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外婆

外 婆

外婆是我想写的关于村子的第一个人，她已经离开人世间十年了，但是我一直在想她，有的时候还会默念她。

童年尤其是幼年太多的细节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小时候每晚我是跟着外婆睡的，因为家里很穷，只有一间屋子一张床，爸爸妈妈带着弟弟在家睡，我就去外婆家睡。一直到上小学二三年级，家里盖了新房子，才有了属于我的一间屋子，属于我的一张床，我才正式回到自己的家。上学之后的事情我就略有印象了，外婆身体不太好，不能出山劳动，常年在家里休息，操持家务事。再到后来，家务事也做不了了。这使得外婆在家里没有什么存在感，一切都是外公说了算，外婆按着外公的意思做事。

我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外婆病得很重，她把我们几个孩子都叫到床边，叮嘱我们听话，好好学习之类，像是临终遗言，几个孩子属我最大，我是知道这通叮嘱意味着什么，我只是哭，只是伤心，那种疼痛感如今想来好像还在隐隐作痛。那是从内心深处生出来的恐惧，害怕失去至亲的人。幸而，后来外婆身体略有好转，可以从床上起来，可以自己吃饭睡觉上厕所，但是做饭什么的都要外公动手了，那个时候，外公可以说是家里家外全都操持着。但外婆是个操心的人，她依然会说家里的事务怎么安排，提一些建议，外公可能是太累，可能是不忍心外婆一直操心，经常是没有好气地说外婆两句，让她不要操那么多心。外婆也从不辩驳，只是不做声。

我在离家有二十里路的乡政府所在地上初中，平时住校，每个星期回家是我最快乐的事情，我会把攒了一个星期的零花钱省下来给外婆买好吃的东西，只是一块面包，一包饼干。虽然我也很想吃，但总是可以忍着，拿回家送给外婆。外婆每日都是坐在她的靠椅上休息，见我回去就和我说话，说着家长里短，说着村子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而且，外婆总是跟我说，她知道读书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但是山里的孩子只能通过读书走出去，她总是让我照顾好自己，别太累到自己。在那个时候，父母忙于生计，很少和我这样说话，外婆是唯一一个理解我，并且站在我的角度说读书不容易的人，虽然在物质上外婆给不了我什么，但是她给我的精神支柱，支撑着我走过了最清贫、困苦的青少年时代。

短暂的周末很快就过去，周日下午我就要返校了，总是依依不舍的和外婆告别。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外婆用满满的爱填补了我内心的贫乏。在外求学的时候，我总是想起外婆温柔的叮咛和关心，知道有那么一个人爱着自己，心里满是感动和力量。

再后来，我上了高中，一个月才回家一次，外婆身体更不济了，我就帮她洗头、剪手指甲和脚指甲，外婆很开心，我帮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总是很温顺听从我的安排，她很享受我的照顾，我也很享受为她服务。

我上了大学之后，外婆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她终日坐着或者躺着，除了上厕所，很少离开她的椅子或者床，连吃饭都是外公给她送到床前的。我买了好吃的给她送去，经常是坐在床边帮她打开，有的时候就直接送到她嘴里。她的视力也不行了，面对面站着距离几步远的人她都看不清，要走到她的面前，跟她说话她才知道是谁。两个舅舅对外婆也算是尽心，给外婆买药买生活用品，带外婆去看病，尤其是大舅舅，夏天炎热，外婆终日躺着，大舅舅怕她身上长疮，会时不时帮外婆擦拭身体。再后来，她的听力也不行了，说话要很大声才可以。外婆家的舅舅和外公要么就不和外婆说话，要说话也是嚎叫着说的。久病床前无孝子，再往后，外婆的身体每况愈下，以至于思想糊涂了。但是我的印象中外婆精神一直是正常的，因为我每每回去的时候，外婆都认识我，然后和我一起说话，但是外公舅舅们会说，外婆神志不清，常常说一些莫须有的事情。

大学期间，我半年才能回家一次，寒暑假在家的时候，虽然还是经常去外婆家走走，但和小时候天天在外婆家泡着不一样了，有的时候外婆就会来我家。外婆家和我家走路也不过百步，但对外婆而言，这一百步的距离都是莫大的考验，她走路颤颤巍巍的，时不时还要扶着墙根靠一下才能继续前行。但是我在家的时候，外婆还是会经常拖着残躯病体来找我一起待着。我心里明白，她太孤独了，她需要我的陪伴。外婆瘦小佝偻的身影是留存在我心中最深刻的记忆，记忆中的她总是拼着力气来我家找我。

参加工作的第二年，很平常的一个夏日，我在单位忙完一上午的工作，想到好久没给父母打电话，就给爸爸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嘈杂声很大，我问爸爸在干什么，他吞吞吐吐，遮遮掩掩，后来在我的再三追问下，他才说外婆去世了，今天家里给外婆出殡，很多人在场。再后来的话我一个字也没有听见，挂了电话，一股酸痛从心里涌上来，很重的气息从鼻子里出来，紧接着鼻子也酸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极力忍住悲伤，不让眼泪掉下来，离家千里的城市里没有一个可以让我依靠的肩膀。我跑到卫生间，平复了情绪，又回到办公室，笑脸相迎工作。

是的，外婆走了，永远离开我了，那个总是把我当成孩子，总是拉着我的手说我小时候调皮，总是担心我自己在外面过得不好的人已经走了。就在同时，我也长大了。我把所有的悲痛忍在心里，没有同事察觉到这一切，我像平常一样微笑，继续着工作，只有晚上回到出租屋的时候，我捧着外婆的照片放声哭了一通。

外婆晚年经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你除了不是我生的，其他的和我亲孩子一样。”是的，外婆照顾我长大，给我亲人的温暖陪伴，父母忙于生计，几乎不管我，管我也是家长式的教育和指挥。只有外婆，她会温柔的告诉我生活里的事情，她会叮嘱我照顾好自己。那个从未对我发过火，说过半句难听话的外婆，那个温柔、慈祥，对我满满是爱的外婆，那个陪伴我成长的外婆；她一直都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