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22、午夜。
紧急集合号吹响,在草棚里、农户里和屋檐下歇息的官兵迅速起床,打起背包。
十分后,集合完毕,团长江贤玉和舒烈光政委站在雪地里借着雪光,传达上级命令。
“根据上级来电和可靠情报分析,明天上午,国民党反动派纠集地方武装将在长岭茨菇埫向我发反扑,现在我宣布:三团全体指战员向茨菇埫出发,务必凌晨到达,在中午之前,打退敌人的进攻!”
这道命令是江团长发出的,政委舒烈光补充道:“我们要快速前进,争取抓住有利时机,抢占有利地形,全力消灭敌人,做到一个不留!”
23、次日凌晨。
保康大水乡长岭茨菇埫。我三团全体官兵同仇敌忾,义愤填膺,出其不意,主动出击,于中午时分,将敌军主力部队全线败溃,死伤过半,部分残余势力向远安方向逃窜,我三团乘胜追击,在长岭岗上展开激烈交火。
二营连长、三排排长和杨解华从东北处的一条小道上进行包抄,茂密森林里的暗藏的碉堡里的机枪突然向他们扫射过来,他们一边还击、一边躲闪,由于敌方火力凶猛,二营连长和三排排长不幸中弹身亡。杨解华也随之倒在荆棘丛中。顿时敌方机枪停止扫射,发出阵阵野兽般的嚎叫声。哪知杨解华的倒下,随即迷惑了敌方。
杨解华见机行事,突然以动制静,端起步枪,瞄准碉堡里的机枪手,扣动扳机将其一枪毙命。此时,这里一下子异常的安静了下来,前来支援的舒政委带着几名战友,习惯地拿起望远镜,看见碉堡窗口吊挂着一个被打死的敌人,不由自主的欢呼起来:“杨解华,我爱你!”
这声音,一时间,回荡在山谷,穿透了苍穹。
既是政委又是丈夫的舒烈光,跨步上前,准备拥抱自己勇敢的妻子,刚刚抱起,突然发现杨解华脸色苍白。
杨解华无力地呻吟道:“我的脚,我的脚…。”
舒烈光赶紧就地放下,定神一看,罪恶的子弹打穿了杨解华右腿的踝骨,正当舒烈光命令卫生员包扎之时,刚刚逃窜的敌军残余势力又疯狂地反扑回来。于是背起杨解华,到右边山坡上的一户老乡家里进行掩护。不料敌军紧追不放,舒烈光一边还击,一边决定,将杨解华就近借住到乡民黄二狗家里,以迅速摆脱敌军的追击。临别时,舒烈光动情地告诉杨解华:“妹妹呀妹妹,现在局势突变,你看那一阵密麻麻的追兵,看样子他们已经穷凶极恶了。现在事不宜迟,你暂时留在老乡家里,等这一仗打完了,最多三五天之内,我一定亲自过来接你。”说罢,他命令警卫员拿出三块银元交给杨解华,忍痛割爱的离开了这里,离开了他心爱的战友与妻子……
黄二狗曾经是国民党的地方乡丁,过去,他虽不是恶盈满惯,无恶不作,但是劣迹不少,现在由于老弱多病,被国民党地方武装赶回了大水乡的老家,一些劣根和恶习时不时也有所暴露。为此,舒烈光特别指出,受伤的新四军女战士最多在他家掩护三至五天。待新四军回来了就把她接回部队。舒烈光善马着脸,对黄二狗严肃地说,在这几天里,你必须做到两条:一是不管你们吃什么,但绝对不能让新四军伤员饿着:二是不得旧病复发,不许动受伤的杨解华一发一毫;一旦发现有冒犯行为和走漏风声,就会对黄二狗以叛徒论处。
黄二狗不敢犟嘴,连连点头。
24、次日晌午。
黄二狗的老伴做好了苞谷糊粥,要黄二狗在碗里夹上一些淹菜,给卧在床上疼得呻吟的杨解华送过去。
黄二狗不一会儿便端到了杨解华的面前。顿时,他挤着他的八字眉,眨巴眨巴着那双贼一样的眼睛,满脸堆笑地对杨解华非礼道:
“新四军,我给你送饭来了。”黄二狗怔了一下,接着把那碗饭放在床头的窗台上,大言不惭地调戏杨解华”。杨妹子,我跟你先搞一盘,搞了之后你再吃饭好吧?”说着说着,便掀开被子,伸手向杨解华身子摸去。
“你趁人之危是吧?我跟你的女儿差不多大,你个畜生想犯‘天条’啊?”杨解华怒火冲天,大声问道。
黄二狗的老伴发现是杨解华的声音,联想到黄二狗正去送饭,肯定没怀好意,淫心作乱。没等多想,黄二狗的老伴破口大骂:
“黄二狗,你个王八蛋是不是又在‘翻敲’?还不快给老子滚出来?!”
黄二狗自知丑行暴露,灰溜溜地离开了杨解华,接着挨了老婆的一阵臭骂。
25、次日中午。长岭。黄开应家。
黄开应、高大姐夫妻住着两间破旧不堪的草房,干打垒的墙体上,写有“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和“消灭日本走狗国民党反动派”的石灰水标语。
一个穿着一身美式制服的国民党军官模样的敌人,带着三个“白狗子”,从黄开应门前笔陡的坡田里一边往上爬,一边吼叫:
“姓黄的,快把昨天受伤的那个女新四军给老子交出来,不然的话,老子要你个狗日的老命!”
黄开应连忙出门望着百米之下的敌人,本能地意识到敌人前来搜捕新四军伤员的,觉得大事不妙,急中生智,若无其事的应声道:
“长官啊,我这里路不叫路,屋不叫屋,好模好样的人,空手上来就喘不过气来,咋能来什么受伤的新四军啊?”
黄开应边应付敌人,边指着老婆高大姐赶快给杨解华化妆。
“放你妈的屁,老子们已经搜遍了全乡,现在就只剩下你这个烂茅草棚了。如果胆敢隐藏共匪和欺骗老子们,老子一枪给你嘣了!”那个国民党军官站在下面,上气不接下气的吼道。
黄开应的老伴高大姐听见外面越来越近的声音,先是赶紧给杨解华穿上自己的那套打满补钉的衣赏,用细绳和棕毛绑在杨解华的双脚上,以遮盖杨解华那只脚的伤情。接着又匆忙地把杨解华换下来的带血的新四军军装用灶灰掩了起来,然后用手从黑漆漆的锅底上抹了一把锅灰,擦在杨解华的脸和脖子上。接二连三地交待“装哑巴,装哑巴,千万不能说话!”杨解华点头,配合掩护,立即假装成智障人的丫糊样子,缩成一团,生成一道呆滞的目光。
搜捕的敌人气喘吁吁,歪三扭四地走进屋里,东张西望之后,恶恨恨地问道:“这个女的是谁?”高大姐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接过话头,指着问卷缩着身子的杨解华满口怨气地大声吵道:“你这个不晓得羞丑的丫糊妮子,吃了屙,屙了吃,硬是把老子恶心透顶了。”接着转身喊来自己那个15岁的儿子,“快把她给我背出去,甩到那猪屋门上,让她跟猪子到一起臭!”
儿子很是懂事,做着臭不可闻和极不情愿的样子,皱眉苦脸地把疯笑傻笑的杨解华背了出去。
这伙敌人听见高大姐“屙了吃,吃了屙”的骂声,以为真的肮脏得臭不可闻,生怕屎尿沾到自己的身上,仓皇退步,两个白狗子,一个歪着身子撞到了墙上,一个脑壳碰到了门上。那个国民党军官更是害怕,一下子仰翻在门槛上。
三人起身,目不转睛地对视,恍惚中发现没有新四军伤员的影子,垂头丧气地离开黄开应的家,嘴里说着脏话,吊儿郎当地向山下走去……
打发走搜捕的敌人,黄开应俩口感到他们不会死心,肯定还会再来一次翻箱倒柜式的搜捕,于是商议转移掩护的办法,连夜找到长岭背后的王道善,决定到他家里躲藏下来。
26、次日,长岭。
黄开应背着杨解华,高大姐在黄开应的背后抬着杨解华那只受伤的腿,来到王道善周启莲的家,当着王道善的岳父柏戈南的面说:
“老人家呀,现在风声越来越紧,守在长岭一带的国民党部队和那些白狗子们天天在挨家挨户的搜捕这位新四军女战士。听说你们家里搜了好几遍了,估计敌人一时半会儿不会过来了,我们想跟你们商量,把这位新四军伤员放到你们家里掩护两天,你们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使这位新四军战士更安全一些。”
柏戈南不假思索地答应道:“行得行得,你们回来吧,我们来想想办法,你们放一万个心。”
黄开应夫妻离开之后,王道善抢先说道:“我们住的旁边,大约五、六里的那个半山崖子里有一个天坑,冬天不冷,夏天也不热,敌人更搜不到,我觉得把她放进天坑里进行躲避,是最好的办法。”
柏戈南点了点头说:
“道善说的有道理,确实是个好办法。既然现在风声紧的很,说不定那些王八蛋半夜三更扑上门来。干脆说动手就动手,赶快把受伤的新四军战士往那里背,不能打忍,越快越好!”
一家人很快统一了思想。
27、当天夜里。
从柏戈南的住处,到六里之外的半山崖子上的天抗。
高山下的半山崖子,是一个一眼望不到底的大峡谷。对面的高山遮得这里射不进一丝阳光。前几天下的那场鹅毛大雪,仍然纹丝不动的躺在厚绒绒的花栗树叶子上。从山顶到半山崖子,不仅山陡无路,平时就连野生动物路过的痕迹也没留过。王道善和这几位乡亲还是小时候去这半山崖子的天坑。只记得五六仗深,一个人下去也上不来,一年四季见不到阳光。现在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之后再也没有到过。
为了安全起见,柏戈南叫王道善准备了几根可以沉重的麻绳,首先捆在背着杨解华的王道善腰里,然后他们一家四口人采取“一个拽住一个”的方式,一步十擅地爬行在陡峭地山崖上。只到隐隐的听见三更鸡叫,才勉强到达天坑。
接着,他们解开身上的绳子,系在杨解华的身上,王道善说:
“小杨呀,我们慢慢把你往下系的时候,你一定要双手扶着坑墙,防止把你的头和腿撞住了。”
杨解华茫然不知所措的答应着,柏戈南一家人透过雪光,看见杨解华流着绝望的泪水……
28、深夜,天坑上下。
王道善把杨解华放入天坑的坑口,缓缓地松着手中的绳索,松一截,问一声,问一声,松一截,生怕失手。
大家提心吊胆地继续有节奏地松着种种绳索,实在拽不住了,就把绳索勒在坑口的石头柱上,借助产生的阻力,凭着感觉,一寸一寸地进行着。
估计离坑底还有一丈多高的时候,不料石柱子的棱角磨断了系着杨解华的绳索,随着一声“妈呀”,绳索便没有了重量。
柏戈南、王道善全家顿感发生了人命关天的大事,一个个趴在坑口,朝下大声呼喊杨解华。
喊了又喊,寂静的坑底听不到杨解华一丝的回音。
王道善立即决定,要大家把绳索结成双股,自己执意下去一看究竟。殊不知,下去一看,杨解华的鼻孔没有了气息。王道善一下子号啕大哭起来:
“我的妈呀!我的妈呀!我看我今后咋向新四军交代呀!”
“我有罪呀!我该死呀,我该被五雷劈身呀!”
29、次日下午。半山崖子。
王道善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背篓里装着一碗饭,独自来到天坑,趴到那里拼命地大喊,天坑里仍然听不见任何声音。他悲观地估计着,杨解华可能被摔死在天坑里了。临走的时候,他把带来的几个馍馍丢进了天坑,算是对这位新四军战士的祭奠。
30、次日,长岭茨菇埫。
一匹战马从远处飞驰而来,马嘶人急,像是去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
王道善的目光随着这匹骏马一直移到自己门前的挂坡子田下面的羊肠小道上,定神一看,跨下骏马的那个人正是前两天把受伤的杨解华托付给他的三团政委舒烈光,按照他当时交待,他现在绝对是专门过来接杨解华回部队的,想到这里,王道善兀地摊疾在自家的门前:
“妈呀妈呀,我的妈呀,我把新四军弄死了,我看今天咋弄啊?!”他有气无力的哭喊着,老老实实等待着既是杨解华的丈夫又是新四军的政委对他的惩罚。
王道善的老伴周启莲也趴在地上连跪带叩头。
舒烈光见状,迟疑不解地大声问:
“老乡,你们这是在干啥呀?!”
“对不起长官大人,我晓得您现在是来接杨指导员的,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们在躲避国民党搜捕,把杨指导员转藏到半山崖子天坑的时候,万万想不到绳子断了,杨指导员摔死了,呜呜……”
“真事?”
“真事,杨指导员是前天晚上的下半夜,我们在用绳子把她往下面送的时候,石头磨断了绳子,从离天坑底子还有一两丈高的位置掉下去牺牲的。”
“你咋见得牺牲了?”
“当时我下去看了的,鼻子没有出气了,第二天,我不相信,把饭送到天坑,趴在坑口怎么喊也没人答应。所以,我觉得杨指导员牺牲了。”王道善跪在地上,昂着头,心甘情愿地等待着自己下场。
舒烈光听到这里,顿感天昏地转,痛苦万分。
稍后,他把跪在地上的两位扶了起来,什么也没说,带着对敌人的无比仇恨,侧身一跃,从王道善的门前,一气之下翻滚到挂坡子田下面的那条小路上,跨上骏马,扬鞭而去。
31、杨解华在天坑断气的第三天。
早上起床,王道善告诉老伴周启莲,他总不敢也不愿相信杨指导员牺牲了,今天还想带着饭,去天坑再看个究竟。
准备好饭菜,还是王道善一个人来到天坑。
他依旧趴在坑口,朝下喊着:“杨指导,杨指导,你听得见吗?”喊毕,王道善便垂耳侧听,反复如此,十遍之多。
绝望之际,坑底里好像隐隐约约传来杨解华的“唉哟”声,王道善大喜:“指导员,我是王道善!”天坑店里没人回话,但却仍然听到弱弱的“唉哟”声。
王道善赶快麻利地用绳子系着装有稀饭、馍馍的背篓,小心翼翼地往天坑下面送去。
接着,王道善继续趴在坑口,亲耳听见了坑底里的杨解华发出的吃饭的声音。
王道善喜出望外,几乎是四肢着地的使完全身的力气爬上山顶的。他要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自己的老伴,用自己的良心去感谢上苍对新四军的庇佑和恩赐。
跑到家里,老伴见手脚带血,衣衫褴褛的王道善欣喜若狂,露出了舒心的微笑,因为她知道,她的预感显灵了,她老头的心里现在装了一个太阳……
32、当天晚上。
王道善叭着旱烟, 对做着针线活的老伴说:
“从现在起,你我对谁也不要说新四军还活着的事。我们负责每天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给杨指导员送一次饭过去,不说吃饱吃好,最起码不能让人饿死。等个年把二年,消灭蒋介石了,我们再把杨指导员接出天坑。如果天下太平,就让杨指导员长期住在我们这里;如果蒋介石还在这里猖狂,我们再赶紧想别的办法。”
周启莲把老头的话,全部听在心里,从此知道了自己今后必须尽到的责任和义务。
33、16个月后的1948年阴历四月。
没有了日本鬼子的侵略和国民党反动派的“扫荡”,大水乡一带似乎安静了很多。横行霸道的国民党地方武装受到了新四军地方游击队的沉重打击,但是一有机会,国民党地方武装便对这片伤痕累累的土地,实施穷凶恶极的报复。
尽管如此,王道善跟老伴思来想去,现在到了把杨解华从天坑转移出来的时候了。
这天,王道善和在他家里做衣服的裁缝师傅尹大群商量,说尹大群天天走南闯北的做着裁缝生意,不管怎么说,日子过得比别人要好一些,愿不愿意把一个位受伤的新四军女战士照顾起来,尹大群说他年近50了,独身一人,在外头做着游动的裁缝生意,一没有带锅灶,二没有带房子,恐怕养活不了人家,再说不出事便无事,一旦出事,那是要杀头的。
王道善说,其实你说的这些并不是困难。你把生意做到哪里,就把这位新四军战士带到哪里,然后你向做衣服的主人家少收点钱,让他们给点儿吃和住。这样以来,等你慢慢把生意做到自己的老家了,说不定全国就解放了。王道善接着说,现在的最大问题是,这位新四军指导员已在天坑里头住了16个月了,我们穷得从来没有给她换过衣服,当时下天坑穿的那套新四军服装,现在肯定烂得成吊吊了。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我们这里不算绝对安全,那些乡丁和国民党的白狗子们隔三岔五到这里寻找这位新四军,他们放的“暗线”,也经常在这一带窜来窜去,我怕一旦走漏风声了,这位新四军指导员的命就保不住了。
一席话,说得尹大群心悦诚服,他终于在矛盾中答应了王道善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