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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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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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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和念的日子》连载

第一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00

最多再过半个小时火车就要到站,从玻璃窗向外看全是白茫茫。故乡已经没有几个熟人,每次回来都跟外乡人似的。火车轰隆轰隆的响,隐约有热气升腾起来,兴许是铁轨和火车交互所致。这是个寒冷的冬天。

在车上没什么事做,打开电子书翻到了岩井俊二的《情书》。半睡半醒地读完了全篇,直到火车到站才清醒起来。眼前熟悉的景象和往事重叠,我不得不想起了一些事情,说是追悔莫及倒也不至于,仅是不由得鼻头一酸。

01

我高中的时候作文不错,这得益于我那时常常看小说,一看便是一天,久而久之水平也就提了上来。当时班上有个“文学少女”,对各类名家的写作风格如数家珍。而我不同,我是半路出家,对文学其实并不怎么上心。

她有一个文艺的名字,叫:言之于。很好听的三个字。我从小便对名字有些特殊的情结,对于美好名字的拥有者总是会先入为主的产生好感。

不过她实在长得过分漂亮,导致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主动和她说话。因为主动和漂亮的女孩子说话总会被人当做搭讪,我不想被别人看做轻薄。

言之于是一个话不多的女孩,在那几乎无交集的时光里,我们之间可见的隔着一层薄纱,隐约可见却难以触及。直到她随父母搬家恰好搬到了我家对门,门门相对,才让我和她有了言语交错的机会。

那是高一学年的中点,季节的交替似乎也影响了天空的情绪,细密的雨如同针尖洒落,天地间仿佛被一层淡淡的银幕所笼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寒意。

父母以安全为由不再允许我骑单车,我只得选择公交车作为交通工具。为了避开那令人烦躁的早高峰时段,我比平日提前了近二十分钟出门。

我顶着秋风落叶出门,从蜿蜒但还算宽的巷子往公交车站走去,刚刚拐过一个巷子口,便是恰好追上了不紧不慢赶路的言之于。

她身披一件黄色的雨衣,像是从童话书中走出来的精灵,尽管衣物显得有些臃肿,但她的身影依然修长优雅。

我和她仅仅隔了两米的距离,她听到动静回头看我,眉头紧皱,似乎带有一些警惕的敌意。看到是我后,她才缓缓舒展眉头,对我礼貌地笑了笑。

她和那些常出现在小说中的“文学青年”不同,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娇弱的迹象,反而眉宇间透露出一股英气。

我想她不爱说话不是因为内向,而是因为她跟其他人的确没有什么话题吧。既然是一个班的,我没理由不搭理别人,所以我就叫出了她的名字。

她轻轻点头,嘴角微微上扬,声音很轻很轻,“早上好,白路风。”

她说的话很正式,却没有带给我面试般的紧迫感,反倒有些文艺电影般的镜头感。简而言之,就是如沐春风。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公交车站,问了一句:“你也等车?”。

她依旧是点点头,报以我微笑。

车来时只剩后排的座位,我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她主动坐在了我旁边。

公交车平稳发动,车窗外的风雨都被丢在了车后。

“你上次作文比赛是不是一等奖?”她把书包抱在身前,好让自己舒服一点。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尴尬地点了点头。

兴许是我表现得太傻了,她“咯咯咯”的轻笑出声。

于是我想了一会儿,说了一句:“小比赛,没什么含金量的。”

她捂住嘴笑出了声,撇了撇嘴,“但我觉得你写得很好,我才二等奖呢。”

我猜测她应该是在校刊上看到的那篇我写的文章。

“没有,这种评选本来就是主观的嘛,你写的也很好。”我接过话题。

她沉默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把视线挪到车窗外,继续数着经过了几颗树。

“你知不知道《情书》。”她又开口说话。

我转会目光,疑问道:“什么?”

“那本书。”她说。

我恍然大悟,“岩井俊二的?”

她点点头。

我们没再说话。

我庆幸她没继续问下去,我大概率答不出来,我看过就忘了。

02

后来高中毕业,通知书送到了手上,我留在本市读大学,言之于去了北方,没过多久就又搬了家。

她走那天,送了我一本旧书,书的名字叫《情书》。她似乎很喜欢这书,我以前经常听她提起。我想着不能让她空手离开,也就从我的书柜里拿了一本沈从文的《边城》聊表心意。

《情书》很久以前我就看过一遍,所以我只是拿来粗略翻了一遍就放到了书柜里。她送我的那本除了有很多她的笔记以外,和我自己那本也没有什么两样。

我只是不解那被粘住的书封。

再后来她给我寄过信,那时候我才读大二。我其实很疑惑,因为这个网络时代还喜欢写信的人的确很少。

她在信中问我过得如何。

我只能回答还行还行,然后按照她信上的地址寄了一封回信,顺便又吐槽了一句还好我没搬家,否则这信恐怕就寄不到我手上了。

若干年后(从现在往回算应该是五年前),我刚刚毕业参加工作,大半夜睡不着,从书架上找旧书看,偶然又拿了出来。

书封已经有些松动了,我小心翼翼地扯开,上面画了一副画。

貌似是我的画像。

此时正值夏日,即使到了夜晚夏蝉也鸣叫不停,平常我觉得那声音实在是烦得要死。但此刻我却像是回到了中学时代上课睡觉的那种感觉。就是声音游荡在脑海,却刺激不了敏感的神经。

我又恰巧翻到这本《情书》的最后一页,那是书的结尾——

“说着,她把一本书递到我眼前。那是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他让我帮忙还给图书室的那本书。

学生们冲着目瞪口呆的我嚷道:“里面,里面的卡片!”我按照提示,看了里面的卡片,上面有藤井树的签名。可是学生们还在嚷嚷:‘背面,背面!’。

我不明就里,漫不经心地把卡片翻过来。顿时,我无话可说了。

那是中学时代的我的画像。

我突然发现,他们正津津有味地偷看我的表情。

我一面伴装平静,一面想把卡片揣到兜里。然而不凑巧,我喜欢的围裙,上下没有一个兜。”

我拿着我的画像,久久地说不出话来,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关于言之于的片段,忽而有些鼻酸。

她一直喜欢写写画画,我从来没有仔细看过,没想到我第一次看她画的完整的画,竟然是在那么多年后。

我把她画的关于我的画像夹回了那本《情书》里,却又忍不住打开看了看。她画画的功底不错,只是物是人非啊。

我原本尚是没有什么心结的,直到我触手可及的幸福伴随着她的死亡轰然破碎。

03

从火车站离开以后,我没有做过多的停留,到杂货店买了些零食,又在路过的小孩那里买了一大束玫瑰,配上一捆燃香去往了县城最大的墓园。

冬天总是来得很快,我就这样年复一年的来回于两地之间。雪下得蛮大,不知不觉间,纷纷扬扬的雪花已经盖满整个墓园。一切都被掩盖得洁白无暇,我打了一把伞,所以幸免于难。

一月十三日,三年后的今天,县城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大雪。三年?言之于也已经死了整整三年。

寒风刺骨无情,更何况是在墓地,阴冷之感无处不在。我哆嗦两下,随即将自己紧紧裹在厚厚的白色羽绒服中。

我所处的地势较高,远处的人应该很难察觉到有人蹲在这里。我想是不是该给她念几篇小说,但费力又过于的形式主义,遂罢。

斜坡矮处的声音从低到高,仍是可以传来阵阵轻响。是些嘈杂的笑语声。那是临近年关其他为数不多的扫墓者在祭奠他们的故人。

嘻嘻哈哈,吵吵闹闹。

说到底,对大多数人来说,扫墓也不过是一个形式,是某种神圣而又普通的情感寄托仪式。在故人面前笑一笑也没什么。岁月流转,仍旧对故人离世耿耿于怀的终究是少数。活着的人在想什么,地下的人不会知道,即便在墓碑前哭诉,也不过是自我折磨罢了。

“也该释怀了吧?”我如此想道。

随即又摇了摇头。

在她的墓碑前,我点燃了最后一柱香,青色的烟雾随着火星冉冉升起,余下的是堆成小山的灰烬。买了整整一捆香,不确定该点多少根,就索性全都点上了。

鹅毛大雪静静飘落,墓园里的人渐渐散去,偌大的地方再次恢复诡异的平和。若我的生活是一部电影,此时就应该拉长镜头给我一个远景,看我一动不动被大雪覆盖。

我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掌,低头在掌心吐出一口热气,白色的水汽从嘴里喷出,凝成雾状的冰晶。

“这天气,真是越来越冷了。”我喃喃自语,对着言之于墓碑上的照片开着玩笑,“你冷的话就去找阎王爷要件时髦的羽绒服。”

我明白我的玩笑不会有回应,因为这座石碑下只有一个小小的盒子,若是真有人回应了,我或许会吓一大跳吧?

就这样想着,我俯下身对着墓碑上的照片说道:“你吓吓我好不好。”

我的语气有些哽咽,但却没哭出眼泪,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平和地接受了她离开的事实。

不远处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墓园中显得格外清晰,似乎刻意要打破这片宁静。

这让我很不舒服。

我本能地抬起头,目光穿越层层飞舞的雪花,一个身影正朝我这儿走来。

“也是来扫墓的吧?”我心想。

那人穿着一件黑色束腰风衣,深蓝色的围巾缠绕在脖子上,长发被高高盘起。雪大,我也只能勉强看清对方的体态,能确定是个女人。我没有多想,转而又低下头,继续注视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

“白路风。”有人喊道。

我一头雾水,是谁在喊我?

我弹簧式的抬头,那人已走到我跟前,我虚了虚眼,好半天才认出是谁。心中顿时一阵恍惚。好多年没见了吧?也是三年?或许多一点,也可能少一点。

她声音温和但又夹着一丝清冷,“好久不见了。”

我回过神来,抬头望向那撑着透明伞的女人,拍了拍身上的雪米子,费力的从地上站起,也是有些感慨地说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昨天吗?”

“嗯,昨天。”

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和她都有些找不到话题,曾经无话不谈的朋友如今也终于是无话可说了。

女人比她三年前一声不吭的离开时显得要精神了许多。也对,时间可以磨平一切。我想我此刻应该说一句“你变了”之类的话,或许对方会回我一句“你一点没变”。

其实又有什么差别呢?

你变了,是变得好还是坏了呢?你一点没变,是和以前一样好还是一样坏呢?

“李柒屿。”

“嗯。”女人回答。

“没什么。”

多说都是无益的。

我又蹲下身,继续收拾因燃烧而留下的香灰和蜡烬,顺便也一点一点扫去墓碑上的积雪。

我偷偷瞥了女人一眼。

李柒屿站在墓前,神色如常。她表现得波澜不惊,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内心是否真的心如止水。混乱无序的生活早就把记忆打成了飞沙,只有难得静下心来才能把散沙铺成画。我能在墓碑前开起烂玩笑,李柒屿也不再对某些事耿耿于怀。

我和李柒屿很默契地避开了那个名字,仿佛只要不提起,这座墓碑的主人就只是心里的小沙砾,而不是那座堵得我们无法呼吸的大山。话一经提出,往事就会滔滔不绝涌上心头,宁可不说。

塞林格在《麦田里的守望者》里是怎么写的来着?你千万别跟任何人谈任何事情。你只要一谈起,就会想念起每一个人来。

何况那是已故去的人呢。

李柒屿仰望天空,漫无边际的雪花落下,停在她的鼻尖,慢慢化成水,美不胜收大概就是如此。

我依旧假装低头打扫积雪,即使已经足够干净了。我和李柒屿两人一个望天,一个看地,似乎不愿意把视线放在同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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