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城的清晨如同刚睡醒的少女,裹挟着朦胧的睡意,开始了一天的打扮。阳光透过云层,穿过高耸如云的电视铁塔,撒下温暖的光辉,照亮了高楼林立的城区。微风轻拂,街道两旁的树木轻轻摇曳,三路公交车缓缓地停靠在了批发市场南门口的公交站台。丁雪峰随着下车的人流,走向市场。
昨晚喝得有点高,酒场结束的又晚,仅仅过去了四个多小时,丁雪峰不敢开车,担心身体里的酒精含量仍旧在危险值范围,江春明不止一次叮嘱,酒驾被查,就算他在现场也白搭。换做往日,丁雪峰早就在家睡一上午,或者和伺候完女儿早饭的老婆一块来,可今天不行,他得早起,心里一直装着头盔的事,出门前,他就给托运部的老周打电话,让他务必把货第一时间拉到市场上。丁雪峰走到店门口,才发现老周已经将六箱头盔放到台阶上。
看到单虎等人围在几个箱子前,丁雪峰这才后悔不该把货拉到市场上,应该像以前卖畅销货那样,把货藏在薛家村的大库房里,像蚂蚁搬家,一点点运到店里。六个箱子赫然印着头盔字样,难免引起单虎等人的好奇。
丁雪峰一边开店门,一边应付单虎的好奇心,他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现在这形势,谁还愿意进新货?这不是供我电动车挡风被的那家,夏季没货卖,开始经营头盔,让我给他卖点,纯粹占地方,有几个买的?”
开服装店的老范眨巴着眼说:“你还别说,咱市场上经营头盔的还真没有,说不定哪天像查消防一样查头盔,让你发个小财。”
丁雪峰一听,老范要碰触到明天的商机,连忙转了话题,有些埋怨地对单虎说:“真是小瞧你了,你们南方人一般不喝高度白酒,没想到昨晚被你个熊玩意儿灌醉了。”
单虎哈哈大笑,指着还没开门的慕容庆店铺说:“你可别怪我,要怪就怪老慕两口子和他的老乡,他们是拼命地陪你。”
昨天晚上慕容庆请客,只为感谢丁雪峰把他从派出所捞出来,两家在店门口推让之际,被单虎看到,单虎说存了两瓶好酒,正好品尝一下。老慕对单虎在管理费这事上的表现很反感,默不作声。丁雪峰为避免尴尬,只能越俎代庖,表示欢迎。没想到,他们还没喝几杯,老慕的老乡前来拜访,而且给在座的三家带来一个发笔小财的机会。
丁雪峰把六箱头盔弄到楼上的小库房后,慕容庆两口子才来开门。他和单虎连忙凑过去,问给他老乡超市供货的事。慕容庆说,大清早老林就打来电话,让三家尽管把货拉去。单虎问货款怎么结。慕容庆有些不乐意,昨晚明明说好的,货先赊着,月底把卖出去的货物清账。慕容庆看了一眼丁雪峰,又斜眼瞟了单虎一下说,现在这情形,有客户给代卖就不错了,觉得合适的话,就赶快备货,中午一块送过去。
老林是慕容庆的老乡,丁雪峰和单虎于昨晚刚刚认识。三家酒酣耳热之际,老林突然过来串门。不待慕容庆介绍,老林自报家门,和老慕是一个县的老乡,老慕在老家厂子干车间主任时,他给厂子供过毛巾肥皂之类的劳保用品,沾过老慕的光。老林在青岛有家很大的超市,儿子专科毕业,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就把超市交给儿子管理,独自来到东坊市,在东城东四路新开了一家超市,开业之际,邀请老慕去捧捧场。丁雪峰和单虎几乎同时想到,老林这是雪中送炭,就算超市生意大不如前,有总比没有好。慕容庆问老林,三家给他供货如何?老林说,求之不得,不过,他超市的规矩,货卖掉结账。东坊市的一些大超市,大都是月结账,生意红火的那些年,他们三家都在超市压着好几万的货,哪个月都得结个万儿八千的。
慕容庆刚摆好货,办公室负责人薛新泰找他。薛新泰一改昨天的严肃,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嗔怪慕容庆脾气有些急,一件小事,不该惊动区领导,同时也检讨昨天不该扔慕容庆的货。慕容庆见薛新泰释放善意,听从丁雪峰的规劝,主动提出交管理费的事。薛新泰心花怒放,这事不急,找时间去办公室办理即可。
中午十一点多,单虎把小货车开到三家门前,都把备好的货装在车上。刘金香叮嘱拿好货单,对好数,别到时出了差错。慕容庆明白老婆的心思,但嘴上埋怨她唠叨,都是走商超的老生意人了,这点数还能没有?三人都没吃中饭,因为单虎说路上经过一家有名的羊汤馆,他请大家喝羊汤。丁雪峰最爱喝羊汤,但心思一直放在明天交警查头盔这件事上,不愿意过多地浪费时间,便以这家店生意好还需排队为借口拒绝。单虎笑称,到店不能立刻喝到羊汤的话,晚上请大家吃烧烤。
丁雪峰有两年多没光顾这家单县人开的羊汤馆了。正如单虎许诺的那样,三人进店后,不但饭桌不拥挤,而且三碗热气腾腾的全羊汤很快端上来,他心里不免一番感叹,餐饮业和其他行业的生意一样,都在惨淡经营啊!
端汤的是一位面容姣好的少妇,眼光不住地在慕容庆的身上游荡,一直低头看手机的慕容庆猛一抬头,看到了少妇哀怨的目光,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有些结巴地问少妇:“你怎么在这儿了?”
少妇把盛着油饼的柳条小篮放在桌子上,勉强笑着回答:“才来几天,天天待在家里实在无聊。”
慕容庆有两个多月没见馨月了,他实在没有那个心情,烂生意搅得焦头烂额,两人只是偷着在手机里嘎巴两句。他从馨月的表情上,看出了一肚子的埋怨。
慕容庆看着丁雪峰和单虎狐疑的目光,解释说:“一个老乡,以前在超市干过营业员,往超市送货时认识的。”
丁雪峰何等聪明,笔下塑造了几百个形形色色男女,从两人的眼神中,就知里面有故事。单虎一向见了漂亮女人迈不动脚步,何况眼前这个女人除了人长得漂亮,气质中还透着一种油田人家才有的矜持,看着馨月浑圆的屁股,不住地调侃慕容庆,抽时间约他老乡到“甜乐星”去K歌。慕容庆心不在焉,虽强撑笑容,却恨不得一拳打在单虎脸上。
老林的超市很大,送货的人好几家,几个服务员正手忙脚乱地往货架上摆货。三人都是送货的老江湖,一看就知开了没几天。老林见了三人,明显比对其他供货商热情,安排三个营业员分别给三人清货、收货。老林看着三人递过来的货单,收敛了笑容说,千万别把价格弄高了,卖不出去,都赚不到钱。单虎抢着说,尽管放心,现在生意这么难干,谁也不会傻到这地步。
超市打好欠条,差五分钟就到两点。慕容庆没有跟着两人回市场,他想去第二采油厂拜访一下工会主席,两人是因生意结交多年的朋友。丁雪峰心里一阵好笑,睁着眼说瞎话,刚才吃饭时,问那女的几点下班,早就露出了端倪。
丁雪峰猜得没错,馨月和慕容庆确实是情人关系,而且,馨月还给慕容庆生了一个儿子。
馨月姓赵,今年三十二岁,和慕容庆真是老乡关系。赵馨月的亲姑嫁到慕容庆村里一户姓胡的人家,按村里的辈分,慕容庆喊赵馨月一声“表姑”,当然,他们的关系和乱伦一点也沾不上边。赵馨月技师学院毕业后,先在东坊市的一家轮胎公司打工,后来受不了那个累,自己找了一家超市当营业员。慕容庆去超市送货,两位老乡顺利成章地认识了。开始,慕容庆没有别的想法,对赵馨月一口一个表姑地叫着,时不时地送点小礼物,偶尔吃顿烧烤,就是为了让超市多要点玩具,超市卖货要货多少,营业员起很大作用。直到有一次赵馨月开口借三千块钱,慕容庆痛快地答应,两人的关心才起了微妙的变化。一个闷热的中午,在赵馨月的租住房里,两具赤裸的身体叠加在一起,两场大战下来,床单除了一片潮湿,还有巴掌大的一片女儿红。慕容庆搂着汗津津的赵馨月,发誓一辈子对她好。
慕容庆做生意赚了几个钱,和市场上一些男老板一样,没少出去找女人,借着送货的由头,也曾经把车开到东坊大学的西门口,驾驶台上放上一瓶水,等到一个女大学生看到水后主动上车,再心照不宣地去开钟点房。不过,这些都是逢场作戏,只为寻找刺激。但是,慕容庆对赵馨月动了真感情,从没有玩玩就分的想法,不光给她租了楼房,还把在馨月工作的超市结的货款,分三分之一给她。赵馨月很是乖巧懂事,从不向慕容庆提过分的要求。
不过,慕容庆从没想过给赵馨月一个家庭,他不是不想,但是不敢,一是两人相差二十岁,怕老家的人笑话;二是怕刘金香的娘家,他内弟和内弟的内兄弟们,可都是西城有名的黑道人物,就是提一嘴离婚两字,胳膊被打断不是不可能。他给不了赵馨月家庭,但赵馨月的归宿,他一直放在心上。
慕容庆付了打的费后,给赵馨月发了一个信息:我到新新家园北门了。赵馨月很快回来信息:最多二十分钟到家。
新新家园是为油田人打造的住宅小区,赵馨月能成为这儿的主人,多亏了慕容庆。赵馨月的婚事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赵馨月很听他的话,找一个油田职工是最佳选择。两人都很明白,就凭赵馨月要学历没学历要工作没工作的条件,只能找那些长相很差的油田职工,甚至是其丑无比的长相。这样的人,还真让慕容庆踅摸到了。他和第二采油厂的工会主席说起这事,工会主席当时就说有现成的一位,名字叫李天柱,父母是油田老职工,本人也是物探队的正式职工,只是个头刚足一米六五,岁数也比馨月大七岁,最关键的一点,还是二婚,原来的老婆也是农村人,结婚刚一年,就跟别人搞上了。慕容庆开始不好意思和赵馨月提,后来,赵馨月听男方有房有车有正式工作,竟然满口答应。赵馨月和李天柱交往两月后,听从慕容庆的建议,到油田医院做了处女膜修复术,然后打了结婚证,举办了婚礼。
慕容庆深知招惹一个已婚女人的后果,赵馨月结婚前,他给她一张两万的银行卡,决绝地提出断绝两人的关系。赵馨月虽然深陷其中,为了家庭也只能答应。后来之所以旧情复燃,是因为李天柱被公司派到新疆工作,一年回家两次,耐不住寂寞的赵馨月主动联系的他。李天柱第二次探亲的前几天,慕容庆和赵馨月疯狂做爱时没有采取安全措施,没想到李天柱因故晚回一个月,从他回家的那天算起,两人的儿子仅仅八个月出生了。赵馨月非常肯定地告诉慕容庆,孩子就是他的。
两人刚进屋,慕容庆就把赵馨月抱在了怀里。两人喘着粗气,一通狂吻,从门厅吻到客厅,又从客厅吻到卧室。赵馨月见慕容庆解她的裤子,央求先洗个澡,去去身上的羊膻气,早就兴起的慕容庆哪里肯依,言说先来个快餐解解馋。没想到一语成谶,不足三分钟,慕容庆就瘫软到赵馨月身上。欲火正旺的赵馨月一脸哀怨,看了一眼大汗淋淋的慕容庆,戳了一下他的额头说,怪不得人家都说男人过了五十岁,就半男半女了。
赵馨月去洗澡了,慕容庆心里一阵悲哀,这不是他今年第一次不行了。原因并不全像赵馨月说的那样。生意惨淡,心情不好,是主要的原因。丁雪峰说的没错,金钱就是男人的壮阳药。看看市场上那些垂头丧气的男老板,不管是那个岁数段的,一个个都像得了阳痿病。整个薛家市场烟草街,除了他们几家真正干批发的,那些做零售的夫妻店,基本上只剩下“夫”或者“妻”了,另一半不是去干小时工,就是做了保安,在店里过惯了清闲日子,那些赚钱多的苦力活,根本干不了。
赵馨月带着一身水汽和水晶皂的香气回到床上,白皙光滑的皮肤和饱满的胸部唤醒了慕容庆的野性,身下的榆木大床也迎来了久违的撞击,半个小时的粗风暴雨过后,两人都瘫软在床上,四只眼睛盯着屋顶发呆。
慕容庆歪头看了一眼仍在娇喘的赵馨月,问道:“你老公年薪二十多万,公公婆婆都是油田退休职工,还差你那点打工钱吗?在超市混天熬日头也就罢了,何苦跑到烟熏火燎的饭店里去呢!”
赵馨月侧过身子,将头依偎在慕容庆的胸前,轻叹一声,说道:“你不知道,孩子有他爷爷奶奶管着,我整天无所事事的话,一天天的是真难熬呀!那日子能把人闲疯了。自从上次差点进了传销组织,他的工资不再交给我了,每月只给两千的生活费,我不能让他家里认为我吃闲饭。”
慕容庆觉得赵馨月说的在理,人不能过行尸走肉的日子,但餐饮行业的服务员,又累又低工资,有些让他心疼,他捋了一下赵馨月的头发,说:“还是找份轻快的工作吧。”
赵馨月很认真地说:“要不在你市场上给我租个店,我去卖化妆品。”
慕容庆一听,满脸苦笑与无奈,随后很认真地对赵馨月说:“七年前,市场上只要有空房子,很快就会被商户的亲戚租下,谁还没有个七大姑八大姨呀!可现在,我们做生意的怎么说呢?你要是跟谁有仇,就游说他来做生意,房子好租,货好进,就是不好卖。”
赵馨月相信慕容庆说的话,看来各行各业的实体店老板抱怨难干是真的。她看了一眼裸着身子的慕容庆,嗔怪地让他穿好衣服,说不定婆婆会闯进门来,她可是有房子的钥匙。慕容庆穿上衣服,叮嘱赵馨月别忘了补个安全措施,他不能多待,老婆正是更年期,现在疑心很重。赵馨月假装一本正经地说,真怀上就生下来。慕容庆双手合十,求赵馨月,现在生意这么难干,谁还敢生孩子呀!
刘金香此刻正在店里生闷气,老林打来电话,单虎供的玩具价格太贵了。一款玩具跑车,别人批发价是二十六块五,他比别人贵了十块,这根本不是批发,纯粹是零售。刘金香让他给慕容庆打电话,老林说慕容庆的电话打不通。刘金香一试,果然是关机状态。这单虎两口子也太他妈不像话啦,现在生意这么难干,怎么还宰客户呢,简直没有南方生意人的头脑。本来,搭上老林这个关系,她家除了供自己店里有的货,还可以从别家,倒点没有的货,赚点差价,让单虎两口子这样一搞,老林很难答应,甚至影响到现有货的销售。
慕容庆心里本来有鬼,进门看老婆耷拉着脸,不免一阵心虚。老婆说了单虎的事后,心里才稍微平复,连忙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说,手机没电了。刘金香让他去找找单虎,宰散客可以,怎么能宰批发的客户呢!
单虎没等慕容庆把话说完,手摆得像是汽车雨刷开到了最快挡,坚决不承认有这回事。齐艳艳一边给慕容庆沏茶,一边建议单虎看一下货单,走得那么匆忙,说不定开错了单子。单虎嘴里说着不可能,还是从抽屉里拿出货单,刚看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擓着头皮说,还真开错了,不仅多开了一款的价格,还少开了一款泡泡水的价格,按账本上的价钱,一个泡泡水赔五毛。
慕容庆说,还等啥,赶快和老林解释一下。
刘金香过来找慕容庆,房东打来电话,商量房租的事。齐艳艳见慕容庆两口子走进他们家的店里,转身指着单虎埋怨道:“我说不行,你就是不听,你认为他相信你的解释呀!”
原来,单虎根本不是开错单子,是故意这样开的。单虎和他老婆说,非常情况下采取非常措施,往往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这个法则同样适用于生意场上,现在这个大环境,再会经营的超市老板,最终结局只有关门倒闭一个,此时不宰还等何时。齐艳艳不同意,饮鸩止渴,最终害得还是自己,再说了,生意是慕容庆带来的,坑他老乡,容易伤和气。单虎解释,他早就有应对措施,把本钱很低的泡泡水开出本钱以内的价格,老林就算发现别的货宰他,有赔本的泡泡水在,足以证明不是故意开高价,是手忙脚乱造成的差错。
丁雪峰送走了唠唠叨叨的慕容庆两口子,又打开一箱头盔,笨拙地继续给头盔安装防风罩,以前从没经营过这行,速度有些慢。他心里有期盼,也有担忧,期盼的是明天头盔销售大火,担忧的是电动车安全检查雷声大雨点小,走过场的事,见得太多了。慕容庆埋怨单虎高价供货的事,他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根本没放到心上,或者说,他根本没把老林的超市当回事,实体店生意败局一定,老林就算有经验,也无回天之术。至于单虎的德行,他心中早就有杆秤,单虎不是不会做生意之人,只是他看到了实体店生意的尽头,已经顾不得脸面,能多捞点就绝不手软。
不过,慕容庆说的一件事,丁雪峰听进去了,慕容庆的房东给他降了两千房租。慕容庆的房东和他的房东都是烟草公司的职工,还是他房东的直接领导,他的房租肯定也不会是原来的价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