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星逐渐清醒过来,他眼前的影像越来越清晰,他发现他正处于医院里,而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穿着裙子和高跟鞋的女子,毫无疑问——就是她送钱星来的这里。
“你是谁?”钱星虚弱的开口询问。“我叫刘默,是酒吧的服务员,刚才我正好下班,刚从更衣间换完衣服出来,就见你一头栽倒在地,吓了一跳,一看是喝多了,就给你送来了。按理说,现在你也醒了,我也应该走了,但是我还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你觉得在酒吧突然晕倒这件事是闹着玩的吗?”
“为什么要喝?那还用说,肯定是心里有过不去的坎啊。”钱星强打精神,坐了起来,这才发现,他左手正打着吊瓶。“您有什么坎?何不说出来?也总比自己喝闷酒强吧?”刘默带着些许关心地问道,“当然,我并没有强迫你说出来,如果你不想说,也大可以不说……只是建议。”
“那我就说说吧。我爸死得早,我妈又是个迂腐的老教师,出于‘望子成龙’的心态,从小我就经受着严格的教育,你知道吗?我小学时被罚跪一晚,只因为我考了全班第二,离全班第一只差了2分。等到我长大了,要上初中时,她强迫我报考她所在的学校,还跟学校申请担任我的班主任,为的就是更好的监视我。她把我的座位调到讲台旁边,每天拿我当反面教材羞辱,供全班自省。而且,她在同学那里口碑不好,同学们就会来找我算账,我每次都被打不说,她还让我找自己的原因,说:‘你不招惹人家,人家为什么打你?’真的是受够了。”钱星一边说着,一边流着泪,他不断拿衣袖擦着,刘默递给了他一包纸巾。
“这着实是不太好,不过看你也熬过来了吧,你看起来像个大学生。”
“是啊,后来我考上了高中,她更是禁止我和同学来往,只让我在家里和辅导班里学习,最后高考成绩下来一看,考得还不错,我想报考思政专业,她不让,非让我和她一样,去什么中文系,考个研究生和教师资格证,跟她一样,当一个‘迂腐的老教师’!”钱星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名护士走了过来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这样的表达就有点过头了吧,我想,无论如何,你母亲都是出自对你的爱,才会这么做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说过,父母是最亲的人。”
“嗐,可别提了,后来我考研落榜,只能去找工作,她在家里就一直骂我,天天骂我‘废物’、‘不成器的东西’、‘白养了这么多年’。在家里我是待不下去了,就经常在公司里待着。但俗话说的好:‘无巧不成书’,我们那老板,给我炒了,这下没地方去了,回家肯定又是一顿臭骂,就在酒吧里喝酒了。”
“估计这里面有误解,请你相信,一个母亲绝不会因为她孩子的失败而改变对孩子的爱。”
“如果一开始就没有爱呢?”
“我不相信。”
“那是你的事!”钱星怒吼了一句,吓得输液室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好,你先别着急,我把我的电话给你,等你想通了,或者又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你可以找我聊聊。”刘默说着,从口袋里拿了一个本子,写下了电话号码,撕了下来,给了钱星,就离开了医院。
过了十几分钟,钱星输完了液,才发现输液费是刘默垫付的,“算了,过两天找个时间把钱还她吧。”他一边想着,一边在街上踱步,直到路过一家24小时的餐厅,才走进去,找了个沙发过夜。
但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第二天,钱星还是回了家,不出意外,又是一顿臭骂,钱星对这些陈词滥调早已有了抗体,也就没太在意,钱母发现钱星的敷衍,就勒令他五天之内必须找到新工作。
钱星就这样踏上了找新工作的路程,他投了几十份简历,但都石沉大海了,眼看着五天期限就要过去,他着实是没什么办法,想着与其回家挨骂,不如一醉方休,就又走进了平安路酒吧,但这次他还没等喝酒,就遇上了下班的刘默。刘默一眼就认出了他,“噢,是你啊!想明白。了吗?”
“没有,哦对,这是上次你给我垫付的医药费,我当时有点迷糊,忘了给你,你看看对不对数。”钱星说着,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了的纸包,里面是一些钞票。
“不用点了,其实我也没打算要这笔钱。怎么着,又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了?过来接着‘买醉’?”刘默接了过来,又调侃地问道。
“烦心事是有的,被迫出来找工作,限期五天,今天最后一天了,还没被聘用,回家还是那样,不如过来喝点。”
“嚯,找工作还有时间限制。算了,要不要跟我回去喝点?我那没人,聊聊天也行。”
“那哪合适啊?放心,我带钱了,不至于去你那蹭酒喝。”钱星一边说着,一边掏着钱包,打开一看,早已空空如也。
“这不是没钱吗?还不至于……走吧!再不走一会该让保安赶走了。”刘默一下笑了出来。
“好吧,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你还挺有词,不愧是中文系的。”刘默拽着钱星往她的出租屋那边走。
“除了有词,没啥本事了也。”钱星尴尬地说。
走了有五百米的距离,就到了刘新的出租屋,里面虽然朴素,但不简陋,基础的家具倒是齐全。
“坐这吧你就。”刘默指着桌子旁的一把椅子,随后从柜子里拿了两瓶高度白酒和两个酒杯,“今天就喝这个吧,边聊边喝,不容易醉。”
“行吧,你想聊什么?”
刘默给二人各自斟满了一杯酒,自己先灌下一杯,再斟满,“说说你的事吧,我还是觉得,你母亲应该是爱你的。”
“你到底为什么如此觉得?”
“因为我也有类似的经历,你要听听吗?”
“你说吧。”
“我本来是从农村来的,本来家庭是富裕的,我母亲也对我和弟弟妹妹十分严格,我们一度怀疑母亲是不爱我们的。”刘默说着开始抽泣起来,又灌了一口酒,“但后来发现不是这样的。我父亲是个赌鬼,三年前,他把家里的钱全输光了,我母亲听说了之后,一下就病倒了,她临终的时候,把我们三个叫到床前,她说:‘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你们一定要出去打拼啊,离那个赌鬼越远越好。’说完就咽气了。”
“这是十分令人遗憾的。”钱星也喝了一杯酒,又拿起酒瓶斟满,顺便给刘默也斟了一杯。
“当时我弟弟才14岁,为了让他继续学业,也为了偿还一些债务,我自愿嫁给一个城里来的老板,希望能帮助家里。”刘默的泪水开始往外涌出。
“然后呢?”
“然后,我弟弟为了阻止我糟践自己,在接亲之前跳河了。”
“请节哀,说说后面发生的事吧。”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男方就取消了婚约。为了补贴家用,帮助我那个没上高中的妹妹,我来到了城市里,当了一个酒吧服务员。就在一个月前,我和妹妹的联系突然中断了,我猜测她可能被我那个赌鬼父亲卖给了哪户人家,换取赌资了。”刘默彻底崩溃了,她用双手捂着脸,痛哭着,“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我找不到一个亲人了,我现在独自一人,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漂泊,却没有一个可以称为‘家’的地方。当我听说你的经历时,我就想到了我自己。”
“那个,你先缓缓,我现在可以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想了。”钱星又斟了两杯酒,喝了下去,刘默也喝了几杯,二人都有些醉意。
“真的,我找不到家了,没有家了……”刘默趴在桌子上,抽泣着。
钱星这时喝得有点多了,便挪动椅子靠近刘默,轻声道:“我来给你一个家吧……”
刘默抬起了头,用手一下抓住钱星的脸,“你说什么?你给我一个家?你怎么给我一个家啊?啊?”说着还开始摇晃。
“别担心,别担心,我会说服我母亲的,即使她不同意,我也要这么做。我们都是孤独的人啊,我们结个伴,不就能在这座城市里建起一座我们的小家了吗?”
刘默眼含着泪水,点了点头,随后将嘴唇凑了过去,吻了钱星。钱星也紧紧抱住了她。
就这样,城市里的两个陌生人走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