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传来争吵声,声音很小,在这午夜是不应该会吵醒睡梦中的人的,只是夜的沉默和逸风的寂寞让她的听觉超常发挥了。她不但能听见争吵声甚至能听清他们争吵的内容,那应该是一对小夫妻,女的要男的去冲奶粉,男的不肯去,中间还夹杂着婴儿的呀呀学语声。
分贝开始增加,陈年的鸡毛蒜皮也开始被一点一点的翻晒.....
逸风笑了,想起多年前自己和文清也是如此这般,年轻啊!几多稚嫩,几多青涩,几多幸福,可如今一切都已走远,远得连想都不敢想。逸风叹了口气,悄悄的来到儿子的床边:儿子睡得很香很甜,可能在做着什么美梦吧,帅气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儿子很像文清,看着儿子,逸风再次想起了文清,他现在一定过的很好,他现在一定酣然入梦了....
“伢伢伢伢”的哭叫声划破夜空,打断了逸风的思绪,原来是婴儿为了索取自己的口粮,抵制父母的争吵而发出的抗议。逸风在心里默算着:争吵立即停止,男的去冲奶粉,女的边哄孩子边念叨男人,男人冲好奶粉,女人和男人一起喂婴儿,一起幸福的看孩子贪婪的吃奶粉,一起幸福的笑,一起幸福的入睡.....
一切都跟几年前的那一幕幕一模一样,只是几年前的主角如今已各奔东西,男人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当初的孩子已经是一个八岁的少年,而女人正寂寞的站在阳台上。
夜回归了沉默,而逸风却依旧无眠。
想了许久,逸风最后还是拨通了那个号码,电话里传来那首熟悉的《懂你》让逸风的心跳加速。
“喂.....”电话那头传来的软绵绵的女声让逸风一下反应不过来。
“半夜三更的打什么电话?什么事不能等明天说?神经病!”
逸风一听电话那头的声音变成了熟悉的男声马上说:“陈楚,我.....”
可是电话那端却在这时传来了盲音。
逸风愣愣的呆在那里,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陈楚会一直一直都很忙。
四年前的逸风拥有一个虽不富裕但幸福美满的家,逸风虽够不上贤妻良母的称号,却安守本分。平日除了上班,其余的时间多半都会留在家里,偶尔也会去参加同学聚会或单位组织的活动,但她总是安安静静的呆在某一个角落里,要是大家一起去唱歌跳舞,她总会偷偷的溜回家。
那天逸风正坐在家里看电视,接到老同学晴儿的电话,要她过去一起吃饭,晴儿的再三邀请让逸风推辞不得,只得前往。席间逸风依旧安静的坐在那里,依旧是滴酒不沾,依旧只是微笑着听别人谈笑风生。
吃完饭,大家相约去跳舞,逸风偷偷的跟晴儿告假,晴儿笑了笑说:“又急着回去,真不知你每天呆在家里有什么意思?不过你要走我也不勉强,找个人送送你吧。”
逸风连忙说不用麻烦。
晴儿推了她一下说:“还跟我客气呢!他们自己的车送送有什么关系?”
逸风拗不过晴儿,最后还是坐上了其中的一辆车。
逸风默默的看着窗外的夜景,心里想着老公和儿子吃饭了没有。
“我叫陈楚,你叫肖逸风对吗?”
逸风看了陈楚一眼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这不是我的车,是公车,单位的,我很穷的,不介意交我这个穷朋友吧?”
逸风连忙的回答:“说什么呢?朋友是没有贵贱之分的,承蒙你瞧得起,我已经是受宠若惊了,又会有什么想法呢?”
陈楚是个幽默善谈的人,逗得很少大笑的逸风把肚儿都笑疼了。
到家时逸风发现原本只要几分钟的路程,陈楚却开了三十多分钟。看逸风在看表,陈楚笑着说:“路上人多,又在讲笑话,安全起见,所以开得慢,不好意思耽误了你的时间。”
逸风兀自忍不住笑说:“我没什么事,耽误你才是真的,你快去吧,他们在等你呢!”
陈楚犹豫了一下说:“其实我也不喜欢那种场合的,很多时候只是为了应酬.....”
“我知道,我要回去了,你去忙吧,谢谢你送我回来。”逸风话一说完就径直上楼去了。
上到三楼逸风才听见车子发动的声音,她忍不住探头往下看,心里有所触动。
“逸风,出来吧,一起去吃饭。”
“晴儿,我不想去,你也知道,我不喜欢那种场合的。”
“我知道,可是谁叫我们是那么多年的老同学呢?谁叫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呢?连你都不给我捧场,我还能去找谁啊?我马上到你楼下接你,快点啊!”
面对晴儿不容推辞的话,逸风苦笑着看着文清。
文清笑了笑说:“去吧,她需要你呢,她需要你做她的陪衬,你的安静和拙言正好衬出她的能说会道;你的平常正好衬出她的光彩……去吧,谁叫你们是那么多年的同学兼死党呢?”
“逸风,你每天呆在家里有什么意思啊?你看你,衣服都过时了,几年都不见你买件新的;脸上也长黑头了,也不知道保养一下。”
“晴儿,你也知道,我和文清只那么点工资,还是节约点好,再说这衣服还不显旧,又怎么不能穿呢?”
“没说你不能穿啊,只是说你该买些新衣服,女人嘛,要懂得爱惜自己,要学会保养自己,学会适当的打扮一下自己,跟你说这些真是对牛弹琴,你呀,不听我的话,往后可别后悔啊!”
“我才不会呢,文清是个好人,他说过会一直都对我好的。”
“就你天真!”
“不是,文清真的很好!”
“好了好了,不跟你说了,你家文清是个特例,他会一直一直,永远永远把你捧在手心里可以了吧?”
“哼!”
“别哼了,我请你出来可不是跟你较劲的,也是想让你多认识几个人,多见识一下世面,你人聪明,说不定能找出点商机,改善一下我们的环境。”
“那你恐怕看错了,我对这方面不但一窍不通,而且也不感兴趣。”
“好了嘛!现在这世道可没什么是可以保证的,也没有太多的公平可讲,更没有铁饭碗,谁都得做好随时下岗的准备!”
“晴儿,你这话倒很有道理。”
“本来嘛!万一我们下岗了,还得寻条生路对不?多认识几个人,朋友多了路好走嘛!”
晴儿的话让逸风深思。
这次的几个人除了陈楚都不是上次的那几个,逸风虽然对晴儿每次的介绍都不放在心上,但是她的眼力却很好,在一起交往过的人,虽然不能叫出名字,但是总能记住面相。
依然是大家推杯换盏,逸风安静的作陪。
饭后大家去跳舞,逸风一如既往的要求回家,只是这次她坚决拒绝了护送。
往后晴儿只要有饭局总是要叫上逸风,逸风也不再推辞,每次的人多少总有些变化,可逸风和陈楚却是每席必到。逸风觉得奇怪,忍不住问晴儿,晴儿附在她耳边说:“别看他斯斯文文,年纪轻轻的,可人家不但多才多艺,还是经贸局办公室的主任呢!平日可不是谁都请得动的,要不是我连拉带扯,可不容易请到的哦!”
逸风不禁回头看陈楚,他正和他身边的人喝酒,脸上一直带着微笑。不知为什么逸风觉得他的微笑后面隐藏着什么,好像是苦涩,那修长的身姿更显得有些落寞。
逸风正和晴儿在农家里帮忙做饭(晴儿提议的郊游,见识大自然,尝尝农家饭菜),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优美而略带伤感的葫芦丝音乐,逸风不由呆了。晴儿笑着说:“喜欢啊!是陈楚在吹,等会儿让他吹给你听。”
“净胡说,要听葫芦丝电脑上几多?干嘛要麻烦人家?”
“那你发什么呆啊?”
“不过在这乡下忽然听见这种水平的葫芦丝音乐有些惊奇而已。”
话虽这么说,逸风还是忍不住循声而去,陈楚一个人坐在小湖边聚精会神的吹着他的葫芦丝,丝毫也觉察不到旁人的到来,逸风寻了个地方将自己隐藏起来,安静的听着这天籁之音……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随着晴儿的一声吟唱,音乐戛然而止。
“原来是李晴啊,过奖了。”陈楚淡淡回应。
“我以为逸风到你这儿来了呢?”李晴也不在意。
“逸风?你是说肖逸风?我没看见她啊?”陈楚边说边四顾看了一下。
逸风趁他们说话的空隙偷偷的从另一个方向弯回了农家小屋。
逸风陪晴儿买好生日蛋糕时,晴儿才告诉逸风是到陈楚家去给他庆祝生日。逸风迟疑了一下说:“不好吧?他没到外面让大家给他庆祝生日,那肯定是想自己一家人在一起度过一些温馨的时刻……”
晴儿打断了逸风的话说:“陈楚现在是单身,他身边只有个读初中的儿子,儿子也在住校,不到周末是不回家的。他这人比较沉寂,平日除了上班和必要的应酬就是呆在家里。”
逸风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半天才想起问:“他单身?他爱人呢?”
晴儿说:“死了。”
“死了?”逸风陡然坐直了睁大眼睛问。
晴儿叹了口气说:“陈楚和我们一样是外来客,也是读书后分配来的。他的前妻柔柔是黄飞(晴儿老公)的表姐,她的名字叫柔柔人可一点不柔,家里有钱,人又漂亮,个性张扬,好赌,平日常以大姐大自居,曾经是家里的一块心病。后来不知怎么认识了陈楚,为了追陈楚她可是改得彻底,看她这样他家里人也是全力支持。你也知道女追男不过就隔层纸,何况柔柔本来就漂亮得不容你不心动。
结婚后倒是过了两年安稳日子,也许是新鲜感过了,柔柔的毛病又来了,而且还吃摇头丸。陈楚几经相劝无效后要求离婚,看陈楚来真的要离婚,柔柔又来求陈楚,在柔柔的保证之下,这离婚的事也就不了了之。就在大家都以为柔柔改了的时候,柔柔却因吞食摇头丸过量摔死在一个歌舞厅里……”
逸风半饷才叹了句:“可惜了!”
“是可惜啊!那么漂亮的女子,那么好的陈楚,要不是因为她那毛病,现在还不是满幸福的一家人啊!”
“我们还是不去吧?你说了陈楚不喜欢外人打搅的,再说了他是单身,我们去不大合适,我不去了,要去你自己去。”
“逸风,你想想,一个人独在异乡,又经历了这么多事,那心里还不苦啊?我们去安慰安慰他吧。”
“晴儿,你好像很关心他呢?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要说心里话,我倒是真的有些喜欢他,和他接触过的女人很少有不动心的,不说他年轻有为,就说他的才气和那略带忧郁的气质,谁能不被打动啊?不过他这人太深沉,看不透,不适合我,你也知道我不喜欢打没把握的仗,做无谓的付出。”
“那你那么关心他干嘛?”
“逸风啊,这你就够学了,他可是前程无量啊!我这是投资,要不是这样,黄飞会让我和他走这么近吗?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扯你一起来了吧?”
“我懂了,你是看重他的前途,好做你将来的靠山,但是为了避嫌,以免黄飞有想法,才每次都拉上我。可是也不用到他家去给他庆祝生日嘛!”
晴儿听了诡秘的一笑说:“这就是艺术!现在他心里正郁闷呢,这时候去安慰他,才会让他感动,让他记在心上啊!平日的应酬只是应酬,谁又会当回事?他这人比较正直,油盐不进的,很难收买哦!”
门铃响了好久门才打开。
晴儿不容陈楚说话就挤过去径直往屋里走,边走边说:“表哥,祝你生日快乐!”
看着站在门边没有说请进意思的陈楚,逸风不知如何是好,尴尬极了。
陈楚看了看已经进去的晴儿,又回头看看站在门外不知所措的逸风做了个请的姿势。逸风有些犹疑的慢慢走了进去。
陈楚的家虽不是很大,但比起逸风的家来说却是特别宽敞,陈设不奢华却雅致,家里被收拾的一尘不染。
陈楚和晴儿在说话,逸风心不在焉的四顾张望,心里特不自在。
一不小心看到陈楚那没有一点表情的面孔,逸风就更后悔自己不该来了,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虽然这样逸风还是和他们一起点燃了生日蜡烛,一起唱完了那首生日快乐歌,一起分食了生日蛋糕。蛋糕很甜,但是面对陈楚那机械性的浅浅的笑容和那没有一丝感动的眼神,逸风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心里除了后悔还是后悔。
“晴儿,我们真不该来的,我感觉自己就像那小丑,净把自己的丑拿出来卖!这种事以后可千万别叫我了,太伤自尊了!而且一点效果都没有。”一出门逸风就激动的抱怨说。
“逸风,别这样嘛!事情并不是你想像的那么坏。你呀!还是那么天真,你以为现在的人都像你一样什么都写在脸上?写在眼睛里啊?如果是那样还想在官场上和商海里混啊?别看我每天和你这样,和别人交往我可不是这样的,也一样的让人看不出一点颜色来。他能和我们一起过生日,实际上他内心里已经接受我们的祝福了。这就够了,难不成你还要他感动得哗啦啦的掉眼泪啊?别做梦了,傻瓜!伤自尊倒有点,不过人活在这世上,热面贴冷屁股的事多着呢!在场面上混了这么久,什么没见过啊?今天还算好的,比这难堪的时候不知几多呢!”晴儿有些疲惫的说。
“原来是这样啊!”逸风有些茫然。
“肖逸风,五点半我在你单位门口接你。”第二天下午逸风意外的接到了陈楚的电话,是那种富有磁性的男中音,音量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
陈楚竟然清楚的知道她的电话号码,她的工作单位,还有她的上下班时间。逸风虽然有些吃惊,有些犹豫但心底却有些欢喜。
下班后逸风刚走出单位大门就听到了一声汽车喇叭声,循声望去,陈楚正探出头来微笑着看着她。在几秒钟的迟疑过后,逸风走过去上了陈楚的车。
陈楚直接将车开到了西郊的沁河边。车一停稳,陈楚率先下了车,绕过来给逸风打开车门,微弯着腰,一只手拉着车门,一只手打着手势说“肖小姐,请!”逸风看了一眼,有些拘谨,不知怎么才好,陈楚笑着说:“小姐不下来,肯定是我动作不标准,我再练练。”本来有些紧张的逸风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陈楚从车里拿出一块薄膜扑在草地上,垫上一块布垫,再在布垫中间又铺上一块薄膜,然后从车里拿出些食物来放在薄膜上。逸风一看那食物,尽是些自己爱吃的,想说点什么却开不了口,最后还是以一笑掩饰了自己的惊奇。
看逸风小心翼翼的样子,陈楚说:“本来人有三急不能催,而吃饭即是其中之一,我如果催你快点吃的话那就是罪过了,可是若如你这般速度,不说等会儿饭菜凉了不好吃,若错过看那夕阳美景那就可惜了。”
逸风看了他一眼说:“我可以边看边吃啊!”
“小姐此言差矣!吃饭和赏景岂能相提并论乎?一心岂可二用乎?若乎赏景影响小姐进食那为罪过,若赏景时进食则为对美景的亵渎,小姐可否明白小生意乎?”
逸风听着陈楚那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语,忍不住笑着说:“胡扯淡!”话虽如此,却不由将心彻底放开,也就不再拘谨,开始似平常在家般的吃饭。
太阳磨平了它最后的那一个棱角,似一位祥和的老人,慢悠悠的往家踱去。
“快看!草原!”陈楚激动的叫着。
“是草原!还有一条蜿蜒的小河。”逸风接着说。
“还有山呢!草原上也会有山。”
“没有我们这儿的山高。”
“起风了,草儿被吹动了,还有马儿!真的是风吹草低现牛羊!快看!还有人!”
逸风没有再说话,她完全的沉浸在美丽的自然景观中去了,她感觉自己正策马扬鞭奔跑在那草原上。
直到天空变成了一片昏浊的橙黄色,逸风才收回了自己放飞的心,回头一看,陈楚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在一瞬间她的脸全红了,连脖子都懂得羞涩了,心则如小鹿般的欢跳。
“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安静的女人。”陈楚移开视线,侧转头喃喃的说。
逸风没有说话,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不知该说什么。
“我给你唱首歌吧。”陈楚从车里拿出把吉它说。也不待逸风回答就自顾自的弹唱起了那首齐秦的《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走在无垠的旷野中
凄厉的北风吹过
漫漫的黄沙掠过
我只有咬着冷冷的牙
报以两声长啸
不为别的
只为那传说中美丽的草原
陈楚唱得很投入很投入,那一种带着野性的苍凉和孤独被诠释得如此完整全面,让逸风在不知不觉中竟然掉下了眼泪。陈楚小心的帮她擦掉眼泪,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说:“回去吧,谢谢你陪我。”
自那以后陈楚会经常的请逸风陪他一起走走或坐坐,每次他都能带给逸风不同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