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男青年疼得浑身颤抖、再也没了人腔;也再不大姑、三姐姐的呼唤。而是亲娘、祖奶奶的破口大骂,犹如杀猪般的哭叫、嚎啕......
识字班们见状,个个意识到大事不妙,立刻慌了手脚......就在这慌乱之中,不知是谁弄翻了敌敌畏瓶子,浓烈的刺鼻气味立刻在空旷的田野中散发弥漫,个个被呛得咳嗽、阿嚏不止,鼻涕眼泪横流......
顷刻之间,识字班们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个个神色慌张,瞪大了惊恐万状眼睛。
再看看男青年:已是痛得大汗淋漓、瑟瑟发抖,整个身体蜷曲成一团。
从他那痛苦万分的表情,识字班们预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于是,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红山茶急切并颤颤巍巍地说:“姐姐们,快、快点——赶快送他去医院……”
识字班们这才从惶恐中惊醒,一个个战战兢兢、七手八脚地给男青年解开捆绑着的手脚。
男青年不再黄天爷娘的叫骂了,只是双手抱头,全身剧烈抽搐着,龟缩成一团。
嫩豆芽和红山茶已从远处乡亲们那里借来了平板车,大家七手八脚的将男青年抬上车后,有拉有推,一起簇拥着飞也似地向公社革委会驻地的卫生院跑去……
身穿白大褂、大口罩蒙脸的医生见状,便以另类般的眼神,盯得识字班们个个浑身发毛。
当听完高粱杆对事件简短的陈述后,医生两手一摊,现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而后,又摇了摇头,这才忙碌起来:冲眼、服药、扎绷带、挂吊瓶……
三天之后,男青年蒙着眼睛的绷带一层层拆开了,男青年却依旧不敢把眼睛睁开。医生连忙扒扒他的两个眼皮,又分别用小手电灯照了照,叹口气摇摇头说:“您弄他转院吧。”
抵达县人民医院后,依然是冲眼、服药、打绷带、挂吊瓶。
一周后,男青年的眼睛终于睁开了。然而,那双灵动的眼珠子上却蒙了一层厚厚白雾,满眼呈现出浑浊的灰白色,再也看不见一丝光亮。
好端端的一双眼睛,就这么变成了瞎子。男青年说什么也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整日里,哭哭啼啼、以泪洗面,将脑袋撞的墙壁“砰砰”作响。
男青年的娘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平日里即便是丢失一只老母鸡,她也要举着明晃晃的菜刀,剁得菜板哧咔哧咔山响,绕着整个大队骂上三天三夜,可就是不带哑嗓的......
这会儿,她右手握着一把锋利的剪刀,左手指指点点的比划着,一跳老高,疯了般叫骂着。只骂的两嘴角泛白沫,净把世界上最下流、最不堪入耳的脏话往识字班们的头上泼。并且一天变换一套骂词;一套换一个花样的叫骂;一会儿变一种方式诅咒;一会儿便一个姿势撒泼。只骂的家家落门上锁;只骂的户户闭门不出。
并一再斩钉截铁地喊叫:如果不把他儿子的眼睛给治好,识字班们中间就必须有个一人嫁给他儿子当老婆,为他的儿子铺床叠被;为他的儿子擦脸洗脚;为他的儿子生儿养女;为他的儿子端屎倒尿!最后再为他的儿子养老送终。若不然的话:“老娘俺就是上刀山,下油锅,千刀万剐,阴曹地府转三圈,也要给俺儿找回公道!呸、呸呸呸......”
男青年的娘抄起褂子前大襟,毛毛糙糙地擦几下两嘴角的白沫,接着,一字一句地叫喊道:“您都给俺听着,如果您不答应哈,俺就是拼上这把老骨头,也要亲手把您这伙喝了一肚子洋墨水,不长人肠子畜生;丧尽天良的识字班,遭千人骑、万人骂的贱货;一个个的双眼珠子给挖出来,扔到地上当泡泡踩,当毒蛇蛋跺吭——吭吭吭……”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过后,男青年的娘用拳头“嘭嘭嘭嘭”地捶打了一阵子前胸口,又一跳老高得喊叫道:“您都给俺听好喽——别依仗您人多势众,见老娘俺守寡独身好欺负、哼!您是瞎定双眼了!您眼里没有米了信不信!也不睁开眼看看——现如今,可是俺共产党的天下,资本主义当权派造就被打倒了,贫下中农说了算。别以为您一个个不是当官、就是当将,就可以胡作非为、无法无天、哼——呸、呸呸呸......”
男青年的娘又擦了擦嘴,嗓门更加高亢嘹亮:“别看俺现在只是骂您——:叫您长喉——;叫您长钉——;咒您不得好死——;咒您断子绝孙——。不要您一个个净是装聋作哑,整天关在鳖窝里不出来,呸、呸呸呸!您就是耳朵里塞上驴毛,俺也叫您火烧火燎、不得安生——阿嚏......阿......”或许是太阳光线过于刺眼吧,她连连打了几个十分响亮的阿嚏,鼻涕一喷老远,她重新又抄起褂子前大襟,胡乱朝着脸上摸几下,又擦了擦嘴角的白沫。
稍稍停顿了片刻,男青年的娘咳嗽两声,干脆一屁股做到了大街中央,又继续喊叫说:“俺先给您说清楚哈:这是老姑奶奶先给您高抬贵手、手下留情!先给您说好听的,您可要听清楚、记好了!您一个个全家都仔细商量商量、琢磨琢磨......
她低头心思了一下,又叫唤起来:“您把俺儿的眼给弄瞎已经过去十几天了,俺就再给您一天的时间,如果俺说的两条您都不答应,哼!哼哼哼!俺就告您到革命委员会派出所、告您到公安局法院,让您一个个全家都叫公安局逮了去,去戴手铐脚镣!去蹲一辈子监狱!坐一辈子牢房,叫您不得好死,下辈子脱生猪马牛羊......”
识字班们的长辈父母经她这么无尽无休的诅咒和谩骂,个个心惊胆战,如坐针毡,寝食不安。他们各家曾数次凑到一起商量对策;也曾委托中间人进行调解说和......
怎奈男青年他娘满口的胡搅蛮缠、任性撒泼;盐腌不入,软硬不吃:只认“识字班其一做她瞎眼儿子的老婆”这个理,其他一概免谈,任何条件一口否决。
为此,神人对她也是束手无策、毫无办法。
再说,她又是出了名的古怪刁钻寡妇娘们一个,睡倒站起一般长,谁又能拿她怎么样呢?
所以,识字班们的长辈父母们,犹如说花相的嘴巴,遇上了哑巴——有口无处说,有理也难辨!再说,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参与事件之中,犯下了无法弥补的过错,所以,一个个苦不堪言,好似“老牛掉进了枯井里”——有力无处使,有气无处发。整日里愁眉不展,怨气满腹,唉声叹气,不住声不住气打发牢骚......
识字班们本身就追悔莫及,悔恨交加,再加上整天外有如雷贯耳的诅咒谩骂;内有锥心裂肺般训斥、埋怨、恼怒充耳,一个个痛心疾首,犹如经过霜打、冰冻后的幼苗:深深地埋下了年少青春的头颅,再也没有颜面外出见人……
还是高粱杆儿年长两岁,她趁着夜色未尽,晨星点点,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家门,沿着墙跟儿逐一找到识字们,相互拥抱一起,不住地流泪抽泣......
随后,她们附耳一阵窃窃私语,又分别像是做贼似的,蹑手蹑脚、悄无声息地向着那片一望无际棉田里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