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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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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1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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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连载

上苍有眼

上篇

1、1941年4月10日。

桐柏山与大别山过渡地带的礼山县小悟乡。

新四军第五师总部门外不远处,有几栋低矮的房屋,一片树林和一个操场式的练兵场。在左右两棵大树上拉着一面横幅,上面写有:“新四军抗日军政大学第十分校成立大会”的字样。横幅下,搭建了一个简易的主席台,台下5000多人盘腿而坐,坐在前面的是500多名学生,后面的是刚刚从新四军原豫鄂挺进纵队整编而成的新四军第五师4400多名官兵。

主席台上没有摆放桌凳,新四军第五师师长李先念站在那里正在发表题为《我们的大学》的重要讲话。

只见这5000多名官兵和学生各自都把背包放在自己盘着的腿上,拿着各种大小不一的小本子摊在背包上,边听边记。

“同志们、战友们、同学们、我们新四军豫鄂挺进纵队的随营学校,根据中共中央军委的命令和毛主席的指示,今天正式更名为‘新四军抗日军政大学第十分校’,这是我们抗击日寇侵略的大喜事。随营学校诞生以来,一直冒着弥漫的硝烟,顶冒纷飞的战火,背着背包上学校,拿着笔刀杀敌人,是我党我军的‘背包大学’,为豫鄂边区抗日根据地培养造就了一批一批的抗战建国人才,成为坚持和发展敌后游击战争,巩固敌后抗日根据地,夺取抗日战争的胜利的坚强支柱。因此,我在这里非常骄傲地告诉大家,无论是过去的随营学校,还是现在的抗日军政大学第十分校,都是豫鄂边区英雄儿女的“萃英堂”,都是新中国的“育才院”!

李先念讲到这里,台下官兵和学生全体起立,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

2、日。礼山县小悟乡杨家大湾。

一位父亲让不满12岁的女儿杨凤兰侧坐在自己的腿上,严肃、深情地说:“乖乖呀,我要说的话,你可能都听得懂,现在小日本侵略我们中国四、五年了,跟豺狼虎豹一样,一群又一群的到我们这里奸抢烧杀,国民党反动派也不好好抗日,把我们穷苦百姓欺压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你爹我觉得乖乖打小就聪明伶俐,胆大勇敢反应快,今后是个有出息的娃子。你现在将近12岁了,算是一个大姑娘了,非常适合参加新四军,跟着共产党边学习边打仗。听说我们小悟乡那个部队就是李先念带领的共产党队伍。他们是大好人,是大救星,你跟到他们去打天下,我和你妈都很放心。”

杨凤兰两只眼睛直溜溜地望着她爹,认真听着每一句话,时不时地点着自己的小头,看得出来,她对此充满了信心。

始终坐在一旁的母亲,似乎有些舍不得自己的女儿离开,含着泪水对女儿说:“兰兰呀,你去参军之后,我们不在身边,一定要听新四军的话啊,他们跟你爹妈和伯伯叔叔一样,不会亏待你的。我和你爹这就把你送去,来,妈妈跟你香一个!”

杨凤兰的母亲抱着女儿,这一刻,听得见她哭出了声。

“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凤兰是个天真活泼的娃子,到新四军那里去是好事,你别把凤兰的性格脾气带坏了。现在就给凤兰换上干净点的衣服,说去就去!”杨凤兰的父亲没有商量余地地向杨凤兰的母亲提醒道。

3、午。

杨凤兰的爹妈引着杨凤兰朝新四军第五师总部方向走去。杨凤兰一路欢笑,时而牵着爹的手,时而挂着妈的手,没有一丁点儿胆怯害怕的样子。

杨凤兰的母亲似乎抻长了自己的心,一路之上,一直在自言自语的说着自己的心里话:“乖乖以后有枪有弹有文化了,当妈的就不怕受日本鬼子和国民党的欺负了。你跟到共产党打天下,杀敌人打鬼子立功了,你妈在那些横行霸道的乡丁面前就抬得起头了。”

“我凤兰是个听话的娃子,共产党肯定会喜欢你,等赶走日本鬼子,我们解放了,你爹妈就可以享福了……”

“乖乖参加新四军了,一定要放勤快些啊,听伯伯、叔叔、婶婶们的话,好神念书认字,好神练好靶子,多杀一些日本鬼子和那些反动派,让爹妈天天高兴,争取多活几年,多过些舒心安稳的日子。”

杨凤兰的父亲见她的母亲唠叨不断,插话制止道:“娃子参军了还要你教啊?共产党和新四军没你能干啊?你走一路,说一路,是不是不想让凤兰高兴啊?”

杨凤兰的父亲连问了三遍,问得杨凤兰的妈翻起了白眼。

杨凤兰见状,一张嘴笑得跟开着的喇叭花一样,谁也不得罪,笑盈盈地说道:“你们别争了,都是为我好。爹在为我好,妈在为我好,你们都在为我好,哈哈……”

4、晌午。

小悟乡新四军第五师总部,在一栋被没收的一户土豪劣绅的大院门口,挂着“豫鄂边区政府”和“新四军第五师”的招牌。

大门两边,站着两位全副武装的战士。一对夫妻模样的乡下穷人引着一个女孩渐渐走近,其中一位战士严肃问道:“你们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杨凤兰和她的父母似乎都不紧张,但显得特别恭维,赶紧朝着一个战士说道:“军官啊,我们俩口子就住在那边不远的杨家大湾,是被日本鬼子被国民党黑暗政府欺压的老百姓。这是我的女儿,他叫杨凤兰,我们是来把她交给共产党和新四军的,让她跟着你们学文化,打鬼子,杀敌人的!”

杨凤兰的父亲话音刚落,这位战士立即接过话茬:“你们就地等到,我马上向首长报告!”

战士说罢,折身快步进屋。

“报告首长,附近的杨家大湾来了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小女孩,说是要参军学文化,请首长指示!“

首长答道:

“让他们进来!”

“是!”

战士立正,敬礼,转身,紧握双拳,小跑出门。站在杨凤兰和她父亲面前又是一个立正、敬礼的连惯动作:“报告老乡,首长要面见你们,现在请你们进屋!”

战士接着转身,正步走进屋里,杨凤兰的左右手分别牵父母,跟进屋里。

首长起身,笑容满面的问道:“听说你们是杨家大湾的?”

“是的是的,这是我的老伴,这是我们的女儿杨凤兰。”杨凤兰父亲分别指着老伴和杨凤兰说。

“就是这个孩子想参军?”

“是的是的,孩子也想,我们也想。”

“今年多大了?”

“马上十二岁。”

“你们舍得吗?”

“舍得舍得,跟着共产党打鬼子杀敌人,我们舍得舍得!”

首长和蔼地走到杨凤兰面前,拍着杨凤兰的后脑勺:“孩子,你怕鬼子吗?”

“不怕,我敢拿起石头撞他们,还敢跑到他们面前抓住他们的手,狠狠地咬他们!”

“哈哈,看来你的胆子还不小哇!”

“有一次,有个鬼子到我们屋里逮鸡子、抢粮食,我唤来我们喂的那只狗子,吠吠吠地叫它捕上去,结果把那个鬼子吓跑了。”杨凤兰手舞足蹈、眉飞色舞的比划着,讲得津津乐道。

“好!好!好!这就是革命的苗子!”然后突然做了“立正”的动作,神情严肃地说道:“现在我宣布:“欢迎小杨同志加入新四军正式成为第五师革命战士,到抗日军政大学第十分校,一边学习革命文化,一边苦练杀敌本领。两位老人家和杨凤兰同志,我向你们表示热烈的祝贺!”

杨凤兰的父亲顿时喜出望外。双手抱起自己的女儿,举过自己的头顶。首长见状,严肃的批评道:“老杨同志,杨凤兰现在是我们新四军的战士,不许娇生惯养!”

杨凤兰的父亲连忙放下杨凤兰,向首长赔着不是。

5、日。第五师练兵的操场上。

杨凤兰穿着一身显得较长的新四军军装,系着军带,扎着一把小短辫,和数以百计的小战士们在操场上,和着“一二一、一二一,一 二 三 四”的口号,在操场上接受跑步训练。声音清亮,步伐整齐,操场上的灰尘及腰。

那天考察并批准杨凤兰作为第十分校的学员加入新四军第五师的是第五师师警卫团团长余益奄。现在,余团长来到训练场,站在主席台的中央位置,过细地观察着第十分校学员的训练情况,目睹这群雏燕般的革命新生力量,像一道风景一样,余团长很是高兴和欣慰。

他仔细打量着在前面领跑的个头较高的女孩,突然察觉到了像是自己亲自批准入伍的杨凤兰,于是大步走下主席台,站在操场边,待一圈过来,杨凤兰即将从他面前跑过的时候,余团长向她打着叫她到他面前的手势。

杨凤兰不知何故,出队立正敬礼。

“报告首长,请指示!”

“稍息!”

“是!”

“兰兰啊,我在旁边观察了很长时间,你不仅个头较高,动作规范、声音清脆有力,有军人的气度,而且还有敢于战斗、不怕牺牲的潜质,再加上一副圆圆的小脸蛋,笑起来甜蜜灿烂,长得跟我女儿一模一样的。兰兰呀,我想给你加一个“余兰兰”的名字,姓我的姓,怎么样?“

“回答首长,这个我不懂得,但是我服从命令!”

“这不是命令,我把你当成自己的女儿,是私事。哈哈哈…!”

余团长笑过之后,转身就走,杨凤兰一时不知所措,接着一个“立正”、“敬礼”,傻傻地站在那里。

6、某晚。李先念回到总部。

警卫员倒水,把脸盆端到李先念面前,李先念摘掉军帽,解开封领扣,简单的擦了一把脸,接着用毛巾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李先念问余团长,新入伍的一百多名学员战士,训练已四个多月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余团长答,总的情况还好,男学员都是自愿要求入伍的,没有逃跑和逃学现象。女学员当中,从小悟乡杨家大湾来的三位女学员,一个是“童养媳”,被她的“小丈夫”和公爹劝回去了;一个是乡丁的女儿,估计这个乡丁劣迹深,把女儿从小就教坏了,不仅思想有点小小的落后,而且天天穿红戴绿,擦脂抹粉,没有上过一整天的课,也没有跑过一次完整的操。第三个女孩叫杨凤兰,这个孩子很出色,现在是分校的初级班的班长,学习认真,训练刻苦,我认为她今后是一个很有培养前途的女战士。这不,前半个月,我在检查训练时,一眼望去,以为在前带队领训的是我们的排长或副连长,结果定神一看,原来就是杨凤兰。当时,我从骨子里认可和喜欢这个孩子,一高兴啊,就叫她当我的女儿,并且给她改了一个“余兰兰”的名字。

“去。去,去,把她叫过来让我看看!”李先念毫不迟疑的说。

余团长转身命令警卫员,很快找来了杨凤兰。

“报告首长,我是杨凤兰,又叫余兰兰,请指示!”

李先念定神一看,一位阳光灿烂、衣着整齐的女战士背着背包“立正式”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哈哈,你这个‘机灵鬼’就是余兰兰啊?为什么叫余兰兰?”

“余团长说我长的像他的小女儿,所以就给我改了个余兰兰的名字!”

“余兰兰,余兰兰”,李先念自言自语的斟酌道:“不行,不行,不要姓余,也不要叫余兰兰。第一,你本身姓杨而不姓余;第二,‘兰兰’有困难、难攻、难防、难打胜仗之嫌。所以,要实至姓归,老祖宗定的姓氏不能变,至于名字吗,可以跟解放大中华,建立新中国联系起来。”然后转身像征性的征求余团长的意见:“小余呀,干脆就取‘解放中华’之意,叫‘杨解华’怎么样啊?”

余团长毫不掩饰的自己的小气,开诚布公地说:“师长高见,师长高见!我是站在私情的角度看问题,师长是站在建立新中国的大局看问题,杨解华,解放中华,既能鼓午士气,又有革命意义,我坚决赞成。小杨啊,还有通讯员、警卫员立即传达首长命令,今后咱们新四军第五师没有杨凤兰,更没有余兰兰,只有一个立志解放中华的杨解华!”

“是!”

“是!”

“是!”

接着大家一阵掌声。杨凤兰不失少年的纯真,一声“感谢首长,服从命令”之后,带着“杨解华”这个全新的名字,欢欣雀跃的的朝着自己的营房方向跑去……。

7、1942年1月15日。

新四军第五师暨抗日军政大学在随县洛阳店举行初级学员转升大学学员仪式。杨解华与初级班的学员们正式成为抗日军政大学学员。

仪式结束,学员们纷纷散去,警卫团余团长在主席台下,对走在后面的杨解华说:“小杨同志,你现在已经是抗日军政大学“女子班”的学员和中队长了,应该积极向党组织靠拢。前几天,边区党委发出了《关于加强农村党支部领导的指示》,并且在白兆山的岳家畈召开组织工作会议,确定了在斗争中建设党、带领党的纲领。等一会儿到警卫团去,我先问你几个问题,看你回答的怎么样,然后再考虑是否批准你加入党组织。”

杨解华听后紧张和着急的有些脸红,一时不知道怎样回答团长是好。

余团长似乎看出了她此时心情:“小杨啊,你先不要紧张,你先想一想加入我党的动机。就跟那天在你爹妈引导下,到我办公室向我要求参加新四军一样,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哦哦,我好神想想!”杨解华迫不及待地说。

8、1942年5月1日。

1940年元月,国民党在制造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后,置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践踏于不顾,两年后调集第五战区的顽军,向我豫鄂边区悍然发起疯狂进攻,开始掀起扬言持续8个月的反共高潮。

李先念、陈少敏办公室。

师政治部主任一路握拳小跑,前来接受命令。军政首长示意政治部主任坐下。

“今天给你下达这样一个任务。”李先念把目光转向师政委陈少敏,做了一个让她指示的动作。

“你是做部队政治工作的,宣传工作是政治工作的表现形式和重要内容,是我们武装、统一思想,动员社会力量齐参战的重要工具,是我们不费一枪一弹,协助抗敌前线打击敌人的锐利武器!”陈少敏斩钉截铁地说道:“因此,我和李师长命令,师政治部立即组成战地宣传队,迅速到抗大十分校挑选字写的好、歌唱的好、性格活泼、有表演天赋的优秀学员到我新四军战地宣传队专门开展战地宣传工作,通过表演节目,刷写标语这些形式,对内鼓舞士气,振奋军心;对外发动群众,震慑敌人,为抗击日寇和粉碎国民党反动派的进攻,打好坚实的思想基础!”

“是!我马上执行!”

陈少敏特别交待:“战地宣传队配备一名连级指导员,然后再选择6到8名宣传干事,在宣传队指导员的领导下开展工作。指导员的人选,必须政治坚定、不怕牺牲、工作能干、组织有力!”

李先念伸出拇指称赞,问:“你现在推荐一下,看看现在有谁适合担任这个职务?”

“杨解华!”政治部主任胸有成竹的答道。

“叫她过来!”陈少敏命令道。

政治部主任转身向士兵传达命令,杨解华很快来到。

“杨解华同志,从现在起,你就是新四军第五师政治部的战地宣传指导员了,还不赶快向陈政委敬礼致谢?”李先念笑容满面地宣布了刚才的决定。

陈少敏跨步上前,伸出大手,与杨解华紧紧相握:“解华同志,天降大任于斯人,希望今后在我们的队伍里随时都能看到你们表演的节目;在敌前敌后随时都能看到你们呼喊的口号和刷写的标语。让战友们欢欣鼓舞,让乡亲们喜闻乐见,让敌人闻风丧胆!”

毫无思想准备的杨解华,突然接到这道命令,犹如泰山压顶,但感到无尚光荣。两位首长看着面前这位婷婷玉立又英姿飒爽的战士,心里很是高兴和骄傲。

“报告首长,战地宣传指导员杨解华坚决完成任务!”

“好一个‘机灵鬼’!你这个黄毛丫头,让我和陈政委看到了我们的队伍向太阳,看到了我们消灭敌人,走向胜利的希望曙光!”

李先念说完这席话,陈少敏也舒心地发出了好久没有听到了的银铃般的笑声。

9、1942年5月7日。

新四军第五师发起“圣场战斗”,歼灭国民党反动派700多人。

同年6月,新五师在大悟山的望夫山击退日寇和国民党五次进攻。

同年10月15日,新五师围歼盘踞在安陆烟墩店的国民党顽军游文杰部,俘虏敌伪200余人。同时在这个月,先后收复八字门、大花岭、小花岭和向家冲根据地。

同年12月16日,日伪军在12月12日集中1000多兵力,由战机掩护“扫荡”天汉湖根据地的基础上,又集结10000多兵力和80多门大炮,兵分十四路,在战机的盘旋下,对大悟山、小悟山进行铁壁合围,新五师分路突出包围圈,击毙日伪军200多名。同时在应山县的杨家河击退日伪军多轮进攻,击毙击伤日伪军200多名,活捉俘虏10人。

这一年,杨解华带领的战地宣传队在敌前战场,敌后村庄用石灰水刷写墙体、树木标语口号千条条,大大地鼓午了人心,搅乱了敌人的方寸。

1943年,新五师在4月份破获潜伏的国民党第五战区百军“经随情报组”,活捉组长黄润生之后,又于5月击溃国民党二十二集团军一二七师、三九九师和攻打伪三师师部,毙伤俘虏伪军120多人,缴获枪支200多支。

自此以后的1943年6月到1944年12月,新五师在武汉外围及河南信阳一带的中原地区,与日本侵略者和国民党反动派展开了“拉据式”的20多次战斗,熊熊燃烧的抗击日伪的烽火,点亮了整个中原大地。杨解华和她的战友们紧跟新五师前线部队,冒着弥漫的硝烟,在枪林弹雨中抢先开展战地宣传,每到一处,自编自演的打竹板、小合唱节目,既增进了新五师与当地乡亲们的感情,又为冲锋前的战斗和战斗后的疲惫送去了精神食粮。还有,她们机智地甩掉和躲过日伪把守和盯哨,在黎明前和黄昏后冒着生命危险,把中央军委和毛主席的指示,勇敢地刷写在敌人的眼皮底下,气急败坏的日伪军恼羞成怒之际,拿起机枪向刷写在墙上、树上的的标语口号扫射。哪知次日,杨解华和她的战友们又用泥巴把枪眼堵上,补刷石灰水,日伪看了之后,无奈地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吼叫。

10、部队休整现场。

杨解华演唱自己编创的歌曲《我的战友我的枪》:

我和战友来自四面八方

满腔热血一起奔赴战场

挺进中原英勇杀敌

只为中华翻身解放

我的枪杆子擦的亮堂堂

瞄准敌人的脑壳和心脏

穿过枪林躲过弹雨

誓把所有的敌人消灭光

11、1945年元月。

中共鄂豫皖湘赣委员会书记和新五师师长兼政委的李先念,根据中央指示和严峻现实战事的需要,命令以江贤玉为团长、舒烈光为政委的新五师二旅三团,从鄂中战场出发向沿信阳,襄河北,途径南阳,再折转鄂西北,向日伪盘踞的郧县,竹山、竹溪、房县、保康、南漳呈“∪字型”挺进,扩大和形成更大范围的鄂豫边区建立抗日根据地。

鄂西北是中原地区的高寒山区,沟壑纵横,山陡路险,人烟稀罕,大大小小的山顶上,山寨林立,碉堡无数,国民党反动派和地方武装,充当日本帝国主义的走狗,借助易守难攻的天然屏障和自诩“固若金汤”的防御工事,为非作歹,横行乡里,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李先念认为,鄂西北的“毒瘤”不除,日伪不灭,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乡亲们必将永无宁日。

12、傍晚时分。

二旅三团挺进鄂西北之际,师政治部主任找来杨解华说,现在战事频繁,战火纷飞,二旅三团全体官兵即将奔赴鄂西北抗日扫敌,师政治部调你到目前最艰苦的地方,跟随三团团长江贤玉、政委舒烈光去开展战地宣传工作。师首长已口头同意你担任副营职宣传指导员,待局势平稳之后再开会确认你的职务。

杨解华说,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您命令之后我这就去报到。

政治部主任说,你年纪轻,又是一个女同志,部队远征,会有很多不便。不过,大家都是战友,自然会关爱你的。特别是团政舒烈光,他大不了你几岁,除了你是他的部下之外,生活中你还要把他当作你的哥哥来对待。政治部主任的这席半玩笑半正经的后半截话,把杨解华的脸蛋羞涩的通红通红的。她赶紧鞠躬,转身就跳,一溜烟的消失在夜色之中……。

13、晚上七点钟左右。二旅三团办公室。

杨解华来到师部的三团门口,警卫小声询问,杨解华小心翼翼地回答。警卫员二话没说,引进屋去。

团长江贤玉、团政委舒烈光、副团长沈甸之,还有团参谋长、政治部主任和警卫营长散坐在办公室。

“报告首长,杨解华向您报到,听您指示!”

“想好了?”

“回答首长,想好了!”

“好,请坐下,现在我们开会!”

江团长向大家示意,大家拿出笔记本。

政委舒烈光:“根据团长的提议,今天我们召开入党积极分子发展党员会议。议题只有一个,就是研究杨解华加入中国共产党组织的事情,现在,请团长江贤玉同志作指示,大家欢迎!”

掌声稍息,江团长站了起来:“同志们,杨解华同志是去年4月加入新四军的,通过一年多的观察,杨解华同志严守军纪,认真学习,刻苦训练,从一个普通学员迅速成长为我们抗大十分校大学学员的排头兵,组织能力、吃苦精神、工作方法和尊重领导、团结同志的很多优点,得到上级首长高度肯定和基层战士们的一致好评。所以,我有意担当杨解华同志的入党介绍人,下面请杨解华汇报她对党的思想认识和入党的愿望。”

江团长话音一落,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移向了杨解华。

从进来那一刻起,杨解华就背着背包,挽着毛巾一直站在那里并没有坐下。现在听了江团长的这席话,似乎热血有些沸腾,她利索地把背包取下,向全体参会人员敬了一个军礼,接着汇报自己的思想:“报告首长,从我小时候到参加新四军之前,我只晓得我的爹妈给我吃,给我喝,把我慢慢养大,他们是我最大的恩人,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是共产党,更不晓得共产党是什么样的。通过我参军到了十分校之后,通过学习文化和接受新四军的教育,我才晓得新四军就是共产党,共产党就是新四军,是领导抵抗日本鬼子、消灭国民党反动派的带路人,是和我爹妈一样的天下穷人的大救星。我自觉自愿的要求加入伟大的共产党,当一名穿着新四军衣裳的共产主义战士。我保证一辈子听新四军的话,听共产党的话,做到跟我的名字一样,宁愿为解放中华牺牲自己的一切!保证永远不背叛我们的共产党。”

杨解华汇报完毕,政委舒烈光要求全体人员发表意见。

“我同意,没有意见!”

“我同意,没有意见!”

“我也同意,没有意见!”

……。

见大家异口同声的表示赞成,江团长亮起嗓门:

“好。杨解华同志入党志愿通过,现在我宣布:杨解华同志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组织,大家鼓掌欢迎!”

14、1945年8月15日。

日本天皇向世界宣布无条件投降,9月2日日本政府正式投降协议上签字,抗日战争胜利结束。之后,国民党以受降为名,纠集20多个师团,围攻鄂豫皖湘赣解放区,新四军第五师被迫由大悟山迁移四望山,同时,二旅三团正式挺进鄂西北。

15、1945年10月。

二旅三团在枣阳、樊城、邓县发起“地毯式”战斗,歼灭国民党伪军数百名,缴获了大量枪支弹药。

16、同年11月至12月。

二旅三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向郧县、丹江、光化三县,毙伤和俘虏国民党军队近千人,马匹、大炮和美式武器堆满两屋。国民党残余部队怆惶向四川、重庆逃窜。

17、1946年元月至11月。

二旅三团先后攻克竹山、竹溪、兴山、房县等县城,鄂西北解放区逐步扩大。

18、同年12月。

二旅三团东下保康,仅用五天五夜拿下保康城关和马桥、马良、厚坪、寺坪、过渡湾,国民党部队一溃千里,势不可挡的二旅三团战果累累。

19、1945年腊月。

午后被战火融化了的冰天雪地,历经创伤的黑焦土上冒着久久散发不尽的硝烟。

打扫完战场,收拾好战利品,战地宣传队专门为慰问全体战员准备了一场节目。大家不约而同地向戏场四周拢去,津津有味地听着第一个上场表演的杨解华的快板书《中原雄师》:

竹板一打哗啦啦

你们猜我来说啥

今天我把功来表

战场杀敌顶呱呱

江团长 沈团长

冲锋陷阵好榜样

昨天杀敌两百多

缴获子弹几十箱

舒政委 赛如神

我们钦佩的大功巨

攻山寨 炸碉堡

缴获的机枪崭新新

王营长方教导张连长啊刘指导

敢把敌人老家抄

朱砂冈上插红旗

大水乡里美名扬

陶战士 冯战士

个个都是好战士

打得鬼子哇哇叫

打得鬼子拎裤子

这战友 那战友

个个都是好战友

打得鬼子见阎王

打得阎王把魂收

一纵二旅三个团

英勇杀敌千千万

三大纪律不违反

八项注意记心间

一纵二旅三个团

一心跟着李先念

只为翻身得解放

幸福生活在眼前

在~眼~前

看完表演的节目,团长江贤玉对团政委舒烈光说:

“舒政委呀,这场战斗胜利了,现在也有点空闲时间,你也不晓得主动约小杨同志散散步。”

“军纪不许,军纪不许。”舒烈光朝团长摆着推辞的双手,连忙回答道。

“本团长发话了,政委找干部谈心,是正常行为。”团长话锋一转,降低语气,小声地对着政委的耳朵:“牛郎配织女,麒麟配凤凰,你们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话再说回来,你29,她18,正是恋爱的年龄,千万不要错过了这么好的姻缘啊!”

团长说完就走,政委一个人久久的怔在那里。

过了一阵子,如梦初醒的舒政委,顿时感到杨解华的影子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朗朗的笑声,好像穿透了这里三山五岳。说实话,他打内心里喜欢这位女孩,已不是三两天的事了。从他调到三团担任政委以来,打起仗来,他英勇顽强,与团长一道冲锋在前,击毙了数以百计的敌人。但一到胜利凯旋,能够静下心来的时候,阳光灿烂、活泼开朗、聪明伶俐,甚至让他觉得秀色可餐的杨解华怎么也走不出他的心房,连做梦的时候,也少不了与杨解华一起吃饭、打仗和私下说悄悄话的情形。

20、夕阳西下,对面的山缝里射来一缕斜阳。

舒政委告诉警卫员,把杨解华叫过来。正在整理背包的杨解华听见喊声,拎着背包跑了过来。

“小弟弟,有什么事呀?”

“政委有事找你。”警卫员指着政委站的方向说道。

杨解华一眼望去,见政委一手叉腰,一手抽着烟,独自站在那里好像在思索着什么。于是,大步流星地走到与政委不远的地方。

“报告政委,杨解华请您指示!”

舒烈光转身,见是心仪之人,非常和善友好。

“小杨同志,我想找你单独说说我家里的事情。”

“家里的事情?”杨解华很是吃惊,然后觉得有失礼貌,连忙补充:“哦哦,哦哦,政委请讲,我认真地听。”

“小杨同志啊,我的老家是四川的,家有父母,兄嫂和两个侄儿。去年,日本鬼子攻打重庆的时候,把我的家人全部杀害了。”杨解华亲眼看见,这个时候,政委流下了无言的泪水。她没有吭声,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和什么方式来劝导和安慰她的政委。

“现在我的家人都没有了,唯有战友们和乡亲们是我的亲人。”

杨解华接着说:“我们都是您的亲人!”

舒政委听了杨解华的这句话心里很是舒服,但是他最希望的,是杨解华能够说出“我是你身边的亲人”这句更加暖心窝子的话。

虽然彼此年龄没有多大的悬殊,但正常的男女关系毕竟存在不可逾越的上下级关系。

另外,杨解华年近十八,对“爱情”“婚姻”“家庭”这些字眼还没有进行过任何思考,也压根儿没有想到自己已被政委深深地爱在心头。因此,在这个过程中,杨解华除了单纯还是单纯,除了尊重还是尊重。舒烈光欲言又止,在心灵深处呼唤和等待的那句话,杨解华不仅说不出来,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

这时,警卫员大声喊道:“舒政委、杨指导,开饭的时间快到了!”

听见喊声,舒烈光回过神来,笑容可拘地对着杨解华说:“小杨同志,咱们不谈这些悲伤的事了,吃饭去吧?!”

21、傍晚,保康马良乡。

为期三天的休整,全体官兵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在饥寒交迫中度过的,他们以连为单位,分头到老百姓家里借粮借衣。然后,用石块支起锅灶,拾来柴禾,把借来的干玉米煮熟后充饥。

吃过晚饭,大家的精神有了好转。

团长江贤玉提议,团里开一个“生活会”,政委舒烈光认为休整期间召开生活会,时机恰当,符合实际,表示赞成和支持。

生活会的地点安排在政委的住处。其实在此之前,团长已安排民运部长把缴获日军的被褥、枕头、毛巾之类的战利品提前放到了他与政委相邻的住处。吃晚饭的时候,团长又派人悄悄地铺在政委的床上,并事先告诉了副团长沈旬之和副政委、参谋长和政治部主任。同时私下通知杨解华列席会议。

政委舒烈光全然不知这里面的一切,待到开会的时间,站在自己的门口,一下子傻了眼,他东张张,西望望,顿时有口无言,瞠目结舌。

杨解华是在大家的轰堂大笑中来到这里的。她好奇地看着一个二个的笑,弄不清究竟遇到了什么样高兴的事儿,让大家的脸上笑开了花。她还没有摸清东南西北,接着响起了阵阵掌声。这时,团长江贤玉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大声问道:

“小杨同志,你佩服我们的舒政委吗?”

“佩服,佩服!”

“我们的舒政委英俊不英俊?”

“英俊,英俊!”

“你喜不喜欢我们的舒政委?”

“喜欢,喜欢!”

“你这是真心话?”

“真心话,一百个真的真心话!”

“好!!!”刚才大家都听见了,现在我以组织的名义为你们主持婚礼,以叔叔加团长的身份当你们的证婚人,大家同意不同意?!”

“同意!”

“大家赞成不赞成?”

“赞成!”

“大家支持不支持?”

“支持!”

“很好!下面我们有请新郎新娘入洞房,大家祝贺早生贵子!”

于是乎,热乎乎的话语,伴随着暖和和的祝福,在欢声笑语中,将这对新人簇拥般的推进了新房。

此时的杨解华,在无法释放的羞涩中,庆幸自己收到了一份天大的厚礼……。

中 篇

22、午夜。

紧急集合号吹响,在草棚里、农户里和屋檐下歇息的官兵迅速起床,打起背包。

十分后,集合完毕,团长江贤玉和舒烈光政委站在雪地里借着雪光,传达上级命令。

“根据上级来电和可靠情报分析,明天上午,国民党反动派纠集地方武装将在长岭茨菇埫向我发反扑,现在我宣布:三团全体指战员向茨菇埫出发,务必凌晨到达,在中午之前,打退敌人的进攻!”

这道命令是江团长发出的,政委舒烈光补充道:“我们要快速前进,争取抓住有利时机,抢占有利地形,全力消灭敌人,做到一个不留!”

23、次日凌晨。

保康大水乡长岭茨菇埫。我三团全体官兵同仇敌忾,义愤填膺,出其不意,主动出击,于中午时分,将敌军主力部队全线败溃,死伤过半,部分残余势力向远安方向逃窜,我三团乘胜追击,在长岭岗上展开激烈交火。

二营连长、三排排长和杨解华从东北处的一条小道上进行包抄,茂密森林里的暗藏的碉堡里的机枪突然向他们扫射过来,他们一边还击、一边躲闪,由于敌方火力凶猛,二营连长和三排排长不幸中弹身亡。杨解华也随之倒在荆棘丛中。顿时敌方机枪停止扫射,发出阵阵野兽般的嚎叫声。哪知杨解华的倒下,随即迷惑了敌方。

杨解华见机行事,突然以动制静,端起步枪,瞄准碉堡里的机枪手,扣动扳机将其一枪毙命。此时,这里一下子异常的安静了下来,前来支援的舒政委带着几名战友,习惯地拿起望远镜,看见碉堡窗口吊挂着一个被打死的敌人,不由自主的欢呼起来:“杨解华,我爱你!”

这声音,一时间,回荡在山谷,穿透了苍穹。

既是政委又是丈夫的舒烈光,跨步上前,准备拥抱自己勇敢的妻子,刚刚抱起,突然发现杨解华脸色苍白。

杨解华无力地呻吟道:“我的脚,我的脚…。”

舒烈光赶紧就地放下,定神一看,罪恶的子弹打穿了杨解华右腿的踝骨,正当舒烈光命令卫生员包扎之时,刚刚逃窜的敌军残余势力又疯狂地反扑回来。于是背起杨解华,到右边山坡上的一户老乡家里进行掩护。不料敌军紧追不放,舒烈光一边还击,一边决定,将杨解华就近借住到乡民黄二狗家里,以迅速摆脱敌军的追击。临别时,舒烈光动情地告诉杨解华:“妹妹呀妹妹,现在局势突变,你看那一阵密麻麻的追兵,看样子他们已经穷凶极恶了。现在事不宜迟,你暂时留在老乡家里,等这一仗打完了,最多三五天之内,我一定亲自过来接你。”说罢,他命令警卫员拿出三块银元交给杨解华,忍痛割爱的离开了这里,离开了他心爱的战友与妻子……

黄二狗曾经是国民党的地方乡丁,过去,他虽不是恶盈满惯,无恶不作,但是劣迹不少,现在由于老弱多病,被国民党地方武装赶回了大水乡的老家,一些劣根和恶习时不时也有所暴露。为此,舒烈光特别指出,受伤的新四军女战士最多在他家掩护三至五天。待新四军回来了就把她接回部队。舒烈光善马着脸,对黄二狗严肃地说,在这几天里,你必须做到两条:一是不管你们吃什么,但绝对不能让新四军伤员饿着:二是不得旧病复发,不许动受伤的杨解华一发一毫;一旦发现有冒犯行为和走漏风声,就会对黄二狗以叛徒论处。

黄二狗不敢犟嘴,连连点头。

24、次日晌午。

黄二狗的老伴做好了苞谷糊粥,要黄二狗在碗里夹上一些淹菜,给卧在床上疼得呻吟的杨解华送过去。

黄二狗不一会儿便端到了杨解华的面前。顿时,他挤着他的八字眉,眨巴眨巴着那双贼一样的眼睛,满脸堆笑地对杨解华非礼道:

“新四军,我给你送饭来了。”黄二狗怔了一下,接着把那碗饭放在床头的窗台上,大言不惭地调戏杨解华”。杨妹子,我跟你先搞一盘,搞了之后你再吃饭好吧?”说着说着,便掀开被子,伸手向杨解华身子摸去。

“你趁人之危是吧?我跟你的女儿差不多大,你个畜生想犯‘天条’啊?”杨解华怒火冲天,大声问道。

黄二狗的老伴发现是杨解华的声音,联想到黄二狗正去送饭,肯定没怀好意,淫心作乱。没等多想,黄二狗的老伴破口大骂:

“黄二狗,你个王八蛋是不是又在‘翻敲’?还不快给老子滚出来?!”

黄二狗自知丑行暴露,灰溜溜地离开了杨解华,接着挨了老婆的一阵臭骂。

25、次日中午。长岭。黄开应家。

黄开应、高大姐夫妻住着两间破旧不堪的草房,干打垒的墙体上,写有“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和“消灭日本走狗国民党反动派”的石灰水标语。

一个穿着一身美式制服的国民党军官模样的敌人,带着三个“白狗子”,从黄开应门前笔陡的坡田里一边往上爬,一边吼叫:

“姓黄的,快把昨天受伤的那个女新四军给老子交出来,不然的话,老子要你个狗日的老命!”

黄开应连忙出门望着百米之下的敌人,本能地意识到敌人前来搜捕新四军伤员的,觉得大事不妙,急中生智,若无其事的应声道:

“长官啊,我这里路不叫路,屋不叫屋,好模好样的人,空手上来就喘不过气来,咋能来什么受伤的新四军啊?”

黄开应边应付敌人,边指着老婆高大姐赶快给杨解华化妆。

“放你妈的屁,老子们已经搜遍了全乡,现在就只剩下你这个烂茅草棚了。如果胆敢隐藏共匪和欺骗老子们,老子一枪给你嘣了!”那个国民党军官站在下面,上气不接下气的吼道。

黄开应的老伴高大姐听见外面越来越近的声音,先是赶紧给杨解华穿上自己的那套打满补钉的衣赏,用细绳和棕毛绑在杨解华的双脚上,以遮盖杨解华那只脚的伤情。接着又匆忙地把杨解华换下来的带血的新四军军装用灶灰掩了起来,然后用手从黑漆漆的锅底上抹了一把锅灰,擦在杨解华的脸和脖子上。接二连三地交待“装哑巴,装哑巴,千万不能说话!”杨解华点头,配合掩护,立即假装成智障人的丫糊样子,缩成一团,生成一道呆滞的目光。

搜捕的敌人气喘吁吁,歪三扭四地走进屋里,东张西望之后,恶恨恨地问道:“这个女的是谁?”高大姐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接过话头,指着问卷缩着身子的杨解华满口怨气地大声吵道:“你这个不晓得羞丑的丫糊妮子,吃了屙,屙了吃,硬是把老子恶心透顶了。”接着转身喊来自己那个15岁的儿子,“快把她给我背出去,甩到那猪屋门上,让她跟猪子到一起臭!”

儿子很是懂事,做着臭不可闻和极不情愿的样子,皱眉苦脸地把疯笑傻笑的杨解华背了出去。

这伙敌人听见高大姐“屙了吃,吃了屙”的骂声,以为真的肮脏得臭不可闻,生怕屎尿沾到自己的身上,仓皇退步,两个白狗子,一个歪着身子撞到了墙上,一个脑壳碰到了门上。那个国民党军官更是害怕,一下子仰翻在门槛上。

三人起身,目不转睛地对视,恍惚中发现没有新四军伤员的影子,垂头丧气地离开黄开应的家,嘴里说着脏话,吊儿郎当地向山下走去……

打发走搜捕的敌人,黄开应俩口感到他们不会死心,肯定还会再来一次翻箱倒柜式的搜捕,于是商议转移掩护的办法,连夜找到长岭背后的王道善,决定到他家里躲藏下来。

26、次日,长岭。

黄开应背着杨解华,高大姐在黄开应的背后抬着杨解华那只受伤的腿,来到王道善周启莲的家,当着王道善的岳父柏戈南的面说:

“老人家呀,现在风声越来越紧,守在长岭一带的国民党部队和那些白狗子们天天在挨家挨户的搜捕这位新四军女战士。听说你们家里搜了好几遍了,估计敌人一时半会儿不会过来了,我们想跟你们商量,把这位新四军伤员放到你们家里掩护两天,你们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使这位新四军战士更安全一些。”

柏戈南不假思索地答应道:“行得行得,你们回来吧,我们来想想办法,你们放一万个心。”

黄开应夫妻离开之后,王道善抢先说道:“我们住的旁边,大约五、六里的那个半山崖子里有一个天坑,冬天不冷,夏天也不热,敌人更搜不到,我觉得把她放进天坑里进行躲避,是最好的办法。”

柏戈南点了点头说:

“道善说的有道理,确实是个好办法。既然现在风声紧的很,说不定那些王八蛋半夜三更扑上门来。干脆说动手就动手,赶快把受伤的新四军战士往那里背,不能打忍,越快越好!”

一家人很快统一了思想。

27、当天夜里。

从柏戈南的住处,到六里之外的半山崖子上的天抗。

高山下的半山崖子,是一个一眼望不到底的大峡谷。对面的高山遮得这里射不进一丝阳光。前几天下的那场鹅毛大雪,仍然纹丝不动的躺在厚绒绒的花栗树叶子上。从山顶到半山崖子,不仅山陡无路,平时就连野生动物路过的痕迹也没留过。王道善和这几位乡亲还是小时候去这半山崖子的天坑。只记得五六仗深,一个人下去也上不来,一年四季见不到阳光。现在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之后再也没有到过。

为了安全起见,柏戈南叫王道善准备了几根可以沉重的麻绳,首先捆在背着杨解华的王道善腰里,然后他们一家四口人采取“一个拽住一个”的方式,一步十擅地爬行在陡峭地山崖上。只到隐隐的听见三更鸡叫,才勉强到达天坑。

接着,他们解开身上的绳子,系在杨解华的身上,王道善说:

“小杨呀,我们慢慢把你往下系的时候,你一定要双手扶着坑墙,防止把你的头和腿撞住了。”

杨解华茫然不知所措的答应着,柏戈南一家人透过雪光,看见杨解华流着绝望的泪水……

28、深夜,天坑上下。

王道善把杨解华放入天坑的坑口,缓缓地松着手中的绳索,松一截,问一声,问一声,松一截,生怕失手。

大家提心吊胆地继续有节奏地松着种种绳索,实在拽不住了,就把绳索勒在坑口的石头柱上,借助产生的阻力,凭着感觉,一寸一寸地进行着。

估计离坑底还有一丈多高的时候,不料石柱子的棱角磨断了系着杨解华的绳索,随着一声“妈呀”,绳索便没有了重量。

柏戈南、王道善全家顿感发生了人命关天的大事,一个个趴在坑口,朝下大声呼喊杨解华。

喊了又喊,寂静的坑底听不到杨解华一丝的回音。

王道善立即决定,要大家把绳索结成双股,自己执意下去一看究竟。殊不知,下去一看,杨解华的鼻孔没有了气息。王道善一下子号啕大哭起来:

“我的妈呀!我的妈呀!我看我今后咋向新四军交代呀!”

“我有罪呀!我该死呀,我该被五雷劈身呀!”

29、次日下午。半山崖子。

王道善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背篓里装着一碗饭,独自来到天坑,趴到那里拼命地大喊,天坑里仍然听不见任何声音。他悲观地估计着,杨解华可能被摔死在天坑里了。临走的时候,他把带来的几个馍馍丢进了天坑,算是对这位新四军战士的祭奠。

30、次日,长岭茨菇埫。

一匹战马从远处飞驰而来,马嘶人急,像是去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

王道善的目光随着这匹骏马一直移到自己门前的挂坡子田下面的羊肠小道上,定神一看,跨下骏马的那个人正是前两天把受伤的杨解华托付给他的三团政委舒烈光,按照他当时交待,他现在绝对是专门过来接杨解华回部队的,想到这里,王道善兀地摊疾在自家的门前:

“妈呀妈呀,我的妈呀,我把新四军弄死了,我看今天咋弄啊?!”他有气无力的哭喊着,老老实实等待着既是杨解华的丈夫又是新四军的政委对他的惩罚。

王道善的老伴周启莲也趴在地上连跪带叩头。

舒烈光见状,迟疑不解地大声问:

“老乡,你们这是在干啥呀?!”

“对不起长官大人,我晓得您现在是来接杨指导员的,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们在躲避国民党搜捕,把杨指导员转藏到半山崖子天坑的时候,万万想不到绳子断了,杨指导员摔死了,呜呜……”

“真事?”

“真事,杨指导员是前天晚上的下半夜,我们在用绳子把她往下面送的时候,石头磨断了绳子,从离天坑底子还有一两丈高的位置掉下去牺牲的。”

“你咋见得牺牲了?”

“当时我下去看了的,鼻子没有出气了,第二天,我不相信,把饭送到天坑,趴在坑口怎么喊也没人答应。所以,我觉得杨指导员牺牲了。”王道善跪在地上,昂着头,心甘情愿地等待着自己下场。

舒烈光听到这里,顿感天昏地转,痛苦万分。

稍后,他把跪在地上的两位扶了起来,什么也没说,带着对敌人的无比仇恨,侧身一跃,从王道善的门前,一气之下翻滚到挂坡子田下面的那条小路上,跨上骏马,扬鞭而去。

31、杨解华在天坑断气的第三天。

早上起床,王道善告诉老伴周启莲,他总不敢也不愿相信杨指导员牺牲了,今天还想带着饭,去天坑再看个究竟。

准备好饭菜,还是王道善一个人来到天坑。

他依旧趴在坑口,朝下喊着:“杨指导,杨指导,你听得见吗?”喊毕,王道善便垂耳侧听,反复如此,十遍之多。

绝望之际,坑底里好像隐隐约约传来杨解华的“唉哟”声,王道善大喜:“指导员,我是王道善!”天坑店里没人回话,但却仍然听到弱弱的“唉哟”声。

王道善赶快麻利地用绳子系着装有稀饭、馍馍的背篓,小心翼翼地往天坑下面送去。

接着,王道善继续趴在坑口,亲耳听见了坑底里的杨解华发出的吃饭的声音。

王道善喜出望外,几乎是四肢着地的使完全身的力气爬上山顶的。他要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自己的老伴,用自己的良心去感谢上苍对新四军的庇佑和恩赐。

跑到家里,老伴见手脚带血,衣衫褴褛的王道善欣喜若狂,露出了舒心的微笑,因为她知道,她的预感显灵了,她老头的心里现在装了一个太阳……

32、当天晚上。

王道善叭着旱烟, 对做着针线活的老伴说:

“从现在起,你我对谁也不要说新四军还活着的事。我们负责每天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给杨指导员送一次饭过去,不说吃饱吃好,最起码不能让人饿死。等个年把二年,消灭蒋介石了,我们再把杨指导员接出天坑。如果天下太平,就让杨指导员长期住在我们这里;如果蒋介石还在这里猖狂,我们再赶紧想别的办法。”

周启莲把老头的话,全部听在心里,从此知道了自己今后必须尽到的责任和义务。

33、16个月后的1948年阴历四月。

没有了日本鬼子的侵略和国民党反动派的“扫荡”,大水乡一带似乎安静了很多。横行霸道的国民党地方武装受到了新四军地方游击队的沉重打击,但是一有机会,国民党地方武装便对这片伤痕累累的土地,实施穷凶恶极的报复。

尽管如此,王道善跟老伴思来想去,现在到了把杨解华从天坑转移出来的时候了。

这天,王道善和在他家里做衣服的裁缝师傅尹大群商量,说尹大群天天走南闯北的做着裁缝生意,不管怎么说,日子过得比别人要好一些,愿不愿意把一个位受伤的新四军女战士照顾起来,尹大群说他年近50了,独身一人,在外头做着游动的裁缝生意,一没有带锅灶,二没有带房子,恐怕养活不了人家,再说不出事便无事,一旦出事,那是要杀头的。

王道善说,其实你说的这些并不是困难。你把生意做到哪里,就把这位新四军战士带到哪里,然后你向做衣服的主人家少收点钱,让他们给点儿吃和住。这样以来,等你慢慢把生意做到自己的老家了,说不定全国就解放了。王道善接着说,现在的最大问题是,这位新四军指导员已在天坑里头住了16个月了,我们穷得从来没有给她换过衣服,当时下天坑穿的那套新四军服装,现在肯定烂得成吊吊了。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我们这里不算绝对安全,那些乡丁和国民党的白狗子们隔三岔五到这里寻找这位新四军,他们放的“暗线”,也经常在这一带窜来窜去,我怕一旦走漏风声了,这位新四军指导员的命就保不住了。

一席话,说得尹大群心悦诚服,他终于在矛盾中答应了王道善的请求。

下 篇

34、次日,王道善家。

这个叫尹大群的裁缝师傅,是离大水乡有40多里路远的南漳县薛坪乡人,今年48岁,一直没有娶亲。王道善请尹大群把受伤严重杨解华照顾起来,二人都没有丝毫的非份之想。首先,王道善是受新四军之托,不敢马虎应付,更不敢拿新四军战士开任何玩笑。

其次是尹大群,虽然是个“单身汉”,但在年龄上却比杨解华整整大了三十岁,一个48岁,一个18岁,如此悬殊,尹大群应该不会有一丁点儿打“歪主意”的心眼。一个穷得巴牙的纯朴王道善,一个有点儒雅的裁缝师傅,他们的共同愿望,都是想千方百计地保护好让人民过上有饭吃、有衣穿的这位新四军女战士。对于这种使命,他们不存在讨价还价,也没有推来推去,他们自觉地把这尊使命扛在肩上,用各自的智慧和力量,用各自连自己都无法暖身的羽翼,无怨无悔的呵护着劳苦大众的亲人。

35、一年半之后。南漳县薛坪乡尹大群家。

从1948年5月至1949年11月,是为期一年半的18个月时间。

对于尹大群来说,他像一个游牧的放牧人,把做衣服的生意,由保康的大水做到了南漳的薛坪。一路之上,杨解华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身上,一老一少,一男一女,欲近不能,欲弃不忍,做着自己的手工活,还管姑娘的吃和住,偶尔背着主人“攥”点边角余料,还得在从这一户转到下一户的途中,偷偷地给杨解华那套烂得不像样子的军装缝上“补钉”。可谓“一心挂两头,费力又费心”。而对于杨解华来说,从大水到薛坪,虽然只有40多里的路程,但她是用屁股坐在地上,一步一步地攥过去的。那溃烂的伤口滴出来的脓,和尖锐的石头锥破屁股流出来的血,在这条好像比转战中原还要遥远的路上,装满了太多的英勇。因为,从鄂中到鄂西,一路行军打仗,她没有怕过,从在天坑死里逃生的16个月,他没有怕过,那么现在的路,只要没有敌人的追击,哪怕是一寸一寸地爬过去,别说是40多里,即便是八十里,一百里,她也不会胆怯和妥协。因此,他们二人的心理是强大的,无所畏惧,勇往直前,应该成为他们这个时段的专有词语,上苍亲眼看见他们一笔一划的写进了可歌可泣的生命篇章。

36、解放后的薛坪区茅山河大队。

带着杨解华回到薛坪,尹大群和杨解华住进了一个很矮的窝棚里,他们基于男女有别的考虑,彼此分屋而住,对于这种做法,杨解华知道,尹大群是在按照王道善的安排,守护着对一位军人崇敬和女性的伟大。

1950年底,杨解华出于对尹大群的感激之情,为了报答尹大群的搭救之恩,自愿与尹大群共同生活。他们从此以夫妻的名义出现,日出而作,月落而息,过上了长达六年的平安生活。这期间的1954年3月,他们生下了第一孩子,两年之后,第二个孩子又降临人世。这对老夫少妻,把知足的时光一直向前推进。

37、1957年全国整风运动开始。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1957年秋,薛坪区委以杨解华无人证明其是新四军第五师二旅三团宣传指导员的军人身份为由,主观粗暴地认定他是“被新四军和敌后游击队击伤之后,隐藏在薛坪境内的为国民党继续搜集反共情报的军统特务”。尹大群也由于“没有与阶段敌人杨解华划清政治界限,在担任解放后的薛坪区手工业社社长的过程中,为杨解华搜集反共情报提供特务经费并假扮夫妻”而被打为“右派”,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接着被定为“反革命分子”。此后夫妻二人白天参加生产劳动,夜晚屡遭批斗,令其老实交待反革命罪行。在无数次的群众批斗大会上,先是由全副武装民兵连长把杨解华和尹大群同其他的地主、富农、反动派、坏分子和右派“五类分子”恶恨恨地赶到一边,然后逐个审问,并且责令弯腰九十度,进行低头认罪。每一次批斗之时,杨解华拒不弯腰,以军人的姿势,昂首挺胸地站在那里,不管专案人员怎样呵斥和审问,杨解华只有一句话:“我是李先念领导的新四军第五师一纵二旅三团正连级宣传指导员,是在攻打国民党反动派的战斗中受伤的,我是共产党员,不是国民党特务!”回答之后,话锋一转,“战争年代日本鬼子和国民党没有打死我,现在你们想斗死我呀?!”每当大声说出这句铿锵有力的话的时候,整个会场都受到了震撼。

尹大群则说:“天下哪有裁缝被打成右派反革命分子的?我救的是共产党的新四军战士。你们就是把我打入地狱,我也不会承认跟共产党的军队在一起是反革命右派”,如雷惯耳几句话,气得专案人员吹胡子瞪眼,哑口无言。

38、1966年“文化大革命”。

薛坪掀起声势浩大的群众运动。杨解华踏上了为期十年的申诉之路。

时任薛坪区委书记胡某某,以区委文件的形式向薛坪邮电支局下达专项指示:一封不少的拦截杨解华的所有申诉信件,严防隐藏在薛坪境内的国民党特务向蒋介石传递反共情报。

十年间,杨解华百余封申诉信,包括向李先念,张才千等在内的求证信件全部石沉大海,负责拦截信件的邮电支局那个负责人连年受到区委表扬。

1976年5月 ,茅山河大队在发展集体经济过程中,认为杨解华、尹大群一家人住的三间“干打垒”土坯房适合大队里喂养牲猪,以“把国民党特务和右派反革命分子踏上一千脚、一万脚,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为革命理由,强行把杨解华一家赶到杜家冲大队一个上吊自杀的生产队长住过的倒塌的房子里。尹大群从山上砍来几根檩木用于支撑摇摇欲坠的屋面和倾斜欲倒的土墙,大队连长闫某某无情地对他们给予“砍一栽三罚五”的严厉处罚,全年也挣不到五块钱的杨解华一家人,一下子被罚了25块钱。为此,杨解华不到十二岁的大儿子杨红军吓得在地上打滚,连哭带喊说:“妈呀妈呀,我不想活了呀!”

民兵连长犹如瞎子看不见和耳边吹来的“耳旁风”一样,骂骂咧咧地扬长而去。

39、1976年10月。

党中央粉碎“四人帮”,全国结束“十年浩劫”,这时的杨解华似乎看到了新生命的曙光。

40、1978年10月。

中共中央召开十一届三中全会,通过了《关于历史若干问题的决议》,根据中央和湖北省委、省军区有关领导同志的批示,杨解华同志属于平反昭雪的对象。

杨解华得知消息,连夜去找武装部长李某某,几经打听,李部长正在附近某大队干部家里喝酒吃肉,杨解华站在门口刚一开口,正在喝酒吃肉的李部长扔掉筷子大发雷霆:

“老子偏不给你平反,看你个假冒新四军的女人头子有啥法!”于是,一帮人蜂拥而上,把扬解华推了出去。

过了几天,襄阳市劳动局给杨解华发来将其大儿子杨红军招为五一棉纺厂工人的通知,杨解华把杨红军引导区里办手续,组织干事说,区委书记不签字,谁也不敢办。为此,杨解华去找区委书记,今天见不到,明天见不着,半个月下来,连个人影也没发现。最后,一个好心人告诉杨解华,说区委书记这几天在县里参加“四级干部大会”,杨解华赶紧跑到全区组织的大型水利建设工地上找到在那里干活劳动的杨红军,工地上的领导听了,一不相信,二不准假。杨红军只好在晚上八点下工之后,连夜步行,于天亮赶到80里开外的县城。陌生的县城,他分不清东南西北,几经打听,找到了一直关心她母亲平反工作的副县长安进良。安县长弄清来由,亲自引着杨红军面见区委书记胡某某。哪知区委书记根本不在乎他面前的这位副县长,像杨红军“借的他新麦子,还了他的老鼠子屎”一样,暴跳如雷地指着杨红军的鼻子说:“就算我薛坪4万3千人民都参加工作了,也轮不到给你这个冒充新四军的特务后代去招什么工!”只见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简直恨不得把杨红军吃了。

此时的安县长无言以对,杨红军彻底绝望了,若不是安县长及时发现阻拦,杨红军可能就血淋淋地躺在迎面而来的那辆货车的轮子下面了……

正义必然是胜利的,再厚的乌云也必然被大风吹散。

1978年底,杨解华恢复中国共产党和新四军第五师军人身份,同时根据其受伤情况,落实二等乙级残废军人待遇。

然而,从全国解放后不久,到平反昭雪,杨解华的杨家大湾老家门口,一直挂着“舒烈光、杨解华革命烈士”的光荣牌,当地民政部门早在1950年就追认对新四军夫妻为“革命烈士”,直到1980年,南漳县才发现他们这里居住着的杨解华竟然是一位“活着的烈士”。

就在杨解华迎来自己被第一批平反昭雪大好消息的前夜,薛坪区委开出了一个毫无人道的前提条件:杨解华必须同右派反革命分子尹大群离婚,以示划清界限,与无产阶级专政对象势不两立,否则,以包庇阶级敌人论处,不予平反。

接到这个口头通知,杨解华如临山崩地裂,气得全身发抖。

半个月后,杨解华的丈夫尹大群为了不连累自己这位年轻的妻子,考虑妻子与孩子们的未来,委曲求全,毅然答应了区委的“混账决定”。

又是半个月后,杨解华回望自己在解放后的冤屈、坎坷与磨难,觉得这里不是她生存的地方。因为这里从1957年开始,没有给她过一缝一隙的生命空间,她没有过过一天的安身之日,这里让她只差窒息了。也许这是上苍安排她离开这里的动因和前奏,考验与召唤。那天夜里,她没有告诉年迈的丈夫,留下了听话的二儿子,带着大儿子杨红军和年仅三岁的女儿,翻过雷家坡,越过黑水河,倚靠在一棵苍桑而古老的大柳树下等到了天明。她从此在这里搭起了棚屋,义无反顾地把母子三人的生命托付给了这片万象更新,万物复苏的大地。

杨解华说,这里不仅有灿烂而光亮、温暖而柔和的太阳,还有吹拂杨柳的春风和与人为善的人们,这里不仅有充满活力的勃勃生机,还有战天斗地的生活气息。

她料定自己在这里住得下来,活得下去,也料定自己今后的岁月不再沧桑,今后的路子更加宽敞。她现在笑了,笑的舒心,笑的痛快,笑走了不堪回首的“特务生涯”,笑回了丽质天生的可餐秀色……

41、次日。

沐浴区张营公社的花庄大队大柳树旁,两间棚屋的屋面上铺盖着从附近的“三线工厂”拾来的废油毡。

邮递员鸿雁传书,送来了杨红军的招工通知:

“杨红军,兹通知你于本月五日内,经沐浴区签字后前来我局报到,参加南漳县酒厂工作”。特此通知。

 南漳县劳动局

一九七九年元月六日

杨解华热泪盈眶地接过“招工通知书”,谢过邮递员之后,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她生怕热锅里蹦出一颗冷豆,再次出现上次杨红军招工通知书在薛坪被废的情况,催促儿子穿一套像样的衣服,拿着三个鸡蛋到供销社里换来一包“丹江牌”的香烟,径直向20多里开外的沐浴区走去。

三天之内,南漳县公安局、南漳县粮局为杨红军以最快的速度办好了城镇户口迁移和粮油转移关系。南漳县劳动局局长刘仕贤亲自下达“国营企业职工招工通知书”,杨红军于第四天上午,在刘仕贤的引导下踏进了南漳县酒厂的大门。

42、日,杨解华棚屋门前,坐着七八位国家干部。

沐浴区委书记鄢兴富怒不可遏的发着天大的脾气:

“我正式告诉你们,杨解华建房所需要占用的土地,限你们下午之前必须批准到位。如果搞不到位,我拿你们是问!”鄢兴富喘着粗气,大手一挥,“看来不叫你们回家卖红薯,你们不知道狠气!”

讲到这里,鄢兴富似乎有些动情:“一位新四军女战士,一位‘活着的烈士’,为中国革命和人民解放事业做出了整个沐浴区都装不下的贡献,受伤致残这么严重。解放以来,又批斗了这么多年,九死一生的大英雄,现在提了这点小小的要求,你们一个二个竟然推三拉四,只说不做,高高在上,无动于衷,难道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

“马上落实,鄢书记,我们马上落实”

“什么马上落实?现在就给我落实,要多大,给多大,要哪里,给哪里。我站在这里看着你们,三分钟之内,把条子给我写出来,否则,我非把你们头上的帽子取了不可!”

霎时,区委副书记向鄢兴富递来条子,鄢兴富不屑一顾,打开嗓门,面向杨解华:

“现在我宣布,抗战建国英雄杨解华同志的房子批准动工!!!”

鄢兴富声如洪钟的训斥和决定,吸引了附近周围正在农田里干活的群众,人们三三两两的来到这里,亲眼看到了一位区委书记忠于党、忠于军队和忠于人民的动人之举;有的议论耳语,有的拱手相赞。此时此刻,他们虽然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说,但是在他们心灵深处,却知道人民英雄的伟大和人民公仆的忠诚。纷纷离开的时候,鄢书记的话语仍在他们耳边回荡。他们中,有人高兴得流泪,也有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句话,他们都在热爱杨解华,他们都在感谢鄢书记,他们都在寻找与挽留,人间最珍贵的良知;都在唤醒与希望更多的人民公仆。

43、1994年。

南漳县光荣院正式落成,这是南漳县民政局以南漳县境内健在的老红军、老八路军、老新四军和老游击队员以及解放战争时期转业退伍军人的名义,对上争取的专项资金而建的一座具有军事、政治意义的军人褒扬安置光荣场所。杨解华作为上述对象中的一员,被通知前往享受这一特殊待遇。从家里到县城的凤凰山脚下,杨解华感动万分,可谓“一程有多远,两泪有多长”。她谢天谢地般的来到光荣院,对她很熟知的工作人员,一本正经地把她引进了一个已经铺有被盖的房间。不一会儿的功夫,一位干部派头的人与工作人员一道,搀扶着他的母亲同样来到了这个房间。工作人员对杨解华说“杨指导,从现在起,您就跟这位领导的母亲住在一起,您们一人一个铺位,虽然互不打扰,但是要请你平时多多照顾一下她。”工作人员看了领导一眼之后接着说:“这位母亲不容易,在乡下起早摸黑劳动了大半辈子,为党和人民培养了一个这么有本事的儿子,希望我们一起为老人家搞好服务。”

杨解华坐在那里一直没有吭声,看上去若无其事,但是心里不是滋味。她在想,她跟眼前的这位农民小妹住在一起,倒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问题在于她不是出身于军人,一没行过军,二没打过仗,单凭自己的儿子当了个大官,就响当当、硬邦邦地住进了美其名曰的军人光荣院。如果换个地方,住到民政福利院里去,那才会叫人没有话说。这位小妹的儿子由于是个大官,就这样以权谋私,让任何人知道了也会想不通。

杨解华坐在那间单人床铺上,越想越不对劲。她只好尽力地安慰自己,经过一番思考之后,没有遗憾地拎着自己的行李,走向车站,搭上了回家的班车……

44、2002年。

1978年至今,杨解华一直没有放弃自己向上级组织的申诉,坚定而执着的要求恢复自己享受离休军职待遇和甲级一等伤残军人待遇。谁知“路漫漫兮,其修远兮”,无数名将领的书面证明,十余次湖北省委、省政府领导的批示,恢复落实军职待遇的请求始终杳无音讯;而享受甲级一等伤残军人待遇的请求,则得到了县民政局的象征性重视。那一天,地方民政助理通知杨解华前往南漳县民政局接受伤残鉴定。一进民政局大院,杨解华就看见她认识的优抚股的几个人站在那里。不等杨解华开口,其中的一个人便开门见山的说道:

“杨指导,请你把你手里的柱杖给我,然后在我们面前走两圈。”

杨解华原以为他们会带她到医院去做检查,现在却让他丢掉柱杖走两圈真不晓得是什么意思。杨解华只好照此行之,两圈刚走过来,那个人就说:“好了好了,你的伤残鉴定结束了,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就这么简单,这么利索,这么神奇,根本不懂医疗技术的民政局优抚股的人,仅用几个有数的眼神,就很快完成了她为之奔波已久的伤残鉴定。

不几天,杨解华接到地方民政助理带来的口信:“杨解华伤残等级不变,抚恤标准不变……。”

45、2009年某月某日12时40分。

肖堰镇花庄村杨解华家(原沐洁区张营公社花庄大队四小队)。

杨解华坐在一台14寸的电视前,正在认真收看当天的湖北新闻。她每天中午和每天晚上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看着看着,一条“省委书记蒋祝平亲切看望杨解华及全省红军、八路军、新四军疗养人员”的报道,让她的心情沉重了起来。他一千个想不通,一万个想不通,她明明坐在家里,哪里也没有去,怎么突然被那些“说白话不打草稿”的家伙,在新闻报道中说她在武汉疗养呢?

顿时她回忆,难怪她这几年没有人通知去疗养了,很简单,不是疗养单位在撒谎,就是被人做了手脚调了包。她当时很想向上级反映,问出个青红皂白,但辗转一想,自己已经是75岁的人了,一双残腿来来去去,费力费心又费神,联想起战争年代的艰难岁月,现在得过且过,干脆息事宁人算了。杨解华想到这里,她用一颗知饱知足的心,把怨气化为生命的颜色,装入人间的“万花筒”,用好奇的目光,尽情地欣赏着无穷变幻的万千姿态,用愉悦的心情,去尘封令人不愉悦的档案……。

题外音

46、日。杨解华家。

那天,南漳县山区片人大主席团工作会议,在杨解华现在住的这个镇子召开,当年那个挎着“二八盒子”的李部长,在担任镇委副书记多年之后,又升任了镇人大主席团主席。会议结束,李主席不声不响地来到杨解华的家门口,一会儿打量房子,一会儿来回踱步。从他一口接一口地抽着那支香烟的神态来看,不是在怀疑中思索对策 ,便是在愧疚中忏悔自己。他也许在怀疑这个“国民党特务”平反的和杨解华这栋房子的合法性,也许在愧疚自己那几年对这位“活着的烈士”的不该的粗暴、刁难与蛮横。

杨解华推门而出,恰与李部长直面相遇,四目相对,谁也无语。因为他们心里清楚,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47、南漳县城,水镜庄风景区的蛮河岸边。

杨解华的大儿子杨红军,把她接到自己家里玩了两天。这两天,杨解华总觉得全身上有些疲倦,于是告诉儿子儿媳,去河边走一走。刚到桥头,不说是“冤家路窄”,也算是“狭路相逢”。当年专门负责拦截杨解华信件的邮电支局那个负责人,也恰巧走到这里。1980年前后,这人因立场坚定,拦截有功,被提拔调到了县城。前些年,到了退休的年龄,回家抱起了孙子。今天猛然见到了杨解华,这位“文革”中的风云人物,一个劲儿地向她赔礼道歉,一再解释,如果不是区里天天盯着不放,自己绝不会做那些亏心事的。杨解华平静而自然地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看领导安排你了,你敢不办?说完,杨解华主动告辞,她不愿这个人勾起她对往事的回忆,独自把带血的泪水吞进了自己的心里……

48、2005年正月。杨解华家。

春节团聚,一家老小欢天喜地。

午饭席间,大儿子杨红军讲了一个奇葩的故事。说是原来的薛坪区委书记胡某某死了。杨解华问什么时候死的。杨红军说是20多年前的199几年就死了。杨解华说,死了这么年还提他干什么。杨红军说,关键是死得稀奇古怪,听说当时他背心后头长了一个火疱,一直没有治疗。后来吃不消了,家人把他送到医院开刀的时候,医生的手术刀刚在他的脓疱上切开一条口子,哪晓得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一股犹如火山喷发火山岩一样的紫色的浓烟。当时医生傻了眼,等到烟子冒完了,他接着就一命呜呼了。

杨解华听到这里,起身叹道:

“人在做,天在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可能是天老爷给他的报应啊……”

49、永不弱音和消逝的呐喊。

杨解华要求对其伤残等级进行重新鉴定的呼声与文字诉求,自那次南漳县民政局优抚股的几个人目测鉴定之后,再也没有被予以受理。现在她每月的伤残金4107.5元,生活补助是300元。她认为她应该不止这些。

杨解华说,她是1946年腊月在战斗中受伤,接着由部队托付当地乡亲在那里掩护下来的,时隔几天,部队专门来接过她。由于她当时昏迷在天坑里不醒人事,负责掩护她的乡亲以为她在天坑里牺牲了之后,部队才被迫放弃了接回部队的念头的。因此,现在把她视为“掉队”人员,不切合客观实际,应当按军人离休政策,落实她的离休待遇。

杨解华说,在她的有生之年,她绝对不会停止和减弱她的呐喊。她相信,总会有一天,太阳会照在她的头顶上……

参与资料:

①《中原女战士(中辑)》,中国妇女出版社,1992年12月北京第一版。

②《中原突围》,襄樊市新四军历史研究会。

③《襄阳新四军人物录》2011年6月襄阳市新四军历史研究会。

④《英明的决策,光辉的文献》北京新四军研究会五师分会2001年5月。

⑤湖北人民出版社《鄂豫区新四军人物志》

⑥百度百料《新四军第五师》

⑦杨解华口述影像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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