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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均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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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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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人知春去处》连载

第十章 谷雨时节景惊心

善波与张端坐头车,领着车队先驶向城外。骡车跨过御街,掠过蔡河直奔外城东南城门方向,出得城门,顺着官道直驱外城门外郊乡。

易安与英儿挑帘远望,春末临夏的广漠田野河渠纵横,岸边老树早已新叶发绿,清风拂过已是索索嗡嗡。小溪边一只小舢板栓在树蔸上,几户农家小院错落有序地分布在树丛中。一家农舍饲养着两头牛,它们悠哉游哉的反刍着,远处田里的禾苗正在茁壮成长,农夫正在为禾苗浇水施肥,打麦场上有几个石碾子,是用于秋收时脱粒用的,此时还闲置在那里,羊圈里有几只羊,羊圈旁边似乎是鸡鸭圈,仿佛圈里饲养了很大一群鸡鸭。突然,几声公鸡打鸣声响起,四处的犬吠也此起彼伏,顿时使整个原野活跃了起来。好一幅恬静的乡村图景。

看着眼前的景象,英儿想到了故乡,故乡应是姹紫嫣红细雨霏霏了,便轻轻吟哦起了故乡:

“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

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

谁知这自言自语竟让易安听去了,她已知徐冬冬诗词功夫亦非浅薄,更想挑逗其一番,便俏皮地推了一下姊姊,挤挤眼,瞥向对面的徐冬冬曰:“徐师姊,姊姊刚才吟一首唐诗曰‘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您可有和也?”

徐冬冬瞅瞅才女,知她看不起自己,索性扭了头向一边儿装作没听见。易安没了情趣,只好叹口气独对姊姊曰:“姊姊,我还是以当朝张耒的诗来应对您吧:

‘蔷薇倒架笋过邻,梦泽茫茫欲晚春。

绿暗红稀君莫叹,满枝梅杏欲尝新。’

此诗亦是咏江南,倒是足以与韩诗接近者也。”

徐冬冬虽然头扭向了一边儿,其实耳朵却在俩姊妹这儿,听毕了易安的应对,她终也忍不住,又扭回头来慢嘤嘤的曰:“虽乃前朝后朝,诗意果然接近。不过,皆不合奴婢此时之心境矣!奴婢倒觉得,前朝薛能之句:‘恶怜风景极交亲,每恨年年作瘦人。卧晚不曾抛好夜,情多唯欲哭残春。’契合吾意也。”

“薛能?”易安心中一惊,她还真就未听说过此人,立即在心中急急搜索:“前朝”?哪个前朝?唐?还是五代?还真拿不准,竟一时语塞了。在诗词见识上竟输给一位乐姬,是易安所不能忍的,她立即羞臊红了脸,用眼角向姊姊求助。

谁知英儿亦未曾听过此句,更未闻有此人,她又被易安的神态引逗的忍俊不禁,便“噗嗤”笑出声来曰:“嘻嘻嘻,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此正可也!嘻嘻嘻。”

这下,轮到易安扭头不作搭理了,她扭头看向车窗外,看到一家路边歇脚店,门前搭凉棚摆椅凳,一幅迎接早客的样子,主人在屋后忙活着。店后一带短篱连接着几家茅舍。

骡车队在郊外向北兜了一个圈,又转到了汴河,沿汴河左岸往回赶。有一队驮着各种菜蔬的小毛驴,沿着河渠慢慢向城而行,踢踢踏踏的驴蹄声和赶驴的吆喝声,清脆而响亮。四驾骡车在汴河阴岸慢行一段,便拐上了一座跨河高木桥。

众人居高临下,看到一队接亲娶妻的队伍,徐徐的从汴河右岸的沿河商街中间由东西行。最前面是吹吹打打的乐班,乐班后乃骑枣红马之新郎官,新郎官后是一乘花轿,花轿里乃新娘无疑,花轿后乃抱着新娘妆奁之新娘亲属,再再后则皆挑嫁妆之脚夫。稍倾,一溜骆驼队赶了过来,苍老笨重的骆驼,托载着沉重的货物,慢慢行走在街道上,驼头和驼背上的货物随着骆驼的脚步一拱一拱的。易安好奇的问姊姊:“姊姊——,您看,这驼队驼的甚?”

还未等英儿回答,得了乖的徐冬冬抢着回曰:“木炭。”

易安忘了刚才的不济,立即又问:“木炭作甚?”。

谁知冬冬白一眼易安回怼曰:“嘁!真乃‘何不食肉糜’!”

易安被呛了一句,不好再问,便气鼓鼓的沉默了。英儿便破解尴尬提示易安曰:“汝取暖用何耳?汝羊肉火锅烧甚也?”又未等易安回答,徐冬冬又抢白易安曰:“贵娘子坐暖阁不知外寒矣!春天乍暖还寒,官家之后宫、达官贵人之府邸,尚需烧炭取暖矣。哦,吾一时脑混忘了,像汝,不亦依旧烧着木炭炉者也!”

易安使劲白一眼徐冬冬没言语,以示生气了。

张端约众男士下车,立于桥上四顾。这无名跨河大桥跨于绵长之汴河,像是一个仓木色的箍环,更像一个临界点,一边连着乡野郊乡的苍茫,一边连着城市楼房的繁荣。往东看,一条汴河嵌进茫茫乡野;往西看,一条蜿蜒水道串起一串人世烟火,又铺展出一丛丛鳞次栉比的小楼房屋,直到猛然膨胀出一座巨城。雅士们明白,要体验城市的气息,则需要融入那片烟火。

骡车队下了桥,便进入了汴河阳面的泮河街市了。在街市中继续西行,便与各式各样的商铺门市茶肆酒馆,以及熙熙攘攘的进城出城人擦肩而过了。不一会儿,众人便与高楼与树枝的缝隙里瞥见一座特高大的桥。张端遂与善波商议,引众人走进了一家临河而建的高楼茶肆。茶肆之二楼以挑梁悬空于河道上,众人来至二楼雅间,临窗而立,便能全览汴河水面与这座特大桥。

汴河乃朝廷首要漕运河,既关乎大弘整个朝廷机关的领导力延伸,也关乎京都汴椋几百万的民生,更关乎朝廷防备、全国务防备,因此,跨河之桥皆为高桥,以利于航道通行。然,唯有这座桥特殊,它架构宏大、结构精巧、造型优美,气势不凡,高大能让汴河流域最大之船舶都能穿越,桥面宽阔坚固能使五驾满载货物畜力车并排通行,因宛如飞虹,故名虹桥,是当朝最大的桥。虹桥还是京都一河两岸咽喉之要道,是水运转陆运之枢纽,因此,虹桥两侧便成了名闻遐迩的码头区。码头周边布遍存货场,货场里满是牛马骡等货运车。

桥下乃穿梭的往返船舶,桥上则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之过往行人,然,桥面上却建满了店铺、堆满了商贩,陡然间,让这条要道变成了肠梗阻,拥挤不堪。张端等人十分不解,如此重要之要道,为何无人管控?是商利压过一切了耳?

正愤懑间,却传来厉声的吆喝,众人遁声望去,是一艘官船挂着官旗轰然而至,它横冲直闯不管不顾,通过虹桥时险些撞在桥墩上,高高的桅杆不曾放倒急驶过虹桥下,桅杆已经摩到了桥拱,远远都能听到“咔咔咔”的桅杆与桥拱之摩擦声。张端、廖汉儒心里猜度,此船或许乃为皇宫运送奇石妙木的船只,否则不会如此狂妄。众人不禁惊奇:乃何方官衙如此强势哉?难道就一点也不珍惜耗资巨大建起之巨桥乎?疑惑间,果见桥上守军熟视无睹,船上官员盛气凌人,如此便不了了之了,众人又是一阵叹息。

再观那码头,几处便捷的泊位却被几座豪华游艇占据了。游艇炫彩挂灯,招牌飘摇,乃曰“水上逍遥宫”,无疑,这是一座游动的赌业、青楼、酒馆兼有的逍遥艇,是达官贵人、纨绔子弟鬼混淫乱之去处。

余意气愤不过,遂即邀约下楼。骡车队又开始向西慢行,不一会儿,便进了外城。

这外城以内,内城以外之区段,既有内城的奢华别墅、小楼庭院、豪华商铺,又有内城里所不具之河杈浅湾、疏松滩涂、浓碧树林等自然景致,别具一番闹中有静,蛮荒傍烟火的情趣;然却不有内城内的拥塞憋促气息与谨持严肃之压抑。此处成了城内人寻恬静、城外人寻热闹的最中意之处,于是便成了茶肆酒馆、勾栏瓦肆、逆旅、客栈还有赌房、青楼之最密集处了。

此时正值辰时之后半,刚即早饭后之闲散时段,这儿已是人涌如潮了。众人坐于骡车内透过车窗便见,众多浮浪子弟簇拥而至,其中不乏众多着白襕之读书人,他们有者还手卷书卷,然无一丝儿廉耻,甚至还行为浮夸高升喧哗,犹如中举了一般。此众多纨绔子弟之前后、之间隙里,还夹杂着许多着朱、绿、青护领具服,腰束金带,袍下加襕,头戴方顶展角幞头之人,有个别者戴的还是进贤冠,似乎乃刚散了早朝便来之。此诸类诸人,大多被二三或四五富人簇拥,窃贼似的畏首畏尾,急急的便踅进青楼里。骡车内之人能隐约听见,萎靡之乐声夹杂狂野笑声、放荡狎妓声,一阵高于一阵。众人兴致便索然了,正默默间,却被一阵悍马嘶鸣与人声呼叫惊了,瞭窗观看,只见一匹惊马正在闹市里呼啸狂奔,人们惊慌失措的东躲西藏。骡车的驾员正不知如何躲避,惊马却突然一转,奔入了一条巷子。虽然有惊无险,但车内人却“啊”出声,心揪起来,久久不能平静。

张端等人再也无心赏景,便令骡车赶紧右拐上了一条窄一点的游道,这是通往开宝寺的路。

路途中,善波提议找上好酒家吃午饭,张端、廖汉儒与余意则坚持要到开宝寺里吃斋饭。经众人议决,遂确定就在开宝寺里吃斋饭,一意为体验贫苦百姓之生活,二意为与僧同食修悲悯善缘。于是,大伙儿便排队于众僧身后依次领取斋饭了。

斋饭之后,张端遂吩咐俩徒弟郅朴、陈悦登上开宝寺高塔,去构思写生“谷雨上河图”。一个时辰后,张端邀请众人一起为其两位徒弟点评。众人审视俩徒弟之草图,皆构思巧妙、结构新颖且画笔生动,大都点头赞许。然,张端思忖须臾却曰,俩人之构思唯能算及格,尚不至优秀。众人愕然,便问其故,张端曰:徒弟陈悦画汴河全景,虽构图宏大,然只注重了人来货往、店铺兴荣,乃为见了繁华,未察繁中之乱、荣中之忧;徒弟郅朴画了惊马场景特写,虽重点突出,画笔逼真生动,然乃为只察片面,忽略了大局,写实画只如此乃走入了以偏概全之胡同。

张端言语即毕,俩徒儿心悦诚服惭愧的低了头。众雅友亦被张端之精悍点评所折服,易航点点头问询曰:

“贤兄,究竟该如何构思,汝指点一二?”

张端叹口气曰:“之前,吾曾已有计谋,今日之行,让吾深受砥悟,吾便有了新构思,简要曰便乃纵览全局、要点突出,以画表意、暗含隐喻。详细之具还是等我拙图之出炉吧!”

朱遁汝看看易航、余意、廖汉儒,又看看善波曰:

“贤兄为图而思,亦非只为图,实乃尚为时局矣!所以叹息不已。今日吾亦是,本乘兴而来,却扫兴而归,乃因看到所不愿看到之情景,比如载运金石妙木官员之跋扈、虹桥守军之懈怠,社稷风气之萎靡等。”

朱遁汝语毕,众人便皆唏嘘。张端之徒弟郅朴不懂深浅,不合时宜的插了一句:

“嘿嘿,吾师与官家私交甚好,应以画作与官家委婉谏言矣!”

未等张端回应,余意接曰:“可也!虽乃图画,亦足能展现官吏敷衍公责、阳奉阴违、上策下对、寻租营私之态矣!”。

张端点点头又摇摇头,沉吟曰:“吾本讴歌佳山河,谁料山河起妖波。不尽言则吾内心不安,尽言又恐圣心不悦……”

见师现为难状,年方十七八岁之徒弟陈悦便怯怯插言曰:“诸位先生,图画毕竟图画,焉能言政务?若强求,则美图之美尽失也!尚会有重此忽彼,或挂一漏万之误。吾之浅言,不知对否?还请……”

“否!”不待徒弟言毕,张端厉声喝断,又转身凝视着二位徒弟愤愤的曰:“吾早已有言在先,著文非唯为文,画图非唯为图!著文只为成文,则为痞,画图只为成图,则为匠!文为述心,图则言志,乃为艺术人之初心。文、艺之所以被褒扬、传颂,即在于其教化、挞弊之效能之淋漓尽致也!此亦为文艺人之责任矣!”言毕,尚气喘吁吁犹有言犹未尽之意。

观至此情景,众人皆严肃了起来,廖汉儒评判曰:

“张大师贤弟此言有理!吾甚赞服。不过……”汉儒言至此,斟酌着语句看着张端:“以图谏言,的确亦有难度也……,比如,能画出腐败之表,却难以表述腐败之里,能画出萎靡之貌,却难以表出萎靡之因矣。譬如,玩忽职守、渎职懒政以及腐败之最根源乃任吏之腐败。任吏用吏,官家能控主干,却难以控梢末,梢末却最近百姓。梢末之任吏近亲繁殖、裙带关系,便恶币驱良币、阶层固化、阶层封闭,导致官二代、官三代官官乃血亲,官亲戚、官朋友,官官皆派系哉!平民百姓之子弟、优秀栋梁之真才无出头报效社稷之日,底层官吏素质日渐降低,皆会抵消官家之努力,恶效果难以预计矣!敢问,此意如何以图表之?”

众人被问的无语,沉默了起来。正好,易安与英儿、冬冬嬉闹完毕,来至众人面前,便随口而曰:

“的确如此,唯正之道,犹在于顶层谋之,底层操之。顶层须慧,底层须良,慧君用良臣,犹须从严匡律。”

余意接曰:“言来言去,犹乃吏治!吏治!吏治!吏治不严,则臣非臣,吏非吏,乃成官家与庶民之敌矣!”

一直察言观色未言语之鸣程移至众人面前曰:

“自周以来,部落至列国、至秦统天下,国之大焉维序则难。维序则离不开官制,官制庞则生派争、蘖腐败。为趋利避害,历代先贤穷尽策略亦未有完美答案矣!”

易航看看妹婿,犹豫刹那鼓起勇气问:

“妹婿既然言至此,我却有一事欲问:传言大奸臣蔡荆要被启用了,不知此可为真?”

鸣程看看舅兄,又看看众人,慢慢的点了点头。

易航立即复问:“那,蔡荆被启,不知乃谁从中推介?”

鸣程立即红了脸,不作答了。众人立即明白,蔡荆出山,又是鸣程之父鸣挺之在推波助澜!诸多人嘴唇嗡动,却终也未抹开情面对其父子行挞伐。局面便冷了。易安亦红了脸。

廖汉儒毕竟年长,他打破沉默对张端曰:“蔡荆之流一旦掌控政局,则任吏又将裙带、政风更愈腐败。还望贤弟将此隐忧告知于官家啊!”

大伙儿皆将目光投向了张端。张端苦笑一番曰:

“唉!吾,吾一画匠,恐,恐难当此重任哉!不过,匹夫之责,吾亦不会忘记也!”曰毕又长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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