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日,外,考克塞山口
远处巨大祁连雪山在上午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银色的光芒,山底下上一群野牦牛奔跑起来地动山摇。如同群岛,在祁连山脉走向的空旷地带散落着几座孤山。
1937年4月6日,红军的一支近千人的队伍进入祁连山西部盐池湾地区一个叫考克塞的山口。
在考克塞放牧的巴图和他的兄弟查干夫的歌声吸引了红军,带领这支队伍的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红军将领率两名骑兵战士循声而去。
2. 日,外,山坡草场
山坡草原是一处南北窝风的狭长地带,这里无论是上山的北风还是下山的南风都掠不到,草虽然枯黄,但仍然高密,是牧民优良的冬季放牧的地方。巴图是盐池湾草原上的长调歌王,此刻沉浸在歌声中的巴图和查干夫完全没有发觉有人正向他走来,他们的牧羊犬的叫声令他警觉起来,查干夫看到在考克塞山口,有一队骑马的人。他赶紧招呼人他的安答巴图。他迅速靠近巴图:“大哥:那边有人,一群人。”巴图一惊,顺查干夫指的地方一瞥,他对查干夫轻声叫道:“跑。”他俩跑起来,向着山沟,羊群看到远处的部队也受了惊,四下乱窜。
骑马的那队人慢慢向他们靠近,而他们早已分两个方向钻进了考克塞山口群山中的山坳坳里。
3. 日,外,考克塞山口
许久,再也听不到响动时,巴图慢慢爬上了山坡看着山脚下的这队人马,随着这队人马的出现,他们身后的山口里不断有人出来。
他们走出山口,秩序井然,他们看到了巴图和他兄弟查干夫的那群两百多的羊群,始终友好地微笑着,静静地站在原地,在等着逃进山坳里的两兄弟主动走出来。
队伍全部走出山口后,他们列队站好,派几个士兵去收拢了他的羊群。
部队安顿好,羊群收拢好后。
骑马的军官模样的人拢口型朝着巴图逃进山口的地方呼喊着:“老乡,你们出来吧,我们看见你们了,我们不是土匪,我们也不是马家军,我们是红军战士,是穷人的队伍,老乡——”
4.日,外,山石后
巴图躲在山石后面观察着,一脸的紧张,他心里嘀咕道:这黑压压一片的部队,真要是找我,也不是什么难事,这山口里冒出来的这么多的人,真是要抢他的那群羊,更是轻而易举,然而他们却是那样的表现,似乎看不出有什么恶意来。巴图的表情渐渐放松了下来,但还是十分警惕,绝对不能出去。
5.日,外,山坳里
另一个山坳里查干夫蜷成一团,藏在茂草丛里,没有风,只看见草在微微抖动。
有一个战士站出来向着山坳里用蒙语喊话:“老乡,你们出来吧,我们不是土匪,我们是红军战士,是穷人的队伍,是打马家军的。”
巴图这下听明白了,原来他们队伍里竟然有会说蒙语的人,他本打算站出来,又慢慢缩下了身子。他藏身的地方很隐蔽,而且还能透过山石看到红军的队伍,这群红军,大多破衣烂衫,许多的战士们,连鞋都没有穿。
山谷里的南风开始刮了起来。山口站着的红军战士们明显看得出来,他们的状况已经到了不能再坏的地步,有战士倒了下去,但他们的脸上仍然一副坚毅而无畏的气质,没有流露出因苦焦而生的愤怒,更没有一声半响的呻吟,他们对于生死的态度如此平静和坦然,这使巴图看在眼里十分的迷惑。
临近午时,山上起风了,虽没有下雪,但山上的雪粒如同下雪般地飘在空中,山谷中的红军战士们在风雪中缩着身子,但他们仍然保持着整齐的队伍,在风雪中并不发出一丝的声响。
向着山坳喊话的战士仍然对着他们藏身的地方反复地说着话,而且用的还是蒙语,但警惕心使得巴图和查干夫两人并不为之所动。
6. 日,外,山间草场
巴图感觉到几个红军离开大部队正向他俩藏身的地方慢慢走来,他甚至都听到了他们的呼吸声,可是被吓坏了的两兄弟,愣是一动不动,直到一个红军将领样的人都呵呵笑出声音来了,巴图知道那几个走来的红军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他才慢慢直起身子,从山坳里战战兢地走了出来。
一双手伸向了他,巴图把身子一缩。
迎他的人对他作着自我介绍,他说:“老乡你好,不要怕我们,我叫林有田,是红军的指战员。”巴图除了一句大老爷“拜得乖”(蒙语:不知道)外,对林有田的说话表示不明白(其实他是懂汉语的),就是不断地显露出恐惧的神情不断地惊慌地摇着头。
然后那个会说蒙语的士兵对巴图说话。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向着队伍里招呼道:傲尔格勒,你近前去向老乡们解释一下。
红军战士傲尔格勒:“老乡你好,我叫傲尔格勒,是天祝那边的,红军路过时,我也是刚刚参加了红军,红军真的是咱们的人,老乡不要怕,天祝那边的路是我带的,到了这边,路我也不知道,我们想请老乡帮我们带路,你知不知道能能走出祁连山的路?”
巴图虽说站了出来,但他还是装着什么也听不懂的样子,在红军面前,无论是汉族还是蒙语他只是一个劲地摇头,表现得完全就是一个憨憨的状态和模样。
前后两拔问巴图话的红军将士显得有点失望了,他们的部队准备开拔,但面对考克塞山口前面无数纵横交错的山梁,红军又犹豫了,又有人向巴图走来过来。
那个军官模样的红军,他到巴图面前开始比划。
一会儿是踏着步子甩着双臂,巴图明白这是走路。
一会儿左转转右转转,这表示他们迷了路。这位红军将领样的人样子十分夸张,令在场的人都忍不住要笑起来,可是巴图没有笑,他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因为他还是太紧张了。
红军将领继续做着动作,他用一只手指指太阳,一只手顺着太阳的轨迹,然后把两只手放在头下面,圈缩起身子,闭了眼,巴图大概明白,红军要巴图告诉他们山里的方向和宿营的地方。
这分明是想让他为红军带路,而且还要让他为红军找到一处休息的地方,巴图心里一惊,带路那可不行,指路还差不多,他最后终于向太阳落山的方向偏西随便一指。这算是众红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取得的唯一的一个成果,巴图给红军指了路,一两个小时的反复做工作,换了巴图半秒不到的一个手势!红军将领和做工作的战士们明显有些遗憾,但还是对巴图表现得非常耐心和和善,临行时,给巴图比划的几个红军竟然千恩万谢地向他行了一个整齐的军礼,然后带着队伍向巴图指出的方向前进了。这让巴图有点受宠若惊,有点不知所措,他也连忙合掌回敬着:“老爷,恩典恩典。”
7. 日,外,山谷地带
红军大部队正式开拔了,他们在巴图眼前列队整齐地走过,他们的头上身上都落着雪,许多战士的脚已经冻伤,走在乱石棱嶒的草丛中,伤痕累累,不忍直视,但他们似乎并不为所动,在经过他时他们向他敬着军礼。
长长的红军队伍一个战士一个战士经过他,他们经过巴图时都向着他致一个感谢的军礼。巴图看着红军对他如此的礼遇,他由开始时的礼节性鞠躬回礼到后来的十分不自然起来。因为他看到这些在寒冬时衣不蔽体的战士们在经过他时,那一双双眼睛里流露出的无尽的善意和坦诚与他自己处处隐瞒装傻卖呆的做法显得十分不对调。
巴图站在这队长长的队伍面前,他拉表情从装憨到现在已经越来越不自在起来。他其实给红军什么都没有说,他那随便的一指,对于纵横交错的祁连大山来说,等于什么意义都没有,甚至是误导,在祁连大山里通行,那只有千百年来生活在此地的野兽和牧民们才可以,没有向导,要能走出大山,那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事,更别说马家军早已在各个重要的道路、山口安排了重兵围堵,这一支红军经千难万险,人困马乏的部队,要走出祁连山,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啊。
巴图于是对着红军的军礼只能回以双手合掌,不断地念经般喃喃地向着转身而去的红军说着:老爷恩典老爷恩典恩典。
走着走着,长长的队伍,有一个士兵走着走着,要倒下去,他旁边人就搀扶起他,顺手抓起地上的雪轻轻喂在他的嘴里,挣扎一下,倒下去的士兵就立起来继续前进。
有一个娃娃兵,倒下去,喂雪也醒不过来,他们就背上他往前走。
部队终于在巴图眼前走过去了,巴图和他的羊群没有任何损失。
他快速地捻着手中的珠子,心里默念起经忏,突然珠子断了,珠子无奈地撒了一地,巴图念不下去了,他伏下身子拾着地上的佛珠,这一串长长的佛珠,一百零八颗珠子,他捻了十几年,怎么就在今天断了呢?
他捡着捡着,等捡完最后一颗珠子,站起身来,一千多人的红军部队已经在沟壑纵横的山里从巴图的视线里消失了。
8. 日,外,山弯里
巴图站在空落落的山谷中,他的羊群咩咩地叫着,天近黄昏,羊群也想要归圈了,巴图心中若有所失,突然他转身向着毛合尔和刚才和他逃进山沟的方向大声喊了起来:“查干夫,出来,查干夫出来。”
可查干夫就是不出来,他冲进山坳里的把在草丛里看抖着不停的查干夫在那里咕囔着不停:
“老爷不要杀我,不要杀我,羊都给你们,不要杀我。
巴图一把把他从草丛中揪了来了,气杭杭地说:“藏什么藏,你看看,草都被你抖成啥了,一看就有人在这里,真是丢人,那伙红军看来真的不是我们印象中的大兵或土匪,他们要是和大兵土匪一个样,你能藏得了吗,早就吃了枪子了。”
查干夫惊魂未定地问巴图:“他们真的走啦?”
巴图没啃气。
查干夫又问:“我们的羊,他们没抓走吧?”
巴图叹了口气,不再理睬查干夫,他转身向红军走去的地方追赶了过去。
9. 日,外,草滩
巴图赶上了红军,见着了刚才问他话的红军将领,连比划带说,红军将领明白了过来,紧紧握住巴图的手。红军将领对巴图说:“我姓林,林有田,就是给老百姓打天下分草场分田地的那个田。看样子我比你大,你就叫我林大哥吧。”
巴图说:“林老爷,哦,林有田大哥。”
然后转身对红军战士说:“红军大哥,你们等一会儿,我去把我的羊追回来。”
10. 日,外,山坳里
巴图像岩羊一般很快就消失在了大山里。
巴图和查干夫两兄弟二人激烈地争吵了起来。
巴图:你的羊出一半,我的一半,给红军。
查干夫:大哥,你脑子坏啦。
巴图:给还是不给,痛快地。
查干夫:看你的面子上,给是给,我给两只行不行。
巴图:少废话,二十。
查干夫:最多五只。
巴图抡起拳头,但只是做了个吓唬的动作,朝地上啐了口:“刚才还嚷着不要杀我,羊全给,现在人家不抢不杀了,你就这副模样,妈的,小气鬼,胆小鬼,二十只你给也得给,不给也由不得你。”
大哥:不是我说你,你今天是怎么了,平时对家里人对自己恁小气,对外人穷大方。
巴图把羊群分好后,临行对着查干夫说:“告诉你,他们不是外人。”
查干夫噘着个嘴:“大哥,你是我安答么,你说啥就是啥,我还能怎样!”
巴图拍拍查干夫的肩膀:“好兄弟。”
11. 日,外,石山后
这个初次见到他就给他打招呼的叫林有田的红军,虽然穿着也是与其它红军并无二致,一样的破破烂烂的衣服,但明显地,他就是这支队伍的领头,他抬起头,大略看看考克塞山口的地形,也做出了让部队迅速撒离山口的决定,只派两个士兵藏在山石后面等着。巴图在前面走,他带两个战士和大部队尾随巴图。
12. 黄昏,外,山湾
巴图把红军安顿好之后,和查干夫一前一后赶着剩下的三十多只羊回到了考克塞山湾里,太阳已经落在了大山的那一边,山沟里阴森可怖。
羊群也咩咩地叫着,突然一阵马蹄的响声,巴图一喜,他还以为是红军的马,但随之又一惊,从草原牧人的判断来看,这不像是刚才看到红军部队马蹄的声响,他看到了,红军的那几匹马,个个瘦得皮包骨头,走起路来晃晃悠悠,四蹄发软,根本不可能踏出如此有力的蹄声。他向后面慢慢走着的查干夫大喊:“查干夫,快跑,有土匪。”
查干夫一听巴图惊恐的喊叫,丢下他们的羊群,一溜烟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巴图喊完后,眼望着查干夫没了影踪,他还没有转过身来,就只看见,随着一阵黑风过处,三个骑马的人已经将他团团围住,他们骑的马高大威猛,穿着也是典型的土匪着装,完全不是刚才红军队伍中的瘦得骨头棱棱的马。
13. 日,外,山间达板
在两个骑马的人哈哈大笑的当儿,巴图瞅准一个空档,一个转身就向山沟沟里逃去。
一个骑马的土匪,端起枪来瞄准。
另一个骑马的人挡下了他的枪说:“你想把刚过去的红军召回来吗?”
他们的马冲了上去,巴图被骑马的两人追上。
巴图被撂倒后,还被压在地上扒得精光,并被他们用扒下来的衣服撕成几大条把巴图绑了个结结实实,并逼迫巴图跪在乱石堆中,巴图口里塞着羊毛,疼得他额上青筋乱跳。
那两个人却哈哈大笑着安慰着巴图,一会就好了。
他的眼里一会儿是哀求,一会儿是愤怒,最终他绝望了,他们到三个骑马的人在他距他七八米的地方,拾起了拳头大的石头,他们还玩起了分脏比赛。
相互约定,打准头是几只羊,打中胸是几只,打中腿是几只。
巴图闭起了眼,绝望时,口中念起了经忏。
14. 日,外,乱石滩
巴图在闭起眼睛的那一瞬,他的头脑中出现了小时候的一张画面,那还是在他五岁时,他被他的爷爷带着去找他的父亲,也是在一个乱石堆中,他看到了几具被扒光了衣服血肉模糊的尸体,爷爷虽然迅速用手蒙住了他的双眼,但在幼小的心里已经种下了仇恨的种子。
15. 日,外,山沟
就他们正准备在掷石头时,巴图拼命用眼神传达他的乞求。
两土匪竟然通人情,一个说:这小子似乎有话要说。另一个说别让他废话,他在我们眼里就是一具尸体。还是让他说吧,兴许有什么重要的事呢。那就让他说吧,反正也不耽搁什么。他们上前扯去巴图嘴里的羊毛。
巴图说:我想唱歌。
两个土匪笑得前仰后合,一个说:这比说话好听,我最烦人说话了,唱吧。另一个说:死了临头了,蒙古人就这德性,唱就唱吧,我们是多么仁慈的人啊。
巴图闭着眼睛又一次唱起了长调,伴随着长调的是,那远古的呼麦的合奏,在悠悠叙说的声调中,沧凉浸满整个山谷。
16. 日,外,山沟
巴图唱得动情处,伴随着他的歌声,有几声枪声响起,像是为歌声而起的伴着音,巴图潜意识里认为三个土匪已经向他开了枪,他尽管兀自唱着,他已经忘记了生死,他只沉浸在自己的歌声晨。枪声好一阵子过去了,竟然什么动静都没有。巴图歌声停了,他睁开眼睛,那两个准备对他施行石刑的土匪竟然四仰八叉地躺在乱石堆中,枪枪爆头,他们大睁着莫名其妙的眼睛,徒自看着自己的血泊泊地在眼前流淌着,死了。而他们身边站着两个衣衫破烂的红军战士,正看着他笑呢。
巴图被解救了,他看着解救他的破衣烂衫的几个人,有点发懵:红军?
他合掌连声向救他的战士道谢:“老爷,你们太好了,你们救了我的命啊。”
战士笑着说:“怎么又叫我们老爷,叫我们同志,我们可是一家人哪。”
等战士们帮巴图穿上他那已经被撕碎的衣服,巴图突然问那两个红军战士道:“你们怎么知道我被土匪劫了?”
“是你的兄弟,他是不是叫查干夫,是他找到我们的,说你遭遇土匪了?”
他人呢?
他似乎有些不舒服,给我们说了你的情况后,就昏过去了,不过还好,没什么问题,我们随后会专门把他送回去的。
巴图已经是泪流满面,他抓住红军战士的手久久不松开,等到松开时,他突然冲上那两个躺在乱石堆中的土匪,用力踢着他们的尸体:“阿爸,阿爸,红军给你们报仇了,红军还救了我的命,红军是我们的恩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