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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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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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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和念的日子》连载

第二章 出乎意料的事故

04

现在谈起这些难免有些唏嘘感慨,我们总说要向前看,可困住人的事情真到了眼前,却是怎么也放不下。我被困在她死亡的阴影里许久,道理永远是道理,放到现实生活中来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后天还要工作,在老家歇息一晚后又急匆匆地坐火车赶回市区。

朋友打来电话说聚一聚,我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刚刚经历七八个小时的舟车劳顿,我实在是没了玩乐的兴趣,回到市区的房子一躺就是一天。

05

隔天一早,我起床就感觉凉飕飕的,像是房子被戳了个大洞,冷风全灌了进来。我拉开窗帘检查窗玻璃,才发现外面银装素裹分外妖娆。明显是凌晨下过暴雪,厚重的云层就像一层灰色的幕布遮住了天空,连带着窗子外的整个世界也灰暗无光。

我猛地推开木框玻璃窗,雾蒙蒙的灰白滤镜少了许多。泥土味也随之扑面涌来,反反复复,裹挟着楼下花坛经久不散的蚯蚓腥。

混沌的天光照向窗台十点钟方向的老银杏树,它的树叶早已掉光,只剩下灰绿色光秃秃的枝丫,在灰白天空下显得格外单薄。

我往下看去,街道上车水马龙,来来往往像被规则束缚,像精密仪器的齿轮一样运转。这是循规蹈矩、四平八稳的人生。

“嘀嘀嘀!”

尖锐的汽车鸣笛声刺破了原本早晨的宁静,既是催促着前方道路拥堵的车流,也是在催促着我赶紧洗漱上班。

路两边都堆着一条长线似的积雪,想必是施工队在凌晨加班加点的杰作。但终究还是比不上晴天路好走,这段路原本车流量就大,加之路面湿滑,早高峰不堵才怪。

我住的地方离地铁站较远,即使已经堵车,我也只能开车硬着头皮上路,想着能否碰碰运气。可抱有侥幸心理总归是会“自食其果”,我紧赶慢赶,还是被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彻底拦阻。

“嘀嘀嘀!”

我不耐烦地按了几下喇叭,摇下车窗,生无可恋地打量堵成长龙的马路。

熬了两个红绿灯,还是被卡在十字路口。鬼知道这条路是谁设计的!红灯整整90秒,等了半天熬到头,却发现绿灯只有短短的10秒,前车才过半个身子,红灯就又亮了起来。

“真倒霉啊。”我吐出一口浊气。

我不抽烟,如果我抽烟的话,我一定要像隔壁车里的大哥那样吞云吐雾,好歹有点事做。

“他妈的。”我不禁低声咒骂。

马上就到上班时间了,会迟到的,老板可不会原谅我这么一个当牛做马老气横秋的打工人。恍惚间我已经看见这个月的奖金在跟我say goodbye了。

“50、49……8……2、1、0。”我看着红绿灯默默倒计时。

红灯终于变绿。

经过两个红灯的拦截,我后方的道路早就已是喇叭喧天、水泄不通,但好在前方道路宽敞了不少,我已经跻身成为红绿灯前的第一梯队。 

我右脚轻轻踩下油门,发动机微微抖动,车速开始稳步提升。车身完全越过红绿灯,看着前面宽敞明亮的公路,我知道这下总算是不用再堵车了。

想到后面的司机们还要遭受堵车的折磨,我的心情隐隐约约有些得意起来。没一会儿就行驶至十字路口的交汇点,四通八达的道路迎来四面八方的汽车。

车子依旧继续往前直行,我刻意减慢了速度观察路况。周围涌上来的汽车从我身边匆匆略过,就好像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我知道这句话是用来形容时间的,可我总觉得现在说出来蛮应景的。

就好比……我左侧朝我飞驰而来的白色汽车。

“嘀嘀嘀……”

一阵连续急促的喇叭声响起,像是烦人的催命咒,与之而来的,还有“簌簌”的破风声。眼前仿佛是强烈的白光闪过,我已是失了神。等我缓过来后,那辆白色汽车的车前盖已经触及我的副驾驶车窗……

接着便是轰的一声炸开,我的耳朵嗡鸣阵阵,周围一切的喇叭喧闹都显得微不足道了。巨大的声响过后,一切都归于平静,原本湍急的车流都停了下来,连续不断的喇叭再也听不见。

我感觉头晕目眩,手脚疼得动不了,简直是无所适从,我亲眼看到一股暗红色的鲜血从我的胸膛潺潺流出。所幸我的意识在模糊,至少这样可以减少痛感。

“救……”

我已经说不出话,只能作罢。

本能的强撑着眼皮,不让自己一下睡过去,我知道我现在把眼睛闭上就很可能再也睁不开。

周围的车主手忙脚乱地下车,拍照的拍照,惊讶的惊讶。附近的执勤交警打出变道或停车的手势,保护着案发现场。不算少的路人拥挤过来,他们透过破裂的车前挡风玻璃打量驾驶室内的情况。

我奄奄一息的惨样被围观群众一览无遗。围观者们没有上前,没有人敢贸然施救,包围我最多的,是咔嚓咔嚓的闪光灯。

“120。”

“打120。”

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之中发出声音。

“我打了,已经打了。”

一个中年人高高的举起手机,示意他已经叫了救护车。我仅存的淡薄的意识支撑我望向中年人,他在白炽的阳光下像举起攻城旗帜的英雄。

没过几分钟,救护车的急救铃声由远及近。短短的时间里,我感觉自己的血液流走了不少。

“我就要死了吗?”这是我现在最大的想法。

迷迷糊糊间,有好几双手在我身上掠过,他们小心翼翼地把我架出破碎的车里。

顿时无数的摄像头对准我。

我心里嘀咕,“各位拍够了吗?我又不是什么大明星,算不上什么大新闻的。”

护士们将我轻手轻脚地抬上救护车,一同上去的,还有两个戴着一黑一白尖帽子,穿着一黑一白纯色寿衣的“人”。

我惊觉这是死前的幻觉么?

无妄之灾,黑白无常。

他妈的,这天真蓝。

一路上都有司机在主动让道,救护车铆足了劲开往医院。如果我现在恢复过来的话,一定会给他们高歌一曲《感恩的心》。

医院的走廊望过去像是光明尽处的火车隧道出口,看着要到了,却一个又一个,走不出也看不破,消毒水和不知名药品的气味夹杂在一起,刺激着路过的所有人的生理和心理。

“肺部被刺穿,脖子大动脉破裂,大失血,心率正在降低……”

迷迷糊糊间,我透过某位医生的眼镜反光看见浑身是血的我躺在手术台上,一动不动,连疼痛的呻吟都发不出来。

我的意识越来越弱,强睁着的眼睛实在是撑不开了,这一路实在是太累。我把眼皮死死地闭合,气若游丝,不想再考虑任何事情。

恍惚间我的大脑轰鸣声阵阵,刺耳的类似喇叭的声音刺激着我的神经。声响持续了几秒钟过后,我的大脑出奇的清醒起来,随及感觉身子轻盈无比,像是一张轻易会被风吹走的餐巾纸。

没来由的我想坐起身来,只是这么一想,一个淡入薄雾,身轻如气的我就真的从手术台上坐起。

我惊异地回头,看见奄奄一息的我仍躺在手术台上。准确的说,是我的躯体。

灵魂么?从小就熟读鬼怪志书的我一下就想到了这个词。我左右环顾,什么东西也碰不着,试着躺回躯体里也是无济于事。

不知道是不是意识上的幻觉,我好像真的灵魂出窍了。

医生护士们在我的周围忙前忙后,消毒、插管、止血……试图留下一条年轻的生命。看得我不禁感叹道:世界上不能没有医生,就像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我就要死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我居然还有心思自己给自己开玩笑。

接着,先前在救护车上就跟着我的黑白无常走到了手术台边。其他人应该都看不见祂们,仍在忙忙碌碌下刀上药,只有我这个将死之人与其对视。

两“人”从医生和护士的身体里穿过,离我更近了一些。黑无常敲了一下我躯体的额头,我的灵魂不由自主的跟着站了起来。白无常招了招手,示意我跟祂们一起离开。

“妈的妈的!”我不禁脏话连篇。这叫什么事?我年纪轻轻,房贷都还没还完,旅游都没去过几次,就这么死了?

我本能的想拒绝,使劲地晃动着身子,像我以前老家的土狗被我拖着洗澡一样。可白无常的手势像是某种带有巨大吸引力的规则一样,无论我怎样挣扎都无法拒绝。

罢了罢了,看来已是无力回天。我乖乖的从病床上下来,已经是心如死灰。

“只希望不会受什么业火洗礼吧。”我没来由地想,即使我没造过什么孽。我的灵魂站在手术台前面,光溜溜的什么也没穿,简直是从上到下一览无遗。

看来人死后衣服是带不走的。

但我也不害羞,反正死都死了,还要什么面子,还要什么礼义廉耻,况且小时候一个闷热的午后,我也幻想过干脆在街上裸体狂奔。

披头散发的白无常看不出性别,祂走到我背后,轻手轻脚的给我披上了一件纯白的长袍。我吓得一激灵,还以为这鬼差要摸我。待看清身上的白袍后才恍然大悟,心觉黑白无常这么有仪式感。

抢救室里凭空出现一扇古旧的木门,黑无常歪头示意我推开。我走近,试探性地戳了戳门板,木门像是被风吹开,咯吱作响,一条漆黑漫长的小路出现在我面前。

我早年读过一些志怪小说,这应该就是那所谓的阴间路。我回头看了看两位鬼差,发现祂们不知何时把我堵在了门前。

这下我是真没退路了,犹犹豫豫好半天,才颤颤巍巍地迈出一只脚。没敢发力,用脚尖试了试,发现和水泥地也没什么不同。

然后我便放心地踩实下去,霎时间,一阵无边刺痛袭击了我的脑袋。随即大量画面像洪水般涌入我的脑中,从我出生到死亡的每一个瞬间都以第一视角重演。

我用手接住我出生时流的第一滴泪和死亡时流的最后一滴泪,放在嘴里尝了尝,尝不出咸淡。

这是走马灯。

越是重要的事情,画面停留得越久。

我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残破不堪的身体,浑身插满了管子,医生护士依旧在忙忙碌碌。

我也要死了吗?活着的人会怎么办呢?没有人愿意这么潦草地结束自己的一生。

我曾无数次想过我死亡前几秒会想到什么东西,如今到了这一步,我却已经想不起什么具体的事情了。

许是太多了。

我迟迟迈不动另一只还在门外的脚,悬而未决,我知道一旦全部踏进就再也出不来,连做孤魂野鬼游荡人间的机会都没有了。

黑白无常似乎看多了这种场景,并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等待我主动迈出。

走马灯还在继续。

热烈的蝉鸣在耳边炸响,长街的银杏树叶铺满了小路。

这又是哪段场景?夏天么?

忽而我眼前一黑。

06

再度醒来时已经是多日以后。

我睁开眼,一道强烈的白光像是突如其来的刺客暗杀我的眼睛,眨了眨眼,半响过后才看得清眼前的景象。

天花板的白漆已经脱落几块,洁白的窗帘被拉开在一边,明亮的光线从打开的窗子外投射进来,平常不可见的细小灰尘在光明下清晰可见。

我挪动我脑袋下天蓝色硬邦邦的枕头,还未有什么大动作,便是一阵剧烈的疼痛从浑身上下袭来,首当其冲的就是我病号服下被纱布层层包裹的胸膛。

至少可以印证我还活着,并且没有被困在梦里,这两样可感觉不到疼痛。

因为疼痛,我不由得轻哼出声。一道黑影便是闪至我的眼前。

“你醒了!”

说话的声音语调上提,笑语盈盈,恐怕谁听到都会说一句“活泼开朗”。

但我不这么觉得,因为她离我过近,我甚至能听到她呼吸的声音,所以那上提的语调在我的耳朵里别提有多么尖锐。

“嗯……又活过来了。”我开着烂玩笑说。

死前的幻觉没带走我,感谢医生,感谢医学。

“你来多久了。”我有气无力地问,实在是提不上什么精气神。

这个女孩是我的“徒弟”,公司的新员工,最近一年都在跟着我学习工作上的事。

她按响病床左侧的呼叫铃,撇撇嘴,“老板听说你出车祸了,说要安排个人来照顾你这个得力干将,我就毛遂自荐了。”

“况且……”她补充一句,“实习期你可没少替我‘扛事’。”

我笑笑不说话,假装没有听见她自言自语轻声说的:带薪休假,带薪休假。

医生为我做了检查,我命大,竟然挺了过来,医生说等伤口痊愈后,我就可以出院了。

“我父母呢?”我问。

她哦了一声,“叔叔阿姨年纪大了,前几天守在医院都没怎么休息,我好说歹说才让他们回去休息一下午。”

我点点头,随即又说了声,“谢谢。”

她拿起一个苹果掂了掂,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师父,我问你个事呗!”

我看她一脸八卦的表情,顿时大感不妙汗毛倒竖。

“什么?”我试探性地问道。

“就是……”她突然凑近我,“你昏迷期间老是神神叨叨的,一直喊什么‘言之于、言之于’什么的。”

我定了定神,心道我神志不清地都说了些什么。

“还有呢?”我问。

她摇摇头,一脸不解地说:“没有了,其他的都含糊不清,我听不明白。”

我松了口气,假装一脸无所谓地说到:“能是什么,不就是‘之乎者也’之类的话吗?”

她狐疑地看我一眼,兴许是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毕竟谁听得出来“言之于”其实是个名字。

“快去帮我接杯热水。”我岔开话题。

她双手叉腰,一脸蛮横不讲理的样子,“嚯,你还真把我当做丫鬟了!”

我反驳道:“你还真以为你是带薪休假啊,快去快去。”

她撇了撇嘴,只好拿着杯子离开了病房。

言之于?我半躺在病床上反复咀嚼这个名字。我忽然想起一些事情,便是愈发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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