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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新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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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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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根拔起》连载

第三章

这天,曹利济去厂子。途中到村小卖部买烟,见张小三坐门口的电瓶壳子上。曹利济点上烟问:家里的事都处理完了?

张小三默默点点头:他姑父,俺想去你厂子干。

曹利济吐了口烟说:刘大牙那边怎么了?

哼!谁给钱多跟谁干!

曹利济弹弹烟灰,长长出了口气:话是这么说,但乡里乡亲的,又是同行,这样不好,你没看那娘们正满街骂呀!

张小三眼睛里泛起了乞求,刚要开口,曹利济一句“回头再说吧!”便硬生生地给噎了回去。

曹利济走了,张小三坐在电瓶壳子上凄凄然。送走了老婆,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吃喝拉撒睡,日子肯定难。张小三没别的本事,力气多的是,他想给儿子多挣点钱。在曹利济的化铅厂扒电瓶,一斤壳子比刘大牙的多三分钱,这一年下来可不少呢!

日子穷了,就得精打细算。

琢磨了半晌,张小三决定去村西头找老爷爷,让老爷爷给出出主意。

大槐树灰头灰脸,磨盘上尘灰傍土。老爷爷两只鸡爪子手搭在面前的拐棍上,两条灰白的眉毛像没精打采的狗尾巴耷拉着,满脸的皱纹刀刻一样,一条连着一条,浑浊黯淡的两眼目光忧郁,静静地看着远处的树林子,呴喽呴喽的喘息声像远处的烟囱冒烟的声音。

张小三走上前,给老爷爷递了根纸烟,也坐下来,看着老爷爷看着的远处,抽了口烟。还没张嘴,老爷爷就不住点儿地咳起来,咳了半天,一扭头,“卟”的一声,一口黄浓痰从嘴里吐出来,却挂在嘴巴上晃着,老爷爷拿手抓住,拽断。一甩手撇到旁边,在裤腿上抹抹手,又拿袖子擦了擦灰白胡子里的嘴巴,这才说:真他娘的怪!啥也没吃,嗓子里甜稀稀的!

张小三咳了两口。老爷爷这么一说,他也觉得喉咙里有些甜,便说:人家说是化铅厂里的烟熏的,外边的人一进咱几个村,就说味儿大。

老爷爷点点头,不吱声。张三又说:老爷爷,我想跟着俺三大爷家的女婿干,就是老曹。他给钱多,我这老的老,小小的,好几张嘴呢!

怕刘大牙那小子说三道四?想跟谁干跟谁干!别人不管你肚子饿,他还能管你嘴怎么吃?!

张小三立刻明白了,瞅老爷爷嘿嘿笑着:哎,老爷爷,我听您的。

老爷爷又瞅着远处的那片林子,嗓子眼还是呴喽呴喽地响着。

张小三找老爷爷的空档,曹利济去厂子的路上遇到白茫。他又想起张小三家里的白事,便说:刚才在小卖部遇着张小三了,非要到我厂里干!

白茫说:能帮就帮吧,怪可怜,乡里乡亲的。

曹利济解释了半天,又问:他那事办得怎么样?

白茫摇摇头:这两年不在家的不在家,忙的忙,各家的红白喜事就是走形式,哪有几个人去!老爷爷看着满桌子的菜没人吃,说,人心散了。

曹利济说:理解,都张着嘴吃饭,谁敢请假停工!

白茫说:想想以前的日子,穷点是穷点,可人心近哩!整天还能聚一堆扯淡吹牛×!

曹利济嘿嘿一笑:现在不也有么!

白茫说:就拉布那几个混子?横竖不能用的家伙,他们能干什么!白茫顿了顿说:还别说,昨天,他们几个去了刘大牙的厂子帮个忙,把那条大狼狗砸死,炖吃了!

曹利济的心突然揪了一下,他爱狗,这样的事在他身上不能容忍,但毕竟那是刘大牙的狗,便戏谑道:因为大狼狗没给他通风报信?

白茫嘿嘿一笑,说:说是从关了厂子,那条狗天天满院子跑,撞到墙都不拐弯,见人咬人,见鸡咬鸡!刘大牙厂子重新开门后,生怕狗咬人出事,一气之下叫人给砸死了。

曹利济说:这是疯了呀!

谁呀?白茫问。

曹利济瞪起眼珠子:当然是狗。白茫知道曹利济对狗很在行,便问:好好的狗怎么就疯了呢?莫名其妙!

曹利济没回答。他想到刘大牙的化铅厂又重新开张,心里隐隐有种感觉,急急的,酸酸的,具体又说不出来。他回到厂里匆匆拿了包云南熟普洱,便去了大队部。

一进办公室,曹利济就坐到了谭公华办公室前的椅子上,掏出普洱茶放桌子上,推过去。谭公华拿起来,瞄了眼,说:哟,这是稀罕物呀!

曹利济说:那是!专门给您谭大主任准备的!

谭公华拿了根香烟点上,想起了上次刘大牙说的事,便说:我给你说个正事,上次检查虽然没查出你的问题,算你小子走运。你别给我心存侥幸!

曹利济说:谭主任放一百个心,我绝对不会出现刘大牙那样的情况!曹利济使劲点点头。

谭公华说:别给我大意了!这可关系到咱村的生态和声誉!

曹利济嘿嘿笑着凑上前:谭主任,我可听说刘大牙的厂里一条狗疯了,还让人砸死煮吃了,这可是明显的铅中毒,老百姓现在还不知道,出大事可就麻烦了。这事我给他提不合适。

谭公华心里一惊,心里喊道:坏了!盯了曹利济半天,才说:这个刘大牙不长记性!

刘大牙刚开化铅厂那会儿,是老主任刘家厚任职。谭公华上任后,很少去那边。但吃疯狗肉这事非同寻常。

谭公华眼一瞪:拿走,以后少整这些歪风邪气!曹利济知道他的脾气,笑嘻嘻地将普洱塞到包里。

曹利济前脚刚走,谭公华夹起包就去了刘大牙化铅厂。

到了大牙化铅厂门外,谭公华老远就瞅着三个小孩蹲在墙外的垃圾堆上聚精会神地捡东西。张小三家的张森森、李小四家的李根,还有个认不清。谭公华嘟囔起来:这些熊孩子,玩也不找好地方!

进了院子,谭公华背着手正瞅着,只听办公室门“唿”地一声开了,刘大牙满脸笑容,两排大牙显得越长,张着两只胳膊就迎上来:哎呀,谭主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谭公华乜斜了刘大牙一眼,鼻子里轻轻“哼”了声:少跟我屁眼里夹玻璃——整名词(瓷)。问道:开张了?

刘大牙弓着腰,瘦长的身体像根青豆芽,走上前说:多谢谭主任帮衬,不然还得关着呐!

谭公华点点头:怎么闻着一股子狗肉味?

刘大牙一怔,立刻明白,忙皮笑肉不笑:哎哟,谭主任您鼻子真够灵的!一愣,忙又抽着嘴巴说:瞧我这破嘴。然后凑到谭公华的耳边,诡异一笑:那是只疯狗,不然我早给您端盆狗肉送去了。

你那狗屎擦干净了?谁吃了都不行!吃出事来你负责?!谭公华一脸严厉。

刘大牙忙说:没事的,我的谭大主任。就几个小混混,他们感激着我呢!

谭公华说:拉帮结派了?!

刘大牙忙笑起来,那排黄牙显得更长了:哪敢,我们不都在谭主任您的领导下嘛!

谭公华又“哼”了一声,背着手去了办公室,刘大牙紧随其后。

谭公华猛然一转身,吓了刘大牙一跳。刘大牙笑起来:谭主任,您这这一惊一乍的。怎么了?

谭公华板着脸问:墙外垃圾堆上几个小孩干什么的?

刘大牙先是一愣,继尔又笑起来:厂里运出去的垃圾,带着铅粒、铅块什么的,小孩子捡了再卖回来,赚点零花钱么!厂里还减少浪费!

谭公华默默地点点头。两个人在办公室扯了半天。

从刘大牙的化铅厂出来,谭公华依然背着手在村里转悠。边走边琢磨这件事,像一块石头压在心口。

村中心街上,谭公华看到拉布几个蹲在墙根嘻嘻哈哈地闹,还不时色眯眯地盯着路对面骂街的丫头相互戏谑一番。谭公华站那里瞅了半天,没见异样,心里“哼”了声: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便走上前,瞪起眼珠子:都没事了?

几个人见主任来了,忙站身。狗剩笑甜甜的脸,说:主任,您有指示?

谭公华瞅了一圈:刘大牙老婆几天没出来骂街,你们急了?小心她撕烂你们!

拉布嘻嘻笑起来:主任,俺们可不敢,不敢。

谭公华“哼”了声:别给我惹事!你看看你们几个,好胳膊好腿的,好吃懒做,孬好干点营生,等着你娘老子养呀!

拉布接过话来:谭主任,没有俺们合适干的啊!

谭公华刚要说话,听那边有人喊他,谭公华瞅过去,见杜占三从大队部的方向朝这边来,便喊:你喊我?

说着,杜占三已跑到跟前,喘着粗气,哭丧着脸:谭主任,你说怎么办?

谭公华莫名其妙,问:什么怎么办?说清楚!

眼看杜占三就要哭出来,狗剩催起来:赶紧的,谭主任大忙人,这么磨叽!杜占三说:我大棚里的菜都毁了,前几天还好好的,昨天就有蔫的了!今天一大片一大片的。这两年刚才赚点钱,咋就遇上这情况呢?!

拉布朝狗剩狡黠地笑笑。

谭公华说:别急,没联系乡农技站?

杜占三说:联系了。他们说忙,得过几天才能来。俺没办法,求谭主任,能不能帮忙催下。

谭公华一挥手:一会儿我回大队部,给联系。

杜占三千恩万谢,抹着泪急匆匆地往回跑。

杜占三走了,谭公华回过头来,又继续给拉布、狗剩他们上课。你们干什么不行!看,连杜占三都忙起来了,我看早晚得把你们那根懒筋抽出来!跟着刘大牙、曹利济干,哪个少赚钱!

他们几个嘻皮笑脸、点头哈腰地答应着。

谭公华“哼”了声,背着手往回走。杜占三刚刚说的事又浮上心头,犹如顶着那块石头,上不去,下不来,谭公华心里跟猫爪子挠似的,毛毛躁躁的。

回到大队部,谭公华忙联系了乡农技站。

第二天,农技站技术员小孙、小王来到大队部。谭公华领着他们去了杜占三的大棚,观察、取样、检测,忙活了一上午,人家连饭没吃就走了。临走时,小孙说:不存在病虫害,农药也适量,我们取了土壤、水样,检验完了再来。

望着技术员的背影,杜占三嘀咕着:水还有问题?怎么会呢?以前咋没事?

谭公华心里一沉,似乎证实了他的猜测,说:听技术员的,他们权威!杜占三将信将疑地点点头,看了眼大棚,摇摇头,叹了口气。

过了一天,杜占三又去了大队部。站到谭公华面前还没开口,谭公华就嚷开了:老杜啊,我也替你着急,但人家化验也需要时间,你等着信儿就成!

杜占三哆索着手,哭了起来:谭主任啊,俺不是为这事来的,俺家里让贼盯上了,翻了个底朝天,一千多块钱呀!

谭公华心里一惊,心道:怎么会出这样的事?这可是刘家坞村多少年没有的事,祸不单行啊!便问:家里放那么多钱干嘛!

杜占三抹了把泪:大棚天天用钱,俺准备着的。

杜占三白天都在场子,晚上才回家住。谭公华估计是让贼瞅准了。突然,他脑子里闪出几个人影:难道是那几个东西?谭公华狠狠捶了把桌子,说:你先去派出所报案吧!

真是按下葫芦起来瓢!

杜占三走了,谭公华琢磨起来:这两年厂子多,有活干,老百姓手里有钱了,总是有几个游手好闲的人瞄着老百姓的钱包。让派出所转转也不孬,敲山震虎!要给老百姓一个安全和谐的氛围。

下午,谭公华联系了乡派出所,警车就开进了村子,在村里拉着警报闪着警灯转了几圈。车上,副所长张力说:谭主任,这两年老百姓的口袋里都攒了点儿,各村都出现了入室盗窃案件,你们村还是少的,有的村还呈上升趋势,我们的警力有限,你把村里的民兵用起来,有就比没有强!老百姓辛辛苦苦挣两毛钱,舍不得花,让贼瞄上,一夜又回到了解放前啦!当前社会治安形势要稳定,需要各级治安联防!谭公华连连点头:是是是。

然而,警报一响不要紧,弄得人心慌慌。刘家坞村百姓哪见过这阵势!不到半天,各种谣言就在村里四散传开,都说那贼钻进杜占三家里时,蒙着面,腰里别着明晃晃的匕首,要是撞上了,那贼拿匕首一下就能把人捅得死死的。

原本山明水秀夜不闭户的刘家坞村,现在一上黑影儿,咣当咣当地都早早地关上门,上紧门闩,熄了灯,躺床上也睡不着,小孩紧紧钻进大人怀里,大人竖耳朵细细听外面的风吹草动,偶尔有树影晃,就觉得有个人握着家伙躲在窗户外盯着你。

第二天一早,谭公华就招集村干部开会,商榷加强民兵连夜间巡逻的事儿,由治保主任周保民具体负责安排。会议结束,谭公华心里隐隐一阵痛,两手揽着后脑勺子,靠在沙发椅上,叹了一口气,念叨起来:老主任呀,现在不是你那个时代了,我比你难干多啦!

至此,周保民每天白天夜里或亲自带着民兵或安排人在村里巡逻。村民们每每遇到,都觉得稀奇。

这天,谭公华突然想到,去村里的几个厂子转转,把那几个不安定因素安排到厂里干活,一来稳定治安状况,二来他们有了收入自然就老实了。想着,便夹起包朝外走,却跟乡农技站的技术员小王撞个满怀,谭公华忙邀他们进屋坐下。

勤务员小谢倒了水,小王拿着检验单说:谭主任,根据地下水的化验结果,我们发现了不同程度的硫酸溶液成份和一些重金属成份,土壤也是受这个污染,这肯定和咱们这一带的冶炼有关。

谭公华立刻想到了刘大牙和曹利济的化铅厂。

送走了他们,谭公华琢磨着该怎么跟杜占三说这事,这事虽然是要面对的,但却不是自己能解决的。

谭公华夹着包就朝刘大牙的厂子赶,路上碰到田大农提着一袋子什么站那里跟拉布他们正说话呢。

田大农是村里的光棍,人老实,就是有股子倔劲。最早跟刘大牙干,那年因为一点小事跟鲍彩花干了一仗,鲍彩花恁爆的脾气都没整了田大农。败下阵的鲍彩花盛怒之下逼迫刘大牙开了田大农。后来曹利济开张,他便去了利民化铅厂跟曹利济干,还是站铅炉子的老本行。

谭公华了解田大农,按说他不应该和这几个家伙掺合。于是,老远就吆喝起来:老田,干什么的!没上工啊!

田大农见是主任,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说:主任啊,青菜没的吃了,买点猪血,清清毒么。

说着,谭公话已走到跟前,又问:这是怎么讲?

田大农说:杜老三的蔬菜大棚出了问题,曹厂长原本每个星期给我们发次青菜,这也停了。各人菜园子里的菜也不是以前那个味了!只有吃这个了!

谭公华默默点点头,摆摆手:去吧!说着就走到拉布他们跟前,板着脸也不说话。拉布跟狗剩见主任没好脸,忙灰溜溜地跑了。

以后少跟他们混。谭公华说道。田大农忙说,是是是。

谭公华看眼田大农手里的猪血,说:站炉子,毒气大,少喝酒!好好干!

曹厂长对咱好,咱能不好好干么?田大农答得很爽快。

两个人走到前面路口,一个向北,一个向东,分道扬镳。

到了大牙化铅厂,谭公华见刘大牙正指挥卸货,验货的工人拿着砍刀砍电瓶的一角,往外倒硫酸溶液,便问:就这样倒了么?

有些奸商带着硫酸卖。咱不检查的话,一过称就赔大了。刘大牙边吆喝边说。

我是说,硫酸倒地上,污染呀!谭公华质问道。

刘大牙这才停下来,看着谭公华,笑笑说:谭主任,一般不在这里倒,他们发货前就倒了。但咱得检查一下,要是废硫酸卖了铅的价,咱损失可就大了。污染也是他们那边污染,咱这没事,嘿嘿。

哼!谭公华瞪了眼刘大牙:睁大眼说瞎话,刚才淌出来的是屎是尿啊!

刘大牙刚要说话,谭公华说:以后给我注意点。上面要严查环保的,你不是不知道!我看你早晚死这上面!祸害子孙呀!刘大牙忙点头哈腰说:上次就是有人操蛋!你说说这事儿,集体有收入,个人有钱赚,不是闲得蛋疼,谁去举报?!

好了伤疤忘了疼了?谭公华眼一瞪。说正事,这两天让拉布那几个小混混到你这里干活,别整天再无所事事,给我惹是生非!

哎吆,我的谭大主任,我这里都揭不开锅了,您再给我加人,我喝西北风啊!刘大牙哭丧着脸。他明知那几个不是省油的灯,不是干活的料,你谭主任不也是想稳定村里的不安定因素才安排的嘛!可这跟自己的利益有一毛钱的没关系吗?!这事我刘大牙可不揽!

怎么,淌尿汁子了?你也跟人老曹学学,看人家越做越好。

刘大牙的脸顿时由阴转晴:嘿嘿,谭主任,要不让他们去老曹那边试试?

谭公华又瞪起牛眼:你能找他们砸狗,就不能收编?

刘大牙的笑容倏地僵了,心里骂起来:哪个狗日的嘴这么快!谭公华就说开了:心里正骂人是不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刘大牙阴阳着脸笑起来,马上转移话题:谭大主任,前阵子被上面查的,到现在也没缓过劲来。

我说话不好使了?!还是忘恩负义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刘大牙不好再说什么,以后还有用得着谭主任的地方,只得在心里连连叫苦,心里琢磨着回去还得给鲍彩花那个母夜叉解释,又免不了一场狂风暴雨。

离开大牙化铅厂,谭公华准备回大队部。到了大门口,他突然想到,该去曹利济那边看看。便顺着大队部院东的大路朝北去了。

走到利民化铅厂大门外,就听见曹利济在里面吆喝。

谭公华一扭头,看见墙外的垃圾堆仍然蹲着那几个小孩,有个边咳着边低头捡。谭公华走过去,挥挥手喝道:脏不脏?快回去!那几个小孩忙停下了,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呆傻,愣愣地瞅着谭公华,也不说话。谭公华又吆喝起来:听见没有?赶快走!那几个小孩子把手里的铅粒铅块装口袋里,跳下垃圾堆,逃似的跑走了。

进了大门,谭公华故意咳嗽了一声,一个小工忙去叫曹利济。

曹利济跑过来,谭公华问:墙外那几个小孩子过来多长时间了?

曹利济说:又来了?时间不长,我说过,赶不走,他们捡了,我不收,他们肯定找刘大牙!

哼!上次我就在刘大牙厂子墙外见过。这样对孩子身体不好呀!说着,谭公华扬扬下巴问:这是干什么呢?

曹利济指着那边的一个树墩子,说:要建个新车间,杀两棵树,碍事!

谭公华看看前方的那个树墩子,有水桶粗,脸一沉:你小子悠着点,你刚开厂子那会是刘主任的,我管不着,现在再砍那么多树,你给我小心着!

曹利济点点头:嗯,没事的,就两棵,不然这车间没法盖,连根拔了,好整地面。

又赚大钱了?

也就养家糊口的。曹利济嘿嘿一笑。

这两年可不是前几年,上面开始注意环境污染问题了。

曹利济心里“咯噔”一下,便忙领着谭主任去了废水、废气处理车间,指着那些设备,说:谭主任,这些都是,您放心,该有的咱都有。水是经过处理才排到东河的,而且咱这化铅厂用水不多。再说,既使不处理,上边那几个板纸厂、冶炼厂、颗粒厂什么的,放的水也够东河喝一壶的。这事您得给上面反映,要这样下去,东河早晚不成臭水沟了?

谭公华叹了口气:我只管好你们几个就行了。他们村我管得着?我一手遮天呀?

曹利济嘻皮笑脸起来:谭主任为村里发展操碎了心!我这没问题,放心!

谭公华又问:刚才我在村里遇到田大农,你还给他们发青菜?

曹利济说:嗯,工人们也不易,干这个对身体影响大,对他们好点儿,才能真心给你干活儿。花钱不多,暖人心哩!说着叹了口气。

谭公华知道他叹什么气。唉!就是老杜大棚,糟蹋了。你们这些冶炼厂毒气厉害,让大家伙注意,吃的、用的、口罩什么的别缺了。曹利济说:都知道,自己的身体不用别人说!

谭公华走了,曹利济看着他的背影,想着刚才的话,心里隐隐作痛。

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直直射下来,洒到院子里。曹利济盯着两个树桩愣了神,他看着从树的年轮里密密地向外渗血,不一会儿树桩上血红一片,越渗越多,“血”又从树桩上流下来,流到地上,顺着地上的坑洼继续向外流,很快流得满院子都是,像火光,像血海,与血红的夕阳连成一片,铺天盖地。曹利济吓了一跳,使劲揉揉眼珠子,树桩仍静静地坐在那里,上面白花花一片,什么也没有。

回去的路上,谭公华就想:一个村子两个化铅厂,曹利济和刘大牙两个人的行事方式完全不同,曹利济办事周全让人放心,刘大牙就是个愣头青,什么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不计后果,再加上他那个谁都不敢惹的母夜叉在背后时不时地扇阴风点鬼火的,总是让人不放心。

他想起了刚才曹利济说的事,决定去东河看看,便朝北面河坝走去。

大坝下,河沿上,要穿过张大牛的苹果园。谭公华顺着苹果园里的小路朝前走,还没出园子就瞅见张大牛正坐在石头上抽着闷烟看东河呢!

大牛!

见谭主任亲临,张大牛有些惶恐,忙站起身:谭主任,你咋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啊!过来看看。谭公华扬手指指东河。

谭主任,这可咋办?现在这河水根本不能浇园子。没办法了,前些天我找人打井,钻了将近二百米,水才稍微好点!

谭公华心里“咯噔”一沉,抬起头朝东河望去,河边飘着泡沫、垃圾什么的,河面黑黝黝的,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泛着碧光。细闻,有股说不出来的味,刺鼻子,这气味有些像村子里飘着的味,但又不像。

一点不能浇了?谭公华问。

浇倒是能浇,但果子肯定不是以前那味儿了。王埠子村王昌盛的果园包出去了,人家出去打工了。我这怎么办,走又走不了,干又干不成,家里老婆孩子一大窝,都指望着我呢!说着,张大牛无奈地摇了摇脑袋。

谭公华沉重地点点头。他走到河边,向上游望去,那里是上河、王埠子几个村,现在满地都大兴小企业,哪个村没有三两个小厂子?!

倏地,恍如隔世。谭公华想起小时候,别说小时候,就是前些年,在东河的上游淘米、洗菜、洗衣服,下游就洗澡、逮鱼捉虾,欢笑声顺着河水流好几个村呢!现在呢?捂着鼻子都得远远躲着!

谭公华攥紧了拳头,东河现在的样子,不治理不行了!短时间的经济发展付出的代价却是血淋淋的惨痛啊!他多么想上面尽快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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