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父隙子仇
28、场长办公室
金场长:“既然你是中央来的同志,又对这个案子感兴趣,所以我们请示了上级省委,领导表示同意。现在,你可以研究,也可以找他本人谈谈。”作家讶然。
说着,金场长把案卷交给作家。作家从金的手中接过卷宗,默默地一张张地翻看那叠发黄的纸页……
29、【闪回】
古城一隅。D省红卫兵“红色革命造反司令部”和“红旗兵团”争夺省委办公大楼的角逐正在进行。交战双方战旗猎猎,杀声震天。
古城女墙城垛“红旗兵团”将士虎踞两尊深水井管改制的土炮负隅坚守,炮火雷鸣。
几个满面尘垢的红色革命造反红卫兵战士匍匐在城垣下,悄悄地向这边移动。城上子弹呼啸。
土炮打哑了,挂花的炮手们不同姿势地俯仰在土炮边,又几个勇士窜上来,围着土炮鼓捣着。
枪声密集。
百米开外的一片空阔地带,红色革命造反司令部司令徐庆生一身戎装,左手擎旗、右手挥舞着一支短枪,颐指气使地率部向古城守敌扑去……
土炮又响了,炮口喷出巨大火舌,沉重地反坐力把勇士们几乎掀了起来。
炮火浓烟中,小将们成片倒下。
徐庆生一个趔趄,踉跄几步,终于扑倒,一颗流弹的弹片潜入了他的肩胛。
几个战友奔过来,扶起他。副司令吴卓成挺身而出又带人冲了上去。
徐由两名女红卫兵战友架着走下火线,徐目龇俱裂,口燥唇焦,大声嘶叫……
30、【闪回】
古城新桃旧符,省革委会门牌锃亮,红旗飘扬。
傍暮。徐庆生全然失去当年英姿,颓废地踯躅街头,无光的双目扫视着街道两旁市面,冷眼深巷中三三两两的行人。盏盏街灯闪烁着橘红色的光。
一家饭店门前,一群人正围着一个偷儿毒打。徐凑上前去。
徐拨开众人,上前代抱不平。
黑暗中,一只大手将其擒住。徐一个扼腕,对方失声嘶叫,丢下徐。这时从饭店中涌出醉醺醺的一伙,徐终被擒获。
大伙中一青年走近徐,借着惨淡的街灯微光,定睛,失色,此人正是呉卓成。
一伙人当即走回饭店,开宴回灯把盏叙阔。
31、回到现实
作家正欲朝下翻看究竟,倏然间一小阵惊风将前几页掀回,现出扉页,作家发见被刚才疏忽了的犯人名字下面的这么两行小字:
父名徐明夫省委书记
母名杨月月招待所服务员
32、劳改农场山脚
一株大树下,安容和徐庆生单独谈话。远处的犯人们正在向井架边搬弄着什么。
徐今天没有化妆,一身囚徒本色。
安:“你在文化革命中指挥了武斗了吗?”
徐:“是。”
安:“你参加了兴隆街抢劫案了吗?”
徐:“是。”
安:“上次我已经跟你说过,我是中央工作组的。如果事实有出入,或者你觉得有什么冤枉,可以跟我说。”
徐低头沉思良久,忽然抬起头来,神情异常可怕:“我没有冤,我只有恨!”
安:“恨?你恨谁?”
徐:“恨我自己!恨我那个爸爸!”
33、回叙
怀梦市地委招待所职工住房区。
一幢低矮的两间板房。窗隙间闪射出一缕微弱的灯光。
卧室内,小庆生酣睡床上;母亲枯坐灯前。
小庆生梦呓:“爸爸——”
杨嫂悲哀地俯下身去,沉痛地吻着儿子……
34、回叙
中秋节。
天高月冷。母子俩对坐在小院中的一张桌子两边。桌面上摆着丰盛的果品。
小庆生边吃月饼边问妈妈:“过节了,爸怎么还不回来?”
杨嫂:“你爸工作忙哇,走不开。”
庆生:“工作再忙,也不能一直不回家啊。”
杨嫂:“来过……,在那一年。你记不得事。你还小。”
庆生:“爸爸不想见我们吗?”
杨嫂:“咋不想,傻孩子。你看,这些果品不就是你爸托人捎来的吗?见了月饼,也就是看到你爸爸了。”
庆生:“你不能带我去见爸爸么?”
杨嫂:“妈有工作,走不开。”
孩子举目远望,梦幻般地对月遐想……
35、回叙
一个霞光灿灿的傍晚。
小庆生放学回来,离家老远就高喊着:“妈妈,妈妈,我看见爸爸啦!——爸爸。”
杨嫂不无疑惑地从房里走出来,不解地望着孩子。
庆生:“妈妈,我看见爸爸啦。爸还是个大干部呢!”
杨嫂:“胡说。你爸在哪?”
庆生:“在报纸上,全中国人都能看到的哪。”
杨嫂:“那……怕不是你爸。”
庆生:“是的。老师说……报纸在老师那,不信,你去看。”
36、现实
徐庆生童心勃勃,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童真、童稚的孩提时代。其实,这时他早已被作家领着来到了这几天他所常到的场长办公室里。
作家为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他。这时,他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
庆生:“那时候,我还不认识爸爸。我很想念他,于是我就避着妈妈去了省里……”
37、回叙
怀梦——D省S线列车上。
小庆生顺着人流,从大人腋下混进了车厢。
小庆生坐在一节车厢最后一排的三人空座上,得意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列车疾驶。小庆生趴在半开的车窗上,迷恋着窗外一扫而过的万千气象。
38、回叙
省委大楼门前。
小庆生在盘桓。传达室“坏老头儿”走过来,一番问话,老人很惊讶。回到传达室内要了电话。小庆生跟在他的身后,神秘地瞅着他。
“坏老头儿”好奇地与小客人攀谈。这时从后院走来一位小伙子——徐书记的秘书、
秘书:“你找你爸?小家伙,委屈一会。你爸在开会,你上楼等一下,就来。”
39、回叙
省委接待室。
小庆生第一次走进这样的大楼,一如走进他的小人书中的神话宫殿一般,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又有点害羞。
小庆生埋在沙发里,得意地打量着父亲的秘书。
秘书为他端来一杯茶……说话间徐明夫走了进来。
面前的省委书记比报上登载的还要年轻,漂亮。他兴冲冲地走来,见到儿子先扳住儿子的双肩仔细看了,又拍了拍他的肩,摸了摸儿子的头,高兴地说:“简直像个男子汉大丈夫了。”
儿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徐明夫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认真地问:“庆生,你怎么来了?”
40、现实
徐:“现在回想起来,这个徐明夫真是个出色的演员。明明是他抛弃了我,可在父子相见的一刻,他却扮演了一个好爸爸的角色,并且一下子把我征服了。”
41、回叙
小庆生扑进爸爸怀里,撒娇地:“我想你。”
徐明夫紧紧搂着孩子,欲言又止,一汪晶莹的泪水盈满双睑:“你跑来,你妈知道吗?”
小庆生摇摇头,现出得意的样子。
徐明夫:“这还不把她急死?你呀你呀!”说着走了过去,要了怀梦市电话找到了地委张书记:“老张啊,我的儿子跑来了,老杨还不知道呢!你赶快找她一下,告诉她,庆生在我这儿,叫她放心。”
徐书记刚要挂上电话,扭头看了看儿子。儿子注意听着。
徐书记迟疑了一下,又拿起话筒:“这样吧,老张,就请你派辆车,把老杨送到我这里来。让她陪庆生住几天,玩几天。”
打完电话,省委书记拉着小庆生朝楼下走去。
楼下。秘书从一间办公室内走出来。
徐书记走过去,歪着身子小声嘱咐:“你给我家里去个电话,说我不回去吃饭了。另外,给招待所打个电话,我有两个客人,让他们搞间房。”
危楼高耸,小庆生孑立在院潭中隐约地捕捉到几个模糊的字音。
徐回转身,走道儿子身边,领着庆生朝停在不远处的一辆小卧车走去。
42、回叙
一辆崭新的红旗牌小卧车在省城繁华的街道行驶,直开进一家现代化设施的内部餐厅。
父子坐定。服务员送来一瓶“杏花村酒”,这是特为书记留存的山西地方风味原装名酒。
歌声……
一道道菜上来,小庆生目不暇给,但却已经失去来时那样的兴致了。
徐明夫:“你妈好吗?”
小庆生点头:“好。他很结实。”
徐明夫:“她的胃病现在怎样了?”
庆生:“还那样。有时喊痛。”
父亲无语,双手攀着桌沿面对着“杏花村酒”商标呆呆出神。
儿子直视着父亲。
徐明夫十分敏感地:“你怎么啦?”
儿子未答,把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院子深处,几个孩子在玩耍。
儿子将目光收回来,逼视父亲:“你为什么不回家?”
父亲:“爸爸工作忙啊。”
父亲审视着儿子,半晌,摸出一支烟来点上,默默地吸着,唏嘘着。
“不。不是这么回事。”小庆生哭了,哭着还说,“你不回家,也不让我跟妈妈来。都十几年了。这是为什么?”
父亲迷惘地看着孩子,轻轻吹去手中的烟灰,“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
“我现在已经长大了。”儿子哭得更凶了。
父亲举起酒杯,发红的眼睛悲哀地望着儿子,轻轻地说:“我和你妈,早已离婚了。”
儿子吓懵了。他坐在那儿,哭都不会哭了,像傻子一样。
父亲的眼睛更红了,脸也变了形。他从不喝过量的酒。他是个充满智慧的人。
“可是,你还是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我几次想把你接到省里来。在这里,你还有两个妹妹。你会和她们相处得很好的。每当我看到她们高高兴兴玩的时候,我就想起你……”说到这里,他竟哭了起来。
窗外传来雷声,天上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43、现实
徐庆生:“我的心软了。爸爸,我可怜的爸爸呀——”
44、回叙
服务员又送上一道菜来。徐明夫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地位,现在的场合,立即正容起来,偷偷地掏出手帕,拭了拭泪眼。
徐:“你妈是个好同志,就是文化低一点,觉悟很高。你要听她的话,不要惹她生气。你现在是她唯一的亲人,是她的命根子。为了她,所以,我不能接你来。你应该理解爸爸的苦楚。爸爸的心里是时刻想着你们的……”
小庆生惶惑不解,茫然地看着父亲。
45、回叙
省委招待所。晚上
秘书小伙子领着小庆生走进一处阔绰的房间。
秘书:“小家伙,你自己睡。你爸给你家去了电话,你妈不肯来,让你在城里好好玩几天。书记晚上还有会。啊?”
小庆生无言地点了点头。秘书为他理好床铺,又回头环顾了一番,给小客人作了交待,比如电灯开关、洗手净面之类,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方才转身离去。
暄榻上,小庆生辗转反侧,久未入睡。
【画外音】小庆生心声:你既然说妈妈好,那你为什么抛弃妈妈?既然你那么想着我,又为什么抛弃我?如果你真的为我们好,你有一千条一万条理由也不能离婚的啊。
46、回叙
怀梦市地委招待所。杨嫂家。
小庆生闯进门来,一头扑进妈妈怀里,憋不住大哭。
杨嫂搂着儿子只是哭,呜呜咽咽地重复着一句话:“孩子,你是不该去的啊。”
小庆生从母亲怀里抬起头,忿忿地说:“妈,我一辈子都在你身边,永远不再见他。我恨这个伪君子。”
母亲张皇地:“孩子,你不能这样说。你爸是好人……”
47、回叙
省委大院。物换星移。
大字报铺天盖地。
醒目的标语:“打倒徐明夫!”“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徐明夫必须老实交待!”“徐明夫绝没有好下场!”
各家红卫兵战斗小报纷飞。《风雷激战报》头版头条:“打倒省委修正主义的总后台——徐明夫”;《红色敢死号》战报赫然醒目大号黑体字标题:“当代陈世美----徐明夫桃色事件始末(材料之四)”
各色传单、油印小报。
48、回叙
杨嫂家。
庆生从衣袋中掏出一张揉皱了的小报递给妈妈,愤怒地道:“爸不是人。徐明夫不是人!”
母亲:“不,不许你这样说!”
儿子:“不信你看!”
母亲看都没看一眼,将报纸撕碎,扔在地上,坚定地说:“那是造谣!”
儿子:“那他为什么和你离婚?”
母亲不回答,只是一口咬定:“你爸是好人。”
49、回叙
怀梦市地委招待所,现在是红卫兵接待站。
一对老红卫兵。-其中一位是当年的徐明夫书记秘书——来到杨嫂家。
温和善良的杨嫂热情接待了这两位不速之客。
红卫兵甲(原秘书):“杨同志,今天我们二位来,想和你谈点事情。不过,希望杨同志能够多多配合才对。”
一向随和的杨嫂满口答应:“好说,好说。”
来者循循善诱:“关于省委徐书记的问题……?”
杨嫂凭着自己的直觉立即意识到来者不善。
红卫兵乙:“徐书记的问题很严重,包括生活作风问题,特别是在对待杨同志的态度上是令人发指的。杨同志是个好同志,过去苦大仇深,为革命出生入死,不料进城后,徐明夫就堕落了。这不能不说是阶级感情问题。”
杨嫂皱了皱眉,起身去点火炉。
红卫兵甲:“徐明夫进城以后,在与阮珊珊公开姘居以前,曾经委托你们这里的张桂芬副书记让她给办了一个假离婚手续。我们想,关于这一点,杨同志不会没有看法吧?”
杨嫂:“那是造谣。是我同意离婚的,老徐没责任。”
红卫兵甲:“喔……对,对。杨同志阶级感情朴素,几十年的革命友谊……不过,今天……”
杨嫂:“今天,他也不是陈世美,我也不是秦香莲。过去我们是夫妻,现在我们是同志。”
红卫兵乙:“杨同志,这可是个阶级立场问题呀。”言语中带着恫吓。
“怕没那么严重吧。”杨嫂毫不介意,依然那句话:“老徐是好人。”
来者悻悻而去。
50、回叙
省大会堂。
主席台上方正中高悬毛主席巨幅画像。
猩红大幕上题:“省直机关联合造反司令部批判徐明夫大会”。
大会由红卫兵甲主持。台下群情激昂。镁光灯忽闪忽闪地。
会台上徐明夫颈上挂着“走资派”、“修正主义分子”、“大色狼”、“变质蜕化化分子”一大串白纸牌,头低及膝,批判者唇枪舌剑直抵徐。
【特写】:主席台来宾席间徐庆生臂带红袖章,肩挎黄背包,义愤填膺,剑拔弩张。
批判会渐趋白热化,徐庆生跃上讲台。
主持者出示徐明夫给阮珊珊情书。
徐庆生厉声问:“这是不是你写的?”
徐明夫懦懦的:“是,是。”
徐庆生神情悸动了一下……
主持者:“你是不是陈世美?”
徐明夫频频点头:“是,是。我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集体呼口号:“打倒修正主义反动分子、走资产主义道路当权派徐明夫!”
51、口号声化作劳动号子。徐庆生与一位中年山民抬着巨石在造围田。
偏僻的小山村。
三间草房的生产大队办公室外墙上石灰水标语:“农业学大寨”、“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大有可为的。”
52、回叙
某生产大队知识青年宿舍。
几位知青正在酗酒行令。徐庆生跻身其间。
吴卓成扛着一袋高粱米进来,颇为不平:“你小子们倒痛快,罚老子去劳役。”
大伙:“各尽所能。你小子能缠得来嘛。”
吴卓成:“少娘的熊话。缠不倒喔,他妈的当官的尽当官。”
徐庆生向这边瞥来一眼,吴卓成似觉失言。
53、回叙
石坝弯弯,正在修筑中。劳动休息间。
吴卓成凑近庆生:“祝贺你,算你小子熬出头来了。”徐庆生惑然不解。
吴卓成:“听说你爸又当上大官儿啦。虎毒不食子,他还能少你的好事儿?”
54、回叙
山间小路上,徐庆生背着当年红卫兵时用的黄挎包在急急赶路,崎岖的山道两旁,漫漫山野间,一丢丢农民在种包谷。
山路坎坷,远天苍茫,觅食的山雀不时地传来滴滴的啁啾。
55、回叙
杨嫂家。徐庆生走进门来,见到母亲,偎依在她身边:“妈,我回来了。”
母亲轻抚儿子面颊,不无悲切地:“喔,快一年了,晒黑了。”
儿子:“妈,你听说了?徐明夫又做大官儿啦。”
母亲:“孩子,不许你这样叫他。”
儿子不服气地。
母亲:“他是你爸爸。他永远不会忘记你的。为人要记在人的心里,不一定要站在人的面前,更何况是你爸爸?……他永远是爱你的!”
儿子:“爱我?他也这样说过。伪君子!”
母亲:“你要骂他,就不是妈的儿子。”
庆生孩子似的扑在母亲怀里。妈妈的泪水流霰般滚落下来……
儿子仰视妈妈:“我要去找他。如果他真爱自己儿子的话,就应该给我安排个工作。”
母亲连连摇头:“孩子,不要去。官儿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你要多为他想想。”
儿子:“我那里很穷。一天的工分只够买根冰棒儿,每月还得你给钱花。那,你能养活我一辈子?”
母亲:“妈妈养活你一辈子。
儿子:“你老了,怎么办?”
母亲:“我老了,就跟你到乡下去。我帮你做饭,洗衣服,喂猪,养鸡。”
儿子:“那会把你累死的。”
母亲:“妈是农村人,不怕干活儿。”
儿子:“不累死,也要饿死。我干了一年还要找队上一毛五分钱。”
母亲:“那妈就带你回老家去,回杏花村去。”
母亲笑眯眯地讲起杏花村来:“那儿土肥水甜人也好。村头还有一棵大杏树。每年春天,这棵杏树总是第一个开花,随后,村前村后、山里山外的杏花才跟着开。满树的杏花开了,可香啦!小时候,我常蹲在那株大杏树下,傻呵呵地数树上的花儿,可是,总也数不清……”
歌声。
56、现实
【画外音】徐庆生心声:对母亲来说,这是一幅画,一幅美丽的画;对我来说,这不过是一个虚幻的梦。我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我需要的不是母亲的梦,而是自己真实的生活……
徐庆生:“后来,我还是瞒着母亲去找徐明夫了。”
57、回叙
省革委会门牌锃亮。
高耸的楼房,粉刷一新。牌楼霓虹灯镶嵌的牌匾上六个十分醒目的大字:“革命委员会好”。
护城河从省革委会驻地高楼下潺潺流过,夕阳的余晖洒在上面,反射出灿灿金光。
徐庆生鼓起勇气走向传达室。
“坏老头儿”正在向报栏分发当天的报纸。
58、回叙
省革委会主任办公室。
徐明夫正埋头签发一个文件,新主任秘书捧着一摞卷宗又进。如今的主任还是先前那么漂亮,那么精神。只是额上皱纹深了,头上白发增多了几许。
新秘书出门,庆生走进。徐主任先是一怔,旋即释然微笑:“庆生,你怎么来了?”口气中失去了从前的兴奋和喜悦,而是带有一种很严厉的口吻,甚至有一种冷漠的责备意味。
本来是卯足了劲鼓起精神来的,打算与之进行一场严肃认真的谈判,如今,面前的大人物的威严却将他慑住了。
徐明夫仍不失长者风度,沉重地向儿子走来。庆生竟然失声哭道:“爸,我对不起你。”
父亲艰难地走近儿子,拍着他的肩膀,头低了下去:“过去的事,不要说了……你妈还好吗?”
儿子:“她好。”
父子俩落座在一只大沙发上。
徐明夫:“这一次该不是偷跑来的吧?”
庆生未答。父亲的问话倒使他想起了来意,重又抖起精神:“现在我找你来,是想和你谈个问题。”
父亲哦然地望着儿子。
庆生:“不管你是否恨我,怨我;我也怨,也恨。但我无法将自己的怨恨解释清楚。只不过,我现在有个想法,请你帮助将我调回怀梦,找个工作。”
父亲释然:“是的,你应该在你妈身边。她一定很老了。不过……这件事,我也是无能为力啊。”
儿子:“按照规定,我本应该留城,苦命的妈妈就我一个儿子。依我在插队中的表现,也应该回城,贫下中农多次推荐我上大学……当然这都是过去的事。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父亲:“我理解,我知道是爸爸害了你,苦了你。可今天,你还要体谅爸爸的难处啊。我是刚刚出来工作……”
儿子:“刚出来工作也有权利。如果你真爱儿子的话。”
父亲:“把你弄回来,这不可能。权力是人民给的,我可不敢滥用啊。”
儿子:“这怎么叫滥用?这叫落实政策。”
父亲:“你还年轻,很多事情你还不懂。你在农村既然表现不错,就好好干吧,以后总会有推荐的机会。我的问题也不会再影响你了。”
儿子表现出十二万分的不解,决然道别:“-----那好,再见!”
庆生从沙发里跳起似乎在后悔自己刚才的话,追了出去。
庆生头也不回,悻悻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