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十一年前,我年满十六岁,那是一个炙热到蝉鸣和鸟雀都近乎绝迹的夏天。我算是适应了无休止早起的生活,随后被“拖着”马不停蹄地升入高二年级。
我读书的地方教育情况和大多数地区都不同,高一下期结束(即高二上期开学)后才开始正式分科。所以这一开学,我就要进入一个全新的环境。我向来不是一个适应力强的人,在新班级面对新同学,我又要适应好久。
08
我在游戏聊天界面打出一个“拜拜”,随后叉去了手机屏幕上的“game over”,打开音乐软件,把手机音量调高,耳机里传来孙燕姿的歌声,让我短暂的松了口气。我躺在床上夹杂在悲哀与愤怒之间。悲哀的是父母又在吵架,愤怒的也是父母又在吵架。吵架就吵架,却还要带上什么“如果不是为了孩子早就离婚了”之类的话。
无休止的争吵快要把我的脑袋挤压得宕机,如果我的大脑是一台超级计算机,我一定要把C盘和D盘统统锁住,这样我就不会再储存任何令我失望压抑的信息。
房门的一边是躺在床上生无可恋不得不听着歌的我,另一边则是父母喋喋不休的争吵。隔着不小音量的耳机,我依旧能听到那些叽叽喳喳陈年老旧的话题。我可以想象他们憋红着脸指着对方言语输出的模样,那可真的是鸡飞狗跳。我懒得管,至少还没动起手来。
但其实这是令我万般痛苦且无奈的事。因为我阻止不了他们,每当我说些什么充当和事佬时,他们总会不约而同地说出那句经典台词:大人的事,小孩别插嘴。
但我那时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早在数月之前我就已经年满十六岁,距离十八岁成年也差不了多少。所以我不再单单恐惧父母的吵架,而是更深层次的想到所谓幸福感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家庭矛盾这种东西,越是年龄增长,就越是想得复杂,而后等自己经历够多以后,也就无所谓了。
可至少那时我还没有这样豁达的心态。那时我对文学有种执迷不悟的喜爱,喜欢文学的青少年或多或少都有些无病呻吟的倾向在里面,何况确实面对着千古难断的家庭矛盾呢?而令我感到最悲哀的,是我甚至连他们争吵的源头都已经看不出,导火索甚至可以是一个杯子的摆放问题。
例如:
A:“杯子在哪?”
B:“柜子里。”
A:“你怎么这么放,说了多少次,要倒扣着放。”
B:“好好好,我下次一定。”
A:“你每次都不听。”
B:“那你现在把它重新摆一次不就可以了吗?一直说说说。”
A:“你什么态度?”
B:“我能有什么态度,我不对行了吧。”
然后问题就不断加大,越吵越烈,从结婚到现在所有的陈年旧账都拿出来说一番。罢了罢了,还有两个小时就要去学校报到,我干脆收拾好东西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我习惯性地点开微信界面中间位置的那个卡通头像,给言之于发了一条消息——
“我先走了,你等会再来。”
没过几秒钟,我还未将手机重新揣回兜里,手机就“嗡嗡”地想来,我打开消息列表看,言之于已经回了消息——
“等我,我也现在去。”
我看了眼信息,随后坐在楼道口的阶梯上玩手机,打磨时间,等着言之于出来。
退出微信之前,我不由得看了一眼那个被我置顶却已经许久没有给我发来过消息的头像。等了一整个暑假,她也没有给我发来消息,我甚至疑心她是不是把我偷偷删掉。但删掉也好,至少我会死心。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关系让我心力憔悴,鞠躬尽瘁尽心尽力地为她做了许多事情,只是为了和她说上十分钟的话。
值得吗?我也会反问自己。但一切的答案对我而言好像都没有说服力,除非她本人阻止我。
正当我对着手机屏幕愣神时,走廊尽头的门被轻轻打开,门铰链旋转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我把手机收回兜里,站起身来看向朝我走来的言之于。她向我家门前看了看,手指了指,示意我真的不用管吗?
父母的吵闹声已经弱了许多,我犹豫片刻,便是摆了摆手说道:“走吧。”
言之于点点头,不再问多余的话,快步甩开我一个身位走在前面。
天气有些沉闷,好像将要下雨,言之于却说是大晴天。我心情有些堵的慌,家庭争吵的阴霾依旧像吹不散的乌云笼罩在我的任意一个感官。
公交车来得很快,我和言之于照例坐在后排并肩靠窗的位子,车窗外的风景飞快掠过,像是一张张快速交叠的剪影。我不想说话,百无聊赖地数着经过的站台。一直数到十四的时候,公交车停在了校门口。我抬头看天,天气还是晴天,我却依旧觉得要下雨。
天气实在热得可怕,校门口聚满了前来报道的学生,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扇子和冰袋。我在小卖部买了两瓶冰镇饮料解暑,递给言之于一瓶。然后一边拧开瓶盖,一边左顾右盼,寻找着某个身影。我知道这无异于大海捞针,但万一她真的就在此刻出现呢?然后我就可以摇着尾巴像个哈巴狗一样凑上去,问东问西,问她需不需要帮助啦?累不累啦?热不热啦?
但这都是我病态的幻想,我不禁叹气,打算和言之于一起进校门,兴许能在班上碰见呢?我一整个假期都在猜测她分在哪个班,她不给我发消息我不敢主动挑起话题。
至于问别人就更不可能了,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如此低微毕恭毕敬的一面。一个人为一个异性点头哈腰,只为了获得一点点青睐,那实在是太招笑了。
言之于瞧见我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鄙夷地看了我一眼,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味,“姜雨霏和你一个班,死舔狗。”
“不,我不是。”我反驳道。
但我的回答却是有气无力,我甚至不知道是先反驳我不是在想姜雨霏,还是反驳我不是舔狗。
我此刻有些窘迫,言之于十分嫌弃地看我一眼,说:“你后面。”
“什么”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看你后面。”
我转头看去,立马就在人群里看见了姜雨霏。她站在一个硕大的行李箱旁,娇小的体型和箱子形成了极力的对比。她很精心地搭配了衣服,浅黄色的套裙外加上白色小外套,及膝的白色长袜配上浅棕色的平底皮鞋,齐肩的头发被扎出高高的马尾,在人群之中格外显眼。
我站立难安,心想着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姜雨霏在人群之中左顾右盼,不知道在找着什么东西。
“真好看。”
我痴痴的笑容出卖了我内心的想法。
没想到姜雨霏也看到了我,她对着我遥遥招手,我朝四周看了看,然后指了指自己,做出口型:“我?”
姜雨霏点了点头。
我一路小跑过去,打了一个漂亮的飘移滑步精准刹车在她身旁。
“好久不见。”我咧着嘴笑。
她捂着嘴轻笑,说:“也没多久嘛,才四十几天而已。”
四十几天还不漫长吗?我多想和她聊聊天,等得黄花菜都凉了。
但我嘴上还是应和道:“是是。”
姜雨霏把手伸在我肩上拍了拍,像长辈似的口吻,“又长高了。”
我心中暗喜,嘴上说:“你更漂亮了。”
看着她踮起脚在我肩膀拍动的动作,不由得小鹿乱撞。
她咯咯咯地轻笑,“哪有!”
银铃般的笑声像迷魂汤一样让我欲罢不能。
“有空吗?”她拍了拍箱子,话题灵活一转。
我哈巴狗似的点头,“有!有!”
她把箱子推到我跟前,滚轮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嘎吱声。
“那就帮我把箱子搬到宿舍吧。”
我看着这被撑得像年猪肚皮一样鼓的箱子,不由得冷汗直流。女生宿舍离这里少说也有一公里,还要上楼,一个人搬去可真要半条命。
我问她几楼。
“5楼!”
我心里有些打退堂鼓。
姜雨霏却眼含秋水地看着我,水汪汪的眼睛像是有无尽的柔情和文学少女般的哀伤。我心一横,不能掉面子,为了我的爱情,我决定一鼓作气直上五楼?
“走吧。”我故作潇洒地甩了甩头发。
姜雨霏点点头,微微一笑,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映出一层温柔的光辉。她的长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仿佛是春天的气息,令人心动。我暗自思忖,或许这就是我一直想要的,能和她在一起的简单时光。
此刻我才觉得这晴天是真的晴天,而后应该是不会下雨了。
这时候,言之于却踹了我一脚,我一脸疑惑地回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跟过来的,也不解她在干什么?
我招惹她了?
言之于皱着眉看着我,“我走了,等会儿教室见。”
她的声音冷冰冰的,还有一些不耐烦。
我全身心都投入到了和姜雨霏的交流之中,丝毫没有在意言之于的情绪,只对着她傻傻点头。
言之于冷我一眼,“你捣蒜啊!”
我……
然后她就头也不回地走向了校门。
姜雨霏扯了扯我的衣角,“你的朋友好像不高兴呢?”
我哈哈两声,“没有没有,闹着玩呢!”
“那就快走吧。”姜雨霏扯了我一把。
我们并肩走向宿舍楼,沉重的行李箱在地面拖行发出沉闷的“轰轰”声,我走一段距离便要换一只手。
如果不是因为箱子的主人是姜雨霏,我真的会怀疑里面塞了个人,这简直和杀人犯的抛尸环节一样。
校园里的人流如潮,大家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姜雨霏似乎对周围的喧嚣毫不在意,专注于和我聊天。
“暑假过得怎么样?”她问,语气轻松。
“还好吧,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我回答,心里却在想:你怎么不联系我呢?我急死了急死了!暑假里我几乎每天都在等她的消息,期待着能有一次短暂的联系。
“哦,那挺好的。”姜雨霏点了点头,似乎在思考什么。我们走到校园的湖边,阳光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像是洒下了一层碎金。
“你呢?”我试探性地问,想要了解她暑假都去干了什么。
“我去外地看了看亲戚,他们家养了只大肥猫,特别可爱。”她的眼睛闪烁着光芒,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我还给它起了个名字。”
“什么名字?”我咧着嘴问。
和姜雨霏聊天让我欣喜不已。
她看向我眨眨眼俏皮一笑,说:“因为它是白猫,所以我给他取名‘白路风’。”
“听起来不错。”我微微一笑,心里却记下她喜欢猫。
白猫和我的名字似乎没有什么关联性可言,但我很开心她能把白猫颜色的“白”我我的姓氏“白”联系在一起,至少证明我在她心里颇有地位。
好不容易到了楼下,我看着高高的五楼,心里暗自叫苦。我偷偷看了眼在一旁看手机的姜雨霏,她的侧脸在光泽映衬下像精致的瓷器。
她似乎察觉了什么,侧头看向我,“嗯?”
我没话找话,“五楼吗?”
她点点头,眼珠转了转,说了句:“加油。”
待我把行李搬上五楼后,已经丢了半条命,我实在不解这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我还没有歇息好,姜雨霏指了指离楼道口最近的那间宿舍,说:“就是那间。”
又帮她把箱子推倒了宿舍门口,我没进去,像说几句话,问几句问题又怕惹恼了她。例如她为什么整个假期都没找过我,什么时候给我答复之类的。
答复的来由便是她那天主动问我是不是喜欢她,我纠结万分还是点了点头。她回了我一句“等等”,便没了下话。至于这“等等”是什么意思,我却怎么也想不清楚,这话的歧义实在太多,“等”之后的结果又是什么,我搞不清楚。我问她,她却不再接我的话。
我看着喜笑颜开的她,欲言又止,她却甜甜一笑,把一面小梳妆镜朝向我,“看你出了多少汗啊!”
说罢,她便伸出手拿湿巾纸擦掉了我额头的汗。
然后她又只是说了句:“拜拜。”
我无奈,也只好说一句:“拜拜。”然后耷拉着脑袋离开了女生宿舍楼。
想起刚刚那面小梳妆镜里映出的我的眼睛,我竟然有些恶心。那无辜且渴望的眼神像是一条被大雨淋湿的败狗才会露出的情绪。那不是我,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