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露禅在酱菜园暴漏身份之后,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害怕牵连小府酱菜张,他就实话实说了。他以为小府酱菜张害怕受牵连,一定会立即赶他走。可出人意料的是,小府酱菜张听后即不紧张,也不害怕,更没立即赶杨露禅走的意思。而是十分镇定,十分友好,和颜悦色地对杨露禅说,先生,我小府酱菜张若是胆小怕事之人,若是对朋友不忠不义之人,还有谁和我相交?其实咱们相识那天,我就已经断定你的身世并不那么简单。可我爱惜是人才,就担着风险将你留下了。请放宽心,我既然敢留你,就不怕吃官司。就不怕有人找我麻烦。我不但不怕受牵连,我还愿帮你走出困境。闻听此言,杨露禅是万分感动,连连拱手道谢,就像吃了定心丸,心情好了许多,平稳了许多。
杨露禅来京之前确实贪了官司。他在陈长兴门下学成太极拳后,独立门户,在永年开起了武馆。武馆的名字叫永盛,兴旺发达,永远苍盛之意。永年是武术之乡,各行各业练武之人颇多,什么武当派,峨眉派,南少林,北少林,各门各派层出不穷,门户之争也时有发生。杨露禅初出茅庐,敢立门户,就有很多人不服气,看不惯。最初有几个不知深浅的家伙来武馆捣乱,杨露禅略施小计,就把他们治服了。而城南有一大户,姓令狐,名月。令狐月有个儿子令狐光,自幼喜欢耍枪弄棒,还去少林拜过师傅,自以为天下无敌,又仗着家里有钱,老爷子令狐月与县太爷来往频繁,交情莫逆。这也就是说,他家是既有钱有优势。这样,本来眼空四海目空一切的令狐光,就更加有持无恐,横行乡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的令狐光,听说杨露禅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开了个武馆,而且叫什么永盛,就气不打一出来。永盛?岂不是永胜?他妈的,我叫你永胜!令狐光心里一直这样盘算着。自然就总想找茬会会杨露禅。有一天他带了几个无赖之徒闯进了永盛武馆。杨露禅早就认识令狐光,知道他家有钱有势,并不想招惹他。见他领人进馆,急忙笑脸相迎,以礼相待。笑呵呵地说,令狐公子今日得闲,脚踏贱地,杨某不胜荣幸。欢迎欢迎!令狐光仰着头,挺着胸,眼皮没撩,就像没看见杨露禅似的,摇着扇子,大摇大摆,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样子,一直往里闯。杨露常见他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样子,就知道他来者不善,是来寻衅滋事踢馆子的。令狐光本来就长得贼眉鼠眼尖嘴猴腮,再加上说话阴阳怪气,实在令人作呕。为了少生事端,和气生财,杨露禅一忍再忍,强压胸中怒火,同他周旋。
我想请教一下,杨先生的武馆叫永盛什么意思?令狐光撇着嘴,斜着眼,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地看着杨露禅。
喔,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希望永远兴旺永远昌盛的意思。杨露禅耐着性子解释。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永远胜利的意思呢!不过音可是相同的。要是没那个意思,我看还是把这个牌子换喽,叫个别的名字,免得让人误会,免得天下武林耻笑。姓杨的,你说呐?你要不好意思摘,我让我的徒弟给你们摘,怎么样?令狐光边说,还边用手指着那块牌匾。阴阳怪气,咄咄逼人。
要是摘也得我自己摘,也得找个适当时机,选个黄道吉日才行。怎好劳令狐公子的大驾呢!杨露禅一忍再忍,一让再让,不想把事情弄僵,但话中已经流露出讽刺之意。比兔子都奸诈的令狐光岂能听不出来?本来就是来找茬打仗的,当然不会让步。
时候?什么时候?我看今天就是黄道吉日!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本大爷既然来了,就得讨个说法,给个面子。不然本大爷也就不来了!杨露禅,你说呢?令狐光一口一个大爷,对杨露禅指名道姓,出言不逊,真真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
妈的!狗日的!你给谁当大爷?未等杨露禅发火,杨露禅身旁的一个像黑泥鳅的徒弟实在忍不住了,冲上去,指着令狐光的鼻子问。
你是干什么大?黒漆了光,怎么一脚没踩住,还冒出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黑鬼来!小的们!给我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有娘生没娘管教的狗崽子!
早就手都痒痒的恶奴们,一听主人发话,顿时都像恶狼一样,一起向黑泥鳅扑过来。且慢!杨露禅斗身形迈阔步,张开双臂,大吼一声,横在中间,有本事你们朝我来!这群欺压百姓欺压惯了的恶奴,不知天高地厚,岂能将初出茅庐的杨露禅放在眼里?根本没人听他的,一拥而上。杨露禅拦挡不住,两伙人乱作一团,顷刻撕打在一起。令狐光找茬就是想耍耍他的威风,显示显示他的手段。因此,他不找别人,直取杨露禅。杨露禅被逼无奈,只好还手。令狐光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招招都打往致命处,步步紧逼杨露禅。杨露禅是闪展腾挪,避实就虚,只是招招架架,应付了事,不使真本事,不想伤害令狐光,更不想结仇令狐光。令狐光得寸进尺,以为杨露禅不是他的对手,就更加肆无忌惮,放开手脚,使出看家本领,大肆进攻,企图置杨露禅于死地而后快。逼得杨露禅节节败退,很是被动,眼看就要吃大亏。逼得杨露禅没有退路,这才横下心,绝地反击。杨露禅心想:令狐光,你可不要欺人太甚,别以为老子怕你,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是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杨露禅也不是好惹的!
黑泥鳅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心眼,就是要同这伙流氓无赖拼个你死我活,替师傅出气,为武馆壮脸,有什么本事使什么本事,有什么绝招用什么绝招,下黑手,下死手,绝不留情。有一个被他打倒在地的小无赖,不管脑袋屁股,又狠命踢了几脚,踢得那厮肋骨折了三根,疼得嗷嗷直叫。这时杨露禅也使出看家本领与令狐光大战。真正动手,也不过一袋烟的功夫,令狐光就有点吃不住劲了。又经过几个回合的较量,他已完全不像一开始那么嚣张了,有点力不从心了。杨露禅乘胜追击,一个白猿献果,抱头推山,就将令狐光击得倒退数步,狠狠撞在南墙上,顿时口吐鲜血。令狐光知道不是杨露禅的对手,不敢恋战,强打精神,喊了一声,小的们,撤!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杨露禅你等着,我和你没完!杨露禅也不与他斗嘴,也不再理会他们,任他们灰溜溜的滚蛋了。
杨露禅早就知道令狐家的势力,也知道这次捅了马蜂窝,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必然会勾结官府陷害他。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他决定遣散徒弟,关闭武馆,远走他乡避祸。来到京城后,冒名陈永年,巧遇管家丁紫蓝,结识小府酱菜张,入住张府,成为教书先生。这就是以往的一段经历。
小府酱菜张听了杨露禅掏心肺腑的一席话,感触颇深。他是京城坐地户,京城虽是天子脚下,皇城根福地,可灯下黑的状况也在所难免,坏人坏事也是层出不穷。尤其是八旗子弟,养鸟遛狗,养尊处优,泡烟馆,逛妓院,不务正业,欺行霸市,欺男霸女,也是什么坏事都干。更何况山高皇帝远鞭长莫及的州府县镇,有钱有势之人干坏事就更不足为奇了。杨露禅所说之事,小府酱菜张深信不疑。他对那些贪官污吏,土豪劣绅,更是恨之入骨。听完杨露禅的陈述,小府酱菜张微微一阵轻蔑的冷笑过后,慨然说道,杨先生尽管放宽心,我小府酱菜张不是说大话,就是永年县胆敢再找上门来,只要我在,他们胆敢造刺,我就叫他们有来无回!想在我小府酱菜张的府内抓人,别说是小小的永年县,就是抚台衙门,他也的问问价,我小府酱菜张答不答应!我不同意,他就休想抓人!上次他们偷偷摸摸抓人,就证明了这一点。不然的话,他们拿着传票,公事公办,到府上要人不就结了?我若是不给人,不配合,岂不是可以打我一个妨害公务罪?
张老板,我深知你的为人,也深知你在京城的背景,我更相信你不会出卖我,可我已经想好,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想连累你,我自己回永年将此事自行了断。我已出来快一年了,我也非常惦记我那老父老母亲和我那帮徒弟。请允许我回去一趟,安排安排再回来。如果没事更好,要是遇到麻烦,被官司纠缠,不得脱身,我会想办法转告你,若你真有办法助我一臂之力,露禅不胜荣幸,不胜感激!小府酱菜张见杨露禅说得十分恳切,也不好大包大揽,过于阻拦,就很不情愿地说,既然你执意要走,我也就不勉强了。如果回去没有什么大事,速去速回。万一遇到什么麻烦,需要我帮忙,一定想法通知我,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帮你,用人用钱都行。另外,回去后,不管如何,都要给我捎个信,免得我挂念。
杨露禅辞别小府酱菜张,晓行夜宿,大约七八天的功夫,回到了永年地界。他未敢直接回家,而是潜入郊区的一个小客栈打听消息。不问则已,一问让他大吃一惊。
踢馆不成,反受重伤的令狐光,说什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日夜琢磨找杨露禅复仇。宠儿令狐光受伤,令狐月不问青红皂白,破口大骂,好你个杨露禅,不知天高地厚的穷鬼,竟敢打伤我儿,骑到我令狐家的头上作威作福,我岂能容你!于是,令狐月备了一份厚礼,亲自送给了永年县令囿于。县太爷是正中八旗子弟,姓叶赫那拉,汉文姓名囿于。因为他做事不果断,犹犹豫豫,故名犹豫老爷。他的性格与他的汉文名字差不多,优柔寡断。多数当官的是收了银子就办事,花人钱财替人消灾。他却是收了银子还犹豫,还想左右逢源那伙的。令狐月送去三百两银子,要求抓捕杨露禅及其手下,为其儿子报仇。囿于见了白花花的银子,岂能不动心?当时就答应了令狐月。可他睡了一宿觉,就有点拿不定主意了,问手下的捕快头戴清风怎么办。戴清风是梁山好汉戴宗的后代,为人正直,而且他与杨露禅有私交,并且很是欣赏杨露禅的品德学识武功。当然他要替杨露禅说好话了。但他也知道这位县大老爷的脾气,优柔寡断。即使你给他出再好的主意,他也未必听得懂,信得过。所以,戴清风也不把话说死,也让这位犹豫大老爷摸不透他的真实意图,免得事后抓他的小辫子。他也就含糊其辞,模凌两可地说,这事儿我也拿不准,我看还是先调查调查,杨露禅究竟因为什么打伤的令狐公子,公子的伤情究竟如何。还有,那个开武馆的杨露禅究竟什么来头。要真的是杨露禅的罪过,再抓也不迟。囿于大老爷听了戴清风的一番言语,更加拿不定主意。索性案件一拖再拖,不见下文。在没有下令之前,戴清风就将消息透漏给杨露禅,杨露禅因此有了思想准备。等令狐月追的紧,囿于下令捉拿杨露禅的时候,杨露禅已经远遁他乡。当戴清风虚张声势去捉拿杨露禅时,结果可想而知。等胎里坏又使上银子,第二次去京城抓杨露禅,正赶上戴清风外出办案,不在衙内。
令狐月父子说什么也不肯善罢甘休,仰仗官府的同时,他们又安排人马四处打探杨露禅的下落。恰巧与姚三丑不谋而合,得知杨露禅的下落。四个捕快到了京城,了解到小府酱菜张神通广大,与王府都有交集,害怕惊动官府,不但抓不了杨露禅,交不了差,还得放走杨露禅。索性,他们就私闯张府后花园抓捕杨露禅。因此,也就出现了先前的一幕。他们回来后,不说他们无能,不说他们被杨露禅打得大败而归,而是说杨露禅手眼通天,得知消息,逃之夭夭。囿于听后大怒,臭骂了四个捕快,然后命令他们立即将黑泥鳅抓了起来,拿他应付令狐月和姚三丑。
杨露禅回到永年之后,很快就知道了黑泥鳅被抓的消息。为了解救黑泥鳅,为了平熄这场风波,把他回来的消息传给了戴清风。戴清风得知消息后,害怕杨露禅有危险,或者干傻事,他连夜偷偷潜入老来客栈同杨露禅会面。将令狐父子以及姚三丑如何贿赂囿于,囿于为什么要抓黑泥鳅的原因一五一十都告诉了杨露禅。杨露禅感到事态严重,并急切要救黑泥鳅,并把他要劫牢反狱想法和戴清风说了。戴清风感到不妥,急忙对杨露禅说,你人单势孤,想劫牢反狱谈何容易?那么干就是自投罗网,不但救不了黑泥鳅,还得把自己搭进去。另外,那事情可就闹大了!就是当场抓不到你,惊动了朝廷,刑部通缉你,你还想练什么拳,教什么徒,开什么武馆吗?千万不可因小失大,干如此莽撞的事情。我想,他们抓黑泥鳅是假,釣你是真。抓不到你,黑泥鳅也不能怎么样。我们再想法活动活动,说不定黑泥鳅就没什么大事了。或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找个理由将他放了。再拖一拖,县里发生别的什么大事,就将你的事情也冲淡了,慢慢也就不了了之了。听了戴清风的一番话,杨露禅顿开毛塞。他把所带银两,除自己少留一部分,其余全都交给了戴清风。清风兄,黑泥鳅的事就拜托给你了,请帮我上下打点打点,别让他遭罪就行。其余的事情我们再从长计议。
安排好后,杨露禅直奔陈家沟,找已经辞去镖头,回乡一心一意修拳教徒的师傅陈长兴去了。
养好伤的令狐光通过这次同杨露禅交手,使这位狂妄以极的令狐公子深深意识到自己的武功还很肤浅,根本不是杨露禅的对手。要想报仇,就得访高人,拜名师,学到真功夫才有可能。他满怀复仇的怒火,带着两个随从,就要出发时,有人对他说,要想复仇,逢强智取,遇弱活擒。一语点醒梦中人。对呀!就凭我家大业大的令狐公子同一个臭穷酸拼什么命啊!杀鸡焉用宰牛刀。想招把他置于死地,不就把仇报了吗?想到这儿,令狐公子一阵仰天开怀大笑。于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