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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河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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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0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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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隔离的日子》连载

第五章 被隔离的日子

又是一个单调的日子来临了,今天是17号,我起床后,按照要求,又换上了一套隔离服,这已经是第五套隔离服了,穿好衣服后,继续开始各处的例行消毒,然后是例行给隔离人员测量体温,看到一楼走廊脏了,又把走廊,包括卫生间,值班室拖了一遍。

肃北医院不是一所传染病医院,我们的隔离是不符合隔离要求的,根本无法区分污染区、半污染区和清洁区。单独隔离的病人和混合隔离的病人,还有我们这些值班的医护人员没有明确的界限,共用一个卫生间和一个通道。唯一的区别就是我们穿着隔离服。只有我们上了二楼才完全把隔离人员和医护人员区分开来,其实这里的医护人员也是被隔离人员。医院里平时接受的都是普通病人,这个时期,医院突然成了传染病医院,转变的突然,使我也真正感受到了规则的重要性,这种隔离,让我们在不安全的环境中,再一次感受到了安全。

今天的午餐是面食搓鱼子,大家都很惊喜,我们的饮食是专门有人从外面送的,和其他被隔离人员都享有同样的待遇。

午后两点多,我被赵成庆和何希替换到二楼,连日来机械的单调的工作和生活,有点无聊也有点困,刚要躺下睡觉,听到杜华和于天永在另一个房间里说话的声音很大,我就踅摸过去。推门见杜华和于天永在喝酒,见我进屋,想把酒藏起来,酒味道却藏不住,我说:“你俩胆够大的,医院里不许喝酒,你俩还是工作人员。”杜华讪讪一笑,提个神,一点点就抿了抿,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接着于天永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他坏坏地笑着问我:“石大夫,要不你也过来抿一抿”。

我毫不客气地说:“抿个球,喝”。

这句话,竟然是我说出来的,我素来在同事们的眼里都是严肃认真又重文明礼节的,粗话从来也不说,喝酒也更是稀有难得,但这次真的有点不一样,经过这几日的紧张劳碌,把我这本来文文而雅的老头子的文气赶跑了都,我的神经实在绷得过紧,内心深处是在急切地呼喊着,放松一下吧,放松一下吧。我也该安慰下自己了。可看到他俩好像只是让让我而已,那个农民于天永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半瓶子酒,当宝贝一样捂着,保安兼司机杜华和于天永的客气话,竟把狼招来了。半瓶酒很快下肚,意犹未竟,但也有种真正放松了的感觉。

我们仨个一开头,没有不透风的事,酒味道毕竟还是让赵大夫他们都知道了,他现在不做领导了,但我们觉得他还是我们这批隔离者的领导一样,大家都彼此心照不宣,看看赵大夫的态度。已经压抑了五天了,赵大夫竟然说:“大家都很不容易,我们都关了这么多天了,就稍稍喝一点点稍微放松一点点。

晚餐后,任雅丽的老公给我们送来了两瓶酒,与其说是送来的不如说是赵成庆打电话“要”来的,我们医院的九个人,除了王文强和杜华到一楼值班外,其余的人都集中在男宿舍里,无论男女,都在一次性的纸杯里倒上了酒,杯子大,但纸杯里的酒很少,赵成庆举着纸杯说:“祝贺我们通过这次事件,在这个特殊的场合里,我们不同岗位的人,难得奋斗在一起,更难得生活在一起,大家都是生死之交啊,为此我们干一杯!”

赵成庆又在每人的纸杯里倒上酒说:“我们这支队伍是医院的强将,在我们这些人里头,在五个医护人员里,有两个主治医师,两个主管护师,通过这次事件,可以看出我们具有抵御突发事件的能力,我们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加强防范,但愿我们每个人都能够安全的出去和亲人朋友团聚,为此,我们再干一杯!”这话说得很悲壮,也很凄惨,我们这一批大夫和护士这些天最揪心的就是对亲人的思念和牵挂,万一真的发生不测,挂在这了,我们的亲人怎么办?这简直不敢想像,赵大夫的这一句话,许多人都是哽咽着把酒喝下去。

我又举着倒上酒的纸杯说:“这事也是不幸中的万幸,我和王文强都没有亲历过鼠疫,对于鼠疫也只是书本和理论上的认识,赵大夫当时又不在,对于王初清是否是疑似鼠疫病例,我俩说实在的都不敢茂然下结论,但做大夫的我们凭着基本的医学知识和职业操守,我们想到宁可错报是鼠疫,也不能错把鼠疫病人转移。即使误报的病情,最多由我俩承担诊断不清,医疗水平差,受到上级批评和同行耻笑,老百姓斥骂的结果,我要是和何希把患者运走,把鼠疫菌带到敦煌,感染了敦煌的市民,那后果想也不敢想!现在想来,我们对患者的处置和采取的隔离措施是最佳的处置办法,是我们共同努力的结果,为我们的英明决断干杯!”

我说的话长了点,说完也觉得有点不够妥帖,突出了我们几个大夫,但话已出口,收是收不回来了,就看大家的反映了。

内科护士长宁生瑜挪揄道:石大夫关键时候可一点也不含糊,堵住了病源的扩散,但你、王文强、赵成庆却硬把我们当成了垫背的。

王文强笑着说:怎么你们成了垫背的呢?

任雅丽嘴快,她说:“你们几个英明决断了,我们有什么呀,跟着你们跑龙套,关黑屋罢了。”

赵成庆接过话头打圆场:“什么英明决断,什么跑龙套,那都不是什么事,今天能共同在这里战斗过的经历,共同在这里日日夜夜生活过的经历,我想这比任何事都值得珍惜。”

赵大夫的这话很有杀伤力,毕竟也是做过一段时间全院的院长的,说话还是很能团结大多数。

宁生瑜、何希、任雅丽、董红梅,于天永都一一举杯敬酒,各自倾诉着内心的祝愿。

祝愿的话一句美过一句,一个比一个说得动听,十几个人,酒就那么两瓶,人均虽然连一两都摊不上,但似乎都已经进入状态。我也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喝酒喝得这般开心,喝得这般甘甜,我相信今天我们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腹,发自内心深处,发自生命底部。

人就怕进入状态,第一杯酒敬过后,从来不沾酒的董红梅也有了情况。董红梅的才八岁的孩子自从出生后就从未离开她半步,可这场突如其来的鼠疫却生生地把她与孩子隔离在了人世的两头。这些天来天天一个人在家玩,一个人在家睡觉,每一次的电话都像是揪心般地,但她必须在孩子的声音中保持稳定乐观平静,这不才勉强抿了一小口酒的她,眼睛立刻就红了,接着眼泪也下来了。她说道:“这过去的五天,我真正知道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你们知道什么叫母亲吗?说实在的,孩子在外面,我在这里,我自己倒也没什么,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孩子,他还那么小,他晚上睡觉没有妈妈的陪伴和怀抱,他受凉了怎么办,他饿了怎么办,他害怕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呜——”

我开导收费员董红梅说:“孩子虽然小,但经历这一场事件后,会更懂事,更会体谅妈妈的心,就像你这样牵挂孩子一样,孩子也会真正知道怎么爱自己的母亲。”

赵成庆适时转移话题,他说,如果没有这次鼠疫的发生,我的新房的装修这次一定已经开工了,我自己都考察了好几套装修方案,一定要把新房子装修得有点文化气息。任雅丽笑着对赵成庆说:“还讲究文艺气息,房子装修得处处都文艺了,可房子里只有一个物件不文艺,你们猜是什么?”大家立刻哈哈大笑了,赵成庆也不恼,也跟着呵呵笑了。

王文强对任雅丽说:“可惜了你花费几年时间那么刻苦用功的学习了,刚好错过了今年的职业药师考试时间,要不然你这次准能成功。”

任雅丽说:“可惜什么呀,一切都是老天爷的安排,或许这是他老人家特别的关照呢,给我们这些平日里顾不上说话的人一个说话交流的机会呢,也给我老公一个表现的机会,要不然我老公整天就他忙,我都很难见他一面,这下好了,我真的不见他面了,他得天天想法让我知道他关心着我。”

宁生瑜立刻说:“这里面就属你最没心没肺了,又是让老天爷关心你,又是让老公关心你,小心他们都是合起来骗你哄你玩的。”

于天永愁眉不展地说:“你们那都是什么事嘛,在我们庄稼汉眼里,那点破事,连个屁也不是。我种了十几亩地的洋芋,全家的人生计都在地里,就等着这几天开挖了,敦煌酒泉青海的洋芋贩子们已经来了,要是错过了收购时节,我的洋芋就算是攮了,老婆孩子那样子能干个啥,天天都指望着我呢,我这不急得干冒烟吗?你们这一套那一套情呀爱呀考试什么的,都是吃饱喝足后多余的过场,我们庄稼人的事那才是真正的事。”

我站起来,端着仅剩下的一点点酒,对大家说:“谁的家里没有点儿事呢?但我们这些人没有一个人对现在的处境产生畏惧和懦弱,虽然我们是最危险的人,但我们没有一个人想到的是他自己,首先想到的都是别人,这非常难得,我们推广一点点想想,我们能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亲人,我们在这里所承受的不正是为了亲人们更加的安全,更加的幸福吗,不但如此,我们被关在这里,也是为了更多的人家庭圆满,我们今天被隔离,我们一辈子都不后悔。

赵成庆接下来说道:“石大夫的话是对的,我们更懂得,我们只是牺牲了一点点自家的事,虽然这对于我们每个人每个家庭都是至关重要的,但我们能够站在人类防范抗击鼠疫的第一线,我们的人生将因此而更加厚重,我们平时医治病人,我们在病人眼中,在社会的定位中,我们更像是服务员,而今天,我们被隔离在这小小的医院小楼中,我们看到外面紧张的气氛,我们听到从中央甚至国际的关注,我们更像是最英勇的战士,在这里,我们的这种感受,一般人可能永远也无法体会,但我们相信,当我们走出隔离区的时候,全县人民全国人民都会理解我们的牺牲,我们更相信,哪怕是我们的付出没有一个人体会,没有一个人理解,更没有一个人感念,只是认为我们做大夫护士的应该那样,我们也没有任何怨言,我们的付出是我们的应该,但我们的付出让我们自己的生命得到了升华,为此,我们只需要感恩自己是个医务工作者,我们做为生命的守护者这才是关键,虽然这几乎算是个豪言壮语,但处在此时此刻的与世隔离的医院里,我想我的内心,我们的内心是从未有过的纯净。”

他还是没能放下当院长的那种絮叨劲,一说就是一大段,可唯有这次的长篇讲话最入我们的耳朵,话音还未完就立刻引起了大家热烈的掌声,大家把纸杯中有的没有的酒,会喝的还是不会喝的都一抑脖喝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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