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母亲王氏,傅介子和呼韩儿带着五十多个家丁和一伙儿工匠,赶着猪、牛、羊等三牲供品,用骡马驮着檩子、椽等木料,来到轩辕洞刚要动手翻修庙宇。忽然,远处走来一位身长七尺,鹤发童颜,峨冠博带,身披鹤氅,飘飘然有神仙之态的隐士。一手摇着羽扇,一手拄着一根用娃娃胳膊粗细的甘草根削成的拐杖,他笑呵呵来到近前,说:“施主,这是何意?”。
见他气定神闲,抛却红尘俗事,活得清爽自在,就知道是个有道之人,傅介子说:“老丈,我要给轩辕黄帝翻新庙宇,不知可否?”这老者微微一笑,说:“使得,使得。”
傅介子说:“不知翻修这庙宇,该与何人招呼一声?”
“说给老汉就行了,”抡起甘草拐杖,他指着西南方向的一片树林,说,“穿过这百亩大的槐树林,越过一道壕堑,有一座占地上千亩的轩辕城,老汉祖祖辈辈就住在那里,守护这庙宇。可惜呐,三十年前,一场天翻地覆的地震,这城纷纷坍塌,化为废墟。而族人大多死于这场千年不遇的灾难之中,仅存三十多丁,就临崖挖窑去住。”说着,老者邀傅介子一行去自己家里做客,还说至于翻修轩辕洞的事,可从长计议。
众人跟着这老者来到崖下,只见崖面上一溜儿并列着三十多只窑洞。放眼四周,高高低低,起伏不平,残垣断壁横卧在一道空旷寂寥的沟畔。有九处光秃秃的土墩,像九个刚刚剃光头的和尚,默默矗立在朔风中,格外显眼,似乎诉说这里曾经有着不一样的过去。南边不到五百步远的地方,蒸腾着股股青气,泛着黛青,就是沟壑这黄土高原的独特地貌了。
对着窑洞,这老者大呼一声,来贵客稀客了!呼啦一下子,从每只窑里都蹦出来两三个孩子,他们雀跃般欢呼着,就纷纷嚷嚷:来客人了!有好吃的了!
这群孩子穿着肚兜儿,光着脚丫,来到沟边,对着黛青色的深沟幽林茂草,齐声喊:快回来!家里来客人了。这时,沟洼里传来声声旷远悠长的回音。过了一会儿,隐隐约约传来大人们的声音,知道了!
过了一晌工夫,男男女女五十多个青壮年人顺着蜿蜒的沟路,渐渐爬上了原面。只见女人个个背着背篓,背篓里装着刚刚采来的药材。男人们手拿虎叉,腰里挎着弓箭,个个肩上扛着打来的野兔、雉鸡,还抬着两头野猪。见这,孩子们呼啦一声迎了上去,纷纷抢着要拔雉鸡的毛和兔子的尾巴。
这时候,老者从窑洞里探出头来,清清嗓子,说:“快快备些酒饭,好好招呼这帮贵客!他们要给轩辕爷重修庙宇,看来我们公孙一族的心愿,今儿就要实现了。”
这隐士复姓公孙,名飞龙,是这村落里的族长。这时,女人们纷纷把自己背篓里的草药递了过来,让飞龙隐士查验成色。顺手抓起一把干姜和甘草,他看了一眼,说:“还行。干姜,温中散寒,温肺化饮,回阳通脉;甘草益气补中,祛痰止咳,解毒,缓急止痛,二者都是和药的佐料,”回头看了一眼傅介子,又说,“当世岐黄之学,以我为宗,不知有生之年,能否遇到一个衣钵传人,把这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不然,这满肚子的学问只能带进墓坑里了。”他接过话茬,说:“放眼大原,众生芸芸,难道没有一个能继承先生岐黄之术的人吗?是不是择徒的条件有些苛刻了?”公孙飞龙叹了一口气,说:“公子有所不知,这岐黄之术,须有慧根加持,本性向善的人,才能学有所成。”
听罢,傅介子挤挤眼睛,对这帮孩子说:“快快说,谁想学飞龙爷爷的本事?”这些孩子纷纷举手说,我愿意,我愿意。回过头来,傅介子对公孙飞龙说:“萝卜快了不洗泥。看来你这岐黄之术是个抢手货,还愁找不到衣钵传人吗?”
“惭愧,惭愧呐。一般禀赋之人,学学采药、炮制药材倒还可以。至于练气而打通周身经脉,养生而益寿延年;望、闻、问、切而辩认症候,针灸开药而对症施治,则不是个个人都能领悟的,”皱皱眉头,公孙飞龙缓缓说,“昔日,少典娶妻附宝。附宝田间散步,遇到一道电光,从紫微星发出,直射在自己身上,就有了身孕。怀孕两年,适逢三月三,但见天空出现五彩祥云,百鸟朝凤,忽然一团金光罩在自己身上,她就生了轩辕。他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聪明,仰观星辰运行,中察四时变化,俯瞰地理风脉,在斯地二次画卦,开启河图洛书,才有了太极八卦图。就知天阳地阴之运势,五行相生相克,而阐尽天下矛盾运化之理。是故,易有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于是极则生变,八卦运行,就产生八八六十四卦。这八卦定了方位,就有了地域差别,物种差异,性格特点等等。说来话长,这些道理万川归海就是华夏文化根脉之所在。而能融会贯通八卦之说,穷极其中奥妙的人,纵观千古,横有八荒,就少之又少了。于是择岐黄传人,就以学贯八卦之说为首要。”傅介子就刨根问底:“先生博学宏论,晚辈听后如同醍醐灌顶,受益匪浅。只是其中奥妙一时还不尽明白,请细细道来。”清清嗓子,公孙飞龙颔首一笑,说:“八卦之说是本,如树之根系;岐黄之术是杆和枝叶,其生之于根,深植于根,观其就知根系之发达,于是二者相呼应,以五行相生相克、阴阳变化等阐尽人身病理,和奇经八脉之运行。就有医得易之用,易具医之理,天人一理,天人合一。于是研习岐黄之术,需从画卦入手,方能吃透《黄帝内经》,日有所悟。至于能否尽得要领,还看个人的修为与造化了。”
这时候,有个名叫铁蛋的男娃,十多岁的样子,他一脸稚气,一路蹦跳着跑了过来,气喘吁吁说:“爷爷,大伙儿把篝火架在了九女绾花台旁,就等着你和客人过去吃烤肉哩。”抹了把这男娃的头,公孙飞龙乐呵呵说:“好。我们这就过去,”说着,回过头来,又向众人招呼道,“吃口公孙一族煮的肉,喝碗米酒,方显我们大原人的豪爽大方与待客之道呐。”
在土墩前的空地上,一绺绺松木劈成的硬柴,整整齐齐地摞成了摞儿,在阳光下反射出白亮亮的光。不远处,篝火嗤嗤嗤地燃烧着,火苗一窜一窜,就像无数只狗在吐着舌头。篝火上方架着三口六尺见方的铜鼎,里面煮着野猪肉,冒出股股香气。一口瓦罐里盛着热气腾腾的黄酒,飘出诱人的醇香味儿。
这时,十多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忙着用碗给大家倒酒。端起一碗酒,公孙飞龙举过头顶,然后倒在地上。他说:“诸位,先敬中央黄帝真君一碗酒。我们公孙一脉,实乃黄帝轩辕的后人。那年,在岐伯的辅佐下,黄帝发兵去东征蚩尤,留下我们一脉守这都邑。没想到,这东征之兵一去再也没有回来,而我等祖祖辈辈一守就是两千多年呐,”说着,抬头看了一眼九处土墩,“说起这轩辕城呐,还是依照八卦布局的,九女绾花台不是对应的阳而代表九天吗?”听罢,众人也把酒碗举过头顶,齐声喊道:炎黄子孙,中华一脉,龙兴大原,八卦开昧,谈医论道,桑梓康睦,轩辕功德,光耀千秋。
三碗米酒下肚,公孙飞龙脸上泛起坨坨红晕。他说:“够了,今儿喝这三碗米酒就已经足兴了。”这时,铁蛋端着一碗香喷喷的猪肉,向公孙飞龙手里递了过来。他嘴里嚷嚷:“爷爷,快吃肉。”他摆摆手:“免了,免了,” 又回过头来,对众人说,“长期练气,我已经打通了奇经八脉,有服气辟谷的能耐。松风可供我食,露珠能使我饮,多吃无益呐。”
傅介子说:“先生,世人盛传,服气辟谷就能治愈百病,不知当真否?”
“食肉者勇敢而悍,食谷者智慧而巧,食气者神明而寿,不食者不死而神。昔有留侯张良,禀体多病,采用导引、辟谷等术疗疾,习练轻身之功,终有获益。而我在辟谷期间,只饮米酒,拒食五谷,最长可达七七四十九天。今儿已经九十有三,可谈高寿,却耳不聋眼不花,四肢不僵,行走如风。人言我有神仙之气,哪知这是养生的益处。”
这时,呼韩儿抢过话茬,说:“老汉年近花甲,也想益寿延年,如何去寻养生之法?”捋捋银须,公孙飞龙说:“养生一事,说来话长,要按四季变化而论。昔日,黄帝与岐伯在轩辕城中谈医论道,曾传下《黄帝内经》,有养生真言,云:春三月,此谓发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夜卧早起,广步于庭,被发缓形,以使志生,生而勿杀,予而勿夺,赏而勿罚,此春气之应,养生之道也。逆之则伤肝。夏为寒变,奉长者少。夏三月,此谓蕃秀,天地气交,万物华实,夜卧早起,无厌于日,使志无怒,使华英成秀,使气得泄,若所爱在外,此夏气之应,养长之道也。逆之则伤心。秋为痎疟,奉收者少,冬至重病。秋三月,此谓容平,天气以急,地气以明,早卧早起,与鸡俱兴,使志安宁,以缓秋刑,收敛神气,使秋气平,无外其志,使肺气清,此秋气之应,养收之道也。逆之则伤肺。冬为飧泄,奉藏者少。冬三月,此谓闭藏,水冰地坼,无扰乎阳,早卧晚起,必待日光,使志若伏若匿,若有私意,若已有得,去寒就温,无泄皮肤,使气亟夺,此冬气之应,养藏之道也。逆之则伤肾。春为痿厥,奉生者少。天气,清净光明者也,藏德不止,故不下也。天明则日月不明,邪害空窍,阳气者闭塞,地气者冒明,云雾不精,则上应白露不下。交通不表,万物命故不施,不施则名木多死。恶气不发,风雨不节,白露不下,则菀槁不荣。贼风数至,暴雨数起,天地四时不相保,与道相失,则未央绝灭。唯圣人从之,故身无奇病,万物不失,生气不竭。逆春气,则少阳不生,肝气内变。逆夏气,则太阳不长,心气内洞。逆秋气,则太阴不收,肺气焦满。逆冬气,则少阴不藏,肾气独。夫四时阴阳者,万物之根本也。所以圣人春夏养阳,秋冬养阴,以从其根,故与万物沉浮于生长之门。逆其根,则伐其本,坏其真矣。故阴阳四时者,万物之终始也,死生之本也,逆之则灾害生,从之则苛疾不起,是谓得道。道者,圣人行之,愚者背之。从阴阳则生。逆之则死,从之则治,逆之则乱。反顺为逆,是谓内格。是故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此之谓也。夫病已成而后药之,乱已成而后治之,譬犹渴而穿井,斗而铸锥,不亦晚乎。至于要悟透其中奥妙,还须静下心来,多多修习。”
听到这里,傅介子迫不及待地说:“晚辈想拜公孙先生为师,修习岐黄之术,也好造福百姓,使之发扬光大,不知先生能圆了我的心愿吗?”
“你是侯门贵胄,当立拜将封侯之志,多学治世安邦之计,方为上上策。若一味执迷于岐黄之术,就有点儿大材小用浪费光阴了。”
“先生,过谦了。昔日张良兼修百家之长,亦儒亦道亦法,深诣岐黄之术,辅佐高祖夺得了天下。治天下与治己身同理儿,也要讲究阴阳平衡、刚柔并济,回水改路呐。我愿从治疗自己身子出发,去一窥治理天下造福百姓的道理,是为修身齐家平天下也。”说着,傅介子就行这拜师之礼。拉着他手,公孙飞龙连连说:“免礼,免礼。见你读书知礼,有求学之志,老汉就收做弟子。”
傅介子欣喜地说:“不知对这翻修轩辕洞,师父有何指教呐?”
“为师有一个心愿,想把黄帝真君之庙,迁于槐树林中。可碍于人力物力有限,负担不起靡费,故而一拖再拖。乘这机会,不知能不能实现夙愿呐?”公孙飞龙沉吟片刻说。
“行啊,我们就伐木取材,花三年五载,在槐树林建一座人世上最大的庙宇,去做中央黄帝真君的道场。乘这工夫,我还要见天向你请教岐黄之术哩。”
“不过,我们公孙一族还要投劳,并负担一部分靡费,不能让阳陵侯府全掏腰包。至少这付出,是我们一脉对祖先的一点点敬意,就成全了吧!”
“行。”傅介子干脆利落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