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高楼》连载 第一章 中间人
当我收到法院寄来的判决书的时候，并没有马上把败诉的结果告诉阿贵。不是我不想告诉他，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告诉他，我要等待一个时间点，等待一个最合适的而且是一个恰到好处的时间点，这个时间点一到，我会马上告诉他。把握好了这个合适的时间点，才能达到一箭双雕的效果，既警醒了阿贵，也能保护好我自己。 阿贵是北京一家大型民营建筑企业的老总，作为这家企业聘请的律师，目前我正在代理一起与其有关的施工合同纠纷案件。 开庭前，我曾经很坦诚的为阿贵分析过这个案子，我给他的结果是败诉，我告诉阿贵，我能做的就是争取帮助他的公司减少损失。 开完庭，离开法院的时候，我一再嘱咐阿贵，判决书出来之前千万不要盲目的乐观，一定要盯紧，争取让法官尽快出判决，以免夜长梦多，变化无常，拿到胜诉判决书才是硬道理。阿贵不假思索的说，没有问题。从阿贵的表情和说话的口气中，我感觉到他依然像开庭前一样自信。 阿贵之所以自信，是因为在开庭前他找了一个中间人，中间人说认识主审法官，通过中间人跟法官做了通融，路子都铺好了，法官承诺给中间人，答应帮助阿贵胜诉，但是自始至终，中间人没有安排阿贵跟主审法官见过面。 当时我提醒阿贵，这种情况我遇到过很多，一定要防止上当受骗，损失点儿钱财都是小事儿，耽误了案件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才是大事。阿贵完 全理解我的善意，但他相信自己不会被忽悠。他说这是很靠谱的一个关系，中间人在当地人脉很广，跟区长都称兄道弟的，在这一带很是吃得开的。 很显然，阿贵相信中间人远大于相信我了。准确的说，是阿贵相信关系远大于相信法律和事实了。 我明知道这个案子是不可能胜诉，阿贵一开始也是相信我并认可我的分析的，但是自从他找了这个中间人后，虽然依然认可我的分析，但更坚信他一定能胜诉，而且坚信胜诉的结果是中间人促成的，我这个律师只是走个程序而已。阿贵对中间人的这种信任，差一点让我失去代理这个案子的机会。 我好奇的是，如果阿贵说的是真的，我想知道法官如何帮他胜诉。 为了尽快让中间人做出反应，我随手把判决书放在办公桌上，拨通了阿贵的电话。 在电话中，我再一次问阿贵，关系是否可靠，该出判决了，既然有个关系那就要盯紧了，光有承诺是不行的，拿不到胜诉判决书，就不能掉以轻心。阿贵说：“我马上打电话给中间人。”十几分钟后，阿贵电话打过来，说中间人回复他了，法官正在写判决书，因为案子太多的缘故，让我们还要等些日子，中间人安慰阿贵说：“没事的，请放心，法官明确答应胜诉的。”这时候，我还没有告诉阿贵已经收到了败诉的判决书，在保证足够上诉期的前提下，我在等待那个最合适的且是恰到好处的时间点。 挂断电话，我站在窗前，看着半阴半晴的天空，一边想象着阿贵知道败诉结果后的反应，一边想象着中间人知道结果后如何向阿贵圆场，又如何把败诉的责任推给律师。 又过了几天，我再次打电话给阿贵，催问判决结果的事。阿贵再次致电中间人，中间人说：“我下午就去副院长办公室，让他副院长催促主审法官赶紧出判决书。”当天晚上，中间人电话回复阿贵说“今天下午我特意去了副院长办公室，院长当着我的面，用免提给主审法官打了电话，要求他尽快出判决，主审法官当即表示就这几天，草稿已经写完了。我就在旁边，亲耳听到的。” 等阿贵转述完中间人的回话后，我知道我在等待的那个最合适的且恰到好处的时间点到了。在电话里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我一字一顿的告诉阿贵说：“其实在几天前，我就已经收到了法院的判决书，根本不是中间人说的胜诉，而是完全败诉，如果中间人真的认识副院长或主审法官的话，他两次询问就应该能够知晓我已经收到判决书的事实，但是到现在中间人还不知道我已经收到了判决书。” 我不知道阿贵听到我的话后的那一刻，他是什么表情，阿贵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确实被忽悠了。 我为什么没有在拿到判决书后在第一时间立即告诉阿贵，我就是不想让中间人把败诉的责任理直气壮地推给我，我还说不清楚。根据以前的经验，中间人会对当事人说：“我把路子都铺好了，法官也答应了，但是你的律师庭审表现不好，表述不到位等等，所以法官改变主意了。” 这种情况下，当事人真的会认为是你律师的原因导致案件败诉的。当然律师可以做出辩解：既然法官说了帮你，那律师的表现就不重要了，既然法官知道表述不到位，更知道表述到位的“位”在哪儿，律师表述不到位，法官可以帮到位呀。 但是有几个当事人能理解到这个层面，而继续相信代理律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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