第二根。。。。。。第三根。。。。。。直到第七根,她拿着火柴杆的手已麻木了。

突然,一个声音在耳后响起:不要烧吧,还没穿一下就这样。。。。。。让人。。。。。。心。。。。。。难受!

一个满脸泪道的男人上前紧紧抓住了石嫂的手,并跪在了绵绵的坟前:我对不起孩子啊!。。。。。。这分明就是离开土埝村多年的石大元,是她的男人啊!

唉!大元,大元呀,你咋这会才来呀!

哭还有啥用啊。。。。。。

石嫂站起身。

石大元抹把脸,也站起身问:你准备上哪儿去?

她没说话,只有泪水向嘴角里流着。。。。。。

石大元说话时鼻音很重,像重感冒:我是个无能的人,让你受罪,这几年。。。。。。我不该折磨你啊。。。。。。

她哽咽着,抽泣着:我也很想上飞儿,可又没你的同意,不敢去矿上找你。你——你怎么才回来!

石大元:接了你的信,我给工区请了假就赶来了。下车到家未见你,听说你刚离开家,我又回到车站问站上的人,说没见你,后又听说你朝这方向来的。他停了停又说:这一趟我是专来接你的,矿上给咱办了农转非户口,你的户口可以迁到矿上了,以后再也听不到别人的闲话了。

石嫂眼里含着泪花:真的?

真的。我可一辈子都没对你说过哄话啊!

她倒在他怀里痛哭起来,委屈都随着泪水一块涌出。

石大元说:还有一个好信息,如果贝贝愿意到矿上干工,我也可以通过关系安排他干个合同工,现在矿上正招外地合同工,签个合同,交几百块钱,有我作保就行了。

矿上有房子吗?

有,矿上专门安排的,农转非户都是一家一个独院的,叫工房。

有人陪你住吧?

哪敢,是专等你的。

难说——这些年在外也够野的了不成?石嫂破涕为笑。

石大元挽着石嫂的手离开了棉田。

在石嫂随男人一块上矿的当天,土埝村里外都传开了:

石嫂终于熬出来了,一下子成了矿上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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