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幕:益阳兰溪,1938年
兰溪(正面兰溪镇街,左侧枫林桥,右侧余家垸民居茅屋)
街口
音乐声中,汤汉卿提个篮子上。
腊妹子(跑上):汤伯伯——喜事!大喜事!
汤汉卿:哪个屋里办喜事?
腊妹子:你们家里的大喜事!你女儿女婿带着一家子,从上海回来了!
叶紫、汤咏兰(抱一婴儿)、余蒂丽上。
叶紫:爹!
汤汉卿:鹤林!——咏兰!
汤咏兰:爹,您老了,(哽咽)这些年女儿不孝啊让您牵挂操心还破财了!
余蒂丽:外公!
汤汉卿:丽儿!(转对咏兰)闺女啊你也是有双儿女的人了,应懂天下父母心哟都只这一个念记念想!——只要我的心肝宝贝平平安安就好,常回家看看就好!
余蒂丽: 外公,(指着)这是我的弟弟维天!
汤汉卿(抱过婴儿):维天!——好啊!好啊!——今天,我到了益阳街上,十一年前,鹤林的爹爹和妹妹,就在大码头遇害!今天我到那里,给他们祭奠了——真灵啊鹤林,你爹这段时常托梦说,国共又合作了,中国人要一致对外打小日本了!兰溪的火炬又要熊熊燃烧起来了,远方的游子哟该回家了!——好啊!老余啊,咱哥俩又得再整壶老酒嗑叨些知根底暖心窝的话茬了!——老余啊,你的儿子、媳妇、孙子、孙女回来啦!——乡亲们,余家里的子孙回来啦!
乡亲们上。
乡亲甲:汤老哥,你外孙子叫维天,这名字好啊!哎,这名字是啥意思?
叶紫: 这名字源自《诗经.周颂》:维天之命,於穆不已。于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假以溢我,我其收之。骏惠我文王,曾孙笃之。大概意思就是——想那天道的运行,美好肃穆永不停。多么辉煌多光明,文王品德多纯净。嘉美之德使我慎,我们永远要继承。顺着我祖文王道,子子孙孙永力行。
乡亲甲: 还是,嘿嘿。像在听天书。
叶紫: 哦,维天,就是知天命,也担当天降之大任。简单通俗讲吧,维天,就是——做个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中国人。
乡亲乙:你女婿在上海做什么生意啊?
汤汉卿:不做生意,他是个作家!
余蒂丽(拿出书):这是我爸爸写的书——小说集:《丰收》!
乡亲们(翻阅):了不得呀!了不得呀!
叶紫突然剧烈咳嗽。
汤汉卿(扯咏兰到一边):鹤林这是怎么啦?
汤咏兰:鹤林在上海得肺病,好几年了。
汤汉卿: 不要紧不要紧——益阳街上的林医生是我的好朋友,吃他几副药,没得事!(转扶叶紫)一路辛苦,先回家——回去歇着,歇着!
灯暗。
茅屋内
一张桌边,叶紫披着件棉衣,在钉一个小木箱。
叶紫(唱): 七月骄阳燥儿啼,
却觉身上冷嗖嗖。
还乡借宿近一岁,
总被贫病两字追!
每思家国苦难必辉煌,
更觉如同再造师恩重!
(白)知我者带我走上革命道路者是父辈手足是党内同志!知我者引我融入革命创作者是鲁迅先生是左联朋友!——当我无处雪恨,欲作玉石俱焚的险要关头,党解救召唤我,站到穷苦人团结求解放求真理的旗下,开阔眼界胸怀!——当我重病吐血,医院无钱不打针的生死关头,鲁迅夫人许广平赶来;当我盘算着,要去请教请安先生,却突然看到报刋的讣告!——民族魂鲁迅的出殡队伍来到近前,我和妻室儿女跪倒在灵柩前。长歌当哭声中分明听到——文学是战斗的!
贫病不移创作志,
先生嘱托铭心扉,
要教长篇响春雷!
做下这小木箱将文稿收,
一天天似细水长流,
又如高楼大厦慢慢垒。
汤咏兰(上):诶,你这药还没喝呀?快喝,快喝!
叶紫:我喝,就喝!(刚接端又放下)此刻正有灵感,我要抓紧写长篇!
余蒂丽(上,唱):二毛和我做游戏,
做个小船比高低。
回家来把木板找,
(寻找)这里就有现成的!
(拿着小木箱下)
叶紫(气喘,咳嗽。在门边站一会。走到墙边取下墙上京胡,坐下拉了起来。突地一惊)——我的小木箱不见了!
(寻喊)咏兰!咏兰!
余蒂丽哭着进。
叶紫:蒂丽,你怎么啦?
余蒂丽:二毛伢子他说,他会做小木船。可他小木船没给我做好,把这小木箱也给砍得稀烂!
叶紫:你!——原来是你!——那木箱里的稿子呢?
余蒂丽:我给——不知扔丢哪里了。
叶紫:你,你!(打自己的耳光)我这些天起早贪黑写啊写,好不容易积攒的心血都付诸东流了!
余蒂丽哭泣。
汤咏兰(走进):什么事?你为什么打骂蒂丽?
叶紫:你——你们都给我出去!出去!
汤咏兰:丽儿,走,我们到外公家去!(牵丽儿下)
叶紫(跌坐凳上,拿响起京胡声唱): 看到京胡旧事涌,
那年买回这个快活筒。
苦中奏乐一家子艰难,
上海滩亭子间里又飞笑容!
贤妻跟我受了多少苦和痛,
适才间出恶言我愧悔在胸!
汤汉卿上,后头是咏兰和蒂丽。
叶紫:爹!——咏兰,丽儿——我……
汤汉卿:没事,没事!——这夫妻不吵不闹就不热闹!
叶紫:爹,您坐!——您喝茶!
汤汉卿:鹤林,(递上小红箱)这还是你岳母娘嫁给我时,从娘屋里带来的梳妆盒。叶紫:爹!……
汤汉卿:来来来,以后把你的宝贝稿件,都装了进来!——就好好用吧,好好写吧!
汤咏兰:丽儿,以后要听话,爸爸的这个东西,有大用的,你别动啊!这可是爸爸的命根子,记住了吗?
余蒂丽:记住了!——爸爸,我错了!以后一定帮你收守好——你的命根子!
灯暗。
枫林桥下
放着一副白木棺材。
张木匠(唱):张木匠我手艺好,
李木匠(唱):李木匠我技术高。
张木匠(唱):刨子凿子玩得如花俏,
李木匠(唱):斧头墨斗耍得轻飘飘!
张木匠 (唱):不盖房子不起屋,
李木匠 (唱):不打家具不造桥。
张木匠 (唱):呷个独行把棺材做,
李木匠(唱):皇帝老子也免不了这一遭。
叶紫(出,唱):医生说我病会好,
拄棍上街且走看。
李木匠;行啦行啦!我看可以完工啦!
张木匠:别急别急——这地方还要刨一刨——这地方还要削一削!
李木匠:我说张老三,你今天做工夫,怎么变得这样讲究?
张木匠:你知道,这是给谁做的棺材吗?
李木匠:给谁?
张木匠:这是汤老倌,专门为他的女婿定做的!
李木匠:就是那个大作家,鲁迅的学生,叶紫先生?
张木匠:是啊!一肚子的墨水,好文才啊!可好人命不长,益阳街上的林医生说,他只有几个月的光景啦!
李木匠:听说还没得三十岁吧?
张木匠:刚满二十九……哎!
叶紫(大震动)棺材!——这是我的棺材?!
(柱棍走唱)
千古万难唯一死,
兰溪山水更依依!
(棺材和木匠皆隐去。鲁迅上。)
鲁迅:你哭什么?
叶紫:你,你是谁?
鲁迅: 我是你呀!——我就是你叶紫的灵魂呀!
叶紫:请问灵魂,你要做什么?
鲁迅:我要问你:刚才你为什么哭?
叶紫:我为什么哭,你难道不知道吗?——我,我要死啦!——一个人临死之前哭一场,难道都不被允许吗?
鲁迅:可以理解! —— 是不是觉得:你这一辈子不值得?
叶紫: ……
鲁迅: 是不是觉得:那些人,他们一辈子没吃什么苦,顺顺当当,升官发财,活了七八十岁,觉得他们的一辈子,才值得?
叶紫:……
鲁迅:他们真的值得吗?——一辈子庸庸碌碌,对人类什么贡献也没有,可到头来也得死!他们的人生,充其量不过是一杯黄土,一粒微尘,一个行尸走肉,拥有过一个尸位素餐!这样的人生,有什么值得?
叶紫肃然起来。
鲁迅:可你叶紫!——虽然只在人世上活了二十九岁,可你投身壮阔的人生之海,你几经冲杀,走南闯北,挥笔著书,你为万民为后世作了不朽的独立遗世之作呀!你这二十九岁,胜过了平庸之辈的九十二岁!
叶紫激昂起来。
鲁迅: 叶紫啊!(唱)
革命成功不远期。
你为天地立心,
为万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这样的人生多壮丽!
叶紫: 您就是我,我的灵魂,鲁迅先生!
白英娥(上):叶紫先生,我终于找到你了!又见面了!(欲扑抱)
叶紫(躲闪开):我的病会传染的!——你来得好啊,正好帮我看看——我新生的最爱的宝贝!
白英娥: 是男还是女孩啊?
叶紫:你误会了,是作品!——我对鲁迅先生该有个交代了!——遗憾还只写了四万多字,开了个头,后面的续篇可能要拜托你!——哦,你来这里有事吗?
白英娥:我从桂林来,要到延安去!特意经过长沙,到益阳来看看——兰溪的龙船赛、山歌会和抗日爱国民族统一战线的火炬——看看阔别年多的老朋友你。
叶紫:好!兰溪的——湖南的——中国的的火炬已熊熊燃烧起,将红遍天下劳苦大众向往的纯净的美好的——世界!
摇船靠桥岸。
汤咏兰(上): 鹤林,还是上益阳中医院看看吧——你写的书呀文稿我都带着!
汤汉卿(上):此岸——彼岸——儿啊!
你即将就要上岸!
音乐轰烈歌声雄壮起:
资江,资江,
益阳,益阳。
有一个叶紫,
背井离乡。
历尽人间苦难,
写成灿烂文章。
炳照朗朗世界,
留下殷殷期望:
愿人间美好,
盼快出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