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毛用手抹把脸,又使劲将手插进袄领口摸摸,现出了满脸的沮丧表情。随伸手去扒那棉被,他想,应该立马进去收拾那个撒尿不长眼的小舅子。
当触及棉被的刹那,他立刻被上面娃儿尿构成的大小不均图案怔住了——太形象了!于是他左右、上下地打量着......
忽然,棉被一抖,从开启的缝隙中伸出了一个圆圆的小脸蛋,朝着卷毛龇龇牙,耍起了小鬼脸。
卷毛伸手将他脑袋揉搓一把:“嘿嘿嘿、原来是你个小儿作的恶啊! 得得得......俺大人不记小人过哈。走喽,回家睡觉去喽——”
天悄然黑下来了,风依然“呼呼”地劲吹着,雨点儿也好像比先前下得更大更急了。
卷毛觉得除了脖颈和后脊背出着凉气外,不知啥原因,却从心底里涌动起一股暖流,在急促地向上蒸腾、向周身散发,甚至还有一丁点儿火烧火燎感觉。
他依旧龟缩着脖颈,让整个身体后仰着,任由风力推着他前行。
树木那癞蛤蟆磨牙般的声音消失了,却时不时地发出“咔啦、咔啦啦啦”清脆的声响,仿佛是池塘溜冰时冰面的炸响。
听着如此的鸣响,卷毛那股兴奋劲儿就别提了。随梗脖颈喊唱起起从收音机里学到的:“大刀向鬼子美帝头上砍去,全国爱国的同胞们,抗战的时候来到了......”
“咔啦——噗通、哗啦啦......”一声巨响,一棵粗大的树头砸落到卷毛面前,他“啊娘”一声,立刻惊吓出一身冷汗。
原来是豆官家门前那棵大杨树的树冠,由于不堪冰挂的重负,而撕裂夭折了——好险啊!
卷毛长吁一口气,蹑手蹑脚地溜回家中,又悄无声息地钻进了自己的被窝......
一觉醒来,卷毛猛然坐起身,用手揉了揉疲倦的眼睛,再看看门头上方燕路处的光线,他断定已到了拂晓的时辰。
他想,自己是怎么睡着的来......想不起来了。反正在这一夜里,外面的世界好精彩——不是听到树木折断的“嘁哩喀喳”声,就是屋檐上落冰的”噗通——哗啦啦”声。
再加上内心有事、思前想后,他的心情始终处于无法抑制的亢奋中。所以,他老是在被窝里烙烧饼、穷折腾,怎么也睡不着。
再扭头瞧瞧枕头旁被他啃去大半个的生地瓜,他“嘿嘿嘿”地一边笑一边伸手拿起盖在棉被上的棉袄和棉裤。尽管暖了一夜,但还是有点潮乎乎、凉飕飕的。
他又伸手从被窝里掏出棉帽,趁着热乎卡到了脑袋上。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棉袄和棉裤一气穿上。又转身到床沿,一探脚穿上了他那双毛儿翁。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家门。
风停了。说停竟停得这么干脆利落,连一丁点儿风丝都没有;雨也不下了。碧空如洗,世界一片静谧与安宁。只有那铺天盖地的冷冰,依然是一望无际、寒气袭人。
果然,村庄的巷道里树头和树枝子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活像是经受了一次史无前例的大劫难。
卷毛看着看着,不由得一阵窃喜。赶紧将棉帽的两个大耳朵带子系上,又使劲掩了掩棉袄,将两只手分别插进对方的袖子里,嘴里不住地“唏嘘”着,弓着腰小心翼翼得饶过树枝,走出了村口,向着前往田野的小路走去。
卷毛想:老天就是这么神奇古怪,它只要说阴天,谁也别想把那笼罩在头顶的乌云撵走;老天要说热天,那太阳的光线就像是漫天洒下得一张火力四射的大网,灼热火辣,晒得人没处躲、也没处藏。
就说这眼下吧,想必是老天爷在给谁怄气叫板呢,非要来他个地冻三尺不可!不是吗?这些落到人间的雨水也变成了漫山遍野的冰糕。
这时,他又想起罗汉叔曾说的话:“要说天冷啊,咱这可没法给人家关外相比,那才叫冷来。你说啥——冷得样?嗯,俺这么给您说吧:乌鸦,你小子到门口撒一泡尿去......哎、哎哎回来、回来,你这样空着两手去哪里行呀?等你一尿冰棍就把你的小鸡鸡给堵上眼了,还能尿的出来?嗨——你最起码也要在手里拿个小竹竿,一边撒尿一边不停地敲打着、哈哈哈......”
卷毛忍不住“哼哼哼”地笑着,一扯棉裤腰,朝着路边沟里撒起尿来。不一会儿,便将厚厚的冰层活生生掏出一个小窟窿来:“还最起码拿个小竹竿敲打来?呵呵呵、甭逗了——罗汉叔、嘿嘿嘿......”
尽管穿着猫儿翁显得阔大笨拙,可是,在冰面上走起来却不怎么打滑。由于猫儿翁里是塞满了麦穰的,所以,两只脚热烘烘的。只是手和脸被冻得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咬一般疼痛,卷毛弯下腰伸出两手用嘴哈哈,赶忙又袖起手来。
他一边走一边抬起头四下里瞅瞅:天大亮了,整个田野白茫茫一片,死一般宁静——这是咋的了?为啥愣是听不到大雁“嘎嘎、嘎嘎”的叫声呢......
忽然,卷毛眼前一亮,顿时兴奋得手舞足蹈——在那大片大片麦田的深处;在那一望无际的冰天冰地里,那三个一伙、五个一群隆起的小冰疙瘩,不正是自己一夜苦思冥想所要的吗?
于是,卷毛顿感胸口“砰砰”乱跳,热血沸腾。然后,不顾一切地向那里奔去......