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以后的某一天,顾大山收拾行装,打算北上回故乡。
此时的苏长安已经十六岁了,成为了一个小大人,跟当初的苏河很像。
自他带着他们娘俩来苏河故乡隐居后,靠着顾大山和苏河两人军功换的银两,购房置地,十年来攒了不小的家底。顾大山也在县中任捕快,缉私捕盗,保护苏家。
“山爷,你真的要回去吗?”苏长安问道。
顾大山笑道:“落叶归根,人老了,想回家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吧!路上也有一个照应。”苏长安说道。
顾大山摇头道:“不妥,我们都走了,留你娘一个人在家中不安全,我一个人去即可。别看我现在须发皆白,但还骑得马,拉得开弓,等闲人近不了我的身,你就放心吧!”
苏长安还想在劝,银杏打断说道:“行了,长安,你山爷决定的事,十匹马都拿不回来,你去伙房多准备些干粮,让你山爷路上吃。”
苏长安听话去了伙房,银杏道:“山叔,此去路途遥远,路上注意安全!事情办完了记得早点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苏郎给我说过,我们给你养老送终的。”
顾大山仰天大笑道:“哈哈哈,这阿河还记得,好,老夫我一定活着回来。”
等苏长安拿来干粮,顾大山嘱托了几句便牵了他当初那匹老马往北而走。
顾长安大声喊道:“山爷,路上小心,早去早回,我等着你回来教我功夫。”
顾大山牵着马,头未回,却是举手摇晃示意表示知道。
一路向北,叛乱虽然已经平定,但天宝盛世已经不在,大唐也不如昔日强盛,越往北走越萧瑟。顾大山一人一刀一老马,大部分时候他都是牵着老马走,他的这位老伙计也老了。
走了不知多久,顾大山来到了一个小山村,这就是生养他的小山村,但他却不敢向前,因为自打他从军以来,几十年间从未回过家,爹娘估计早已不在,也不知现如今还有哪些亲人在。
好不容易苏河鼓起勇气进入村中,路上看见几个小孩在追逐嬉戏,看见了顾大山这个陌生人便来了兴趣,纷纷围了上来。
“老爷爷,你是哪里人呀!”有小孩问道。
顾大山笑道:“哈哈哈,我就是这个村里的人啊!”
有一个小孩说道:“你骗人,我们都没见过你。”
顾大山更乐了,说道:“爷爷当初离乡的时候你们还没出生哩,你们且带我去村尾的顾家。”
顾大山和小孩们一路同行,很快就来到了村尾的顾家。此时的顾家早已无人居住,门房倒塌,野狐老鼠在里面安家,屋顶鸟窝筑巢,白蚁把门都给蛀倒了,苏大山眼眶湿润,将一众小孩打发,自己进入屋内。屋内积满灰尘,到处都是蛛网。顾大山将房前屋后打扫了一遍。
“不知院内是顾家哪位故人,老夫前来登门拜访。”有人在院外说话。
苏河放下笤帚,出来相迎。定睛仔细一看,来人有些相熟,但是没有想起来是谁。但那人却认出了顾大山,他不确定的问道:“你你是大山哥吧!”
顾大山疑惑道:“我是顾大山,你是?”
那老人大笑道:“我就说嘛!你一定能活着回来,我是二狗啊!村口的袁二狗。”
顾大山这才想起此人是自己幼时同村好友,两人高兴的相拥。
顾大山想请二狗入家一叙,但二狗表示道:“你回村一趟可不容易,去我家,我们老哥俩好好喝一盅。我给你说,要不是刚刚那帮小子在路边说村里来人,我还不知道会是你呢!”
一路上都是二狗在说,他现在已经是村长了。
看着路边树上黄叶飘落,便知是秋天来了,遥想当初自己是在春日从军,回来时却已是深秋。一切都仿佛昨日,可仔细一想,几十个春秋已经不在,自己也成了白发老人,没几年活头了,当真是感慨万千啊!
入夜,在酒桌上说起了村中的变化,还说起了顾大山家中的事情。
“这几年来战祸连连,村中之人有不少都逃荒去了。自你从军以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尤其是前些年安史叛军闹得厉害,村里的人都以为你战死沙场了,二老也是先后撒手人寰,就埋在村西,你家大郎随后也举家搬迁去了县城,只有清明时才来扫墓祭祖。”
顾大山听后,红的眼眶在烛火下更是显眼。第二日,顾大山便去父母坟前祭拜。
“爹娘,不孝儿顾四回来看你们了,这几十年孩儿南征北战的,也没机会回家来看看,连二老走了都没能看一眼。”顾大山说着就重重的磕了下去,老泪纵横。袁二狗在一旁看着,也是感触颇深。
第三日,顾大山与袁二狗辞别,留下了一封银子和一封信,约有百两,是给他大哥的,等清明扫墓时,让二狗给他转交一下。这另一封则是一封信,他打算让二狗交给亭驿,让他带给平安母俩。
袁二狗问道:“大山哥,你怎么不亲自给,正好也见一下家人。”
顾大山摇头说:“我没脸见大哥,而且我感觉我时候快到了,恐怕来不及了,这一切都拜托给二狗兄弟了,这多的二十两银子就送给二狗哥了。”
袁二狗听后眼睛微红,一脸不可思议。顾大山倒看得开,大气道:“人来世上这一遭,总是要到时候的,活了几十年,值了。”
说完便与袁二狗话别,但他不是回苏平安那,而是继续往北。并且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的,因为这样,他的老伙计累死了。
苏大山将老战马埋下,继续向北而行。越往北走,风雪越大,但苏大山始终未停歇!
终于在一日中午,他赶到了地方。
英烈祠,远在大漠中,没有人祭拜。四周都是坟墓,坟前插有一把战刀。这是安西军的英雄冢,每一代战死的安西军兵卒都会埋葬在此。他们生前为大唐镇守边疆,抵御外敌,战死沙场也要将身躯埋葬在大漠中,魂佑疆土。
顾大山看着胡杨木上的名字,胡杨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腐,连带着他们的名字千年不灭,但千年后又会有谁知道。就是现在,若无人到这大漠,估计也无人知晓他们的事迹。
看着一座座孤坟,顾大山想到了当初的峥嵘岁月,沙场冲锋陷阵,想到了自己当初万里戍边时的场景。
苏大山的耳边响起了那首军歌,他也跟着唱起了这首军歌:“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后来,镇守西域的最后一支安西军唱着这首歌冲向了敌军,那时满城老兵皆白发,至死未曾丢陌刀。他们的心中都有一个大唐,梦中都有一个长安,他们为了这个大唐,为了长安,甘愿孤城坚守数十载,在天命之年于边关搏杀。
顾大山坚定的喊道:“安西军玄甲营第四百人队老卒顾大山,归营。”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看见了昔日的将军,同营的同袍。
最后,顾大山给自己挖了个坑,将自己的战刀立于坟前,一块胡杨木也被立于坟前,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和部队番号。他就这样静静的躺在坑内,任凭风沙埋来。他已经感觉不到了,因为他已经去了。在家乡祭拜完爹娘,他就感到了大限不远,硬撑着回到了这个英雄冢。
在远方等着顾大山的银杏母子终究是没有等到顾大山,只等到了那封信,看完了那封信,他们知道顾大山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